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李鴻章在甲午戰爭中的三大失誤和十二宗罪

選自梁啟超《李鴻章傳》文白對照版

二十世紀四大傳記之一

以下為白話文,李玲玲譯

梁啟超:李鴻章在甲午戰爭中的三大失誤和十二宗罪


中國的維新變法是由甲午中日戰爭產生的,李鴻章一生之中創立的名譽都在這場戰爭中淹沒。可惜啊,李鴻章在光緒十九年(1893年)七十大壽的時候沒有去世,突然遭遇到這場變故,災難接踵而來,讓他痛苦忍受了八年的奇恥大辱才去世。蒼天啊,你為什麼要讓他前半生得到如此優寵,而讓他後半生受到如此殘酷的劣待啊?我寫到這裡,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筆為他惋嘆了。

梁啟超:李鴻章在甲午戰爭中的三大失誤和十二宗罪


甲午中日戰爭起源於朝鮮,而引發這場戰爭的禍源不得不說是李鴻章外交政策的失誤。朝鮮本來是中國的藩屬國最開始是同治十一年(1872年),日本與朝鮮在外交上面發生爭執,日本派遣使者到中國,按理來說朝鮮是中國的藩屬國,外交事務上理應由中國做主,這個是國際公約上明文規定的。而當時我們中國卻因為膽小怕事就回答日本:“我國不干涉朝鮮內政,你們與他們自行解決吧。”於是日本的使者又回到朝鮮,在光緒元年(1872年)五月與朝鮮的國王簽訂條約,裡面第一條就說道:“日本認定朝鮮是一個擁有主權的國家,與日本享有同樣的主權關係。”這是日本與朝鮮正式外交的開始。光緒五年,英美德法等國家紛紛要求與朝鮮商貿往來,朝鮮驚慌失措,一時拿不定主意,於是李鴻章在密函中勸告朝鮮太師李裕元,讓他與各個國家簽訂條約,同時上奏說這樣做可以防禦俄國人牽制日本人。光緒六年(1880年),常駐日本的使者何如璋,給總理衙門寫信,要求中國主持朝鮮的內政,稱中國應當在朝鮮設置駐紮辦事大臣。李鴻章說:“如果暗地裡對朝鮮祕密保護還是可以輕鬆應付的。倘若擺明了操持朝鮮政務,不但朝鮮方面未必會聽從我們的,而且各國也將會把矛頭指向我們,有朝一日會形成騎虎難下的場面,那個時候麻煩事來了就不是能夠輕易脫身的。”光緒八年張佩綸上奏,請求朝廷派遣大臣為通商大臣,打理他們的外交事務。李鴻章的看法和上次的一樣。李鴻章不懂“屬國無外交”的國際公法,只圖一時便利,用大道理來蒙人,實在是外交上的千古遺恨啊。從那以後,各個國家都不把朝鮮當作中國的藩屬國。光緒十一年(年),李鴻章與伊藤博文在天津簽訂條約,約定假如以後朝鮮發生了事情,中國和日本如果要派兵前往,必須相互通知對方讓其知曉。於是朝鮮從表面上看如同被日本和中國兩國保護著,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也無法讓人預料,後來中國和日本也都有自己的說法,糾纏不清,終於引發了戰爭。事態發展到這個局面,禍源不得不說是外交手段不正確導致的,這是李鴻章第一大失誤

光緒二十年(1894年)三月,朝鮮的東學黨發生叛亂,勢力頗為猖獗。那個時候袁世凱在朝鮮,擔任辦理商務委員。袁世凱是李鴻章的親信,他屢次給李鴻章致電,請他派兵幫助朝鮮剿滅東學黨,又慫恿朝鮮向清朝求援。於是李鴻章五月一日派海軍濟遠、揚威兩艘艦船到達仁川、漢城保護商貿的正常進行,同時調遣直隸提督葉志超帶領一千五百名淮軍到達牙山,同時遵守《天津條約》事前通知了日本派兵的消息。日本方面緊接著立刻派兵前去援朝。到了五月十五日,日本到達朝鮮的軍人已經超過五千。朝鮮的朝廷大為驚慌,請求中國先行撤兵給日本做個榜樣。中國沒有答應,而與日本反覆商量共同撤兵。當時東學黨的叛亂已經平息,日本已經派了重兵到達,就沒有回去的道理,於是又與中國商議共同干預朝廷內政,幫助朝鮮完成變法,往來的信函中言語激烈,戰爭一觸即發。

