黑道風雲20年 五 第六章 三——四、小郭 “噴子”鄭大牙

年關生存指南 美文 精品各類小說 2019-01-23

外面的世界無比喧囂,可趙紅兵在號子裡卻一無所知。因為他這號裡的人始終在減少,到了6月底,整間號子裡就剩下了六個人。趙紅兵、二東子、張國慶、刀哥、民辦老師,還有一個溜門撬鎖的小毛賊。這六個人每天面面相覷,除了趙紅兵和二東子兩人相互間還有點話以外,別人連句話說都沒有。

二十來人的號子,現在只剩下六個人,雖然說是寬綽了,卻冷清了許多。趙紅兵是個安靜的人,可他這麼安靜的人已經受不了這寂寞了。有時候管教從趙紅兵這兒路過,趙紅兵逮住管教就嘮。

趙紅兵問:“外面最近都發生啥事了?”

管教故意跟趙紅兵逗悶子:“自從你們幾個進來以後,外面啥事都沒有了,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甭提多太平了。”

“臥槽,我以前在外面幹啥壞事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老趙你咋不信呢?前段時間我們所長去開會,回來說會上領導都說了,像是趙紅兵這樣的人,就應該多關一段時間。他在裡面多關一段時間,外面就太平很多。”

,我怎麼就不信領導能這麼說呢!”趙紅兵也聽出來了管教在跟他開玩笑。

“你還別不信,起碼我是這麼想的。”

,你又不是領導。”

“呵呵,你別把村長不當幹部。我雖然是個小管教,可我是你的領導吧!”管教笑吟吟地說。

“不是!”

“行,我不是你領導。以後你還想抽菸不?”

“想,到時候跟你領導要去。你能不能給我們號裡放進幾個新犯人來?無聊啊!”趙紅兵說。

“呵,你還想要新犯人,怎麼?你又要打要殺啊?這才太平幾天啊!自從你這號一清淨,整個看守所都清淨了。我們可想過幾天省心的日子。你就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別的號子都二十多人,這天越來越熱,全都擠出熱痱子了。咱們新修那個看守所知道不?新的裡面有高級房,想住不?那高級房無非也就你們現在這號子這樣,就幾個人。”

“我要求住人多的。”

“得了吧你,跟我說沒用,我又不是所長,我沒那權力,所長說了你這號子裡儘量不要加人,要加的話得他同意。你快在這老實眯著吧!”管教說完走了。

二東子說:“老趙,你跟我在一起住膩了?”

“有點吧!”趙紅兵說。

“是有點嗎?我看就是不想跟我在一起住了吧!”由於號子裡的人越來越少,所以二東子和趙紅兵倆人的對話越來越沒有顧忌。

“也不是……”

“住膩了就說!就換!”二東子惱了。

“我不是說了換嗎?”

“你換就換!我支持你換!但是先把我放出去!臥槽!臥槽!我要出去!”二東子太悲憤了。

趙紅兵哈哈大笑:“我看你得陪我待個一年半載的。”

“姓申的!”二東子又開始破口大罵了。

不知道是趙紅兵求管教加人起了作用,還是的確別的號實在安排不下了,不幾天,趙紅兵所在的號子裡還真就進來了一個新人。

趙紅兵、二東子等六個人看著新來的這個年輕人,眼睛裡都冒著綠光,看著他一直走到一塊空鋪附近,二東子才想起來還沒跟他問話呢。

二東子暴吼一聲:“站住!”

那人的確嚇了一跳:“幹嗎?”

“你怎麼就這麼不懂規矩,以前進來過嗎?”好不容易來了新人了,二東子怎麼也得逗逗。

“沒進來過,怎麼了?”這人說話還挺霸道。

“呵,孫子,還挺橫,你,幹什麼進來的?”

“我?我也算是執法者,有編制的,我進來純屬誤會,過幾天就得出去,你甭跟我來那套。在外面,誰收拾誰還不一定呢。”

“哎呀,執法者!你可別嚇唬我了,我還真就不怕你嚇唬。你是警察啊?”

“不是。”

“那你是幹什麼的?”

“……城管。”這人吞吞吐吐。

“哎呀臥槽,我最恨城管了,你們這些人沒一個好人,成天就知道欺負弱者!臥槽,說什麼也得讓你服服水土!”二東子義憤填膺。

“我沒欺負過人。”

“你再說說你沒欺負過人!要是不欺負人,還要你們城管幹啥?你是因為啥進來的?是不是粗暴執法?”二東子的手指頭都快指到他臉上了。

“不是,真不是。”這城管看樣子有些怕二東子,說得挺真誠。

二東子認真地看了看他,點了點頭:“你說說吧,你是怎麼進來的,我聽聽。說得好,我就饒你一次。說得不好,知道後果嗎?還有,不許 編亂造!聽見了嗎?”

“聽見了。”這城管的確是怕了。

這城管雖然是城管,可是文化水平卻還不低,條理清楚,邏輯清晰。

他說他姓郭,雖然今年才29歲,可是已經有了長達7年的城管生涯。而他當城管的真正原因居然是:他崇拜城管!他無比羨慕城管這個看似並不怎麼崇高的職業。

上小學的時候,老師問別的同學長大後想當什麼時,有同學說想當科學家,有同學說想當博士,有同學說想當八路軍。只有這位小郭同學語出驚人:我想當市場管理員。老師和同學全傻眼了。這理想,忒實際了。

事實證明當時所有同學兒時的夢想都沒實現,想當科學家的那個後來成了小販,想當博士的後來連高中都沒考上,想當八路軍的後來成了公務員。只有他,持之以恆地追求自己的理想,終成大器,成為了一個人民的城管。

有歌為證:城管的漢子你威武雄壯,掀小販的攤子像疾風一樣。

所以在某種意義上說,他成功了。所謂市場管理員大概就是城管的前身,在小郭小時候,主要負責維護市裡幾個大市場的秩序。後來隨著社會的發展,開始有了城管這個職業,慢慢取代了部分市場管理員的職責。

而小郭的理想源自他的父母。他的父母就是當年在大市場裡賣肉的小販,雖然就是個賣肉的,可是隻要手臂上戴個胳膊箍的,就能管他們。防疫、工商、稅務……不過他們最怕的,還是戴紅胳膊箍的市場管理員。其他人的執法還算文明,只有市場管理員無比粗魯,說把攤子掀了就掀了,根本不跟你講理。

雖然家裡就是賣肉的,可小郭一個禮拜也吃不上一頓豬肉。而市場管理員則不同,雖然不是賣肉的,但是每天都吃得上豬肉,而且吃的還是豬肘子!不用問,這些豬肉,全是小郭的父母等商戶孝敬的。

看著那些膘肥體壯的市場管理員,小郭幼小的心靈中萌生了一個想法:長大後,我要成了你!

