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傳奇|阮大鋮撰汪愛泉墓誌銘文考釋

明朝 阮大鋮 中國歷史 詩歌 安慶發佈 2017-05-22
安慶傳奇|阮大鋮撰汪愛泉墓誌銘文考釋

2007年6月,安慶市大觀區十里鄉鳳凰村鳳凰山鄔家圩一工地出土一盒明代石質墓誌,由當地農民上交給安慶博物館收藏。該墓誌由志蓋與志底兩部分組成,均以如意雲紋做邊框。志蓋殘缺嚴重,依稀可以見自右向左豎寫篆體“(待)贈逸士愛(泉)汪公墓誌銘”(括號內容為根據志文抬頭推斷),其餘文字楷體,內容為墓地的風水及山頭分界說明,因內容殘缺故不贅述。志蓋長66cm,殘寬54cm,厚7cm。志底稍殘,長65.5cm,寬66.5cm,厚6,5cm。志底內容抄錄如下:

明待贈逸士愛泉汪公墓誌銘(此處“銘”字缺,依上下文補出)

餘以使事旋里中突值

國哀重有悲於

大行皇帝之聖世,而吾太邑汪長君自嵩、□□(聯繫上下文此□□處應為“仲君”二字)自得、季君自泰亦持縞素來稽首庭下,求墓誌銘於餘。若謂厥考之非先生誌之銘之不可,於是列其譜系行狀而皆本乎仲君自得之手成。孰謂人間世有父子之恩無所得,於其心者深切而□明也如是。夫按狀汪公諱可遊、字仲衍、別號愛泉,自壬戌捐館舍,迄於今地未協吉,耿耿於其懷,幸而得之以故叩門牆請益。蓋愚兄弟雖系籍於太邑,而我公之太祖諱受四者則固徽歙人也,惟洽高雅當路亟薦之屢徵不出,靖難兵起舉家避亂於太邑,耽司空、香茗山水奇絕往還於其間,不忍捨去,遂僑寓焉。厥後諱現者以鄉進士領天順兼任雲南景東判。六傳而至諱容者,少以臂力過人,忠義自負、談兵說劍,公論偉之,因宸濠變犯皖濱,攜妻子至郡,上書於秉鉞黃公,願領百騎以當一面,亡何暴卒。又以僑寓為家矣,容生四子,諱文達者為之長,厥配餘氏守節七十,受旌表於故廬。文達又生四子,可渡前母楊出,公則出於後母吳,與弟可潤可濟同。父疽患甚,公方七歲,輙不忍而吮之,孝可知矣。甫成人,母有遺產,與兄衡其多寡推而讓之於兄,撫茲黃口徙富庶坊居新橋裡,衣食室家惟公是賴,友也何如。後人孝友殷殷,皆公明訓所指示。引其古貌古心,一言笑、一然諾、一交遊、皆弗之,苟輕財好施,更不多見。姻戚族黨貧者解推死則麥舟,歷歷有據。見其兄衣冠而躬,未稱是義方諄諄弗之。憚雖家於郡太邑,學士大夫常命二百里駕以訪之。縣令陳公贊化聞高誼,枉顧其門請為鄉賓,而不虞陳公未至之,先業已抱痾尋於是月弗遲。厥娶潛之李氏生三子暨二女,長即自嵩大才而講陶朱之術,郡侯繕治城池乏任事者乃題請而委用之,果金湯完固,勤以勳垂保障冠裳焉,配楊氏生孫名淳。仲即自得蜚英於太邑雖首選於督學使者僅鵬翮初搏,配劉氏生二孫名滄名溟。季即自泰處囊而穎未脫,配曹氏生二孫名瀚名渤,長女妻蕭君知音,次女妻徐君必昌少寡無嗣,願徙一自矢。蓋公之生嘉靖巳未五月初七亥時,逝於天啟壬戌十月廿一巳時享年六十有四,葬茲吉壤大事克襄人子終天之恨庶幾少釋也,與書之志而載以銘。