這場戰爭按照中國的意思,認為藩屬國有叛亂(朝鮮),又請求派兵援助,宗主國就有責任助其平定叛亂,因此中國派兵是合情合理的;而日本的意思則是朝鮮與所有的國家一樣,是一個擁有獨立自主的國家,跟別的國家一樣是平等的,中國那麼著急的代替所有國家派兵援朝,意圖深不可測,因此日本派兵前來防衛也是合乎常情的。兩個國家各持一個說法,都認為自己是對的,而且都有一樣的道理。但這其中存在可疑的地方,在還沒有發兵之前,袁世凱多次致電說東學黨叛亂猖獗,說朝鮮的朝廷沒有能力去平定,然後朝鮮的國王又向清朝請求支援,也是受袁世凱驅使,為什麼清朝五月一日派兵出發,而五月十日東學黨叛變就已經平息?那個時候我國的軍隊尚在途中未抵達朝鮮,完全與亂黨扯不上任何關係,朝鮮朝廷完全不需要清朝派兵助剿。既然不需要清朝助剿,而清朝卻沒有一個恰當的理由單方面發兵,怎麼能不引起日本的懷疑呢?因此我說日本的理由站不住腳,日本也不會接受的。有人說是袁世凱想借著東學黨叛亂的機會向朝廷邀功,因此誇大其詞,惹是生非,卻沒有想到日本會尾隨其後。如果真的是這回事,那麼就是袁世凱的一念之差殘害了十幾萬人的生命,摧毀了中國幾千年的國家政治體制。因此袁世凱難逃罪責,而任用袁世凱的人呢?不也要負用人不當的責任嗎?這是李鴻章的第二大失誤

日本多次與朝廷商議干預朝鮮內政,中國都沒有聽從。而中國屢次與日本協商同時從朝鮮撤兵,也得不到日本的應允。李鴻章與總理衙門日日盼望俄英能出面為此事作一調停。電函在北京、倫敦、聖彼得堡間來回傳遞,俄國和英國也表示一定會做一個解釋,私底下卻想著在這場紛爭中撈到一些好處。由於戰爭的準備工作沒有到位,因此將戰爭拖延了一些時日。到了五月下句,日軍在朝鮮境內的兵力已經超過了一萬多人。由於平時我國的軍事力量就比不上國外的。而臨時作戰,又存在著落後的因素,主場和客場的位置就發生了變化,因此戰爭還沒有開始打響,勝負就定了下來。這是李鴻章第三大失誤

三大失誤後,戰爭爆發。六月十二日,李鴻章奉朝廷旨意開始籌備作戰。於是派總兵衛汝貴統領盛軍的六個軍營進入平壤,提督馬玉崑率領二千毅軍進入義州,都走海路到達大東溝登岸。同時命令葉志超所帶領的淮軍從牙山轉移到平壤。僱傭英國商人的三艘輪船將前往作戰的淮軍運到目的地,並由濟遠、廣丙兩艘軍艦護航。二十五日軍艦被日本襲擊。濟遠號的管帶方博謙看見敵艦逼近,心驚膽戰地躲到輪船最堅硬的地方,繼而輪船被日本擊破,立馬高掛白旗,下懸日本國旗,倉皇逃回旅順。高升號被日軍擊沉,我軍七百多人喪生。二十九日清政府向全國各地宣告我國駐日公使汪風藻回國。二十九日,牙山失守,葉志超率軍從平壤退回,向朝廷謊報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日共滅敵軍五千多人,於是得到二萬兩賞銀,同時因“戰績”提拔了十幾名軍官。從此以後海軍、淮軍的名望開始大降。