這個想法是小郭最大的前進動力。他高中畢業後差幾分沒考上大學,按說復 一年怎麼也能考上。可小郭沒復 ,直接入伍當上了武警。因為他對城管這個職業特別關注,知道城管隊伍中很多人都是退伍兵,所以他才要當兵。在參軍期間,小郭表現十分出色,退伍後家裡又花了幾萬塊錢,他終於成就了夢想,成為了一個城管,其待遇參照全市公務員執行。

可當他成為城管以後卻發現,這個職業並非是他想象般光鮮。首先,城管這個職業已成為了社會各界口誅筆伐的對象;其次,現在粗暴執法的空間已經越來越小,已沒了當年他所目睹的風姿;再次,現在的小商小販已不像當年他父母那般好欺負,暴力抗法的越來越多。

總而言之,雖然小郭夢想達成,但終日如履薄冰。小郭說他從不暴力執法,只是偶爾收點小販的百八十塊錢的小恩小惠。如果遇到那些暴力抗法的,小郭也會好言相勸。

小郭說到這的時候,二東子表示不信:“城管要是你說得這麼好,哪還有那麼多暴力執法的事情發生?”

小郭說:“我父母就是小攤販,我看那些小販都跟我父母差不多,我怎麼忍心去掀他們攤子?就是有時候有些小販實在太不遵守規定,怎麼勸都不走的時候,我才沒收他們的東西。”

小郭繼續說。他說他面對的都是些賣礦泉水、茶葉蛋、烤地瓜的,就這些人,能有什麼油水?城管的工資不高,危險係數可不低。小郭在三年前結婚了,對象是個無比敗家的們兒。每天著小郭給她買貂。東北人流行穿貂,所謂貂就是貂皮大衣。可一個貂好幾萬,小郭那點微薄的工資加上少得可憐的灰色收入,哪兒來的錢給她買貂?

小郭就跟她說:“你非穿貂幹啥?”

“人家都穿!我憑啥不穿?我們學校的老師都有貂,就我沒有。”

“我看你長得就像個貂。”小郭忍不住罵。

“你才像個貂呢!我把你打成個貂樣。”媳婦動手撓了。

所以小郭經常被他媳婦撓成個貂樣去上班,單位的同事也大多同病相憐,每天大家都在長吁短嘆。

本來是個挺可悲的群體吧,可是他們還的確挺可恨。用小郭的話說就是:沒法不可恨,要是沒城管,小販們非都擠到天門 賣東西去,而這些小販,又是生活的最底層,弱勢群體,誰欺負弱勢群體誰就沒道理。可城管也是弱勢群體啊!有時候上面領導來了,他們要趕緊去整治,整治不好就要捱罵。可想整治好了又談何容易!有些小販是能勸走的,可有些勸都勸不走,只能動手。只要一動手,就等著挨老百姓罵吧!

小郭說他在之前從來都沒動過手,可就動手這一次,就被扔進看守所來了。這次,又是上級領導視察。城管局局長得到命令,火車站的站前那片管理實在混亂,必須要下大力度整頓。

小郭等人就是管火車站那片的,他們奉命後趕緊趕到火車站整頓。一個小時的時間,小郭等人連勸帶嚇唬,基本攆走了所有的小販。只有一群賣刀的少數民族,似乎聽不懂漢語,怎麼說都不走。

要是換在以前,小郭等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可是局長說馬上就來視察,這還得了!小郭看怎麼說都說不通,急了,居然衝上去開始收攤了!這些少數民族是好惹的嗎?看到有人搶刀,馬上就有人拔出刀來對抗。

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看到這陣勢,還是保命要緊吧!幾乎所有的城管都往後退,就把小郭一個人晾在前面。小郭在前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其實小郭在當武警時學過一些功夫,而且功夫還相當不錯,這幾個拿刀的,未必能怎麼著他,可他總不能冒險去跟這些拿刀的對抗吧?

正在小郭躊躇的時候,有一個居然主動走上前來,拿著刀在小郭面前比畫,一副要紮了小郭的架勢。小郭心頭無明業火燃起,指著他大喝一聲:把刀放下!

可這賣刀的的確沒能聽懂漢語,看到小郭突然揮手以為小郭是要搶刀,直接一刀就朝小郭紮了過來。這要是換了別的城管可能就真被紮了,可小郭畢竟身上有功夫,輕巧地一躲後擒住他的手臂,奮力一掰就奪過了刀。此時,賣刀的兩個同伴拿著刀一鬨衝上,小郭一著急把他們三個全給了。

小郭自己也說,雖然自己的確會那麼兩下子,但是完全沒有奪刀再連傷三人的本事。不知道當時自己的腎腺素怎麼一下就分泌過剩變身為超人,半分鐘內完成這一切,自己卻毫髮無損。

小郭最後說:“要是知道自己得進來,還不如當時就挨一刀呢。挨一刀說不定還能立個功,升個隊長什麼的。估計這次進來就算放出去,工作也丟了。這工作,是我爸一斤一斤豬肉賣了十來年買來的。”

本來二東子聽說小郭是城管以後對小郭沒什麼好印象,可聽完小郭說完自己的這些事以後,二東子又覺得小郭挺可憐。

二東子對小郭說:“上鋪吧。”

刀哥說:“他這樣的人就該倒黴,誰讓他們總去欺負人。”

二東子說:“怎麼什麼地方都少不了你?這有你說話的地方嗎?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除了上廁所不許說話!說話要喊報告!肉皮子又發緊了吧?”

