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姑嫂叔侄、姐妹妯娌之間經常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紅樓夢》裡女性極多，所以讀者看的簡直可以說是“戲中戲”了。
大觀園裡最熱鬧的時候，也是這些女子們插科打諢最精彩的時候。賈府裡，插科打諢的“鼻祖”，首推鳳姐無疑。不過，除了鳳姐，其餘裙釵也絲毫不在王熙鳳之下，妯娌之間，有口才的人比比皆是。下面就說說李紈。
李紈其人，原文簡介如下：
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這李紈雖然青春喪偶，居家處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無見無聞。
看上去是個寡言少語、不愛說話不愛管事的“老實人”。用二門上小廝興兒的話說，李紈是個“大菩薩”。但其實，李紈“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她真要開口說起話來，都能把鳳姐就地懟倒，把林黛玉懟紅了臉。
先看李紈懟黛玉。
（林黛玉）指著李紈道：“這是叫你帶著我們作針線教道理呢，你反招我們來大頑大笑的。”李紈笑道：“你們聽他這刁話。他領著頭兒鬧，引著人笑了，倒賴我的不是。真真恨的我只保佑明兒你得一個利害婆婆，再得幾個千刁萬惡的大姑子小姑子，試試你那會子還這麼刁不刁了。” 林黛玉早紅了臉，拉著寶釵說：“咱們放他一年的假罷。”
李紈懟黛玉，是一招致勝，切中要害。那個時代，女孩子們被提及婚事，多半是會害羞的。身為大家閨秀的林黛玉，更是如此。
黛玉的前番話，的確說得惹得眾人發笑，連史湘雲都差點被笑倒在地上了：
黛玉一面笑的兩手捧著胸口，一面說道：“你快畫罷，我連題跋都有了，起個名字，就叫作《攜蝗大嚼圖》。”眾人聽了，越發鬨然大笑，前仰後合。只聽“咕咚”一聲響，不知什麼倒了，急忙看時，原來是湘雲伏在椅子背兒上，那椅子原不曾放穩，被他全身伏著背子大笑，他又不提防，兩下里錯了勁，向東一歪，連人帶椅都歪倒了，幸有板壁擋住，不曾落地。眾人一見，越發笑個不住。寶玉忙趕上去扶了起來，方漸漸止了笑。
儘管笑話是黛玉引起的，在這種情況下，黛玉才說了李紈一句“這是叫你帶著我們作針線教道理呢，你反招我們來大頑大笑的”，意思是這個做大嫂子的沒有約束住這些小姐們。
其實黛玉是想說，李紈這個做嫂子的，在小姑子們玩笑得忘了形的時候，要加以約束和管轄，這本來也是姑嫂之間的一句玩笑話，而且說得也還在理，笑話雖說是黛玉說的，但是大家笑得太過了，沒個大嫂子來提點約束一下，難免會失了千金小姐的體統，比如，湘雲如果真的摔地上了，在丫鬟和老婆婆們面前，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但是李紈聽了這句話就不樂意了呀!因為帶領小姑子們學針線學道理是她的本職工作，如果一旦有人認為她的本職工作做得有哪怕是一點點不好了，萬一被賈母和王夫人聽見了，李紈臉上是不好看的。她是不願意發生這種事的。哪怕這話只是玩笑，畢竟賈府人多口雜，保不住話也傳得變了味了，所以，李紈絕不會讓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情發生。
那麼李紈會怎麼做？只有馬上把黛玉懟回去，讓她住口不提此事，才最好。
所以李紈陳述了另一半事實，事實就是，先引著大家發笑的是林黛玉。然後立馬把話題往黛玉的未來婆家引，林黛玉哪裡還敢接這話？只好找寶釵說話去了。
再看李紈懟鳳姐。
李紈懟鳳姐，起因是探春找鳳姐要銀子來監理詩社，鳳姐推到李紈身上，就當著眾人的面，說李紈有錢還不肯給這些小姑子們花兩個，順便把她的月收入以及其他肥水都晒了出來，李紈覺得月收入這樣隱私被公之於眾了，還被鳳姐說小氣，於是回擊了鳳姐一番：
