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犬儒

公元684年，揚州兵變。

一代女皇武則天端坐在太初宮內，聆聽官吏宣讀一篇聲討檄文。

這篇檄文出自一位文人之手，它內藏風雷，字字有力，每一個質問都像利刃，似要刺穿眼前這位當權者的胸膛。

一開始，這位千古女帝還面帶微笑，只道寫文者不過是書生之志，無足掛齒，可越往後面聽，武則天的臉色卻變了又變。

“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託？”

當官吏念出這兩句時，武則天終於忍不問道：“此文為何人所作？”

當得知作者姓名後，她更是怒然喝道：“宰相安得失此人？！”（宰相為什麼沒讓這樣的人為我們所用）

在場的宰相，登時嚇得心驚肉跳。

可見，武則天對於這篇檄文作者的欣賞之情，已然溢於言表。

這篇檄文，就是後來流芳百世的《為徐敬業討武曌檄》。

它的作者，正是初唐四傑之一，大名鼎鼎的——駱賓王。

駱賓王，有人說他是千古第一神童，有人說，他是世間最痴傻最愚笨之人。

褒貶不一，他，到底又有著怎樣的人生？

01

少年天才，名落孫山

公元626年，唐武德九年，李世民兵變後，順利成為太子。

而這一年，我們的主人公駱賓王剛滿七歲。

一個七歲的孩子能做什麼？解一道數學題？寫一篇小作文？還是學會幾個英語單詞？

駱賓王告訴我們，這些都太小兒科了！

某日，在浙江義烏縣城北的駱家塘村，一個老翁帶著一個小孩，後有五六人隨同。

這幾人皆是老翁的賓客，就在剛剛老翁說自己的孫子“聰穎卓絕”之時，他們中沒有一人相信，“一個孩子能有多聰明！”

聞言，老翁笑了笑，他對著小孩說：

“孫兒，你可否就此番情景，為吾等賦詩一首？”

老翁指了指眼前澄澈如鏡的水塘。

恰巧就在此時，水面游來一群白鵝，白鵝羽毛雪白髮亮，紅掌拍擊水面濺起波紋，同時引吭高歌，好不自在快活。

一幅人間生意盎然之畫卷也。

小童望了望水塘，凝神沉思，只消片刻便脫口而出：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白毛浮綠水，紅掌撥青波。

他用稚嫩的嗓音念出這四句詩後，在場的賓客無不瞪大眼睛，差點驚掉了下巴！

這樣的詩歌，很多人恐怕十七歲、二十七歲、三十七歲都未必能寫得出來。

而駱賓王，七歲，一個孩子，一首經典的唐詩《詠鵝》，信手得來。

寶劍出鞘，從一開始就光芒四射。垂髫之年，驚鴻一瞥，或許正應了那句：

“真正厲害的人，從很早開始就很厲害了。”

後來，不到十歲的駱賓王跟隨擔任青州知縣的父親一起遊歷山東，結交齊魯名士，與他們探討詩文，不斷得到點撥和指引。

久而久之，他的聰穎才智變得廣為人知，漸漸有了“神童”之名。

長大後，很多人指著駱賓王能飛黃騰達，在仕途上步步高昇，就如同他“賓王”之名，

“觀國之光，利用賓於王。”

意為仰觀國家大統之光輝，以賓客之姿事於君王。

無奈駱賓王雖是滿腹才華，宦海之路卻命途多舛，原因竟是他“太天真”。

二十二歲那年，賓王進京趕考。

這位曾名滿天下的神童第一次趕考就以失敗告終！不是技不如人，只是準備工作做得不太夠。

當年李唐科舉仍舊保持著漢唐以來的譽望風氣，是否錄取你，看的並不止是你的成績，還要看你的出身，以及是否有名人引薦。

所以，當時很多考生還沒進考場，就已經把主考官和各大官員家的門檻給踩爛了，他們遞上卷子，請這些達官顯貴“品鑑評斷”。

有的自然還要送上幾分薄禮厚禮，只要博得考官喜歡，那你這一科便形勢明朗，可以提前放鞭炮了。

這種行為古時稱作“投卷”。

而駱賓王呢，他才不管這一套！

投卷？走後門？這麼Low的事情我會做？

他是一不跑，二不送，加上自己出身一般，跟其他“投卷”的人相比，結果可想而知。

一代神童，名落孫山，他只好灰溜溜地回了老家。

年輕的駱賓王，也傻也天真，就這樣被生活上了一課。

他還不曾懂得，名利場，究竟有多黑暗。

直到永徽年間，駱賓王才終於考上進士，僅僅過了三年，他便遭人排擠被罷免了官職。

很多時候，決定命運的從來就不是你的實力，你還需要知曉一些社會“規則”，明白借勢的道理。

02

耿直剛正，含冤入獄

除了“天真”外，駱賓王還無敵“耿直”。

話說被罷官後，駱賓王遊歷河南豫州，擔任道王李元慶的屬官，當高高在上的道王叫他“自述才能”。

不同於七歲時出口成詩，這一次駱賓王竟然上了一道《自敘狀》，說“恥於自炫”（我不想炫耀自己的才華），堅決不肯奉命：

“若乃脂韋其跡，乾沒其心，說已之長，言身之善，容冒進，貪祿要君，上以紊國家之大猷，下以瀆狷介之高節，此凶人以為恥，況吉士之為榮乎？所以令炫其能，斯不奉令，謹狀。”