張國慶嘆了口氣,說:“以前我剛從北京打工回來時也擺過小攤,也被城管抄過,當時我也想拿刀了城管,可今天聽完這孩子一說,我又覺得他也挺不容易的。唉,都不容易,都不容易,誰容易啊?”

二東子說:“養狗容易,伺候好幾條狗就行了,省心。”

“你別說還真是,我現在越來越不願意跟人打 道。”張國慶笑了。

二東子也笑了,指著刀哥說:“跟這樣的玩意兒打 道,還真不如養條藏獒。”

在小郭說話的時候,趙紅兵一直靜靜地聽著,但是一語不發。趙紅兵看著老實巴卻又一身肌肉疙瘩的小郭,越看越覺得擰巴:這個人的存在簡直就是個悲哀。他的父母是粗暴執法的受害者,而他的理想卻又是成為一個粗暴執法的執法者去面對那些像他父母一樣的人。當他成為了一名執法者的時候卻發現沒有了粗暴執法的空間,而在一次不怎麼粗暴執法的過程中又成為了犧牲品。這擰巴又悲劇的人生,找誰說理去?

趙紅兵當然看得出來,小郭這小子確實不是個惡人,甚至可以說是個好人。但若說要去同情他,趙紅兵還真同情不起來。

趙紅兵扔給了小郭一根菸:“著吧,剛進來壓壓驚,都睡在這兒,就是兄弟,抽菸時小心點,別讓管教看見。”

趙紅兵只能做這些了,想去安慰安慰他,從哪安慰呢?如此擰巴的人生。趙紅兵的號雖然進了一個新人,但還是冷清,可黃老破鞋和王宇所在的號,是一天比一天熱鬧,主要原因,還是黃老破鞋進來了。

自從黃老破鞋進來以後,基本取代了王宇在號裡的位置,成了睡在三鋪的頭鋪。並不是他比王宇有個人魅力,而是王宇實在沒心情在這號子裡立棍,有黃老破鞋去管理這些嫌犯,王宇省心了好多。

黃老破鞋在這窮人云集的號子裡簡直是超級大富豪,幾十塊錢點個菜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事。只要是誰把他恭維好了,肯定能吃上好的。黃老破鞋每天都在聽好話,內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現在就算是放黃老破鞋出去,他也未必願意出去了。

而且,黃老破鞋的談吐也越來越有大哥樣。

黃老破鞋對盜竊犯小劉說:“小劉,以後你出去跟我幹。”

“哎呀黃哥,三生有幸啊,我打架絕不退縮!”

“我不讓你打架,我讓你看衣櫃,鍛鍊你的意志力!別看你是犯了盜竊罪進來的,但我可相信你,我就是讓你看洗浴中心的衣櫃!”

盜竊犯小劉聽完做感激涕零狀。

然後,黃老破鞋再拍拍犯了重傷害罪的小張的肩膀:“小張,你也出去跟我幹吧。”

“黃哥,那太謝謝了,你讓我去看衣櫃,我肯定看好!我從小到大就沒偷過東西!”

“我不是要你看衣帽櫃,我是讓你管保安。你的子暴,但是我相信你在我手下幹,肯定不會犯事兒。人嘛,就要量才適用。”

“那你覺得我能幹好嗎?”

“能!”黃老破鞋的回答堅定而果決。

此時,黃老破鞋發現強一一案主犯小李在用渴望的眼神看著他,說:“黃哥,你看我能幹啥啊?”

“你?”黃老破鞋沉吟了一下:“你,嗯,你去管小姐!”

“臥槽,他去?還不把小姐全強一一了!”號子裡的人都不懂黃老破鞋的用意。

“他不會,只要在我這兒幹,他肯定能戰勝自己,戰勝心魔!”黃老破鞋說話擲地有聲。

聽到黃老破鞋這番話,號子裡的人開始鼓掌了。

王宇插了句話:“老黃,你覺得我能幹啥?”

黃老破鞋上下打量著王宇不說話,把王宇看得直發毛。

王宇說:“,你倒是說話啊,你覺得我去你那兒能幹嗎?”

黃老破鞋繼續打量,似乎以前從來不認識王宇一樣。

王宇說:“你再看我,我摳你眼睛了。你快說我能幹啥啊!”

黃老破鞋的脣縫裡,蹦出了兩個字:“鴨子。”

號子裡笑炸鍋了。

王宇笑罵:“臥槽你大爺。”

黃老破鞋正色說:“真的,我早就想在洗浴中心裡上這個項目了,可是一直沒有合適的人。你,合適!嗯,你就是歲數有點大。”

王宇說:“估計第一個來嫖我的就是你老婆毛琴。”

黃老破鞋淡淡地笑了笑:“沒事,我對這樣的事看得很開,這都不算事。對了,以前我聽說你在廣東跑路時當過鴨子,有人在廣州的白天鵝飯店見過你和一個香港老們兒在一起,真的假的?”

“臥槽你!”王宇甩過了一個菸頭。

黃老破鞋嘿嘿一笑,躲了過去。

總之,只要有黃老破鞋在,號子裡永遠也不缺話題,不缺笑聲。

直到有一天,一個小混子進來,三句話就把黃老破鞋聊沒電了。

這小混子一進來就說:“呦,這不是黃哥嗎?你的洗浴中心被砸了,你怎麼還進來了?”

號子裡的人都知道黃老破鞋是因為掃黃被抓,卻不知黃老破鞋的洗浴中心被人砸了。

黃老破鞋支支吾吾,說:“我也犯了點小事兒。”

小混子又說:“我知道你的兩家洗浴中心被衝了,可你咋還進來了呢?”

黃老破鞋驚了:“啥?我的兩家洗浴中心都被衝了?”

“可不嘛,現在全關門了。”

聽完這一席話,黃老破鞋心拔涼拔涼的,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另一家洗浴中心被公安衝了。不但黃老破鞋的心拔涼拔涼的,就連號子裡的兄弟們的心都是拔涼拔涼的,都心想:本來以為在看守所裡把出去以後的工作問題都給解決了呢,哪知道原來你黃老破鞋的洗浴中心已經完蛋了啊!

