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臨汾七一渠:一渠跨三縣 百里無防護 五月奪五命

摩托車 法律 社會 京華網 2017-07-18
山西臨汾七一渠:一渠跨三縣 百里無防護 五月奪五命

多人溺亡後,七一渠兩岸刷上了大紅色標語。京華時報記者 楊安平 攝

京華時報訊 (記者楊安平)在山西省臨汾市,有一條橫跨堯都區、洪洞縣、襄汾縣的人工水渠名叫七一渠。在當地群眾多次反映下,京華時報記者於6月11日赴該渠實地調查,發現年年都有人在該渠溺水死亡,僅今年前5個月就奪去了5條生命,僅洪洞縣龍馬鄉南馬駒村一個村,就有20多人溺死於該渠。

究其原因在於,這條始建於1958年、全長102.5公里、兩岸村莊密佈的水渠,在長達49年的時間裡有100公里左右無任何防護措施,而渠寬達4米、深達2.5米,渠道內都被水泥硬化,人一旦落水,幾無生還可能。

“吃人渠五個月要了五條人命”

在洪洞縣龍馬鄉塾堡村村民張秀英的手機上,最後一條微信朋友圈發佈於5月27日,是尋找她自己的尋人啟事。

這條信息的發佈者是張秀英剛結婚一個多月的兒子李寧寧。6月11日,李寧寧告訴記者,5月27日早晨6點,他母親張秀英外出鍛鍊,但到了往常七點多就回來給一家人做早飯的張秀英,今天卻沒有回來,他們打手機發現手機落在了家裡,於是發佈尋人啟事開始滿村尋找。

李寧寧說,他家發動了親戚四鄰一塊尋找,從27號早晨7點多一直找到28號早晨6點,都沒能找到他的母親張秀英。親戚四鄰都猜測,張秀英掉到了流經村裡的七一渠,於是他們決定給七一渠主管單位汾西水利管理局打電話要求放水找人。

李寧寧說,接線的值班人員向他們再三確認人失蹤已經超過24小時、且極有可能掉進七一渠之後,於一個小時後(7時許)開始放水; 又過了4個小時,渠裡的水基本流乾,他們在下游的劉莊洩洪閘找到了張秀英的屍體。

山西臨汾七一渠:一渠跨三縣 百里無防護 五月奪五命

兒子新婚不久即溺亡的張秀英家中設置的祭臺。京華時報記者 楊安平 攝

據京華時報記者不完全統計,張秀英已經是洪洞縣2017年1至5月在七一渠中溺水死亡的第五個人。

據臨汾道路交通事故司法鑑定所《司法鑑定意見書》記載,5月9日,洪洞縣萬安鎮西步亭村女性村民崔春蘭、郭秀蓮駕駛電動三輪車行駛至東步亭村壩上路段時,連人帶車意外落入水渠,雙雙溺水死亡。

6月11日,該村村民王峰虎告訴記者,死者崔春蘭、郭秀蓮分別是他的嬸嬸和嫂子,5月9日下午5點左右,兩個人開著電動三輪要去崔春蘭女兒在鄰村的地裡幫忙鋤草,不料發生意外。

同樣據臨汾道路交通事故司法鑑定所《司法鑑定意見書》記載,4月11日,洪洞縣萬安鎮東漫底村民許林川駕駛二輪摩托車行駛至西漫底村路段時,與駕駛農用三輪車的另一人相撞,連人帶車掉入七一渠中溺水死亡。《司法鑑定意見書》也顯示,許林川沒有吸毒和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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貼在溺亡者許林川家大門上的白色輓聯。京華時報記者 楊安平 攝

許林川的妻子提供的戶口本複印件顯示,許林川現年52週歲,身高一米七。許家親戚四鄰告訴記者,許林川一家七口,主要靠他種地和打工生活,他是家中的頂樑柱。記者在許家門楣上看到,白色的輓聯依然完好。

