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時代的藝術高峰,從花籃圖看南宋院體畫家們的寫實與新意

色彩濃豔、造型準確、筆觸堅決、凹凸有致——若是僅僅端詳放大好幾倍的畫面細部,你幾乎會誤認為這幅靜物花卉是西方近現代某位畫家用油彩塗抹於畫布上的作品。

經過漫長的歲月流逝,留在絹布上的這些花瓣的色彩應沒有當初那麼光潔、鮮豔,飽滿,而這正可看出畫家當時強健的筆法,所塑造出花瓣的肌理、紋路,充滿了質感和體積感,也透露出旺盛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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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籃圖(夏)細部1 故宮博物院藏

壹 感受下南宋畫院的寫實功力

實際上,這是南宋宮廷畫家李嵩(約1166—1243)在十三世紀完成的一幅絹本設色的小品,畫面構圖穩重,因而呈現出一種華麗而雅緻的風格。採用傳統工筆重彩畫法,雙勾填色,其暈染和線條都極富表現力。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的這幅作品尺幅不大,縱19.1釐米,橫26.5釐米。畫幅的左下角有款識:“李嵩畫”。鑑藏印鈐 “項子京家珍藏”。

北京故宮版本的這隻花籃,在藤編花籃裡插有蜀葵、梔子、百合、廣玉蘭、石榴等花卉組合,被稱作夏花籃。與之相對應的還有兩個版本,分別為冬花籃和春花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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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籃圖(夏)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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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籃圖(冬)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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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籃圖(春) 龍美術館藏

其中冬花籃目前收藏於臺北故宮博物院,籃中插有茶花、梅花和水仙等冬季花卉。另一幅春花籃曾流落日本,現被上海龍美術館收藏。

在2015年11月25日,在香港舉辦的“中國古代書畫”專場拍賣會上,這幅《花籃圖》的預估價僅為50-80萬港元,而最終龍美術館以1680萬港元競得。最低估價與最終成交價如此懸殊,也代表了人們對南宋院體畫家一貫分歧的看法。這些服務於宮廷的畫家們,具有極強的寫實功底,他們一絲不苟,在畫技上精益求精,但一直被傳統文人所主導的理論界低估。另一方面,這幅花籃的尺幅不大,只有21×26cm,恐也是被低估的原因吧。

上述三幅《花籃圖》均有李嵩提款,從構圖、用筆、設色等方式看也基本一致,都同樣用宋朝宮廷專用的“隆盛籃”盛花,這是一種收集時令花卉,用隆重方式來傳達四時更替、慶節日到來的花器。在南宋時期,皇帝經常要求宮廷畫師們繪製這些代表美好、吉祥,有祝福寓意的畫作,贈送給身邊的大臣或者親屬。

比如這幅由馬遠的兒子馬麟創作的《夕陽秋色圖》,就被宋理宗用作送給公主的禮物。該畫如今被收藏於日本根津美術館。理宗在畫幅之上題有:山含秋色近,燕渡夕陽遲。賜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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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麟創作的《夕陽秋色圖》

與馬麟這幅淡雅、蕭疏、具有文人畫審美趣味的作品相比,李嵩的這幾幅《花籃圖》更體現了南宋院體畫家們的寫實功力,寓意也更加應景,也更適合作為禮物送給皇帝身邊的人。人們就目前已經出現的李嵩款這三幅《花籃圖》推測,應該還有一幅秋蘭圖,原作當為春、夏、秋、冬的一個系列。

這幾幅畫作的尺幅都很小,但如果我們將故宮版的夏花籃放大,便能看出這些畫家的精細到了何等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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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籃圖(夏)細部2 故宮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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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籃圖(夏)細部3 故宮博物院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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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籃圖(夏)細部4 故宮博物院藏