別人沒人敢說話,只有王宇說:“黃哥,那我這鴨子這事……”

黃老破鞋強作歡顏大笑:“哈哈哈哈哈哈,這都不算事。”

“這還不算事啊?”王宇說。

“這真都不算事,要是連關我十家,或許算事吧。”

黃老破鞋這句話還真沒有吹牛,儘管他的兩個場子被砸了,可他這些年積累下來的現金特別充足,只要允許,他還真能開十家。不過從這天起,黃老破鞋說話不再像以前腰桿那麼直了,也不再輕易給人安排工作了。黃老破鞋多少有些消沉,號子裡的歡聲笑語也少了很多。

幾天後,一個人的到來,讓號子裡的歡聲笑語又少了很多。

這個人是老曾,剛剛養好傷的老曾。

有的人出現在大家面前時,會帶來笑聲帶來快樂,比如沈公子,比如黃老破鞋,他們都是正能量,這樣的人身邊不會缺少朋友,總會成功。可有的人出現在大家面前時,總會給大家帶來不快和煩悶,這樣的人都是負能量,他們不但自己成功很難,而且誰跟他們在一起誰倒黴。

老曾就是負能量,自從他進來之後,每天眼睛耷拉著往那一盤,也不說話。看著他那消瘦的腮幫子和青 茬子再加上他那即將到來的死刑,大家都覺得有點瘮人。

由於王宇和趙紅兵所在的號子離得太遠,王宇開始時並不知道老曾和趙紅兵發生的衝突,他覺得老曾這人最終命運可能和自己有點相似,有點同命相憐的意思,倆人走得還算很近。後來,王宇知道了老曾和趙紅兵的衝突,本來按理說王宇該收拾他一頓,王宇也的確想過,可王宇覺得這個人也是個可憐人,而且已經受到了該受的懲罰。等著他的,就是死刑,這人已經到這份上了,王宇有點下不去手。

王宇下不去手,可黃老破鞋卻下得去手。

黃老破鞋說:“你怎麼誰都敢動呢?你膽子也忒大了吧?紅兵那是我多年的兄弟!今天算你倒黴,落在我手裡!兄弟們,給我打!”

小劉、小張、小李等人一擁而上,把老曾按在鋪上開始毒打。

王宇說:“行了吧,差不多就行了。”

黃老破鞋說:“他敢跟紅兵犯衝!你不動他我動他!甭攔我!”

說完,黃老破鞋親自上了,打得比誰都歡實。後來,還是王宇上去把他們都拉開了。老曾才出虎又入狼窩,嘴角又滲出了血絲,看樣子是受了內傷,蜷在鋪上一動不動。

黃老破鞋看樣子有些惱:“你拉我幹什麼?紅兵是你大哥,也是我兄弟!”

“他都到這份上了,你還跟他較什麼勁啊?再說,打也打了,差不多行了。”王宇說。

黃老破鞋看樣子兀自怒氣未平:“行行行,我給你面子。但他別跟我犯衝,別的膽子我沒有,整死他的膽子我有!”

王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打老曾還幫忙拉架。後來幾天王宇自己明白了:老曾的眼神太像李四了。王宇不但幫老曾拉架,而且還特許老曾躺在鋪上休息。第二天,王宇給老曾定了飯。

過了幾天,老曾主動找到了王宇。

老曾說:“謝謝你幫我,我是爛命一條了,真沒指望著還有人能幫我。”

“啥幫不幫的,咱們倆命差不多。”王宇說。

老曾沉默了半晌,意味深長地說了句:“你是好人,你不會死。”

王宇慘淡地笑笑:“謝謝你,現在我看開了。”

老曾說:“好人是要長命百歲的。”

老曾說完走了。

王宇曾經也是個暴力分子,可他一直唯李四馬首是瞻。自從李四在前兩年格開始變化,王宇的格也跟著變了許多,不再那麼睚眥必報,甚至還有點以德報怨的意思。老曾自從得知了王宇和趙紅兵的關係以後,就以為自己肯定是完蛋了,可他萬萬沒想到王宇不但沒打他,而且居然還照顧他。老曾這輩子,遇上的全是有仇必報的人,真沒遇到過王宇這樣的人。

此後,黃老破鞋有事沒事地還要找老曾麻煩,每次王宇都是好言相勸。黃老破鞋氣得指著王宇鼻子罵:“你他的還真是胳膊肘往外拐!我怎麼以前就沒發現你是這樣的人呢?”

王宇笑笑:“現在發現了,那咱們倆絕 吧!”

話聊到這兒,黃老破鞋就不接招了。黃老破鞋揍老曾,首先是想出去以後跟趙紅兵邀功,其次是想在號子裡立威。至於他所自稱的是出於對趙紅兵的感情和義憤,應該是沒有。要是因為這事跟王宇絕 ,那肯定是不至於。

老曾被放到王宇號子裡了,那騰越呢?

趙紅兵憋了太久,出手實在太重,此時的騰越,才剛剛恢復說話的能力。而所長對騰越的詢問也開始了。如果說開始時所長認為是趙紅兵挑起事端的話,那麼現在,所長也開始相信趙紅兵的話了。所長也知道,騰越和趙紅兵身上有著一個相同的特質:硬的肯定不吃,軟的或許吃。

在病床 前,所長有一搭沒一搭地問他:“多大的仇啊,你弄死他。”

“就看不慣他這種為富不仁的,瞎牛什麼啊!”騰越說話有氣無力,可言語間還是霸氣十足。

“那你現在被打成這樣,覺得值麼?”

