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孃、老爹的苦難歲月

棉花 隴州核桃之窗 2019-04-05

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每當讀到孟郊的《遊子吟》時,過去的艱難歲月,老孃辛勤勞作的景象就會像潮水一般湧上心頭,讓我潸然淚下……

我的老孃徐桂珍,今年93歲。1926年1月15日(農曆1925年臘月初二)出生於河北省臨漳縣張村鄉一個貧困的農家。由於姥爺去世得早,姥姥帶著她和兩個妹妹艱難度日。聽老孃說,她十歲就開始挖茅草根、揪野菜、捋樹葉煮飯充飢。村子周圍樹上的能吃的葉子,她們母女四人都吃遍了。老孃除了拾柴燒火做飯以外,還學會了縫縫補補,為姥姥分擔家務。為了活命,我的老孃16歲就嫁到了我家——本縣西花佛堂村一家姓郭的貧農家裡。

老孃、老爹的苦難歲月

我們郭家家境要比姥姥家稍強,偶爾能吃上一頓紅高粱麵餅子,還有三間磚坯房可以棲身。所謂的磚坯房,就是房屋四個牆角以及大梁底下都用青磚砌成牆墩,其餘全部用土坯壘成。我老爹郭斌每天披星戴月,辛勤耕種著租來的幾畝薄田。秋冬時節,我老孃則到大田裡撿拾別人丟棄的棉花殼、棉花桃,然後回到家逐一分揀——摘下花殼上面的“眼睫毛花”,摳出棉花桃裡的僵花瓣。

從我記事起,就經常見到老孃在瑟瑟秋風裡撿棉桃、掰花殼,就這樣積少成多,經晾晒以後彈成所謂的棉花;在家裡人吃過晚飯洗刷完畢後,老孃便坐在煤油燈下開始了又一項活計——紡棉花。孱弱瘦小的老孃坐在昏黃搖曳的燈光裡,一隻手不停地搖動著紡車,紡車發出嗡嗡的聲響,她的另一隻手則不停地揮舞著棉絮,一根細長的棉線纏繞在鐵錠上,一圈圈地增大。細長的棉線像拉長了苦難的歲月。鐵錠上漸漸變粗的棉線錘又像是對未來美好的憧憬和希望—--有了棉線織成布,全家人才能穿上衣裳,才能到集市上換回全家生存的希望。

在寒冬臘月裡,老孃還要用石頭砸開池塘厚厚的冰層,舀出帶著冰塊的水給孩子們洗尿布洗衣服,兩隻小手凍得皴裂,如院裡的紫黑的棗樹皮,數不清的大小裂口動不動就往外直淌血。無奈,老孃只好用布條纏滿了雙手,忍著揪心的疼痛繼續幹活兒,不肯休息片刻。

吃過冬至飯,一天長一線。在寒冷的冬天裡,老孃把日日夜夜紡出的棉線經漿好,便開始揮舞著機杼,編織著全家人的希望。她常常是挑燈熬到深更半夜,天不亮又聞雞起床,我們在睡夢中又聽到了機杼響。老孃在燈光裡的身影,深深地烙在我們幼小的心靈上!老孃辛辛苦苦織出來的土布,大都讓大姐背到集市上賣掉,再換回來柴米油鹽等生活必需品,養活年邁的爺爺奶奶和我們姊妹幾個。大姐生性勤快,又體貼父母,除了做家務,就是照顧弟弟妹妹。一日三餐,老孃通常在土灶前,煙熏火燎地忙活半天,才能熬出一大鍋菜飯來。然後先讓大姐給爺爺奶奶撈稠的,再讓我們孩子喝稀的,到最後當老爹老孃盛稀飯時,飯鍋已經見底了,老孃就說“我已經吃過了。”便挎上籮筐又出去撿柴去了……

老孃每年要做十幾雙單鞋、棉鞋以及大人小孩的單衣和棉衣。我經常看見老孃將撿來的破布洗淨晒乾,再用糨子抿成被子,然後按尺寸剪成鞋樣……老孃說:“納鞋底,針線越密,線勒得越緊,做出來的鞋底才越結實。”於是又有多少個不眠之夜,老孃坐在昏暗的油燈前,穿針引線,趕做成一雙雙千層底布棉鞋,給我們帶來冬天的溫暖!

記憶中我奶奶長年有病,後來病重的時候不能吃不能喝,躺在床上氣若游絲。儘管有姑姑們和老孃跑前忙後煎湯喂藥服侍床前,但是為了給奶奶治病,老爹東挪西借,還是欠下不少外債。為了還債,老爹老孃一狠心,決定將家裡賴以遮風避雨的屋瓦賣掉——這可是上房揭瓦、自毀家業的忤逆之舉呀!背地裡流了多少心酸的淚水,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雖然欠下的外債還沒有還清奶奶就撒手人寰了,但是老爹老孃畢竟盡到了做兒子兒媳的孝心。

老孃、老爹的苦難歲月

我老爹小時候家裡窮沒錢讀私塾,他就在地主的私塾裡給人家做飯、打雜,忍氣吞聲為的就是幹活時能偷偷學幾個字。解放後,由於他有文化,又為人誠信、善良,於是被群眾選舉為村幹部,後來被評為“縣勞模”的他又被委任為黃開河管理區總會計,一心撲在工作上,整日裡盤算著各種賬目和明細,為新國家建設貢獻著自己的全部智慧和熱情。他的一生也充滿了坎坷與傳奇。