對於南宋宮廷畫家們的這種寫實功力,我們還可以通過以下這幅《橘子葡萄、石榴圖》做一番感受。該畫作縱24釐米,橫25.8釐米,為絹本設色,現收藏於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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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葡萄、石榴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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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葡萄、石榴圖》細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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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葡萄、石榴圖》細部2

這幅《橘子葡萄、石榴圖》畫作者為魯宗貴,畫橘子、石榴和葡萄,象徵多子多孫的美好願望。在左半部石榴葉上有不規則的“魯宗貴”款署,是極少有他題款的作品。魯宗貴,生卒年不詳,在宋理宗紹定年間(公元1228—1233年)時為畫院待詔,出入楊附馬家。工花竹、禽鳥、窠石,用筆意趣有餘,描染佳妙。

貳 李嵩和他的時代

李嵩生活時期,充滿了時代的悲劇色彩。

同魯宗貴一樣,雖然身為宮廷畫家,但有關其生平記載不多。李嵩的生卒年不詳,活動時間大約1166—1243年。木工出身,被宮廷畫家李從訓收為養子,並隨其學畫。繪畫才能全面,作品題材廣泛,山水、花卉、人物風格俱佳,擅畫精工富麗的院體風格。

據元代夏文彥《圖繪寶鑑》中記載,他曾任宋光宗、寧宗、理宗三朝畫院待詔。

在這一時期,偏安江南的南宋王朝內外交困,亡國之前的種種政治危機、社會矛盾不斷醞釀,蒙古人步步南下、傳統農耕文明中的小康社會飽受衝擊。當南宋第五位皇帝宋理宗趙昀,於公元1264年陰曆10月26日去世後,他的養子趙禥(同祺)繼承了皇位,此後又過了12年(公元1276年農曆2月),忽必烈賬下的丞相伯顏,就率大軍進駐首都臨安,宋恭帝趙顯率百官投降,南宋就此滅亡。

然而無論國運昌盛衰亡,對於繪畫的喜愛,宋朝人卻是一以貫之的。就拿善繪畫的皇帝們來說,除了那位知名度最高的宋徽宗趙佶外,宋仁宗趙禎善佛、馬、猿;宋欽宗趙桓善人物;宋高宗趙構善山水、竹石、人物,此外一些皇族宗室也是這方面的行家裡手,比如周王元儼擅佛像,尤精鶴、竹;景王宗漢擅畫鷹;鄆王楷精花鳥,而墨花、墨筍尤妙;漢王士遵,善人物山水,景獻太子詢善竹石;臨川郡王乃裕,亦善墨竹。

在宋室南渡後,文藝中心也由汴京遷往臨安。而北宋留下的畫院制度也被沿襲、保留下來。李嵩的老師李從訓便是宣和年間畫院待招,南渡之後也繼續為朝廷服務,在紹興年間(公元1131——1162年)間復宮補承直郎,賜金帶。

宋高宗趙構書畫皆妙,作人物山水竹木,皆有天趣。他不光自己嘗試藝術創作,也積極推動了南宋藝術事業的發展。他四處訪求法書名畫,不殫勞費,並且在榷場專門收購北宋遺失的古玩字畫,因此在這一時期南宋內府的收藏,並不比宣和年間北宋收藏的少。

同時,高宗也重視畫院對人才的網絡與培養。當時畫院之中就有蘇漢臣(他與南渡的畫家李從訓經歷類似,北宋徽宗宣和年間任畫院待詔,南宋高宗紹興年間復職)、閻次平、林椿、李珏等繪畫高手。到了宋寧宗時期,畫院則有劉松年、李嵩、馬遠、夏圭等為待招。

相比前人,南宋畫院的畫工更為精美,但其弊端也很明顯,因為限於君主或貴族一二人之好惡為取捨,未能儘量發揮各畫工之天才與特技,拘泥於工整,未免遺恨。

但並非每一位畫家都能忍受這種畫院機制的約束,南宋中、後期,受到禪宗等思想影響,畫風崇尚“形似”,宮廷畫工的寫實主義受到質疑,比如被稱為“樑瘋子”的梁楷,他生性狂妄,放浪形骸,在宋寧總嘉泰年間曾任畫院待招,但他受不了制度約束,將寧宗賜予他的金帶掛在院子裡,然後便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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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潑墨仙人圖》梁楷