五月到六月間,日本軍艦彙集於朝鮮,來往穿梭,而我國所有的軍艦都龜縮在威海衛的淺海里。只有在外交人員參劾的情況下才假裝出動,將軍艦開出離威海衛三十里處或者五十里處,總之距起航超過五六個小時就立刻轉航回程。隨後立即向李鴻章彙報船艦行程,並稱周圍並未發現敵軍蹤跡。這樣的情形真讓人哭笑不得。八月中旬,北洋大臣處接二連三的接到朝鮮請求中國派兵支援朝鮮壯威。於是北洋大臣處租用招商局的五艘船,載運士兵、糧米、軍餉,同時用海軍護航。鐵甲船、巡洋船各六艘,編隊同行。八月十五日,安全到達鴨綠江口岸。五艘輪船開入鴨綠江,淺水兵船和水雷船為之護航,其餘的艦隊駐紮在離鴨綠江十里或者十六裡的地方。爐中的煤還沒有熄滅,十六日的凌晨,從遠方看見南方黑煙縷縷,知道日軍船艦就要來了。海軍提督丁汝昌,傳令下去所有艦隊列成方陣,鎮遠、定遠兩艘鐵船排在人字形艦隊的前面,靖遠、來遠、懷遠、經遠、致遠、濟遠、超勇、揚威、廣甲、廣丙和水雷船,張成人字隊形的兩翼,同時用號旗讓鴨綠江所有的戰艦都出來助戰。沒過多久日本軍艦離我軍越來越近,他們排成一字形向我軍艦發起猛烈攻勢,共計十一艘軍艦,他們軍艦的速度遠遠快過我軍的速度。轉瞬之間又化成太極陣,將我軍包圍其中。我國軍艦先開炮轟擊敵艦,然而距離日本軍艦九里之多沒有擊中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炮聲還沒有停下敵艦蜂擁而至,與定遠、鎮遠相持在六裡左右的距離。他們懼怕厚裝甲和避開重炮,而且我軍炮力射程不遠,而日軍船艦的發射炮彈卻可以抵達我軍。於是日軍轉而通近人字陣尾處的兩艘軍艦,欺負它們炮小、裝甲薄。過了一會兒,日軍潛入人字陣腳,致遠、經遠、濟遠三艘船艦,都被隔離在陣外。導致致遠脫離了隊伍,船艦各處受重創,勢必要沉沒於江底之中,管帶鄧世昌開足了輪船的馬力,想與日軍船艦一起撞沉,然而還沒有開到位置就已被日軍擊沉。船上二百五十人壯烈犧牲。因此中日之戰中,鄧世昌的犧牲最為壯烈。與此同時被日軍隔離隊伍的經遠號,剛與船隊脫節就燃起了大火,管帶林永生仍然一面開火攻打日軍一面潑水救火,指揮得井井有條。忽然看見敵軍有一艘軍艦好像受創,立刻朝它開去,不料被敵人投放的水雷擊中,來不及躲閃被轟炸,造成二百人犧牲。那樣的場面簡直慘不忍睹。至於濟遠號的管帶方伯謙,也就是七月份護送高升號到牙山途中遇見日本軍艦就逃回旅順的那個人。在與日軍碰面時,先掛上已經受創的旗來向主帥稟報,很快因為想要逃跑的緣故也被敵艦隔離出主隊。在致遠、經遠兩艘艦船與日軍展開激戰時,方伯謙置同伴的生死於不顧,像喪家犬一樣,於是誤入水淺的地方。那時揚威鐵甲先行擱淺,不能轉動。濟遠把揚威船身撞出一個大口子,於是沉沒。揚威遭到飛來橫禍,也有一百五十多人喪生。方伯謙極為驚恐,迅速逃往旅順口岸。第二天李鴻章將方伯謙捆綁正法。與方伯謙一樣的還有廣甲一艦,逃出陣外不知道有沒有受傷只顧著看後面有沒有追兵,卻不看前面。於是撞上島石,日軍投射水雷將其擊碎。陣中經遠、致遠、揚威、超勇沉沒,濟遠、廣甲逃亡與日軍艦隊抗衡的就只剩下七艘艦船了。這場戰役中,日軍雖然受到不同程度的創傷,但是卻沒有一艘被擊沉,而我軍卻有五艘船沉埋江底啊。

海軍在大東溝被日軍殲滅,陸軍在平壤也戰敗。平壤是朝鮮要地,西南東三面,都有大江圍繞,北靠枕崇山,城東的江水先繞過枕崇山向西南方向流去,西北方面無山無水,為直接通往義州的交通要道。我軍葉志超、聶桂林、豐升阿、左寶貴、魏汝貴、馬玉崑六名將領,一共帶領三十四營的兵力,在七月彙集到這個地方,都是李鴻章的部下。當時的中國剛開始從牙山派遣兵力時,副將聶士成曾經提議,趁著日本還沒有進入朝鮮時先讓大軍渡過鴨綠江,迅速佔據平壤,然後派海軍把守仁川港口,讓日本的軍艦無法得逞。牙山的軍隊與北洋海軍共同牽制日軍,然後用平壤的大軍向南發起進攻。而這個建議並未採用。到了七月二十九日,牙山失陷,這個計策就失去了意義。