“啥值不值的,栽了就是栽了。”騰越說得坦坦蕩蕩。

想從騰越這找到線索,基本上,很難。

所長在找線索,沈公子也沒停下。他現在想找到的,就是在去趙紅兵號子之前,騰越究竟是和誰接觸最多。在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調查之後,沈公子圈定了一個人:鄭大牙。

據說騰越在以前的號子裡,每天和這個鄭大牙在一起,倆人睡覺時挨在一塊,總是在商量什麼,而且明顯還特別怕別人聽見。更巧的是,騰越被轉號沒幾天,鄭大牙也被保出去了。

沈公子不但早就聽聞過鄭大牙,而且以前見過鄭大牙這個人,雖然不熟但是印象絕對深刻。顧名思義,鄭大牙的那一口牙如犬牙差互,尤其是兩顆大門牙特別的長,像是兩把大鏟子一樣突出在外,特點實在鮮明,讓人過目不忘。而且,此人說話時總是唾沫橫飛,他一說話,旁邊兩米之內的人都會遭到他唾沫的襲擊,所以平時一起吃飯時,從來沒人敢坐在他旁邊。絕對的噴子,小噴壺一個。

有些人說話,可每天說的都是廢話,叫叫嚷嚷半天,別人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有些人說話,每句話都極具煽動,能把人說得熱血沸騰,欲罷不能。比如希特勒就有這樣的本事,別看長得不起眼,可只要給他機會一演講,整個世界都變得天翻地覆。

這種本事和年齡關係不大,和學歷關係不大,和閱歷關係不大,完全是天生的。鄭大牙就具有這種煽動力。這煽動力遠比所謂的“忽悠”高上好幾個境界。

鄭大牙現在四十多歲,早在十幾年前就下崗了。別人下崗通常會經歷一段慘痛的生活,可這鄭大牙則不然,以前上班時他被工作束縛著,只能在廠子裡 噴一通,可國營的工廠裡哪能容得下這樣的噴子?所以他雖身懷經天緯地之才卻無處施展,反而屢屢被領導批評。下崗之後,鄭大牙發現了外面的世界才是他大有作為的廣闊天地。從此之後,他就開始了靠嘴活著的傳奇生涯。

比如說在我市西邊有個飯店,這飯店開始營業時是全市最豪華的飯店,迄今為止也是最豪華的飯店之一。可邪門的是,七年中換了八個老闆,誰幹誰黃,不但賠錢還總吃官司,七年中在這打架鬥毆死的人起碼有三個。這樣的飯店,誰還敢經營?位置太差,店面格局也太差,風水更差。到了現在,很多人覺得去那吃飯都會沾染上一身的晦氣。

第八個老闆想把飯店兌出去,可是誰敢接手呢?此時,鄭大牙就該出場噴了,他從第八個老闆那先是得到了一個承諾:只要把飯店帶著租約以60萬的價格轉兌出去就行,就算是下家願意出80萬,那這20萬多得的部分也全部歸鄭大牙,有本事賣90萬,那也全歸鄭大牙!其實老闆自己心裡也沒底,對鄭大牙也沒抱什麼期望,就是抱著有棗沒棗打兩杆子的心態去跟鄭大牙談的這事兒。老闆真正的心理底線也就是40萬,能兌出去就心滿意足了。

鄭大牙不管老闆的心理底線是多少,他自己有個心理底線:100萬!

雖然鄭大牙能噴,可他社會地位並不高,全市所謂的有錢人他根本就不認識幾個。可不認識不要緊,可以去飯局上現認識。鄭大牙從此就奔波於各個酒局之間。終於,鄭大牙遇見一個獵物。這獵物當然也不是白痴,他叫王平,開始時是全市最早一批炒股的,後來做了鋼材生意,做得不算太大,但是手裡至少有那麼兩三千萬。

東北的酒局很有特點,經常是酒酣耳熱之後,每兩個爺們兒湊成一對然後握著手傾訴衷腸。一桌十個人,肯定得湊成五對。這次王平挺不幸,握住的是鄭大牙的手……

鄭大牙表情真摯而熱烈地握住王平的手說:“王總,真是久仰了,今天能跟你一起吃飯,是我的榮幸。”

“哪裡哪裡,我就是做點小生意。”

“呦,你要是做小生意,那我們不就成了要飯的了?”

一番客套之後,王平被鄭大牙捧上了天。而且在酒的作用下,王平也覺得鄭大牙那不怎麼英俊而且有缺陷的臉似乎並沒那麼可憎。此時,鄭大牙也覺得時機到了,準備下碴子了。

“王總,你以後就準備做鋼材生意了?”

“別的我也不會幹啊!幹這個比較順手,這兩年行情也還不錯。”

鄭大牙沉思了一下,略帶擔憂地說:“最近兩年是賺到錢了,可將來……”

“將來怎麼了?”

“你看看現在的國際形勢,主要用鋼材的國家就是中國,供應鋼材的國家主要就是巴西和澳大利亞,近段時間鋼材商都在囤積鋼材,這價格才漲上去。我也研究過,就澳大利亞那鐵礦石儲存量,供應咱們這一個中國幾百年都沒問題,更何況還有巴西!現在中國的這鋼材價格猛漲,人家肯定增加產量。你這麼大一個老闆肯定明白:供需關係決定價格。人家加大了供應,然後咱們這需求就這麼多,我看……嗯,懸!”

王平一聽,這人似乎還真懂行情懂經濟啊!自己雖然有點錢,可終歸是個土老闆,這人的話值得借鑑!

王平趕緊問:“那你的意思是,鋼材價格要跌?”

“也不能這麼說,我只能大概判斷個市場規律,哪有知道啥時候漲價掉價的本事啊。我的意思是,有時候得一顆紅心兩手準備,不能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對了,十六大的報告你研究過嗎?”

“十六大……現在開到十幾大了?”

鄭大牙嘆息了一聲,連連搖頭:“你得關心國家政策啊!”

王平覺得挺不好意思:“嗨,我一個做小買賣的,關心那些國家大事幹嗎?”

“小買賣?你這買賣還小!我跟你說,跟著國家政策走,肯定沒錯!”

“十六大報告說要控制鋼材價格?”王平再沒文化,也覺得完全不可能。

“靠,報告怎麼能提這些事兒!我的意思是,國家現在大力發展第三產業!”鄭大牙似乎有點不耐煩了。

“啥是第三產業?”

“最典型的就是餐飲業!王總,想過幹餐飲嗎?”

“想過啊!可咱們不懂啊!”

鄭大牙豎起了大拇指:“不錯,現在做餐飲是個最好的時機,在大城市裡做餐飲最賺錢了,很快咱們這經濟發展上去了,咱們這餐飲業也要迎來大發展。你不懂餐飲不要緊,你只要僱懂餐飲的人就行了。”

“嗯……”王平被說動了,若有所思。

“幹餐飲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現金流!你們做鋼材的需要壓的錢太多,進鋼材需要錢,囤鋼材還需要錢,客戶還要壓你們的錢。幹餐飲就不一樣了,每天就嘩嘩地等著收現金吧!天天都是現錢,都是真金白銀!”