銘曰:“汪之先世,繇歙而熙,從熙抵皖,百年在茲,羨翁七歲,泣父顛危,吮疽知愛,孝格神抵。

及其稍長,母有遺貲,推兄敬讓,仍友稚兒,室家衣啜,終身以之,拳拳至死,渥慧弘施。

曰孝曰友,萬行根基,古心古貌,令德令儀,輕財疊疊,為善孳孳,後來取法,靡不追隨。

□□豐簡,天道何私,佇觀綸命,頻見昌期”。

天啟七年仲冬月吉旦。

賜進士第通議大夫加正三品服俸太常寺少卿前吏科給事中入侍 經筵 奉

敕巡視光祿庫藏眷生阮大鋮拜撰

安慶傳奇|阮大鋮撰汪愛泉墓誌銘文考釋

阮大鋮撰墓誌銘拓片

這篇由阮大鋮撰寫的志文,計785字,行文流暢、生動,備述汪公世系和生平事蹟。銘文共28句,分四段,四字一韻,計112字,前三段均8句,分別記述汪公的先世及少年孝順、中年友善、老年德厚。銘文如詩歌一般精煉、清暢、韻味十足,果然不負作者“江南第一才子”之譽。文尾鈐“阮大鋮印”、“丙辰進士”印。萬曆四十四年(1616)阮大鋮考中丙辰科第三甲進士,故自號丙辰進士。阮大鋮(1587-1646),字集之,號圓海、百子山樵,因所居名石巢園,故又號石巢。安徽懷寧人(懷寧縣治在安慶,大鋮住城內)。祖籍桐城[函] 山人(今屬樅陽)。阮鶚四代孫。天啟初年官給事中,不久奔喪返里。大鋮先依附同鄉東林黨人左光斗,天啟四年(1624)春,大鋮赴京,欲補吏部都給事中,卻受阻於東林黨人趙南星、楊漣。傳說,大鋮為此向權閹魏忠賢獻了《百官圖》,欲盡逐東林黨人,但又畏東林黨人攻己,未一月遂請急歸。魏忠賢失敗,大鋮名列“逆案”,贖為民,隱居安慶城內天台裡。張獻忠部農民軍縱橫皖西南時,大鋮流寓南京。南明弘光小朝廷建立,馬士英柄權,力薦大鋮任兵部侍郎,繼兼左僉御史,巡閱長江防務。不久又擢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於是馬、阮合力排擠打擊東林黨人、復社名士。弘光政權覆亡,大鋮逃奔紹興,依附亡明魯王朱以海的監國政權。清兵攻下紹興後,大鋮被殺。一說,順治三年(1646)清兵渡過錢塘江,大鋮降清並充當嚮導攻破金華。旋從清軍上仙霞嶺,大鋮下馬步行,失足跌死崖下。大鋮一生,以與東林、復社有怨,被視為奸佞小人而聲名狼藉,但其生前頗有才名,善詩詞,尤長於傳奇度曲,所寫傳奇劇本很多,而以《燕子箋》(與女麗珍合寫)《牟尼合》《春燈謎》《雙金榜》最為有名。大鋮還能親自指導優伶排演自己編的“傳奇”,聲色之妙,傾動一時。復社諸名士對大鋮雖深惡痛絕,而置酒高會時,卻經常借大鋮的家伶,演出大鋮創作的“傳奇”。大鋮亦工詩,史家大抵因其人品不佳,而削其詩不登藝文,然其詩當為有明一代詩家之佼佼者。著有《詠懷堂詩集》四卷附外集二卷丙子詩一卷辛巳詩一卷丙子詩補遺一卷、《石巢傳奇》四種八卷(《牟尼合》二卷《雙金榜》二卷《燕子箋》二卷《春燈謎》二卷)。傳附《明史·奸臣傳·馬士英》。

墓誌起源於東漢,盛行在西晉以後。行文程式化,其標準格式如下:1題首。銘作某朝某官墓誌銘,刻於墓誌蓋或志文首行。2志文。內容順序是:死者姓名籍貫、先人事蹟、死者事蹟、卒時葬時。最後多用“其詞曰”、“其銘曰”、“頌曰”等字引出下面頌辭。3頌銘。刻讚頌死者的四字韻文。

這方墓誌基本遵循了定製,下底上蓋,志底所刻文字前半部分為“志”是序文,敘述死者的姓氏、爵裡、世系和生平事蹟。作為給名人寫墓誌時不可省的筆墨,追述墓主先代及自身生前事蹟,交代身後安厝及子女情況;後半部分為“銘”,綴以韻語,用韻的文字對序文加以概括,表達了對死者的悼念和頌讚之意。