那個時候,日軍進入朝鮮時正值夏日炎炎,自然環境險惡,道路狹窄,行軍非常困難,沿途中的村莊貧困,無法獲得軍糧。朝鮮被我軍的威力所鎮住因此我軍所到之處,往往公糧充足,對待日軍的態度剛好相反。因此在日本進攻朝鮮的時候,除了乾糧之外基本沒有什麼糧食,一勺鹽都要維持好幾天的供給。如果在那個時候能看見戰略時機,趁著敵軍勞累疲憊之際發動兵力將其殲滅,一定可以取得勝利。而我軍那時卻沒有采取戰略主動,反倒是採取主人待客之道,靠著平壤堅硬的堡壘,自認為可以抵抗日敵,這是最大的失策。李鴻章在八月十四日下達的命令是隻守不攻。因此整個中日之戰都因此而耽誤。

當時按照李鴻章的部署,馬玉崑所率領的毅軍四營繞出江東,形成掎角之勢。衛汝貴、豐升阿駐紮在城南江岸,左寶貴軍隊六營守在北城府上,葉志超、聶桂升兩個軍隊陸續在平壤附近彙集。十二、三、四日,日軍已經聚集在平壤附近。發生過幾次小規模的作戰,但彼此的損傷情況並不嚴重。到了十五日的晚上,敵軍戰略部署已經敲定,讓右翼力量攻大同江左岸橋裡的炮臺,進一步渡過鴨綠江正面進攻平壤城,師團長親自率領大軍作為後援;左翼部隊從羊角島出發渡過大同江,攻打我軍右翼。十六日,在大同江岸與馬玉崑的部隊相遇展開一場激烈的戰爭,敵軍死亡人數慘烈,炮臺最終失陷。但當時左寶貴退守牡丹臺,有七連發的毛瑟槍和快炮,戰鬥場面十分激烈,敵軍接連開射花炮左寶貴不幸負傷,我軍大亂。午後四點半左右,葉志超緊急懸掛白旗請求停止作戰。當晚我軍連夜撤退,在義州、甑山兩處被日軍堵截圍殺,我軍死亡人數高達三千多人,平壤城被日軍佔領。

那場戰爭中,李鴻章苦心經營二十多年的部隊,自誇為勁旅的軍人,已經差不多要完了。中國軍事力量的薄弱是外國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淮軍,奉軍正定練軍一向習洋操,是李鴻章用盡心力去操練的軍隊,因此日本因其威望而被懾服,心底裡是有些害怕他的軍隊的。在戰爭勝利後,他們的將領仍然說這場勝利是他們最初沒有想到的。而我國之所以戰敗一方面是由於指揮官的愚昧無知和失職,最為嚴重的是衛汝貴剋扣軍餉,是貪生怕死之輩,敵人一來就棄陣而逃,再比如葉志超欺瞞朝廷謊報軍情只求封賞,讓這樣的指揮官去帶領士兵打仗,怎麼會不失敗呢?另一方面是統帥一共有六人,他們的官職以及手中所擁有的權力都相等,沒有一個總指揮官,導致軍事散漫,彼此之間沒有應和。這場戰役是李鴻章用兵失策導致戰敗的開始,而淮軍的名望也從此一掃而光了。

經過長期訓練的部隊水平也不過如此,而那些倉促時間新招的兵勇對軍隊的紀律尚不熟悉,同時裝備不完善的就更不用說了。自從平壤戰役戰敗之後,清政府就搖搖欲墜,軍事方面的責任也不能完全推在李鴻章一個人身上,在這裡不能詳細討論,只把重要的將帥列表如下:


梁啟超:李鴻章在甲午戰爭中的三大失誤和十二宗罪


其餘先後作為參與作戰的軍隊有:承恩公桂祥(慈禧太后的同胞弟弟),副都統秀吉的神機營騎兵;按察使陳湜、布政使魏光燾、道員李光久、總兵劉樹元、編修曾廣鈞、總兵餘虎恩、提督熊鐵生等湘軍;按察使周馥、提督宗德勝的淮軍;副將吳元愷的鄂軍;提督馮子材的粵軍;提督蘇元春的桂軍;郡王哈咪的回軍;提督閃殿魁新招募的京兵;提督丁槐的苗軍;侍郎王文錦,提督曹克忠奉旨團練的津勝軍,某蒙古大員率領的蒙古大兵。平壤戰役期間,這些大軍時而歸李鴻章統領,時而歸依克唐阿統帥,時而歸宋慶統領,時而歸吳大激統領,時而歸劉坤一統領,沒有任何確定的安排,也沒有固定的統一指揮。明白人早就知道這場戰爭無法取得勝利。

