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與人性是兩條長河,真正的英雄能同時趟過

歷史與人性是兩條長河,真正的英雄能同時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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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子東邊有個建在半山腰的村子,輕易不會有人去。

夏日傍晚,從南河裡偷挖沙子的卡車,轟鳴著跨山而去,留下一地瀝瀝啦啦的痕跡,劃過村子。

我的童年每年去這村子兩次。一次,是到山上找日本人留下的碉堡,他們在這裡開火,誤殺了我的太姥姥。一次,是來這裡看姨奶奶。

她是個強硬的老太太,我奶奶還在那幾年,姐倆見面便像點了炮仗,踩著小腳從屋裡一路吵到大街上,然後分道揚鑣。

即便時隔多年,我也總忍不住回憶那畫面。

在她們之間肯定有很多愛,不然不會隔一陣就跨越田野互相探望。

然其個性中難以磨滅的那部分,卻始終都如刺般張揚,毫不畏懼在八十高齡傾瀉而出。

我非常喜歡姨奶奶這人,她的晚年始終有帕金森,見了我,止不住顫抖的臉上,嘴角歪歪一笑,粗糲的大手便摸在我臉蛋上,摩挲著問我吃了沒。

她耿直善良,是那種你會懷念的人。我卻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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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奶奶村裡有個怪人。

在長輩們聊天的碎片裡,我知道他從黃埔軍校畢業,曾是上過戰場的人。

直到晚年,他留給鎮上的印象,依然是穿著大皮靴,腰桿挺直走在大街上。

他始終與環境格格不入。

農村人大都被重活壓彎了腰,只有這老頭始終站得筆直,這事直到長大後回想時,才覺出特別。

身處人群卻不屬於人群,這樣的人有一種別樣魅力。

人群對這些人並非不重要,只是比起俗世規則,心中有些東西更為崇高。

比起服從,堅守更重要。比起日子,信仰更重要。

他們也許想要融入人群的安全感,只是隨之而來的往往是道深淵。

年齡會讓遊子與故鄉親近,以往這些不過是箱底日記,如今卻不時閃回。我猜我可能老的比一般人早,居然在思考來時路。

歷史與人性是兩條長河,真正的英雄能同時趟過

小時候只要出門,母親一定嚴厲要求洗臉,換乾淨衣服。如今這些規矩像三十年前種下的樹,在心中盤根錯節,絕無半點違逆之心。

如果有更年輕的人來問人生建議,我會脫口而出,別拿沒洗乾淨的臉面對世界。

如果在城市裡長大,興許我心中懷揣的會是另外一條道理,事情無法假設,正是這一條讓我走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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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故鄉是不少作家的宿命,其中有些甚至從未走出過一個村子、一個小鎮。

另外那些作家卻一直在外闖蕩,金戈鐵馬,一支筆衝撞半個世界。

麥家本來屬於另外那些作家。快一個月前麥老師遞給我《人生海海》時,剛出印廠,尚餘墨香。

歷史與人性是兩條長河,真正的英雄能同時趟過

我看到封底的夫子自道:「我想寫的是在絕望中誕生的幸運,在艱苦中卓絕的道德。我要另立山頭,回到童年,回去故鄉,去破譯人心和人性的密碼。

這對麥家是不同尋常的感言,他在作品裡埋藏的密碼,向來關切重大。

他筆下始終是英雄,而英雄不能賴在小地方,尤其是故鄉。距離產生英雄,大題材產生美。

這點疑惑,讓我在非常繁忙的日子裡,像中學時讀金庸那樣,把這本書放大腿上讀完了。

想到麥家老師是我精神層面非常仰仗的朋友,也就不那麼拘小節了。

有一類電影被稱作「全程無尿點」,麥家的書,不管主題多重,始終有這個特點。可讀性始終是衡量文學作品的明線。

他寫的人物,始終在暗夜中前進。他營造的世界,永遠保有一絲光亮,用來引燃白晝。

當他回到故鄉,在淳樸的童年記憶中穿行時,這條「麥家定律」居然還不失效。

不同尋常的部分是,作家如何回到故鄉。

回首往事,我發現在農村的日子,遇到了最多個性獨特之人。許是環境惡劣使然,或是沒有城裡這麼多規訓,人在大地上各自長出個模樣。

麥家回望的故鄉,雖說一上來就揮灑出了經典作家寫景描物的本事,帶著讀者直接回到長滿青苔的江南故鄉,其實寫的還都是人。

歷史與人性是兩條長河,真正的英雄能同時趟過

爺爺、小瞎子、父親、老保長……每一位都是英雄史的見證人,站在九九八十一難的不同關口上。

在時空推移中,上校帶著金子般的品質滾滾向前。他有些像金庸作品裡的俠客,普通人無從知其內心所以然,只見他對這世界無甚欲求,從不動心。

他被讚譽、被追捧,被賦予權力和財富,被扔在無盡的女人堆裡,人間之樂,憑其智皆可取,可你感受不到一絲他的慾望。

他只是被推到那裡,輕而易舉拿到一切。

他回到村裡,還能在窮困潦倒的歲月裡,天天擼貓,時不時能吃肉。他是遊戲裡開了掛的玩家。他對這世界看似冷漠,實則一往情深。

過去我們知道麥家總寫英雄,這次他寫了英雄出處。作家終於向童年回溯,找尋自己這一生的來路。

他必定渺小過,被孤立過,見識過,想象過,苦悶過,追求過,才會寫出此等肌理。

他寫父親,也寫父親的父親,他沒有把父親寫成英雄,卻把英雄寫成父輩。這不只是和解與否,是在往更深處探索。

麥家讓上校歷經漫長歲月,從遙遠的抗戰,直到如今這個時代。在時間的考驗中,上校如同他珍藏多年的、金子打製的手術刀具,始終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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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個時代能留給後來者什麼東西,那麼人性可能是其中最珍貴的。

麥家回到故鄉,並不是要顧影自憐,是想從中取出那套光芒四射的手術刀。

歷史與人性是兩條長河,真正的英雄能同時趟過。

寫過上校的作家有不少。笛福、馬爾克斯、道拉塔巴迪……

上校位於軍銜序列的中間位置,不是歷史的領路人,也不是輕易的炮灰,是個十分微妙的角色。

歷史與人性是兩條長河,真正的英雄能同時趟過

麥家依然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從小村子出發,上海、北京、西班牙,讓英雄當木匠、當國軍、當紅軍、當軍醫、當軍統、當廢物、當病人,無處不可去,又無事不可寫。

用了五年時間,他站在自家武器庫裡,把平生所學耍了一遍。跨越山和大海,不只需要勇氣,還要一身本事。

寫那麼傑出的人物,使其傲立人群,作家自己得運斤成風。

是這樣的作品,敦促人回望此國此山此河,在小說迷人的敘述中,看到一個不曾存在過,卻一直在你我身邊的人。

正是因為心懷此人,也許你會相信人間值得。

作者:司徒格子。新銳寫作者,「俠客島」創始團隊成員,「跑題大會」播客創始人。曾擔任央視紀錄片總撰稿,參與鳳凰衛視「鏘鏘三人行」、央視多檔節目的錄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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