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事君說
從唐代以來，日本人就大量收藏中國的繪畫和書法。有的屬於民間的交流，如宋代時期寧波地區的佛畫，直接出口日本賺外匯；也有官方的往來，如日本的遣唐使來中國買了之後帶回去送天皇。總而言之，我們的很多好東西現在在日本保存得很好。
尤其是很多宋元時代的精品，還在日本的公私收藏機構之中。這可讓國內的“宋元幫”豔羨不已——因為大家都知道，論中國繪畫的藝術水準，還要數宋元時期最牛。
日本的關西拍賣這一次的春拍，就蒐羅來不少日本列島上收藏的宋元時期的作品，有些還是大名頭的畫家，日本地區出來的古畫曾經在世界各大拍賣行創造過不少高價，包括我們寫過的北京保利首屆百代標程兩千多萬成交的夏圭《山莊暮雪圖》，紐約佳士得的陳容《六龍圖》等等。
陳容《六龍圖》局部
在佳士得紐約亞洲藝術周“宗器寶繪——藤田美術館藏中國古代藝術珍品”拍賣中，以48,967,500美元成交，約合人民幣3.37億。
而且，日本人喜好給藏品編書出版的習慣，也讓日本地區的古畫在查找著錄方面有先天優勢，而拍賣行一次性面對大量拍品，查找著錄的人手肯定是不夠的。這就給了很多考據人士撿漏的機會。
說起來，日本的拍賣界最容易出漏，還有一種拍賣會是沒有預展的，當場拿出來作品看一眼就出價，然後經常會特別發生傳奇的故事，比如曾經有幾個大漢趴在地上圍著一幅王鐸從幾百塊錢一直搶到兩百多萬的記錄。
本期，我們就來看看這些日本地區蒐羅出來的宋元畫作，順便奉上高清大圖，以供各位看官判斷。
一個傳字，有很多想象空間
這次關西拍賣中出現的宋元繪畫中，有好幾件的標籤上，在作者名字後面，都出現一個字“傳”。
傳是啥意思？這是個古畫中才有的特殊現象。
大家知道，中國的古畫中，尤其是宋元的繪畫，定作者是件不簡單的事兒。因為宋以前，甚至到了北宋，畫畫都還不流行落款兒，有很多畫兒乾脆就是沒款兒。
於是就出現這樣一種情況，古人在給無款畫定名時，有時候會根據畫面風格，附會一個風格相近的畫家，然後就定成他的作品了。
比如展子虔的《遊春圖》，就這麼一件，畫面上也沒有落款說是展子虔畫的，就憑宋徽宗六個字“展子虔遊春圖”，我們就都附議宋徽宗了。
那宋徽宗憑啥定是展子虔呢，就很可能是他見過展子虔真跡，覺得這張畫得挺像，當然，還憑他是皇帝。
隋 展子虔《遊春圖》，絹本設色，右上角“展子虔遊春圖”為宋徽宗所題
在過去圖片複製技術不發達、鑑定技術也不高的情況下，很多類似作品也會被定為相似的名家墨跡。今天我們面對這樣的作品，也不好說它到底是不是真跡，就只能在標籤上加一個字（傳）。
南宋 （傳）馬麟 梅花雙雀圖 絹本著色
山本達郎氏捐贈，現藏東京國立博物館
傳是什麼意思呢，比如你見到一張畫，寫著蘇軾（傳），意思就是“傳說中作者是蘇東坡”，“據說作者是蘇東坡”，“有人說作者是蘇東坡，但這話不是我說的”……
還有另外一種情況，是加一個（款）字，就是說這張畫只是落款寫著蘇軾，但是不是蘇軾手筆我不知道（一般都不是）……
但奇怪的是，你依然會看到很多標了（傳）字、（款）字的作品，在拍場上拍出很高的價格，尤其是在各種小拍中，有時候還有無底價起拍，搶到大幾百萬甚至幾千萬的情況。這又是為什麼呢？
因為古畫的估價體系沒有鮮明的真假分界線，真的絕對值錢，假的一文不值這種情況很少見，尤其是年代久遠的宋元古畫，沒有人敢一言九鼎，絕真絕假。
那麼大家怎麼給價錢呢，就是看程度。這個程度包括作品的藝術水平，材質的好壞、年份、還有相關的出版著錄、流傳有序等情況，綜合在一起判斷，給個大致的價格範圍。
所以當你看到一件無底價的（傳）字作品拍了大價錢，首先這件東西有樣子，也就是藝術水平和標準件相比還不錯，其次多半是有人找到了民國以前的早年著錄，這就給這件東西加了分。
所以說，到古畫裡撿漏，那真是高智商的活兒。
