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霍森
有國內極限跑第一人之稱的陳盆濱,在美國進行的Grand to Grand(簡稱G2G)273公里越野賽上以33小時21分鐘32秒的成績折桂。奪冠後的陳盆濱雙手接過五星紅旗,喜極而泣。
40歲的陳盆濱在美國著名的G2G越野賽中折桂
這個冠軍不僅打破了歐美人對該項賽事的長期壟斷,也向大家宣示著在長距離耐力賽上,黃皮膚並非是冠軍的桎梏,哪怕是野蠻生長的曾經的非專業選手,經過後天的科學訓練,一樣可以角逐賽事的最高榮譽。
曾經漁夫,如今化身頂級跑者
13歲時的陳盆濱,第一次隨著兄長出海打漁——這是註定的命,是北山村所有人無法繞過的歸宿。
但陳盆濱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如此辛苦地海上勞作,收穫卻無法負擔一家人的生活?9年裡的漂泊,換來的不過是日復一日的輪迴。
於是,在千禧年裡,陳盆濱不顧家人的反對,賣了船,走上了岸,進入了當地的一家閥門廠,當上了工人。
這是他反抗自己命運的第一步。
“中國跑神”曾經打漁為生,這是村裡人逃不過的歸宿
當時的陳盆濱,其實也並不明白自己可以做什麼,也根本不會去想人生的方向在哪裡。如果非要說他有什麼擅長的話,大概就是一把子力氣與一顆執拗的心。
遠離了熟悉的大海,選擇了全新的生活,並沒有讓陳盆濱感到安心,雖然沒有了大海莫測的恐懼,但依然要為生存拼盡全力。
陌生的環境裡,青年陳盆濱的心中,始終有一團火,不知其所起,不得其所終。他只能靠著每日裡的奔跑,笨拙地壓抑著自己。
宿舍離工廠有著一段不短的距離,大概10公里。每天陳盆濱都不會選擇搭乘公交,而是邁開雙腿,跑步上下班。
日裡夜裡,這條道路上,光著膀子的陳盆濱,沉默地奔跑著,不知前路,孤獨,怪異,被大多數人視作瘋子。
2001年5月12日,陳盆濱獲得中國電視吉尼斯扛5加侖(20公斤)太空水距離持久賽冠軍,時間14小時21分,距離75.12公里。
獎金不多。但陳盆濱卻意識到,原來自己所擅長的事務,是有價值的。
2002年裡,陳盆濱第一次嘗試參加馬拉松比賽。但對比賽幾乎沒有任何瞭解的他,竟然穿著皮鞋就走向了賽道。但最後,他的成績是3小時09分,達到了二級運動員的成績。
在那之後,陳盆濱開始接連不斷的參加各種山地戶外挑戰賽、鐵人賽、耐力賽、全程馬拉松、登山賽、定向越野賽,成績越來越好,他也逐漸成為了跑圈當中的名人。
“中國跑神”陳盆濱
生活卻依舊沒有好轉。
報名費和參賽支出,最終將獲得的獎金消耗殆盡,甚至有時還要貼錢。
而為了尋求贊助,陳盆濱曾經連續撥打了100多個電話,只為能夠找到願意資助他繼續跑下去的人——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除了跑,陳盆濱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再去幹什麼。
在不斷的嘗試當中,陳盆濱發現,普通的半馬和全馬,很難讓他的恐怖耐力優勢得到體現,而最終,他將目光聚集在了極限馬拉松上。
閥門廠早已經容納不下不務正業的陳盆濱,他只能一邊打工一邊跑。
但相比起普通馬拉松,極限馬拉松需要更多專業的裝備,不管是報名、交通、食宿、參賽還是訓練,支出也更為恐怖——這已經大大滴超出了陳盆濱所能夠負擔的。
作為“叛逆”的陳盆濱,他的故事偶爾也會傳回到北山村的故里。父老們發現已經完全不能理解陳盆濱如今的想法,賣掉了漁船,又辭掉了工作,最後卻賺不到錢,還要自己貼錢受罪,這不是傻?也曾經有人指著他直言,這人腦子有問題。
