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母親的賬本

作者：雪擁藍關

01

看著母親輸完液，她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等醒來時已是凌晨三點。重症監護室裡靜悄悄的，只有心電圖儀還不時發出“滴，滴……”的聲音。

她躡手躡腳走到母親的床邊，為熟睡的母親整理了一下前額凌亂的銀絲，並輕輕蓋好了被子。這時她發現母親的手裡竟然還拿著筆，而一本邊角塑封已經開裂，紙張也已經泛黃的筆記本，正打開著放在床頭。

她認得這個，那是母親從不允許她翻看的賬本，原來母親趁她睡著時，又記了一筆賬。

她覺得無比很奇怪，能讓母親在這病危的關頭還要記上一筆的，究竟會是什麼重要的賬目呢？

02

藉著儀器指示燈微弱的光，她把這個“賬本”從頭緩緩翻動，可看到第一筆賬目的時候，就驚呆了……

“你出生幾天了，媽的奶水卻總是不夠，你到半夜餓得大哭，媽卻沒法餵飽你，你著急時就用小嘴使勁兒咬媽的乳頭，媽很疼，但心裡更疼，卻只能陪著你哭……閨女，媽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你！”

她聽說過，當她一出生，父親和他家人看到她是個女孩兒後，就很少再來醫院，媽奶水不足顯然是因為缺乏照顧和營養，作為一個同樣身為人母的人，一想到母親當時內心的無助與煎熬，淚水模糊了雙眼……

“你四歲時，你爹賭光了家裡的所有家當，還成天喝得爛醉，一到家就找茬和我吵架，我不想你在這樣的家裡長大，就堅持和他離了婚。他什麼也沒給我，除了你。離開的那天，下著大雪，我揹著你走在回孃家的路上，當你冰涼的小臉貼在我脖子上時，我心裡很難受，也許真的是我做得哪裡不好，也許真的是我的想法太固執……閨女，媽欠你一個完整的家！”

儘管那時還小，但父親大吵大鬧時帶給她心中的恐懼似乎從沒消失，作為女人，她理解母親的選擇，只是沒想到母親一直為此深深自責！

“你以前很羨慕小夥伴總有新衣服穿，有一回在集市上，你看見一件粉色的裙子就死活不肯走了，坐在地上哭鬧，媽當眾狠狠打了你一巴掌……其實媽為了那一巴掌疼了好久，媽覺得自己很沒用……”

她已經想不起那一巴掌的事情了，但她記得自打父母離婚後就沒見過父親，母親一個人艱難地拉扯自己，她每天都要摸著黑出門，去山坳裡的磚廠上班，在那裡，她每天要像男工一樣，把一千多個泥胚塞進窯火！

03

“你上了大學後的一個暑假，你告訴媽學習太忙，車票也貴，就不回家了，可媽都半年沒見你了，想你都快想瘋了，就坐了一夜的火車去看你。可在校園媽大聲喊你的小名時，沒想到你的臉會那麼紅，都不敢抬眼，也不敢答應，媽這才注意到，自己穿得實在太寒酸了……媽那天給你丟了臉，心裡一直過意不去！”

她看完母親的這筆“欠賬”立即紅了臉，那時她不回家是因為和新交的男友不忍分離。而媽的突然出現的確讓她很尷尬，甚至很懊惱！

“唉！當時我怎麼那麼不懂事！”看到母親的“賬單”，她心裡恨死了自己！

“後來你們一家三口回來看我時，小寶剛來一天就吵著要回家，他說姥姥家沒有網，也沒有遊戲機，你拗不過他，第二天就帶他回去了，送你們走後我哭了一夜，我恨自己太笨，老土，沒能留住你們！”

這一刻，她覺得母親送行時那不捨與懊悔的淚，如同滴在自己的心裡……

04

她一邊翻看著母親的一筆筆“欠賬”，一邊捂住嘴低泣，要不是怕吵醒母親，她真想摟著母親大哭一場！

翻著翻著，已翻到了最後一頁，字跡是新的，顯然是母親剛才記下的那一筆。

“女兒，媽身體不爭氣，媽多想一直陪著你，可是看來又要欠下你一筆賬了！好在，這應該是最後一筆了……”

剛看到這幾個字，她突然哭出了聲音，惶恐中趕忙拿起枕頭捂住了口鼻。

“好好過自己的生活，照顧好小寶，媽不能再陪你了，你別怪媽，欠你的賬，媽這輩子沒時間還了，要是下輩子你還能做我閨女，媽會做得更好，不會再虧欠你……”

她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癱坐在母親的床腳大哭：“媽，求你別走，你走了，我就再也還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