鄭大牙的激情澎湃完全感染了王平。鄭大牙也的確不是完全白給,他每天都看看報紙,大事小情的都懂一些。和王平比起來,他算是有文化的。或許鄭大牙也沒認真讀過十六大報告,可他確實對國家政策略知一二。

不過更關鍵的是,鄭大牙的邏輯清晰,先談國際形勢再談國際經濟走勢,最後再聊到本國的國家政策。這一條龍談下來,誰聽誰都得豎大拇指。

不過,這只是個開始,遠不是最絕的。這次談話後,鄭大牙有事沒事就約王總吃飯,頓頓都是鄭大牙買單。這飯可不是白吃的,每次赴約前鄭大牙都會準備好談話的腹稿,不斷地跟王總滲透做餐飲有前途和做鋼材生意前景黯淡的理念。

到後來,可能連鄭大牙自己都認為做餐飲生意是全人類有史以來少見的好買賣了。他的確是達到了噴的最高境界:在噴別人的同時,自己已經相信了。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終於在某次大醉之後,鄭大牙祭出了必殺技。

鄭大牙神祕兮兮地說:“王總,現在有個好生意,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我手頭的資金不多,要是多,我就自己幹了!”

“啥事啊?”現在的王平對鄭大牙有點崇拜,也有點依賴。

“你知道西邊那酒樓不?就在區地稅局對面那個。”

“當然知道啊!不過那酒樓可夠順人的,誰幹誰黃。”王平說。

鄭大牙打了個冷哼,連連搖頭,不說話。

“怎麼,你想盤那個酒樓?”

“對!誰幹誰黃!不過,那是以前了,你知道區政府現在怎麼規劃那附近那塊地的嗎?”

“咋規劃的?”

“上萬人的居民區!你那麼多做房產的客戶,你問問區政府是怎麼規劃的去!最重要的是:那地方就這一個像樣的酒樓,要是把那酒樓盤下來,那前景,沒的說。”

王平沉思了一下,說:“我這人有點迷信啊,我真覺得那風水不好,有的時候我去吃飯都覺得瘮得慌。”

“哈哈哈哈,王總,你迷信?說實話我更迷信!不過,這事你就不懂了!你知道那死過人不?”

王平直咧嘴:“可不嘛,死了好幾個,都是橫死的。”

“哈哈哈哈哈哈!”鄭大牙笑得極其誇張。

“笑啥?”

“你真是不懂,你知道祭祀嗎?”

“知道啊!逢年過節的,咱們誰不祭祭祖宗神靈啊!”王平被問得一頭霧水。

“好,我問你,你用什麼祭祀?”

王平琢磨了一下,說:“還能用啥啊,黃表紙,瓜果梨桃啥的,有時候也買點冥幣。”

鄭大牙收起了大笑,微笑搖頭不語。

王平急了:“你用啥祭祀啊?不都用這玩意兒嗎?咱們這麼好的哥們兒,你有話就說唄!”

“你知道最高的祭祀是什麼嗎?”

“不知道!”

鄭大牙霍地站了起來,手指上天,高喊一聲:“人命!”

王平被這一驚一乍的嚇了一大跳:“啥玩意兒?”

鄭大牙語調更高地強調了一句:“人命!”

“人命咋還成祭祀的了呢?”王平不懂。

鄭大牙的表情相當無奈,指著王平說:“王總啊,你再不讀書可真被時代淘汰了。我問你,以前皇帝下葬都用啥殉葬?”

“金銀珠寶唄!”王平說。

“錯!那都不是最高的祭祀!最高的祭祀就是拿人命來殉葬!你知道以前隸制社會時那些王侯將相墓中挖出來那些殉葬者不?夏朝、商朝、周朝哪個不是用人命來祭祀?古今中外,哪個民族哪個種族的最高祭祀方式不是人命?”鄭大牙的唾沫星子迸到王平臉上了。

王平下意識地擦了擦唾沫星子:“那啥意思啊?讓他們殉葬?”

!何止是殉葬!中國、埃及、巴比倫、印度、瑪雅,任何一個文明中,只要遇上大事就要殺人!求雨要殺人!開壇要殺人!過節還要殺人!”

“那你的意思是?”

“跟你直說吧!就那酒樓,現在已經殉葬進了三個人,這三條人命,就是最好的祭祀!”

“啥……”王平聽蒙了。

“以後這酒樓要火!要大火!三條人命的祭祀啊!這是一般的事兒嗎?我早就從北京找來風水先生看了,就這三條人命,已經夠了!再接下去誰再經營這酒樓,那必然是大富大貴!大富大貴!大富大貴!”

王平徹底被噴暈了,傻愣愣地看著鄭大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幾天,鄭大牙又找到了王平,又是一頓大酒。

“王總,這酒樓我談了,100萬就能帶著租約轉過來,這確實是最低價了。你相信我的談判水平不?100萬,老闆真是割肉了。要是讓這老闆知道咱們區這規劃,300萬他也不帶轉兌的。”

“那你準備幹了?”王平太羨慕了。

“對!但我手頭資金不太夠。”

王平說:“差多少啊?要麼也讓我小參一股?”

“咱們是哥們兒,我跟你 個實底吧,我手頭現在現金就30萬。我現在也想借錢呢,不過王總你放心,咱們是好哥們兒,該喝酒喝酒該聊天聊天,我肯定不能跟你借錢。”

“哪兒的話啊!我相信你的眼光,既然你幹了,那算我一股行不行?”王平主動往上湊了。

“我認你是大哥,別人我也不太相信,這事就咱們倆合幹了行不行?讓別人捲進來,我不放心,也不忍心把這麼好的一個項目給外人。”鄭大牙說得特真誠。

“兄弟,你信任我,我更信任你!我老王沒什麼錢,但是幾十萬還拿得出來!”

又經過幾次類似的運作,這事兒鄭大牙算是徹底暈成了,沒出一個月,王平和鄭大牙“一起”把這飯店給兌下來了,大股東王平70%,小股東鄭大牙30%。鄭大牙就憑著一張嘴,掙了20萬現金又得了小半個酒樓。這叫忽悠嗎?這叫本事!純粹的沒本買賣!這是僅僅依靠談吐、手勢表情就能達到的嗎?這需要知識!需要大智慧!需要對人性的瞭解!