陳盆濱的行為就連家人都曾不理解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2004年,經過友人的介紹,陳盆濱向蘇泊爾公司的總裁蘇顯澤求助。而蘇顯澤在瞭解了陳盆濱的事蹟之後,覺得這個人忠厚老實,是個值得扶助的對象。
然後,陳盆濱被招入了蘇泊爾,每一次的比賽,都能以公司的名義報銷往返機票、食宿和報名,甚至蘇泊爾還會為他像普通員工一樣買保險和公積金。
陳盆濱終於得以肆無忌憚地奔跑起來。
跑出國門,並不只為一時爭雄
蘇泊爾幫解決了後顧之憂,陳盆濱就像插上了翅膀,開始自由的飛翔。
2006年8月15日,陳盆濱獲得湖南衛視舉辦的我是冠軍,南京站冠軍,全程160公里;在那之後沒多久,他轉戰嘉峪關亞洲鐵人三項錦標賽,奪得了業餘組第3名。
2007年,陳盆濱獲得首屆全國山地戶外運動錦標賽冠軍;獲得中國重慶武隆國際山地戶外運動公開賽第9名(亞洲第1名)。
2008年,陳盆濱獲得全國海口世界超級鐵人三項賽226公里第14名,成績12小時30分。
2009年,在新疆舉辦的“戈壁長征”七天六賽段250公里的極限馬拉松賽裡,陳盆濱因故錯過了報名,但他卻一賭氣,孤身飛到了新疆,租了一輛車趕到了賽區。
陳盆濱在新疆
他揹著所有的裝備,和參賽選手一起出發。連續三天,他都比冠軍提前半個小時到達終點。忍無可忍的組委會最終報了警,希望警察以“干擾比賽”將他帶走。
但陳盆濱只是非常耿直地說:“我只是要證明我跑得比他們任何人快。”
最終,警方認為他沒有違法,僅僅只是行為上略有不合理。
卻不曾想到,陳盆濱的這一番胡鬧,讓一位資深戶外運動媒體人馬德明看在了眼裡,而最終,慧眼識才的他,在經過深談之後,勸服了陳盆濱,讓他走出國門,看看世界。
“世界上,還有很多頂級的好手,你應該去和他們一起跑。”
陳盆濱很容易被說服了。
他的血液裡天生就有著冒險的因子,不斷呼喚著他,從大海走向工廠,從工廠走向跑道,再從跑道,走向世界。
在馬德明的運作下,陳盆濱報名參加了The North Face環勃朗峰耐力賽的105公里比賽。這是他第一次報名國際賽事,單單是辦下外卡,就已經諸多波折。更不用提言語不通的他,差點因為坐反了車而去了意大利……
在比賽時,大家發現,陳盆濱並未準備登山杖等專業設備,而他的裝備中最引人矚目的,就是他精心準備的中英文小卡片——“請問廁所在哪兒?”、“請問餐廳在哪兒?”
最終,陳盆濱獲得了第27名,但他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原來,僅僅是跑步,也可以這樣有趣。
超越極限,不斷成就全新自我
在那之後,眼界開闊的陳盆濱有了全新的目標——他要用自己的雙腳,去丈量這個世界。
在新疆的大戈壁,閃閃發光的礫石灘,滾滾的黃砂,荒涼的大漠,孤獨的白楊,在胡琴聲中全部成為了陳盆濱背後的風景。戈壁長征250公里極限馬拉松,他獲得了第三名。
在撒哈拉沙漠,延綿無盡的沙丘,飛起的城鎮和鹽田,滾燙的空氣和深陷的沙地,考驗著陳盆濱的意志。汗水和淚水?來不及流出就已經蒸發消失在空氣當中。撒哈拉沙漠241公里地獄馬拉松,他只是56名。
在美國的內華達山脈,從陡峻乾燥的東坡到植被茂密的西坡,連續不斷的高低攀爬,超越5700米的累計高差與7000米的累計低差,24小時的極限奔跑,讓陳盆濱完全沒有時間去欣賞路邊的風景。美國西部100英里(約合161公里)極限馬拉松,他僅僅在200名開外。
陳盆濱參加美國極限馬拉松
在昆士蘭,晝夜裡巨大的溫差,突如其來的腹瀉與海拔的高低起伏,讓陳盆濱備受煎熬。但熟悉的海風,強勁地拍打在他的臉上,讓他找回了內心的寧靜。澳大利亞昆士蘭100公里極限馬拉松,他最後是第七名。