九連城失守,鳳凰城失守,金州失守,大連灣失守,岫巖失守,海城失守,旅順口失守,蓋平失守,營口失守,登州失守,榮城失守,威海衛失守,劉公島失守。海軍提督丁汝昌帶著北洋海軍戰敗後的殘兵破艦向日本投降,於是中國的海陸軍隊力量所剩無幾。而我將李鴻章這一生苦心經營的海軍重新列一個表格,抒發窮途末路的感慨:


梁啟超:李鴻章在甲午戰爭中的三大失誤和十二宗罪


除此之外,還有康濟、湄雲等木製小船,鎮北、鎮邊、鎮西、鎮中四艘蚊子船,同時又有水雷船五艘,炮船三艘。但凡在劉公島灣內不論是撞傷的還是完整無缺的中國船艦,大大小小共計三十艘全部被日軍繳獲。在這其中還有廣東水師的廣甲、廣丙、廣乙三艘軍艦,有的沉沒了,有的向日軍投降了。從此以後,北洋海面綿延數千裡的航線,幾乎再也看不見中國的船隻了。


中日戰爭之際,李鴻章成為千萬人指責的對象,幾乎被斥責得體無完膚,人人都想要殺了他。平心而論,李鴻章是不能逃脫責任的,最開始時不熟悉國際公法誤勸朝鮮與別的國家簽訂條約,這是責任一;然後又派兵干涉內政,授人口實,這是責任二;日本既然調兵奔赴朝鮮,擺明了有進無退的態度,而自己發現戰機卻依賴他國的出面調停,延誤戰機,這是責任三;聶士成提議在日軍還沒有彙集之前,派兵直接攻打到平壤制服敵人,而未被採納,這是責任四高升號沒出事之前,丁汝昌想率領北洋海軍先攻打敵艦,沒有得到採納,於是讓日本反客為主,敵人的力量越大我軍的處境就越危險,綜合上面的原因都是因為我軍沒有想過主動發起攻勢,還幻想用外交的手段來應對這場戰爭,卻不瞭解在甲午六月之間,中國和日本早就從友邦變成了敵對的國家,用對待友邦的態度來發布軍令,這是責任五;也許李鴻章會為自己辯解:我方軍隊難以與日軍抗衡,因此才會害怕惹是生非。即便如此,而你擔任北洋大臣,苦心訓練了二十年為什麼就不能發動戰爭與日一搏呢?這是責任六;他又會為自己辯解:朝廷困難,撥下的軍費難以維持正常的軍事開支。如果真的是這種情況,那也只是不能進行擴充兵力罷了,那麼本來就有的軍隊呢?比如葉志超、衛汝貴等軍隊,他們已經訓練了二十多年,為什麼還是不堪一擊呢,而且剋扣軍糧強搶民女之事時有耳聞,沒有任何軍紀可言,這是責任七;槍是破槍,彈藥也是次品,子彈裝不進槍膛,炮彈不能發射。要說從前管軍械局的人都為官清廉明正誰又能相信呢?這是責任八;平壤戰役中,我軍沒有一個能統一領導的統帥,這是兵家大忌,而李鴻章也犯了,這是責任九;始終等待敵人來攻打自己,受制於人而不會先發制人,怕敵如怕虎,這是責任十;海軍不知道用快船快炮,這是責任十一;旅順要地,西方人聲稱只需要幾百名士兵把守,如果糧食供給充足,就是攻打上三年也不會失手,他卻把這個要地交給一群貪生怕死的親信,他們聽到丁點風聲就棄陣逃跑,這是責任十二。以上都可以作為李鴻章的罪責,然而從甲午九月、十月以後,一群不懂軍事的人瞎指揮,紙上談兵,軍令不是一個人發佈,責任自然不能全部推給李鴻章一個人身上。要是把所有的責任都讓李鴻章背,那麼他本人也不會接受的。