上世紀60年代初期,受大躍進浮誇風的遺害,加上自然災害頻發,中蘇關係交惡,原蘇聯向新中國逼債,生活物質極度短缺。記得那幾年我們姊妹幾個整天面黃肌瘦地蜷縮在牆角,連站起來玩耍的力氣都沒有。為奶奶治病,辦理後事家裡欠下一屁股外債,家裡又增添了四弟和妹妹,沒辦法,為了養活幾個孩子,老爹老孃經過再三思量,只得將家裡唯一值錢的物件——兩扇椿木大門給卸下來,要拉到集市上賣掉!記得那天是農曆十月初一,颳著凜冽的北風,老爹帶著剛滿十三歲的我用排子車拉著兩扇大門,滿面愁容地來到二十多裡外的杜村集市上,忍飢挨餓等了老半天才賣了出去。數著那幾張皺巴巴的鈔票,我瞅見老爹紅紅的眼圈裡汪著淚花……

老爹用賣大門的錢換來一大袋紫紅色的高粱面,我們全家因此度過了饑荒,度過了嚴冬。可爹孃還有一大塊心病——就怕陰雨連綿的天氣。一天夜裡下大雨,因為房頂沒有了瓦,屋頂到處漏水。半夜裡母親把我們喊醒,將炕上的葦蓆揭起來蓋到我們身上,可席子根本無法遮雨,我們依然還會被雨水淋溼。母親則一夜沒有閤眼,用盆盆罐罐接水,用被單東遮西擋……“叮咚、叮咚”溼冷的雨水在我們耳畔上一直無休無止地滴答著,我們迷迷糊糊地在這“水簾洞”裡熬到了天明……

老孃、老爹的苦難歲月

從此,每年雨季來臨前,老爹都要彎腰吃力地從村頭田邊揹回幾十籮筐黃土,然後頂著毒辣辣的日頭,光著佈滿老繭的兩隻腳將摻合著麥秸的水和土踩成泥漿,並在老孃的幫助下,汗流浹背地將三間屋頂抹一遍。周而復始,歲歲如是。老孃的脊背就是被這長年累月的繁重勞務給壓彎成一張弓的!我常聽老孃嘮叨這樣一句話:“寧嫁刀公惡婆,不嫁陋屋漏鍋!”可見老孃心裡有多麼苦啊!

老爹在年輕時,為了生計曾利用農閒季節到漳河以南販賣棉花。那是個滴水成冰的冬日凌晨,老爹挑著100多斤重的兩大包棉花走下了河灘,因為沒有橋,他只好踩著冰層小心翼翼地探路前行。費盡周折好不容易走到了南岸,老爹緊張得頭上熱氣如蒸,心裡很慶幸自己沒掉進冰窟。可等他下午走街串巷賣完棉花,傍晚從另外一條路返回時,這裡的冰卻是薄薄一層,根本禁不住人。

怎麼辦?四顧茫茫心焦如焚,家裡的老少還在等米下鍋!沒辦法,瘦弱的老爹脫掉棉褲棉鞋,打著冷戰咬緊牙關蹚進了冰冷刺骨的河裡。帶著冰凌的河水剛開始沒過了小腿,再堅持往前又沒過了大腿……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的摸到了對岸,老爹已經凍得哆嗦成一團不能動彈,意識也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河堤上有一輛小驢車經過,好心的趕車人發現了快要凍僵的老爹,於是趕緊將他扶到了車上,再三詢問後輾轉將他送回家中……

老孃、老爹的苦難歲月

而在家等得望眼欲穿的老孃看到爹只剩半條命被人送回來,又驚又急,連忙又是生起火堆烘烤又是灌薑湯,最後在棉被裡捂了一宿,老爹才緩過神來……

還有那年在給大哥娶妻成家時,由於家裡困難,老爹曾多次騎著破舊的自行車去七、八十公里外涉縣親戚朋友家借錢。有一次,老爹頂著凜冽的北風騎車往家趕,在一段彎多坡陡的山路上剎車突然失靈,老爹連人帶車猛地撞在一塊大岩石上,老爹磕得頭破血流,差一點摔下懸崖,老爹坐在地上好長時間起不了身,他當時悲從中來仰天長嘆:“哎——我這輩子有做不完的神難!”

1990年春天,67歲的老爹身患癌症去世。一向寬厚待人的他臨終前再三叮囑子女:你們老孃跟了我沒享過一天福,卻受了天大的罪……我走後你們一定要好好孝敬你們老孃,好好教育咱的下一代……

老孃、老爹的苦難歲月

在老爹老孃那勤勞、善良、忠厚、堅強的優秀品格感染薰陶下,為了改變窮困潦倒的面貌,我從20多歲開始就和四弟在外打工、承攬小工程。經過多年的打拼,我們分別成立了頗具規模的建築公司和勞務公司。我還多次當選為臨漳縣人大代表,中共臨漳縣駐京建築業流動黨支部書記。同時,孫子們個個都事業有成,有的當了軍官,有的當上了經理……

最讓我們晚輩欣慰的是,老孃今年已經93歲高齡了,眼不花耳不聾,身體硬朗——這是我們全家人的福氣。目前我們郭家已是五世同堂、子孫繞膝,共計106口人,這也正應了那句話,老天不會虧待善良的人,好人有好報!於是我又想起一副對聯:上聯是——尊老愛幼傳美名,下聯是——家庭和睦萬年興,橫批——幸福生活。這也正是我們郭家苦盡甘來、人丁興旺、事業有成、和諧美滿的最好詮釋!

老孃、老爹的苦難歲月
老孃、老爹的苦難歲月

作者簡介:

老孃、老爹的苦難歲月

趙武軍,男,河北省臨漳縣人,臨漳縣作家協會常務理事。作品散見於《燕趙都市報》、《邯鄲晚報》、《鄴風》、《臨漳週報》等報刊,以及《鄴風擋不住》、《鄴城文學》等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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