鄭大牙可真坑了王平。這酒樓誰幹誰賠錢,更別說毫無經營酒樓經驗的王平。一年下來,要不是王平的家底厚,王平本人也得成了這個酒樓的人命祭祀。飯店裡除了服務員以外,鬼比客人還多。鄭大牙沒事兒還去找王平哭去,說自己馬上就要賠不起了,可王平去找哪個爹哭去?

就當鄭大牙說服了王平準備把這個坑爹的酒樓再次噴給別人的時候,這酒樓的風水還真轉過來了。是不是那三條人命起了作用不知道,可區政府的規劃的確是讓這個酒樓人氣十足。再過了一年,不但回本了,而且還盈利了。

這是鄭大牙經典的案例之一,不過,這還不是最經典的。最經典的,發生在了2004年春天。沈公子這麼能說會道的一個人,也是因為耳聞了這件事,開始真的佩服鄭大牙了。

當時我市和鄰市之間要修一條高速公路,這個項目中的一段被陳總拿了下來。在這修路的過程中,遇上了一個村裡的超級釘子戶,這戶人家姓吳,是該村多年的一霸,是在監獄裡幾進幾齣的人物,曾經拿著菜刀著村裡每家每戶都選他當村長,無比蠻橫霸道。

這高速公路不偏不巧必須要經過這裡,否則改道就要多繞起碼三公里。高速公路,那是用一沓子又一沓子人民幣鋪就的啊!這下可給了老吳坐地起價的本錢,老吳是見過世面的人,知道自己家這位置的重要,他當時就喊出了讓任何人都無法接受的天價。

陳總當然也不是好惹的,怎麼會受這樣人的威脅?當時就下令強拆,可這老吳還真敢玩命,率領著兩個兒子以命相搏,陳總手下那三十個視死如歸忠肝義膽的小弟居然也沒太多的辦法。陳總勒令強拆,可沒勒令殺人,而且還告訴他們千萬別出人命。可這父子三人的勁頭,完全是玩命的態度。拆這一間房子要是死了三個人,那得賠多少錢才能擺平?這工程還怎麼幹?幾輪攻守下來,父子三人面對這三十來個如狼似虎的壯漢毫無懼色,雙方你來我往,互有勝負。陳總縱有通天的本事,也被這老吳給折騰得夠嗆。

繞道?不可能!

殺了他們一家三口?不明智!

答應他的條件?扯淡!

此時,有人給陳總推薦了鄭大牙。推薦人說,此人有把死人說活的本事。

當其貌不揚的鄭大牙齜著兩顆大板牙站在 文爾雅的陳總面前時,倆人的形象和氣質實在是判若雲泥。不過,陳總還是以禮待之,倆人的對話極其簡單。

“求你辦個事兒,能不能把那老吳家的人給搞定?”

“你想出多少錢?”

陳總略加思索:“100萬。”

“希望多長時間讓他們走?”

陳總又略加思索:“兩個月內。”

“沒問題。”

“需要付你定金嗎?”

“不多,先收三成。”

“沒問題。”

“不過你得配合我幹一件事兒,跟這老吳家說,已經決定了,路不從他家過了,繞道,從他家房後過,而且假裝動工開修。修不修的不要緊,樣子得做足。”

“沒問題!”陳總永遠這麼爽快。

按理說鄭大牙噴了這麼多年,如果攢下錢的話,那麼也算是個小富豪了。可這鄭大牙生來賭,而且逢賭必輸,混到現在,還是一窮二白。要不是他有那張嘴,恐怕腿得被債主打折八次了。他的嘴就是他的本錢。

就好像是戰國時期的張儀似的,就靠著一張嘴說遍各國君主,改變天下局勢。當年張儀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抬回家時,他的老婆心痛不已,可他卻說:“你看,我的舌頭還在嗎?我的舌頭要是還沒被人割下去,那就有希望!”

鄭大牙的嘴,不次於張儀。嘴在人在,嘴亡人亡。

一個禮拜過後,老吳的二兒子在村子裡被一輛小轎車給碾斷了兩條腿。這車禍事件究竟是偶然還是人為的不得而知,但二狗卻知道後面發生的事。

三天後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老吳家院子外30米處停下了一臺奧迪A6,這A6的牌子,是另一個城市的車牌 號,而這個城市,正是要和我市連接高速公路的另一端。

車停下以後10分鐘,從A6上下來了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的人,此人長相平庸,可是一雙大板牙卻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

不用說,鄭大牙到了。

鄭大牙站在陽光下,盯著院子看了好久,手中拿著一個羅盤,比畫半天,沒人知道他在幹什麼。

老吳其實早就看到了鄭大牙。他們全家的警惕都非常高,只要外面有汽車聲,馬上就全副武裝。可這次來的不是麵包皮車,而是一輛奧迪A6,而且,這個戴金絲邊眼鏡的人似乎沒什麼惡意,只是站在院外不停地搖頭,不停地嘆息,看樣子心事重重。直到這戴金絲邊眼鏡的人上車要走的時候,老吳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心,充滿警惕地走了上去。

老吳問話挺霸道:“你在我家門口比畫啥?”

“沒有,沒有,我就是路過,過來看看。”

“你看啥?”

“啥也沒看,我就是覺得這地勢不一般。”

“怎麼不一般?”老吳問。

“真的啥事兒沒有,我急著回市裡參加飯局。”

老吳的好奇心徹底被勾起了:“有啥你就說唄!”

鄭大牙倆眼直勾地看著老吳,看了足足一分鐘,把老吳看得直發毛。

老吳說:“你看我幹啥玩意兒,有話說話!”

“煞!”鄭大牙從倆大門牙的牙縫中蹦出了這麼一個字。

“啥?”

“煞!”

“啥?”

“煞!”鄭大牙的表情變得很嚴峻。

“煞?”

“煞!”鄭大牙斬釘截鐵。

“啥?哎呀呀,啥玩意啊,你說啊?啥煞?”

“煞氣!”惜語如金的鄭大牙這次說出了兩個字。

“啥?”