李紈笑道：“你們聽聽，我說了一句，他就瘋了，說了兩車的無賴泥腿市俗專會打細算盤分斤撥兩的話出來。這東西虧他託生在詩書大宦名門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這樣，他還是這麼著；若是生在貧寒小戶人家，作個小子，還不知怎麼下作貧嘴惡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計了去！昨兒還打平兒呢，虧你伸的出手來！那黃湯難道灌喪了狗肚子裡去了？氣的我只要給平兒打報不平兒。忖奪了半日，好容易‘狗長尾巴尖兒’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裡不受用，因此沒來，究竟氣還未平。你今兒又招我來了。給平兒拾鞋也不要，你們兩個只該換一個過子才是。”說的眾人都笑了。鳳姐兒忙笑道：“竟不是為詩為畫來找我，這臉子竟是為平兒來報仇的。竟不承望平兒有你這一位仗腰子的人。早知道，便有鬼拉著我的手打他，我也不打了。平姑娘，過來！我當著大奶奶姑娘們替你賠個不是，擔待我酒後無德罷。”
意思是，我就算有錢，哪裡比得過你這麼會算計這麼打下人的呢？
李紈這番話，確實是把鳳姐性格和行為總結得透透的了，王熙鳳的出身不錯，嫁的也很好，孃家和婆家都是做官的富貴人家，不缺錢用，按說不至於那麼市儈小氣、斤斤計較，但她卻還是那麼分斤撥兩地算計所有的人和事，此為其一。第二，鳳姐在生日那天動手打了對她忠心耿耿的平兒，這一點賈府上上下下看在眼裡，也都知道平兒是無辜的，是受委屈了。李紈又在這天把王熙鳳的過錯給重申了一遍。李紈諷刺鳳姐的第三句話，則是說鳳姐替平兒拿鞋都不配，主子奴才該對調過來才行。
李紈的一番話，雖然長，但是句句在理、層層遞進，當著一屋子小叔子小姑子和丫鬟的面，王熙鳳想不服軟，還真不行。
總結一下，李紈懟人之所以能夠招招制敵、直擊要害，這跟她的思維和口才還真離不開關係。
首先，李紈懟人，每次都能挑出讓自己站得住理的話來說。
李紈和黛玉講話的時候，先指出是黛玉先說的笑話，卻避而不談自己沒有及時穩住大家大笑的場面。隨後立馬拿出那個時代閨中少女最為害羞的“殺手鐗”，拿女孩的婚姻大事來開涮。這一局，肯定是以林黛玉的沉默和臉紅收場。懟鳳姐的時候，能一針見血說出鳳姐的算計和虧待平兒的事實。
其次，李紈懟起人來絲毫不客氣，次次直擊要害。
從上面例子，可以知道，李紈說的鳳姐貪財斂財、打平兒，都是最有力反駁王熙鳳的證據，也是大家都看得見的王熙鳳的最大的錯處。但是，都不是和這番對話最相關的論據。
如果仔細分析，會發現李紈這次“辯論”犯了一點邏輯錯誤，論據偏離了主題，即偏離了為詩社要銀子的目的了。鳳姐立馬反應過來了，說：你倒不是為了寫詩畫畫要錢來找我的，你是專門來給平兒撐腰來了。
但是這個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李紈避開了讓鳳姐當眾討論自己月例銀子這一隱私的局面，且挑著鳳姐的幾個錯處有力地回擊了鳳姐一番，又對她一番冷嘲熱諷，扳回了局面，順便也達到了為詩社要銀子的目的，這一局，李紈完勝。
再次，李紈每次懟人，都用神情把握好了分寸。
懟人的同時還想不得罪人，唯有一個祕密：在表情上下功夫。李紈即使心裡對鳳姐公開她的工資氣得牙癢癢，也只能面上堆著笑跟鳳姐周旋。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大家都是聰明人，姑嫂妯娌之間，除非深仇大恨，否則，表面的和氣，誰都不會去刻意破壞掉的。
最後，李紈懟人，不怕得罪人
狹路相逢勇者勝。這就是懟人的一個宗旨。
其實，不論是怕得罪人，還是畏首畏尾、思維反應遲鈍，都已經決定了最終的失敗，因為你首先在氣勢上就輸了。
在上面的例子中，無論是林黛玉，還是王熙鳳，她們和李紈的關係，總體來說還是友善的。所以，這兩個回合，在氣氛上，還是比較友好的。
如果是在其他的場合，有時候還真要認清一點，越是怕得罪對方、影響關係的，其實那關係本來也不值得怎麼去維護。
真正的感情，不會因為幾句話不合就變淡；該消失的感情，在變淡之前，多半你也忍著好幾次了，也沒忍心去懟對方。
作者：曉景舒懌。本文為曉景舒懌原創文章，轉載請註明出處。歡迎關注我的頭條號：紅樓夜思。從書裡，看更廣闊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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