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振華談影視劇創意與劇作心得：博弈與共融丨第六期訓練營幹貨精選

樑振華電視劇文學藝術白鹿原文化歷史汪海林太子妃升職記霸王別姬張冀服裝陳舒密戰熱血傳奇竊聽風暴陽光燦爛的日子潛伏無間道我的博士老公北京師範大學神犬小七春天裡冰與火的青春編劇幫 2019-05-25

文丨樑振華編丨楊舒帆

自2018年6月起，編劇幫（bianjubang）已連續舉辦了六期影視項目策劃與開發高級訓練營。今年6月，第七期影視項目策劃與開發高級訓練營即將開課，汪海林、張冀、陳舒、四位編劇大咖擔任導師。

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著名編劇、製片人樑振華，曾出版《中國當代影視文學導論》《幻影流年——新媒體時代電影文化述評》《中國影像志》等學術著作，影視代表作有《澳門人家》《暴風眼》《熱血傳奇》《天意》《春天裡》《神犬小七》《冰與火的青春》《思美人》《我的博士老公》《密戰》《鐵血兄弟》等。在第六期訓練營中，樑振華以《博弈與共融：影視劇創意與劇作心得》為主題與現場學員分享了他的創作經驗與心得。

樑振華

創作者與市場博弈、共融的四種方法

談到市場的話題，我經常有這樣一個觀點，我們在面對市場對我們施加的要求時，我們自己的藝術訴求，一定是在博弈當中尋找出路的，這個博弈點和共融點到底是哪個？下面我講四個自己的觀點。

觀點一：新意、陌生、驚奇的審美體驗。好的故事都會給我們一種陌生感，《潛伏》的第一場戲是向德國電影《竊聽風暴》致敬，故事剛開篇，有一個閣樓，餘則成在上面帶著他的暗探在竊聽，竊聽得知今天一定會有一個重要的人物來接頭，他們要抓這個人，必須成功。這個人來了，餘則成聽出那個人的聲音是左藍，是他的未婚妻。我覺得只要是有正常感知的人，就沒有理由不往下看。兩難，你收網嗎？收網你的女朋友就得死，你不收網嗎？那你就得死。怎麼解決這個矛盾呢？這就是一種新奇的審美體驗。

像《肖申克的救贖》《無間道》《霸王別姬》《陽光燦爛的日子》這樣的電影，那麼多人喜歡看，無疑證明了它的市場性和大眾性，市場性和大眾性的獲得是以犧牲藝術性為代價的嗎？根本就不是，所以你要讓一部片子有市場性，也就是有商業價值，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去提供新意、陌生、驚奇的審美體驗。

觀點二：創作能動性和才華的全面催化。我覺得在今天這樣一個時代，任何一種趣味都是有它的道理的，趣味無爭辯。今天的市場就是讓任何趣味都可以生存。有人說男頻已經全面覆滅，但是那天汪海林老師不是發了一個微博嗎？這兩年所有電影的爆款全是男頻，而且是徹徹底底的直男。但是到了電視劇好像顯得男頻不行，那就證明趣味跟市場不是劃等號的，所以各種趣味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征服受眾。在這個前提下面，我們從事不同類型創作的人，都應該把你的故事打磨得更加精緻和完善，去征服你想征服的人。

觀點三：市場是無法迴避的實體力量。劇本真的無法脫離於別的工種而存在，因為劇本是依附於影像而存在的。很多編劇一直在說，我要用什麼樣的方法才能夠讓我的劇本存活下來？存活就是把它變成影像，投拍還不是存活，是得把它放映出來，真的讓人看到。其間的決定因素有很多，但中間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是創作者一定要放下對商業和市場的成見，去坦然地面對並征服它。

觀點四：市場召喚手藝和匠心。《白鹿原》是2017年播出的一部電視劇，它起到了非常好的作用，就是傳統現實主義從《白鹿原》開始慢慢回潮。今年我們得到的很多業內消息已經告訴我們，傳統現實主義不僅成為了主流文化管理部門的一種訴求，它也成為了創作者的一種自覺。在兩三年以前，我們受到互聯網的衝擊，在新興媒體的擠壓下面，我們的創作界有很長時間是跟現實主義絕緣了的。通過這兩年的撥亂反正，現實主義迴歸了，這幾年我們看到了很多這樣的題材，包括《都挺好》《雞毛飛上天》《白鹿原》，我相信在未來可以預見的時段內，還會有大量這樣的作品在出現。

互聯網時代敘事藝術的六大特點

我們在討論劇作創意的時候，很多人不斷地問網感到底是什麼，我真的被問煩了，就寫了一篇論文，談談新媒體時代敘事藝術。我們的時代是什麼樣的思維方式，我們的藝術作品就也可能是這種思維方式。今天互聯網的生態已經不斷地向高齡在拓展，大家看一看你們身邊的家人們，我覺得三年前我的父母親是從來不用微信的，現在每天給我發幾十條微信，接觸到的所有信息都是通過互聯網。這種趨勢的確是從年輕生態開始向中老年生態在蔓延，它不光是生活方式的蔓延，而且是一種美學趣味的蔓延。所以我總結了幾個特點。