今年以來同樣溺死於七一渠的,還有洪洞縣辛村鄉登臨村村民劉世恩10週歲的女兒劉晉宏。6月11日,劉世恩告訴記者,出事那天是農曆正月二十九(公曆2月25日),是個星期天,上小學五年級的孩子跟同學們一塊出去玩耍,下午三點村民通知他父親說孩子掉水裡了,他們急忙趕到七一渠尋找,一個小時後,在事發地下游三百米發現了孩子,撈上來時已經沒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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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亡女童劉晉宏的母親手捧女兒像冊悲痛不已。京華時報記者 楊安平 攝

渠深水大無防護 一旦落水幾無生還可能

按照村民的指引,京華時報記者於6月11日下午實地走訪了上述溺水事故的發生地。在許林川溺水事發地,記者看到渠道內都被水泥硬化了,裸露在水外的渠道兩側是石頭水泥築成的斜坡,坡上寸草不生,人若落水根本無從抓住岸邊任何物體。許林川的妻子告訴記者,渠道一開始是夯土的,大約於2000年左右被硬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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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村民王峰虎站在七一渠邊,身旁竹竿水溼線比他還高80公分。京華時報記者 楊安平 攝

隨後,記者向附近村民借了一個長木杆,奮力插入湍急的水流使木杆立於水中,然後拿出進行測量,發現水深約2.5米,身高一米七的當地村民王峰虎站在木杆旁,頭上還有約80釐米才到水位線。按照過河橋的長度來估算,七一渠水最寬處達10餘米,最窄處在4米左右。

一一走訪四起事故發生地,記者發現渠道兩側都沒有任何防護措施,而相當一部分渠道的兩側,已經成為當地村民的通行道路,有的是柏油路,有的是水泥路,還有的是坑窪不平的土路,共同點是這些道路都很窄,最窄處僅能容一輛小汽車通過,過往三輪車、摩托車、行人如不及時避讓,一個打滑就會掉到渠裡水中。在洪洞縣辛村鄉登臨村,有一段道路一側是三米多高的土崖,另一個就是沒有任何防護的七一渠。

開著沿著七一渠走了10餘公里,記者發現渠道兩岸隔不遠就是一個村莊,有個村民家門就對著渠道。死者崔春蘭的丈夫王鏡龍告訴記者,七一渠邊上村道,是萬安鎮10來個村兩萬村民進洪洞縣城的必經之路。

在採訪中,五名死者的家屬都告訴記者,每年溺死在七一渠中的人都有很多,每個村都有三五個人,但七一渠的主管單位臨汾市汾西水利管理局從未找死者家屬統計情況,也未給予任何賠償。

二十多條人命換來一道防護牆

凡事皆有例外,在為溺水死亡的嫂子張三桃和弟弟王華民“鬧”了一個多月後,因小兒麻痺導致身體畸形、依靠輪椅和柺杖行走的洪洞縣龍馬鄉南馬駒村殘疾人王洪傑,拿到了汾西水庫管理局給的三萬塊“同情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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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亡者張三桃、王華民的兄弟,小兒麻痺致殘者王洪傑。京華時報記者 楊安平 攝

6月11日晚,王洪傑告訴記者,他嫂子張三桃和弟弟王華民溺水事故發生於2015年10月10日(農曆八月二十八)。那天早晨,兩人開著電動三輪下地收秋,因道路顛簸發生事故,連人帶三輪一塊掉進七一渠。嫂子張三桃沒有漂遠,當天就撈了上來; 弟弟王華民被水沖走了,找了十幾天,直到10月21日(農曆九月初九),才在劉莊洩洪閘找到了王華民的屍體。

王洪傑稱,2015年他們村還有一個人掉進了七一渠溺水死亡,可能是因為一年死了三個人,七一渠流經南馬駒村的村道邊,在第二年修了一道防護牆,修好以後村裡再沒人掉到水裡。

