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莽牛溝:從此山水又相逢

重返莽牛溝:從此山水又相逢

作者重回莽牛溝時拍攝的照片 ◎劉仲穎

人世滄桑,40年後再來這裡,番字牌公社早已取消,作為番字牌村歸馮家峪鎮管轄了。我當年在此工作時是不滿17歲的鑽探工,40年後重返這裡已成長為汽車製造行業的高級工程師。青山依舊在,但人已接近夕陽紅了。

面對荒山野嶺和震耳欲聾的鑽機,心裡茫然

我是1970年12月底中學畢業,分配工作到位於北京密雲縣城的北京地質局101地質隊做鑽探工。地質隊按軍隊編制,下設連排班,一臺鑽機20多人,編為一個排三個班。

那個時候高舉抓革命、促生產、工業學大慶的旗幟,我們經過在大隊的短期集訓後,於1971年2月7日就頂著嚴寒出發去野外工作了。那時叫出隊,而之前地質隊冬天是不出隊進行野外鑽探工作的,因為天寒地凍,很難解決鑽機的供水問題。

我所在的鑽機那次出隊的地方是密雲縣番字牌公社莽牛溝村,那裡有一個小煤窯,我們要去探明儲量。記得汽車開過馮家峪公社後,就沒有柏油路了。馮家峪到莽牛溝還有55里路,都是坑坑窪窪的土路,汽車還常要過河溝,有時車就窩在冰河灘裡,我們就要下車往車輪底下墊東西。

大概是由於出發較晚,路又不好走,我們到番字牌公社時天已黑了下來,這裡距莽牛溝還有15里路。我們進了一家小飯館,我記得我要了幾兩素炒餅。跟我們鑽機一起出隊的一位姓孫的副連長還關心地問我:為什麼不吃肉炒餅?七年後,正是這位孫副連長,幫我跟大隊人事科打招呼使我調回了北京。

莽牛溝村地處密雲縣最北部深山區,也是北京的最北邊。那時這裡連電還沒有通,一到晚上我們只能點會兒蠟燭,早點兒睡覺。對於從城市來的我們來說真是不習慣,彷彿一下子回到了原始社會。

我們鑽機的電源是由柴油機帶動發電機提供的,那時我們使用笨重落後的蘇式500鑽機,可鑽500米井深。鑽機、鑽桿、鑽塔等全部裝備重約30-40噸,一個老式水泵就有800斤重,需要綁成“八抬大轎”眾人抬。一個月多點鑽完一口井,每次搬家都是最沉重的勞動,尤其是汽車開不上去的地方,全得靠人抬肩扛上去。

鑽機工作又髒又累,算是重體力勞動,鑽探工也叫壯工。機器轟鳴,震耳欲聾,提鑽、下鑽、鋸鑽頭水口都是很累的工作。那時一個月發給54斤糧票,是當工人的最高定量。

鑽探工作機器不停,上班三班倒,一週換一次班,吃飯是亂套的,開始不習慣,直反胃酸,對於我來說,真是巨大的挑戰和磨練。我那時不到17歲,心地單純,只知道聽毛主席的話,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但沒想到工作會這麼苦,且沒有選擇的自由,感覺還是挺傷心的。

莽牛溝是我最早工作的地方,是我走進社會的起點,對我的心靈產生了極大的衝擊。面對荒山野嶺和震耳欲聾的鑽機,我的心裡很茫然,不知前途在哪,有時面對大山,眼淚會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我們野外工作,兩個月輪休一次假,有幾個週日就休幾天。記得第一次回北京休假,我等不及搭大隊來運貨的卡車,就從莽牛溝徒步走55里路,到馮家峪公社趕長途汽車到密雲縣城再轉車回北京。

第一次走55里路,我用了5個小時多點,待從北京回隊再走這55里路時,我用了7個小時。我們鑽機有一位同事,休假回隊時用一整天走這55里路,晃晃蕩蕩地走了10個小時,快到莽牛溝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冷不丁前面躥過去一個動物黑影,把他嚇了一跳,手一鬆提包掉在石頭地上,新買的半導體收音機給摔得不響了。

我那次趕路時正是春天,農民正在春耕,我一路疾行,心裡還想著師傅傳授的趕路經驗:寧走十步遠,不走一步坎。這路上要經過一個叫白馬關的長城關口,長城已經很殘破。

記得在返回的路上,過了番字牌公社後,我正緊著趕路,聽到小河邊有人喊我,原來是老班長帶著班裡人,下來七八里路接我來了,他們正在小河裡抓魚玩兒等著我。那時河裡清澈的水還能沒膝蓋,2010年5月初我重返莽牛溝時,發現這一帶的河床裡幾乎見不到水了。

40年後重返,極力尋找當年的印記

2010年5月,在相隔近40年後,我開車帶著家人重返莽牛溝。城裡的杏花早已沒了蹤影,而這裡的杏花兀自漫山遍野地盛開。從馮家峪到莽牛溝,原來的土路已換成了整齊的柏油路。我們在番字牌公社找了家小飯館吃飯,坐在飯館裡,我極力地回憶當年冒著嚴寒出隊,天黑半路趕到這裡,在昏暗的小飯館裡急急忙忙吃炒餅的辛酸感覺。飯後我們參觀了附近刻在山岩上的古番字,其實就是古人刻的幾種少數民族文字。

到了莽牛溝村後,我感覺對小山村的地形還有點印象,但當年住的哪個老鄉的房子已記不住了。莽牛溝村顯得很安靜,只看見幾個戴紅袖章的老人坐在村口,有的房子已經人去屋空。

莽牛溝東邊一里多地,有一座高山,叫火石嶺。山腳下有一個村莊叫前火石嶺村,莽牛溝村行政上隸屬於前火石嶺村。山的另一側叫後火石嶺,屬於河北省灤平縣了,公路翻過火石嶺通往古北口。

以前在這裡工作時,我曾爬上火石嶺眺望河北灤平縣,那邊的山一眼望去光禿禿的,顯得荒涼貧瘠。聽說抗日戰爭時,日本鬼子攻不下古北口,就出奇兵走火石嶺這條土路入白馬關,抄古北口的後路。鬼子能找到這深山野路,估計是有漢奸做了嚮導。

我將車開到火石嶺山上的北京分界處,感覺兩邊的綠化建設都有很大進步,山腳下的前火石嶺村周圍的梯田修得很整齊,看來這裡的村民還是指望這些梯田吃飯呢。

開車經過前火石嶺村時,看到村裡建了公共浴室,我真是為他們高興。幾十年前我們在這裡工作時,整個冬天都不能洗澡,夏天有可能的話,就到溪水邊洗洗,休假回家時才能洗上澡,頭髮之髒有時把理髮師都嚇著了。我記得有一次休假回家,第二天一早去醫院看病,醫生要用聽診器聽,我掀開衣服,醫生吃驚地看了我一眼,我低頭一看,臉也紅了,我的肚皮都髒黑了。我那時才17歲,工作累得都不注意個人衛生了。

從莽牛溝返回時,我看了車的里程錶,從莽牛溝村口開到馮家峪公社汽車站是56里路,這就是40年前我徒步走過兩次的路。

人世滄桑,40年後再來這裡,番字牌公社早已取消,作為番字牌村歸馮家峪鎮管轄了。我當年在此工作時是不滿17歲的鑽探工,40年後重返這裡已成長為汽車製造行業的高級工程師。青山依舊在,但人已接近夕陽紅了。供圖/劉仲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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