如今收藏於臺北故宮博物院的這幅《潑墨仙人圖》,是梁楷的代表作,可以看出這與備受約束的院體畫有多大的不同。畫作中這位仙人,似乎正體現了這位“樑瘋子”自身超凡脫俗的人生經歷。他醉意朦朧,看透世間一切,瀟灑不羈。

後人評價南宋院體畫的畫風,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以趙伯駒、劉松年、李嵩等人為代表,他們多青綠巧贍,筆尚細潤,色主青綠,謂為院體畫,實盛行李思訓青綠之一派;另一位以李唐、馬遠、夏圭為代表,他們多用水墨,行筆粗率,不主細潤,“雖同號院體,別開蒼勁之風,蓋已受董、巨、範、米之陶染,而合南北二宗為一道,論者謂山水畫至是又一變矣。”

在青綠一派中,對於寫實的功底則達到了另一個高峰。南宋時期四川成都雙流人鄧椿曾作《畫繼》,他在其中有一段描述了院體畫家中的界畫作者,在寫實方面的探索:“畫院界作最工,專以新意相尚。嘗見一軸,甚可愛玩。畫一殿廊,金碧晃耀,朱門半開,一宮女露半身於戶外,以箕貯果皮,作棄擲狀,如鴨腳荔支胡桃榧慄榛芡之屬,一一可辨,各不相因。筆墨精微,有如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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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籃圖(夏)細部5 故宮博物院藏

悲情時代的藝術高峰,從花籃圖看南宋院體畫家們的寫實與新意

花籃圖(夏)細部6 故宮博物院藏

悲情時代的藝術高峰,從花籃圖看南宋院體畫家們的寫實與新意

花籃圖(夏)細部7 故宮博物院藏

界畫,是指在繪畫時使用界尺引線,將毛筆與一種竹片工具結合,可以按界尺方向平行移動,從而畫出筆直均勻的線條,這類繪畫常用繪製建築物,若是與工筆技法配合完成的作品也稱作“工筆界畫”。

鄧椿所敘述的這段話,就描繪了一位宮廷畫家的作品,其中所描繪的宮女剛正在吃零食,一邊往簸箕中扔果皮。在畫面中可以看見她正在吃的鴨腳、荔枝、核桃以及各類乾果,都描繪的錯落有致,並清晰可辨。

鄧椿並不認為如此細緻入微的寫實描繪,精微之筆墨,與繪畫本身應追求的“畫外之意”有所衝突。反而認為這體現了畫院畫家對“新意”的追求,這種新意,恐怕是在對客觀事物真實在現的基礎上,更為準確地描繪出它們的生命力。就如李嵩在上面三幅《花籃圖》中所做的那樣。

在花鳥畫之外,李嵩還畫過許多表現當時社會風俗題材的作品,比如《貨郎圖》《夜湖圖》、《水殿招涼圖》,《觀潮圖》、《西湖圖》、《仙山瑤濤圖》等等。

而其中最讓人費解的是他所留下的這幅《骷髏幻戲圖》,絹本設色團扇畫,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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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嵩《骷髏幻戲圖》

整個畫面表現了街邊表演骷髏戲的民間藝人,畫面中蘊含了多重寓意,生與死、虛與幻?還是想借此述說自己作為宮廷畫師的傀儡身份?李嵩到底要表達什麼?如今還沒有準確的解釋。

而在此團扇對幅,有王玄真書黃公望《醉中天》曲,曲曰:

沒半點皮和肉,有一擔苦和愁。

傀儡兒還將絲線抽,尋一個小樣子把冤家逗。

識破個羞那不羞?呆兀自五里已單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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