“剪刀煞!”鄭大牙說了三個字。

“啥叫剪刀煞?”

“你家所處的位置,早晚會成剪刀煞!”

“……啥意思?”

“你家門口這有條路,對嗎?”鄭大牙指著腳下的路說。

“對啊,你站著的不就是嗎?”

“可你們這房後也在修路,從你家院子這分叉,對嗎?”

老吳哼哼唧唧:“也不一定!”

“啥不一定啊!你看你家後面都開始動工了。你家這一條路,你家房後再一條路,從你家這分叉,這是不是人字的路口?”

“對啊,這又怎麼了?”

鄭大牙搖了搖頭:“怎麼了?這犯了剪刀煞!這兩條路的形狀就像是一把剪子,把你家所有的好風水都得給你剪去。說得難聽點,近期你們家要出事兒,出大事!”

老吳琢磨著,啥要出事啊?已經出事了!眼前這位,真是高人啊!一眼就看出來了。

平時再理智的人,當親人出事的時候腦子也會迷糊,更何況沒什麼文化的老吳!所謂病急亂投醫就是如此。老吳聽到這,二話沒說,連拉帶拽就把鄭大牙請進了家門。鄭大牙幾番推脫,可架不住老吳的盛情,只能“勉強”進了老吳家。

在老吳家裡,老吳把過去幾個月裡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鄭大牙講了。鄭大牙聽了以後,冥思了足足十分鐘,一句話不說,毫無表情。

老吳急了:“鄭師傅,我知道你是高人,你幫我們破破這煞唄!”

鄭大牙繼續沉默,足足一分鐘,然後,仰天長嘆了一口氣。

鄭大牙緩緩地說:“吳師傅啊,有些事兒我本不當說,但是看你這麼真誠,我也只能說了。自古以來,修路架橋都是善事,擋著做善事的,哪有一個有好下場?這剪刀煞雖然厲害,但其實也不是啥太大的事兒,房子蓋在人字路口的也不少,可你們礙著架橋修路了,這就是大事了。你看看現在結果是啥?你們沒撈著錢,家裡又出了事兒。”

老吳更急了:“鄭師傅那你說咋辦啊?”

“咋辦?搬!你兒子現在腿折了,還真不算是啥大事兒,別嫌我嘴損,真正的事兒,在後面呢!”

“還有啥事兒啊?”

鄭大牙沉思半晌後搖搖頭:“我不知道。”

“那除了搬家沒別的辦法了嗎?”

“我沒有,但別人也許有。你去問問別人吧。”鄭大牙做要告辭狀。

老吳哭的心都有了:“我去哪找高人啊?”

“不是我說你,當時人家給你錢你就搬唄,再看看現在,人財兩空。你也是個仗義的人,攔著架橋修路,應該嗎?你現在就算是再想搬,人家還不給錢了呢。”

鄭大牙語氣 和地教訓起了老吳,一向蠻橫霸道的老吳居然唯唯諾諾。最後,鄭大牙答應了老吳,三天後再來。這三天的時間,鄭大牙要去找“師傅”給這剪刀煞破一破。能不能破不保證,但肯定盡力。老吳要供奉點香火錢,鄭大牙謝絕了。

鄭大牙從來不希望事一天辦完,他知道所有成年人都需要有個思考的過程。這三天的時間,是給老吳思考的時間。他相信自己已經說動了老吳。

三天的期限很快就到了,老吳在煎熬了三天之後無比期盼鄭大牙出現,可從早等到晚,鄭大牙也沒有出現。老吳急了,直接撥通了鄭大牙的電話。

“鄭師傅,事兒怎麼樣了?”

“難。”

“那我們怎麼辦啊?”老吳又急了。

“我在想別的辦法。”

“那太好了,大概要多久啊?”

“再過三天吧!”

“你在想什麼辦法啊?”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老吳知道天機不可洩露,也沒敢再多問,又開始盼星星盼月亮地等起了鄭大牙。又是三天過後,老吳終於等到了救星鄭大牙。

老吳火急火燎地問:“有辦法了嗎?”

鄭大牙微笑:“有了。”

“要做法事用錢啥的,你儘管張口。”老吳說。

“不用錢,還給你錢,20萬!”

老吳張大了嘴,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鄭大牙話鋒一轉:“你這樣的煞,沒法破,你隨便去找誰問問去,誰有這本事,我老鄭就拜誰為師。”

老吳又不明白了:“可……可你不說有辦法了嗎?”

“對,是有辦法了。我老鄭在這周邊幾個城市還算有點虛名,尤其是那些大老闆,都給我老鄭幾分薄面,現在誰蓋樓不看看風水啊?也就巧了,修這條路的老闆,我認識!”

老吳脫口而出:“緣分啊!”

“緣分,就是緣分!我說了,別的事我不管,可架橋修路這樣的善事,我必須管。咱們素昧平生的,我沒必要摻和你們家的事。可這架橋修路可不是你們一家的事,這是善事!大善事!這事我必須管,我管了以後我積德!我跟這老闆說了,該給多少錢給多少錢,甭管以前動工修了多長的路,都停下!路還從這過!否則即使從你家後面繞過去,這條路也不會太平!”

“哎呀,太好了,那他怎麼說?”

“別人的面子他不給,他總得給我面子。再說,這不是給我的面子,這是老天的面子。老天,他得罪得起嗎?你得罪得起嗎?誰得罪得起?”

老吳快被感動哭了:“你看,我之前真是不懂事兒。”

“沒事兒!20萬收好!搬!馬上搬!”

“那我該怎麼感謝你呢?”

“感謝我?不用,你感謝老天吧!感謝老天讓咱們認識!你要是實在想掏出點錢來,那就掏個兩萬三萬的,咱們做場法事!行不?”

“行!”

十來天后,老吳搬家了,在老吳家的原址上,老吳掏錢做了場法事。看著這法事做起來了,嫋嫋升起的青煙再加上安靜祥和的誦經聲音,老吳心裡那個踏實……

鄭大牙那兩顆大門牙在夕陽下熠熠生輝。在老吳眼中,那兩顆門牙哪還是門牙啊?簡直就是舍利!

黑道風雲20年 五 第六章 三——四、小郭 “噴子”鄭大牙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