不僅僅是不能接受,我看那些斥責李鴻章的人,身上所背的罪責完全不亞於李鴻章。這場戰役中沒有一個將帥不辱國,這已經沒有什麼可說的了。然而五十步笑百步,海軍優於陸軍,而李鴻章部下的陸軍又強過其他的陸軍。海軍在東溝的作戰,我軍與日軍肉搏相戰長達五小時之多,令西方人嘖噴稱讚。雖然其中存在著方伯謙這樣的敗類(有人說方伯謙實際上是為了救火保船,是海軍作戰的技術),然而其餘船艦的戰鬥力可以作為補償,讓日軍肅然起敬。因此日本的這場戰爭,在海軍方面存在威脅,而陸軍方面卻暢通無阻。到了劉公島之戰時糧盡彈絕,向敵人投降來保全性命,以身殉國保全節氣,前後犧牲的有鄧世昌、林泰增、丁汝昌、劉步蟾、張文宣。雖然他們死的方式不同,但都是有男兒氣概,令人感到悲壯。而這些人都是北洋海軍的重要人物,看看陸軍那些沒有心肝的人,實在是沒有辦法對其比較。在平壤戰役中,還有左寶貴、馬玉崑等人展開兩天的激烈戰鬥,那些人是李鴻章的部下,敵軍死傷情況與我軍相衡。到了後來想收復金州、海城、鳳凰城等地,防禦蓋平,前後幾次都與日本發生苦戰,雖然沒有取得成就,但是已經盡力了。主要人物宋慶也是李鴻章的舊部。雖然不能抵償葉志超、衛汝貴、黃仕林、趙懷業、龔照璵這些人犯的罪責,而比起那些如吳大徽等人貼出勸日本人投降的告示,還沒有與日軍正面交戰就全軍覆沒了又怎麼樣呢?看看劉坤一奉旨出征,停留幾個月卻不發兵又如何?因此中國軍隊的腐敗雖然可恨,但卻都怪罪在李鴻章的淮軍上也是不可取的。當時朝廷充斥著虛假的驕傲風氣,如果認為殺了李鴻章就什麼事也沒有了,而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指手畫腳的人,可以氣吞山海,舌撼三山的氣勢最為囂張的要數湖南人的氣焰。這時就有要重新起用湘軍的議論。我看當時的情況,說不定情況還更糟糕。唉,說那些話的人應該感到慚愧啊。我之所以這樣說,並不是為李鴻章洗刷罪名。我認為甲午中日戰爭上,固然李鴻章和淮軍的罪名不可寬恕,然而那些虛驕囂張的人更加令人討厭,不負責任地站在別人的背後揭人長短圖口舌之快的,從來不思考能夠改進的方法,他們才是真正讓國家滅亡的人。李鴻章雖然該批評,但這些人絕對沒有資格去批評他。

這場戰爭中,李鴻章失去了很多戰機,即使他沒有錯過戰機也不見得就會僥倖取勝。從十九世紀以來,各個國家之間的戰爭在還沒開戰之前勝利就已經知曉。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世界越是趨向於文明的方向發展,優勝劣汰的定理就會越確定,擁有實力的國家就擁有了勝利,不論是從政治上、學術上還是商貿往來上都是如此,戰爭只是其中一個方面而已。日本近三十年來,用心經營,上下一心,造就一支不怕犧牲的強大軍事力量,和我軍孤注一擲地拼命,若不是有充足的信心為何會出如此舉動呢?在失敗後知道自己敗在什麼地方的是愚人,而在自己失敗後還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失敗的就是死人,把所有的責任都歸於李鴻章身上,這種做法可取嗎?

西方報紙有人評論說:“日本並非是與中國戰,實際上是與李鴻章一個人戰。”這句話雖然有些過大誇張,卻也接近現實。那時的省級官員,都知道保護自己的省份,把戰爭看作直隸滿洲的事情,沒有一個人願意捐資出兵。即使有也是簽發空頭支票罷了。還有最可笑的人,在劉公島戰敗投降後,竟然有人給日本致信,請求放還廣丙一艦,信中說這隻船艦是歸廣東所有,這場戰爭與廣州沒有任何關係。各國聽見這個消息沒有不去嘲笑的。而這個思想卻代表了各個省封疆大吏的真實想法。如此看來日本的確是在和李鴻章一個人作戰。用個人的力量與一個國家的力量作戰。李鴻章啊李鴻章,你雖然戰敗了都是英雄豪傑啊。

從這時候開始起,李鴻章在軍事上的聲望就不復存在了,在外交方面的困難開始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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