在希臘,陳盆濱繞雅典衛城一圈厚,沿著古代英雄菲迪皮特斯的足跡,先後穿過埃萊夫西納、邁加拉,進入充滿紛爭的伯羅奔尼撒半島,經過尼米安和忒格亞,最後抵達傳奇的斯巴達。斯巴達246公里極限馬拉松,他獲得了第51名。
亞馬遜危機四伏的叢林裡,灌木叢中的蟒蛇,沼澤灘塗裡的短吻鱷,河流裡的食人魚,以及無處不在的昆蟲與溼熱,讓陳盆濱體會到了什麼是戰慄與瘋狂。巴西亞馬遜254公里叢林馬拉松,他第二個衝過終點。
而最最後,全程在連企鵝都無法生存的南極圈內,零下20攝氏度的極限低溫,變化多端的極地氣候,不時出現的冰風暴與強烈的紫外線所造就的怪物賽事——每年報名僅僅數十人,而最後完賽選手不足兩手之數,陳盆濱挑戰了自己體能上的極限。南極100公里極限馬拉松,他是最後的冠軍。
陳盆濱南極參加比賽
七大洲,全部是超過100公里的極限馬拉松賽事,古往今來,完賽者僅僅唯一一人。
跑步,真的改變了陳盆濱的生活,讓他從一個粗魯不文的漁民,變成了一名心懷敬畏的紳士——是啊,在見識過這個世界如此多光怪陸離之景後,誰又能不被這個世界所改變呢?
陳盆濱的物質早已經達到了他當年所苦苦追求的富足之境,但這對他而言已經不再重要了,他在精神層面上的收穫,已經遠遠超越了物質給予他的滿足。
簡單跑者,腳下所踏人世風華
陳盆濱不再受困於物質,但卻依然無法超脫物質。
他依然忠厚老實,心中只想著奔跑。但在他的身後,信仰者與追隨者,經紀公司與贊助商,一層又一層,皆是塵世羅網。
陳盆濱或許從未想到過,跑步也能讓自己跑入名利場之中。
2012年12月,陳盆濱成為登上美國《戶外》雜誌封面的第一個中國人。
2015年2月1日,陳盆濱獲得2014體壇風雲人物年度最佳非奧運動員獎。
2015年4月2日,為了支持北京申辦冬奧會,陳盆濱從廣州海心沙公園起跑,開始了他100天挑戰100個馬拉松的固執征程。
陳盆濱挑戰100第99天,跑進北京昌平區
在挑戰的背後,是全套安踏裝備的支持,雷克薩斯的動力代言,紐崔萊的營養保證,樂視的全程轉播……以及各種品牌LOGO的視覺轟炸。
為此,陳盆濱承受了不少非議。有人指責他商業作秀炒作,有人批判他只為博取眼球……
陳盆濱到達位於北京五棵松體育館內的第100個馬拉松終點,順利完成了“挑戰100一直跑”一百天一百個馬拉松的壯舉。
全程100天,從廣州起跑,沿國道由南向北,途經3個直轄市和32個縣市,整整4219.54公里跑程。
是的,或許陳盆濱有了自己想法,開始在經紀公司的指導下,學會包裝自己。但百天百馬,每一步的足跡,都是他實實在在地踏下,並無任何虛假。
而人們或許都已經忘記了,陳盆濱只是一名學歷不高的漁夫,他本就不是為家國天下的情懷而起跑,他僅僅只是想跑而已。
“如果是作秀,我就不會去過那麼多國家,去七大洲比賽,去一個個把馬拉松跑下來。”陳盆濱如是說道。
陳盆濱在發現自己的跑步天賦之後,十數年如一日地將之視為自己的信仰。而最終,這個浙江漢子,唯一會的,除了打漁,也只有奔跑而已。
“我希望自己能夠跑到60歲。”
陳盆濱一直在路上
陳盆濱從未刻意靠近過人群,正如他從未遠離。而經紀公司和贊助商的營銷裡,只要能夠讓他跑,那麼別的內容,也算不得什麼。
耿直、木訥?或許有一點。
正如陳盆濱每次參賽時,一定會展露出的蘇泊爾商標——儘管蘇顯澤從未要求過,但陳盆濱依然固執地堅持著。他從來不會很在乎別人的感受,只求一個自己的心安。
人世風華,流言繽紛。
無法解釋,便只能跑。
陳盆濱只是在跑,自己在跑,純粹的跑。而我們從中逐漸感受到的,是如同阿甘一般,固執、堅持而沉默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