滿堂賓客，所有人都在忙著自我吹噓，名滿天下的駱賓王顯然更有可以吹噓的資本。

可他卻拒絕這麼做，認為譁眾取寵，自我吹捧，為千古文人所不恥。

即使彼時仕途不順、窮困潦倒，他也絕不願意背棄本心。

這樣的耿直性格，有好有壞。

不願意自我吹噓，也不願意拍人馬屁，於是，仕途浮浮沉沉，一直懷才不遇。

只是，更耿直的還在後頭。

公元678年，在寫完那篇著名的《上吏部侍郎帝京篇》後，五十八歲的駱賓王正式調任侍御史，這是他這輩子當過最大的官——六品。

彼時武則天已貴為皇后，大權在握。

駱賓王上任後，大刀闊斧，很快便彈劾了一大批官員，其中有不少都是武則天的親信。

看到自己的心腹落馬，武則天先是派去了線人提醒駱賓王，要他“老實點”、“好自為之”、“別再鬧騰”，否則後果自負。

一個六品小官，若是換了別人，這麼一通嚇唬非得屁滾尿流不可，但駱賓王偏偏就不吃這一套！

駱賓王不但拒絕了武則天的線人，還將此事上報高宗，霎時震驚朝野！

也許在當時，敢正面跟武則天硬槓的，也就只有駱賓王了。

當然，這麼耿直的下場，就是不久後駱賓王便被武則天派人以莫須有的貪贓罪名入獄，他重重地撞上了權力的銅牆鐵壁，且頭破血流。

在監獄裡，獄卒將駱賓王進行了殘酷的折磨，在一通嚴刑拷打之後，他們以為駱賓王會妥協，會“知錯”，卻沒想到這把老骨頭還很能扛。

在獄中，受盡折磨的他寫下了那首著名的《在獄詠蟬》：

西陸蟬聲唱，南冠客思侵。

那堪玄鬢影，來對白頭吟。

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

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

一句“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其悲憤和不甘躍然紙上，一股浩然正氣，讓人為之動容。

彷彿在打那些人的臉：

“你們可以折磨我的身體，可我的精神你們卻沒有辦法凌遲，我決不會向你們妥協！”

耿直剛正，不向強權妥協；卻也無可奈何花落去，一腔才情付東流。

03

起兵反武，生死未卜

此地別燕丹，壯士發衝冠。

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

賓王入獄第二年，天下大赦。遇赦後不久,他來到河北易縣境內。

彼時，駱賓王也在這裡送別友人，他寫下的這首《於易水送別》，雖是送別朋友，卻也將一腔未冷的激情，訴說得淋漓盡致。

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

駱賓王很“長情”，朝廷貶謫他多次，他依然保持著報效家國的念想。年近六旬，命運多舛，血仍未冷。

這樣一腔孤勇，已不能用“笨”來形容，已然接近“痴狂”。

五年後，武則天廢中宗自立。

同年九月，徐茂公的孫子徐敬業召集十萬兵馬在揚州起兵反武，意在迎回廬陵王，恢復李唐王朝。

這時他請好友亦是幕僚的駱賓王寫一篇檄文，作為兩軍爭鬥的請戰文書，使得師出有名，提振士氣。

聽罷，駱賓王毫不猶豫即刻動筆，不久後，那篇青史留名的《為徐敬業討武曌檄》橫空出世。

除了痛罵武氏，澄明起兵的正當性之外，也把一生鬱郁不得志的憤懣來了一次井噴式的宣洩。

武則天聽完後歎為觀止，後來，她甚至派人到民間四處蒐羅駱賓王的詩文以供閒暇時閱讀之用。

人生有一種厲害，叫做厲害到連你的對手都喜歡你。

04

才華橫溢，懷才不遇

一篇檄文，十萬大軍，浩浩蕩蕩，聲聲激昂.

駱賓王，他是才華橫溢的，是耿直剛正的，也是一心想著為國為民的。

然而，他又確實很“笨”。

他笨在看不清形勢，笨在忽略了時局，笨在沒看清，彼時武則天已大權在握。

縱使檄文寫得如何才華橫溢，妙筆生花，又怎敵得過三十萬大軍的凌厲攻勢？

駱賓王，又空懷一腔理想主義。

明知是蚍蜉難撼大樹，卻依舊選擇義無反顧。

十一月，徐敬業的軍隊被一舉擊潰，不久後，他的部下王那相叛變，徐敬業在這場暗殺中慘死，而駱賓王則下落不明。

《舊唐書》和《資治通鑑》曾言，他在這次兵變中死去，晚唐《本事詩》又言，他最後落髮靈隱寺，出家為僧。

事實如何，如今看來，卻已無關緊要。

就在賓王離開這個世界數十年後，一代大詩人杜子美寫下了這樣一句：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時至今日，他的天賦，他的真摯，他的高潔，依舊伴隨著那些不死的文字一路熠熠生輝。

縱觀賓王的一生，就像他七歲那年在河中看到的那隻天鵝：

永遠高昂著頭顱，絕不向強勢者低頭。

古往今來，總有人說他太過愚笨，寧折不彎，這樣的人註定在仕途上一事無成。

然而，很多人也獨欣賞他這一點。

如果不是這樣的高潔秉性，駱賓王，也不過是那個浮華年代河流中的一點流沙罷了。

歷史巨浪奔湧而來，多少登科提名之人最後淹沒在洪流之中？

千百年後，孰能留名？孰成了雋永的傳奇？孰又只是空心傀儡，不名一文？

如果時代不堪，那我願堅守心中一抹淨土。

只要號角響起，七尺之身，儘可披甲上陣，劍指天涯。提攜玉龍為君死，書生報國志不移。

於李唐千萬詩人裡，吾至愛賓王，亙久不改。

犬儒，一個愛寫字的胖子。

懶茶，有書、富書、慈懷、卡娃等多平臺原創作者。80後中年美少女，願以最真摯樸素的文字，打動你最柔軟的內心。公號：遇見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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