特點一：輕逸。為什麼今天“輕”變成了我們思考世界和表達世界的一個很重要的美學評判標準？當然有一個理由就是今天我們的物質實體世界實在太沉重了，所以我們在故事當中要逃離。我通過敘事去逃離我生活的羅網，而不是讓敘事給我增添負擔。我覺得這可能是一個心理基因。

輕敘事現在在文學當中大行其道。寫歷史、寫古裝，有《太子妃升職記》，寫現實，有《泰囧》，都把輕敘事做到了極致。《太子妃升職記》裡面大量地用紗，《大秦帝國》則用的是麻布，這種重和輕，從衣服材質上面都有區別。《太子妃升職記》《三生三世枕上書》用的都是淺色系，非常飄逸，再看《白鹿原》，則都是重色系，是冷調的，非常厚重，這也是輕和重的區別，冷和暖的區別。在輕逸的敘事面前，沉重已經消失了。

特點二：迅捷，就是快。在當下的都市文明裡，空間替代了時間，抵達取代了過程，一切付諸行動，一切只給結果。今天我們在寫劇時，不斷有人告訴我們一定要快，“去過程”的迅捷體驗是一種美學。有人經常覺得一些劇裡的情節都不連貫了，不要怪創作者，這是今天的一種美學，他把過程已經拿掉了，就給你結果。今天很多劇前幾集會讓你看得瞠目結舌，因為觀眾喜歡這樣，觀眾只要結果。這個時候，傳統的韻味和留白已經消失了。

特點三：交互。交互就是在作品當中，網絡的技術對作品帶來的影響，作品不光是我寫給大家看的，更是供大家去商量的。現在我有些作品在播的過程當中，我強迫自己去看彈幕。彈幕的即時反應讓你猝不及防，我發現有很多人就是根據彈幕在理解一部作品，是彈幕在帶節奏，評論家已經消失了。很多人是通過別人的評論再看的你這部作品，而不是看這部作品本身，所以彈幕就變得特別重要了。我們一定不能為彈幕去寫作，但是你局部的去考慮發彈幕的人的感受，可能會對你完成這種網生代的互動有一定的作用。

特點四：快感。你什麼時候見過快感變成一個審美標準？今天，有一本書叫作《破壁書》，我建議你們去看一下。北京大學的一個教授寫的，講的是互聯網文化，他總結出了好多的關鍵詞，這些關鍵詞在5年前都沒有被髮明，結果今天我們在討論作品的時候，都是在討論這些關鍵詞。我說幾個比較極端的：宅、基、腐、汙、萌、虐。這些詞語變成了衡量一部作品的美學標準，這些詞在我們所有文藝理論裡面都是駭人聽聞的，但今天就是這樣。

去年有一部很有名的作品大家說它是爽劇，主角從頭到尾衝關打怪。那部作品誕生之後，所有人都要求我們寫爽劇。我不去評價這樣的現象，但是你會發現，“爽”變成了今天互聯網生態敘事藝術能夠跟觀眾達成共鳴的關鍵要素。爽劇肯定帶來了爽感，你在看的過程中，會有很多傾瀉的快感。這裡我不否認爽感，但是你不能夠把爽感變成唯一的尺度，這個是很重要的。

特點五：空心。空心基本就是架空的意思，架空就是“不及物”，即作品跟生活沒有關係。他寫生活劇的時候，對生活是沒有態度的。他寫古裝的時候，對歷史是沒有態度的，他是全部架空的，無非是穿著古裝在言情。架空的形式、虛擬的內容，這兩者要麼取一，要麼二者兼備，但今天的很多作品是不及物的，只有能指沒有所指。這樣的作品在互聯網時代是大行其道的，這種空心的懸浮感跟剛才我所說的輕逸的趣味達成了共鳴。

特點五：戲仿。戲仿跟空心也有關係，它是用一種戲謔和消費的立場來對現實或者歷史發言。舉一個例子，十多年前同樣有一部特別有網感的電視劇，叫作《武林外傳》，《武林外傳》上演的時候互聯網並不發達，但是它的網感到了今天都是頂尖級的，它對現實、對歷史充滿了蓄意的後現實主義解構，它用拼貼的方式把無數的意義碎片用誇張的方式呈現出來。但事實上，《武林外傳》中充滿了對生活的嘲諷，它雖然是一個後現代主義的大拼盤，後現代雖然在解構，但是它又完成了建構。然而今天很多的拼盤真的是沒有意義，它拼在一起之後，你問它表達了什麼，沒有，就是鬧，就是折騰。

特點六：童年。尼爾·波茲曼（Nell Postman）有一本書叫作《童年的消逝》，我建議大家去看一下。我覺得這個書名取錯了，它的意思根本就不是“消失的童年”，而是“消失的成年”，什麼意思？今天的互聯網趣味突然變成了孩子氣，突然大家都返老還童了，每個人都變得低幼化。當然，不能說所有人的審美尺度都變得低幼了，而是說我們的時代風氣是在“去深度”，快感至上、感觀至上。很多文化和兒童文化合一了，我們今天特別喜歡動漫，我們特別喜歡孩子氣的作品，童話、魔幻、仙俠、架空這不都是兒童所喜歡的嗎？今天很多作品都在低幼化，但是我願意把低幼化理解為中性的兒童文化。在今天這樣的時代面前，成人消失了，我們好像不太喜歡成熟的作品了，反而這些相對來說帶有少兒感的作品更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