墓誌中提到的歷史事件:“靖難兵起”,指的是“靖難之變”,又稱“靖難之役”,是中國明朝建文年間發生的內戰。公元1399年,明成祖朱棣以“清君側之惡”為名發動了靖難之役。“宸濠變犯皖濱”指的是“宸濠之亂”,又稱寧王之亂,明武宗正德十四年(1519)由寧王朱宸濠在南昌發動的叛亂,波及江西北部及南直隸西南一帶(今江西省北部及安徽省南部),最後由贛南巡撫王守仁平定。明史記載:“丙午,宸濠犯安慶,都指揮楊銳、知府張文錦御卻之”。太湖縣誌卷十四武備志兵事:“十四年夏巳醜逆濠冠安慶,宸濠舉兵自江而下迫望江、懷寧,其黨有由陸至太湖者,民震 多逃竄,因攻安慶不下,聞都御史王守仁破南昌遂引兵去。”回顧了汪氏先祖因躲避戰亂而遷徙隱居太湖以及面對戰亂處變不驚、臨危請命的正義之舉。從一個家族的變遷見證中國歷史上這兩個大事件。

文中提到“舉家避亂於太邑,耽司空、香茗山水奇絕往還於其間,不忍捨去,遂僑寓焉”。此處地名“太邑”,經考證為今天的安慶太湖縣,“邑”古代漢語譯為人民聚居的地方,引申為城鎮、縣。司空山今屬嶽西縣境內,“香茗在望江縣界其脈發於太湖”,位置在今太湖縣與望江縣之間。結合民國太湖縣誌裡的縣城圖,我們可以看到,當時司空、香茗二山均在當時的太湖縣境內。加之墓誌銘中提到的當時的縣令陳贊化,根據《重修安徽通志》卷一百二十職官志表三記載“天啟……陳贊化,見前有傳……以上為太湖知縣”,查實為天啟年間太湖知縣,故得出“太邑”乃太湖縣古地名的結論。

墓主人的大兒子“自嵩大才而講陶朱之術”,如陶朱公(范蠡)一樣以經商致富,是富甲一方的大地主。二兒子“自得蜚英於太邑雖首選於督學使者”,“督學使者”是學政的別稱,明清時期派往各省督導教育行政及主持考試的專職官員,也稱“督學”、“學使”。父以子貴,這應該就是阮大鋮為墓主撰文的直接原因。

阮大鋮機智靈敏,文采出眾,十七歲中舉人,三十歲舉進士,可謂才華橫溢,風流倜儻,被譽為江南第一才子。他是“明末政壇上的風雲人物”,對他的評價大多認為是為官為人俱不足道,但在文學藝術方面卻是多面手。此墓誌書於天啟七年,“天啟四年至崇禎二年,阮大鋮兩次返歸故里……野遊唱酬、山水田園以及閒居述懷,是此時創作的主要內容,另有少量的抒寫時事、詠史懷古之作,”其“……罷官鄉居時期,讀書寫詩成為其間生活的主要內容”。葉燦在《詠懷堂詩序》中載阮大鋮曾自雲:“吾里居八年來,蕭然無一事。惟日讀書作詩,以此謂生活耳。無刻不詩。無日不詩,如少時習應舉文字故態,計頻年所得不下數千百首”。這一時期稱其為詩人一點都不為過,也是其文學創作豐碩和成熟期。詩歌不但要“傳情”,還要“志時”,“夫詩而不能志時者,非詩也”(《詠懷堂丙子詩自序》)。詩歌要記述生平經歷,再現生命歷程,反映時事。這樣,“時可知,詩亦可知矣”。在中國詩歌史上,阮大鋮詩的創作無論數量還是質量,都堪稱“有明一代一流的詩人”。在此方墓誌中我們也能體會到詩歌的韻味,最大亮點就體現在文尾頌銘的四字韻文,講究格律且大多押韻,篇幅雖不長,但如詩歌般朗朗上口,字字盡透作者的詩詞曲賦之功力,“句句出色,字字出色”(明代散文家張岱語),真真乃文采斐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