當晚,南馬駒村村支書王全祥在電話裡告訴記者,七一渠流經南馬駒村的村道邊,確實在2016年修了一道水泥防護牆,但出錢修防護牆的並不是汾西水利管理局,而是洪洞縣政府。王全祥稱,2016年初,村兩委向縣政府打報告申請村村通水泥路改造資金,在報告裡同時提到流經村道邊的七一渠由於沒有防護措施造成村中二十多人溺水死亡,希望縣政府一併撥款修建防護牆,縣政府批准了這個報告,村裡就修了這道水泥防護牆。

“我們盡到了安全提示的責任”

對於嬸嬸崔春蘭、嫂子郭秀蓮的溺水死亡,王峰虎認為主要責任在於七一渠的管理者臨汾市汾西水利管理局沒有修防護牆,“如果渠兩邊修了防護牆,出了事故人也不至於掉下去淹死”。

王峰虎告訴記者,事故發生後他和叔叔王鏡龍、哥哥王峰山,以及嫂子郭秀蓮的孃家人去找洪洞縣政府反映情況,縣長接待他們後告知找公安局,公安局又告知找汾西水利管理局。他們去找汾西水利管理局,對方不接待,於是就去臨汾市政府上訪,臨汾市政府信訪辦給汾西水利管理局打電話要求“管這個事”,這才接待了他們。

王峰虎,汾西水利管理局局長楊代亮接待他們後,告訴他們最多給個萬兒八千的“同情費”,他們不滿意聲稱要繼續上訪,汾西水利管理局答覆稱再研究一下,下週一二(6月12、13日)給答覆。

6月12日上午,京華時報記者與王峰虎等人一道在汾西水利管理局見到了該局主管信訪的副局長楊泉霖和該局新上任的局長楊杜學。楊泉霖副局長介紹,七一渠修建於1958年大躍進時期,全長102.5公里,流經堯都區、洪洞縣、襄汾縣三縣區,是當地農田灌溉水源之一,由於途經村莊眾多,類似溺水事故已有數起。

對於王峰虎等人的訴求,楊杜學局長表示,汾西水利管理局是自收自支事業單位,效益不好、經費入不敷出,職工工資都不能按時發放,是否補償需要進一步研究,下週三前給予初步答覆;楊泉霖副局長則認為,該局已經盡到了安全提示的責任,在七一渠渠道兩側刷了大量的標語提醒居民行人注意安全,至於在渠道兩側修建防護措施,國家政策並無明文規定。

此時,京華時報記者提出,如果國家政策對此無明文規定,汾西水利管理局作為管理單位,是否盡到廣義的安全防護責任,對於七一渠給沿岸居民造成的人身財產損失,是否曾詳細統計溺水死亡人數並上報臨汾市政府,以引起市政府重視,撥出專項經費解決安全問題。

楊泉霖副局長答覆稱,安全生產實行屬地管理,對於七一渠溺水死亡人數,由屬地各縣統計上報,因此汾西水利管理局沒有專門統計上報;此外,一些村民溺水死亡後自行處理、並不來找,管理局掌握的只是死者家屬來找的或者其他部門通報的,無法全面準確統計上報。

至於七一渠是整個102.5公里範圍內都沒有修建防護設施,還是一些區段有修建,楊泉霖副局長建議諮詢該局工程管理科。隨後,記者從羅科長(音)處獲悉,七一渠只有兩三公里的路段修建了約1米高的水泥防護牆,且是在2014年以後的渠道改造中才有修建,修建範圍是村民家門正對水渠的地方,如果大門沒有朝著水渠開,就不會修建。

至於原因,羅科長稱在十幾年前七一渠硬化改造時,水利工程建設標準中並沒有沿岸修建防護牆的建設規範,七一渠後來的陸續改造中,該局也一併申請了修建防護牆的經費,但上級批覆的時候,這部分費用就被砍掉了。

截至發稿前,記者從溺死者崔春蘭、郭秀蓮的家屬處獲悉,他們仍未就賠償事宜與汾西水利管理局達成一致,對方僅願意給予5000元的“同情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