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間——費雞師

劉文正 顏歌的江湖 2019-04-09

白州府是個依山傍水的富饒之地。這年,白州太守劉文正接到朝廷聖旨,要他督造七重八角木塔,為久在病中的皇太后祈福。可木塔才建到第三重就出了麻煩,不是上工的工匠被邪風吹落,就是剛搭好的承重木樑突然斷裂,意外一樁連著一樁。人們都說,這木塔透著一股邪性,竟再也沒人敢去上工。眼看朝廷規定的工期將近,木塔卻還停留在第三重。

這可急壞了劉文正,他也請過城中的高僧、道長,可每個人到了木塔前,不是搖頭不語,就是推脫自己道行太淺。木塔是奉聖旨督建的,劉文正不敢上奏朝廷說木塔有問題,也不敢隨意挪動木塔的方位。可耽誤了木塔的工期,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劉文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急火攻心,得了一種粗脖子的怪病。吃了幾十副湯藥也沒見好,反而腫得一天比一天大了。最後,嗓子眼兒竟然只剩下一個筷子尖那麼大的縫隙,不僅說不了話,更不能吃飯,只能靠喝米湯度日。

太守府先後請了不少名醫都束手無策。劉文正心灰意冷,心想:“這倒好,皇上沒滅我的族,我自己反要被怪病纏死了。”

這日,府裡的孫管家出了一個主意:“大人,我聽說怪病都邪性,不如張貼告示,請些能人異士,也許有用。”劉文正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同意了。

沒幾日,一個路過白州府的“費雞師”揭下了告示。所謂費雞師,非僧非道,卻能憑藉“雞”這種五德之禽施展法術、投藥行醫。他們遊走四方,江湖氣濃,原登不上大雅之堂。可現在劉文正管不了那麼多了,聽說有人能治他的病,趕緊將費雞師恭恭敬敬請進太守府。

費雞師只看了一眼,連脈都沒搭,就說:“此症今日可解,明日痊癒。”劉文正心裡不高興了,連脈都不搭,八成是騙子。他表面不動聲色,心下卻盤算,如果此人治不好自己的病,就治他的罪。

費雞師讓太守府下人抓了一隻活雞,又取七顆粟米放在黃酒碗中。他拿著活雞往天上一扔,口中唸唸有詞,等活雞落地,咒語也停了。眾人上前一看,原本掙扎撲騰的活雞竟一動不動,像被點了穴一樣,一對翅膀還保持著向後舒展的狀態。費雞師從懷裡掏出一把短劍,割了雞的喉嚨,把雞血滴在黃酒碗裡讓劉文正喝下。

為了治病,劉文正一咬牙,咕咚咕咚幾口就喝乾淨了。他示意管家帶費雞師去休息,其實是怕這費雞師是騙子,要留他兩日。

結果正如那費雞師所說,才過了一個時辰,劉文正就感覺喉嚨的脹痛消了一半。到了晚上,竟然一點兒都不腫了。第二日起床,喉嚨不痛不腫,痊癒了。

劉文正這才相信費雞師有神通,當下大擺筵席,款待費雞師。席間,管家悄悄在劉文正身旁提醒:“這人有本事,不如讓他去看看木塔。”一語點醒夢中人,劉文正拿起酒杯,繞了個彎子說道:“大師救了我的命,恩同再造父母。按說我該好好珍惜後半生,才算不辜負了大師。只是,就算您法術神通,我最多隻有一年的命了。”

費雞師聽得糊塗,追問之下,劉文正才把修塔的事說了出來。那費雞師遊走江湖,習慣了豪爽直白,劉文正說了那麼多,無非想請費雞師幫他解修塔之圍。費雞師不禁皺起眉頭,說:“你這人太不豪爽,讓我幫忙不直說。就像當初請我治病,卻不信我的醫術。你說一套做一套,真是不痛快,不痛快。”

劉文正一聽這話,臉都綠了,宴會上不僅有白州府裡的名流雅士,還有一些他的部下。雖然這費雞師說話放肆,但又有恩於自己,一時不好發作,場面一下冷清了。這時,恰好侍女們來上菜,管家反應快,趕緊對費雞師說道:“大師,您嚐嚐這道白條雞,是用我們白州府特有的半冠花尾雞做的,在別的地方可吃不到。”其實管家就是打個岔,讓大家都好下臺。哪知費雞師不接話,一推盤子嚷嚷道:“雞是五德靈禽,是費雞師施法時總要藉助的德禽,所以我從不吃。明天帶我去看木塔吧,我也好快些上路。”

費雞師說的雖然都是實話,卻讓劉文正下不來臺。一方太守竟被一個走江湖的泥腿子滅了威風,實在是笑話。劉文正這人本來胸懷就不坦蕩,表面上雖然客客氣氣,心裡卻埋下了疙瘩。

第二天,劉文正帶著費雞師去了修塔的工地。那塔修在青水之濱,遠處就是千里山脈。

費雞師看出了問題:“你這木塔遮了遠處山神的眼,所以修不高。”劉文正一聽,倒是更疑惑了:“如果是這樣,先前那些請來的道士、高僧怎麼都沒說?”費雞師冷哼一聲,說:“這是皇帝讓你修的塔,誰敢說風水不好?”劉文正這才恍然大悟,那些道士、和尚並不是看不出這裡面的門道,但他們不像費雞師那樣說話耿直,心裡礙於皇權威嚴,都不敢點破這玄機。看來,自己請這費雞師請對了。