比如我們來看這兩件標了（傳）字的作品，都是傳說中的鼎鼎大名家。
第一件是人物畫《宮女圖》，傳為北宋名家李公麟的作品。李公麟可以算得上是北宋時期人物畫頭把交椅了。
李公麟最擅長的其實是白描，這件作品屬於重彩工筆，和李公麟可以說沒什麼太大關係，圖錄上年代定的也非常寬泛，是元代到明代。
但拋去作者名字，只看畫面，這件作品的畫法非常細膩，人物以三白法描繪，面部特徵頗有宋元時風韻。
LOT388 李公麟（傳）（元-明） 宮女圖 1049-1106
設色絹本 立軸 36.4×72.5 cm. 約2.4平尺
註：李公麟，北宋畫家。字伯時，號龍眠居士。舒州（今安徽舒城）人。好古博學，長於詩，精鑑別古器物。尤以畫著名，凡人物、釋道、鞍馬、山水、花鳥，無所不精，時推為“宋畫中第一人”。
JPY: 800,000-1,200,000
RMB: 49,000-73,400
睡在大紅床上的貴婦人酥胸半露，風光旖旎，身後的屏風上是一幅青綠山水。或許是屋裡太熱，直接把床移到戶外了。青紗遮掩下的帳內陳設，畫的準確又朦朧，更顯得美人姿態婀娜。
局部
旁邊有幾位仕女，有的在伺候，有的在聚坐賞月。這應該是一幅深宮婦人消磨時光的畫面，看這傢俱屏風的造型陳設，感覺畫出這幅畫的人應該也不是什麼民間工匠。
局部
另一件帶（傳）字的作品，名頭也不小，是南宋人物畫大師劉松年作品的《李恭訪商山四皓圖》，也是一件工筆重彩人物畫。
LOT395 劉松年（傳） 李恭訪商山四皓圖 1155-1218
設色絹本 手卷 28.2×151.5 cm. 約3.8平尺
鑑藏印：「柯九思鑑定真跡」、「珍玩」、「稻香室主子莊所得畫」、「大雲珍祕」、「太虛一人」、「子孫永保」、「神品」、「天民」、「詩禮傳家」、「王堂清暇」
JPY: 1,800,000-2,700,000
RMB: 110,200-165,200
劉松年是南宋四大家之一，也是畫院的厲害人物。他擅長山水人物，但更會畫西湖小景，所以一般都是小景人物。他最著名的作品比如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四景山水圖》、《天女散花圖》、《羅漢圖》，風格是下面這樣的。
四景山水圖
天女散花圖
羅漢圖
“商山四皓”是秦朝末年四位信奉黃老之學的博士，他們隱居在商山，或許都白了頭，因此名為“商山四皓”。畫中的四個老頭，確實也都是白髮蒼蒼，很有學問的樣子，不負窮經皓首之名。
這件工筆重彩人物，看起來其實和劉松年的人物是有距離的，但可不是沒水平。我們特意奉上一些局部大圖，讓大家仔細判斷一下這些作品的程度。
局部
除了（傳）字的情況，還有前面說過的（款）字的情況，此次拍賣中還有件大名頭的作品，署款為“馬麟”。
馬麟是南宋著名畫家馬遠的兒子，是宋光宗、宋寧宗兩朝的宮廷畫家，他擅長人物、花鳥、山水，風格比他的父親更加秀潤。
LOT389 馬麟（款） 寒梅
水墨絹本 立軸 91.3×45.5 cm. 約3.7平尺
題識：楊妹子題跋：弱質凌寒太瘦生，綠羅低護最輕盈。東風可是無情甚，騷觸芳心落素英。楊妹子。
鑑藏印：蒼巖、棠邨審定
說明：1.楊妹子題跋。
2.樑清標舊藏。
注：馬麟，錢塘（今浙江杭州）人。馬遠之子。馬麟畫承家學，擅畫人物、山水、花鳥，用筆圓勁，軒昂灑落，畫風秀潤處過於乃父。
楊妹子，活動於宋寧宗慶元至嘉定（1195-1208）年間，亦稱楊娃。宋寧宗楊皇后之妹，一說為楊皇后本人。
JPY: 1,500,000-2,250,000
RMB: 91,800-137,700
敲黑板，這件作品是清代大藏家樑清標的舊藏，作品上有棠村審定、蒼巖兩枚印，就是樑清標的收藏印。
印：蒼巖、棠村審定
樑清標可是清初的超級大大大收藏家，超級到什麼程度？藏品說出來嚇死你的程度。