劉文正連連央求道:“大師有沒有破解之法?如果不能如期完工,我全家老小的性命就要沒了。”那費雞師想了許久,心裡覺得劉文正不是可信之人,念他還有妻小,如果皇上降罪恐怕會禍及滿門,便動了惻隱之心:“我可以幫你設一個還願局,但需要一百隻半冠花尾雞的封喉血。一年之內,白州府不能再傷一隻德禽,算是償還。”

劉文正一口答應下來,派手下的兵丁去抓雞,並頒下了法令,白州府一年內不準再殺雞。不到三日,就湊齊了一百隻半冠花尾雞。費雞師用這百雞血寫下一道黃符,讓劉文正埋在木塔的塔基下,並叮囑道:“有了這黃符,山神就知道這塔是個還願塔,你只要不破自己許下的願,木塔就能順利完工。”劉文正連連答應。果然,如費雞師所言,接下來的工程變得異常順利。

費雞師想功成身退,但劉文正卻幾番阻撓,找各種理由不讓費雞師走。其實他是存了私心,看費雞師如此神通,想要為他所用。可費雞師本來就是遊走四方廣種善因的人,當然不同意。劉文正挽留不成,算起了後賬,“你那天在筵席上放肆無禮,現在又不識抬舉,那就去牢裡呆著吧。”

費雞師氣得跳腳大罵,但劉文正早就摸透了費雞師的底細,沒有活雞,費雞師就是普通人一個,根本施不了法。這天,一名黃臉的獄卒為費雞師送飯,費雞師見這人提重物時很吃力,手上也沒老繭,他恐怕是個家道中落的人,便趁機跟這人攀談了幾次。那獄卒見識過費雞師的本事,倒也願意跟他聊天。如費雞師所料,這獄卒名叫祝融,是個落榜的書生,當了獄卒後,因為身體不好,也只能乾乾送牢飯的活,日子過得很不如意。

費雞師一看時機差不多成熟,便央求祝融放他出去,並許給祝融後半生的富貴前程。祝融還在猶豫,費雞師卻說:“這樣,你只要幫我取一隻活雞來,剩下的事,我自己來辦。”祝融欣然同意了。第二天,祝融將一隻雛雞藏在了懷裡,悄悄送給了費雞師。而費雞師藉著雛雞施了奇門遁甲之術,帶著祝融,兩個人眨眼間遁到了三千里外。

費雞師從隨身錦囊中拿出紅藍兩丸丹藥,交給祝融:“這是驅除百病的陰陽丹。當今太后久病不治,你拿這丹藥獻給朝廷,必然能得富貴。紅色這丸,可讓太后立即服下,病情會有極大的起色。但要拔去病根則要在今年臘月,連著藥引服下藍色這丸。”祝融立刻跪地拜謝,又問藥引是什麼。費雞師卻只說:“臘月初九來白州,我會告訴你。”祝融便帶著陰陽丹去了京城。

話說費雞師逃走後,劉文正做賊心虛惶恐了幾日。他早就查過古書典籍,費雞師不能以法術害人,否則會十倍報應在自己身上。時間一長,劉文正便不再當回事兒了,快到臘月,朝廷規定的工期將近,木塔也修到第七重,眼看就要封頂竣工,白州府卻來了尋藥的欽差。

這欽差也怪,到了白州府,可是誰都不見。到了臘月初九這天,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卻順利地進了欽差行轅。這人正是費雞師,那欽差則是獻藥有功的祝融。費雞師如約而至,讓祝融鬆了一口氣,如果費雞師不來告訴他藥引是什麼,他也難逃欺君大罪。一見到祝融,費雞師就從袖中拿出早已寫好的藥引,上書:“一百隻半冠花尾雞的封喉血,配藍色藥丸,臘月十五前服下。”

等祝融再看那費雞師時,他早就沒了蹤影。祝融這才明白費雞師的用意:木塔尚未完工,半冠花尾雞隻有白州府有,這個藥引勢必會破了劉文正的還願局。若自己不取走藥引,則救不了太后。權衡利弊之下,祝融當然選擇保自己。當劉文正聽說藥引的內容時,驚得臉色慘白。可他不敢抗命,又深知藥引一取,自己的命也就沒了。一夕之間,竟病得起不來床。

這夜,恍惚之間,劉文正似乎看到了費雞師。劉文正顫顫巍巍地指著費雞師說:“我就知道是你搗的鬼。”費雞師卻大罵:“我不但治好了你的病,還設了還願局,幫你建塔。可你這人忘恩負義,偽善假義,居然把我關了起來。”劉文正接著說道:“所以你布了這個死局,借祝融的手報仇?”費雞師哈哈一笑:“那陰陽丹本來就是起死回生之靈藥,根本不用藥引。只因你我仇怨,白白搭上了一百隻德禽。為了不遭天譴,以後我也再不能做費雞師。你我各有得有失,這輩子算是扯平了。”聽到這裡,劉文正一口氣捯不上來,竟一命歸西了。

翌日,木塔忽然坍塌,皇帝震怒降罪,但因劉文正已死,只下旨查抄了他的家產,沒有滅族。

在說那費雞師,此後再無蹤跡,也不曾收徒傳法。時間一久,費雞師這個行當竟然絕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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