晉代顧愷之三種版本的《洛神賦圖》、隋代展子虔《遊春圖》、唐代閻立本《步輦圖》、周昉《簪花仕女圖》、五代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後梁荊浩《匡廬圖》、宋代范寬《溪山行旅圖》、李唐《萬壑松風圖》、元代趙孟頫《鵲華秋色圖》，還有明代仇英《赤壁圖》、清代王時敏《仿古山水冊》，這些個頂個都是國寶的藏品，在清初都是樑清標家的收藏。
可惜樑家三代後卻家財散盡，這些藏品大部分都進了宮，被乾隆編入了石渠寶笈。
但就說樑清標以四十多年時間，成就了這樣高級的收藏，可不是光有錢就能搞定的事情，他的運氣和眼力也是一等一得沒得說。
這件馬麟（款）的作品上，還有當時宋寧宗皇后楊妹子（沒錯，這個皇后名叫楊妹子）的題跋：
“弱質凌寒太瘦生，綠羅低護最輕盈。東風可是無情甚，騷觸芳心落素英。楊妹子。”
楊妹子的題跋
楊妹子皇后的書法是很厲害的，她經常在宮廷畫家的作品上題詩，在馬麟的另一件作品《層疊冰綃圖》中，也有楊妹子的題詩。從書法上看，還是有差別的。題詩內容相比，都屬於南宋流行的婉約派。
馬麟 《層疊冰綃圖》
再看這件西蜀黃荃（款）的《蘆鴨圖》。雖然畫面上有“黃荃制”的落款，但關西拍賣為了謹慎，硬是在圖錄上作者信息寫了佚名。這件作品已經有了兩次著錄，且是八十年代的著錄，那麼會不會是一個漏呢?
LOT383 佚名（宋-元） 蘆鴨圖
設色絹本 立軸 152.3×84.8 cm. 約11.6平尺
題識：黃荃製。
鑑藏印：「明昌御監」、「宣文閣寶」、「承使之印」
著錄：1.《米澤嘉圃 美術史論集下卷》，P366，國華社編輯。
2.《金蘆鴨繪 國華》第千九十一號，（昭和六十一年二月）。
JPY: 1,800,000-2,700,000
RMB: 110,200-165,200
世所公認的黃荃真跡只有一件，那就是《寫生珍禽圖》，我們與這件《蘆鴨圖》兩相對照，可見《蘆鴨圖》的寫實水平是不錯的，雖然和標準件比起來有不小差距，但是勾線填彩的方法，羽毛、鴨頭、鴨嘴的寫實水平，也算是不錯的水平，殆非俗手。
黃荃 《寫生珍禽圖》局部，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
佚名（宋-元） 蘆鴨圖 局部
關西這張畫中的鴨子是綠頭野鴨，在中國是很常見的一種野鳥。畫家在野鴨的羽毛邊緣用白粉提點，表現出了蓬鬆的質感。
黃荃的寫生珍禽圖中其實並沒有相似的鴨子，也不好仔細比對。但這隻綠頭野鴨的造型，不僅讓人想起元代陳琳畫的那隻野鴨子，兩隻鴨子品種相同，一為工筆，一為寫意；一為設色，一為水墨。陳琳的野鴨用細小的線條表現出了翅根的毛絨質感，傳為黃荃的畫家在野鴨的羽毛邊緣用白粉提點，表現出鴨毛的蓬鬆。
陳琳 野鳧圖（趙孟頫補水）
梅花和竹子是中國古代花鳥畫中的兩大題材，這次關西的大名頭作品中，還有一件明代夏昶（1388—1470）的墨竹，名為《晴梢拂翠》。
夏昶是中國歷史上畫竹子的名手，他的孫女後來嫁給了文徵明。夏昶的墨竹在明代就名滿天下，不少達官貴人爭相購求。可以說，他的墨竹代表了明人的審美趣味。
LOT391 夏仲昭（明） 晴梢拂翠
水墨絹本 立軸 174.0×100.3 cm. 約15.7平尺
著錄：《美術聚英》第十四冊，刊登作品，明治四十五年（1912年），審美書院株式會社發行。
說明：1.附長崎縣立美術博物館出品證書一張。
2.協贊會書畫展觀系章。
JPY: 2,800,000-4,200,000
RMB: 171,400-257,000
且看細節處，竹影婆娑，姿態萬千，用筆瀟灑靈動，其中自有一種文人的雅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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