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天 ● 困不成眠奈夜何
困不成眠奈夜何。情知歸未轉愁多②。暗將往事思量遍，誰把多情惱亂他。
些底事，誤人哪。不成真個不思家。嬌痴卻妒香香睡，喚起醒鬆說夢些③。
註釋
①此詞作期與“一片歸心擬亂雲”為同一時期作品
②困不成眠:雖然因乏，但愁不能眠。奈夜何:怎生打發這黑夜。歸未:“未歸”的倒文。
③“嬌痴”兩句:喚醒香香說夢消夜。香香:當為侍女名。醒場鬆:同“惺鬆”，甦醒。些:語氣助詞，無義。
講解
稼軒愛情詞，所寫的女主人公很少為國閣中人，而多為青樓佳人、歌妓或者身份不明的女子，而這一首詞，卻展現了一個閨中少婦對良人的思念。所用語氣輕軟而家常，所寫情景活潑而有趣，寫出了少婦思念良人又猜疑良人別有所愛的複雜心理活動，堪稱稼軒愛情詞中的別調。
本詞上片寫夜深難眠的少婦對她未歸的良人又思念又懷疑複雜的心理活動。起句寫她夜深睏乏、但卻睡不著覺的身心煎熬。一句“奈夜何”的長吁短嘆，顯示出了她的疲意不堪。從表意上說，這樣想睡卻睡不著覺的矛盾情態，富有抒情的潛力，像是ー個迷面，吸引讀者去探悉它的迷底。接句直接點明影響少婦睡眠的情事:原來是良人當歸而不歸。“情知”是實實在在地知道的意思。這句話表達出這少婦完全是因為良人還沒有歸來而愁情更濃。再一句寫這少婦的苦惱和狐疑。她把自己與良人相處的往日情事在心裡仔細地翻尋番，這翻尋的過程，想是又亂又長，最後得出一個將信將疑的結論:他這樣當歸而不歸，莫不是又愛上了哪個多情的女子了?這裡的口氣頗值得留意，對於在外不歸的良人，她雖然懷疑他移情別戀，但首先想責怪的卻是別的女子，好像良人本來無辜，都是別的女子用多情來使他意亂情迷似的。這樣的想法，在不經意間顯出了古今為妻者的共同思維方式。“誰把多情”的疑問，顯示出她猜疑與惱怒交集的感情痛苦。
過片接上片第二句而來，直接抒發她對於良人被多情女子纏住身心的痛心和無奈:這些男男女女的“多情惱亂”之事，真是耽誤人啊。這裡一個“誤”字，意思豐富。既表達了她作為一個深閨少婦對於破壞婚煙的男女相悅情事的否定，又表達了她對於自己所狐疑之事的痛心——所誤者為自己，同時還有此種情事靠不住的意——所誤者為良人。“誤人哪”的感嘆之後，這個苦惱的少婦又天真地、不服輸地突發奇想:他不會真的就不想家吧?“不成真個不”的雙重否定，表達的不是決然的肯定，而是她內心對於良人會思家的希望，其中包含著猜疑而不甘的感情波動。結句突然在詞面上從這種煩惱的“情感線團”中宕開，寫她喚起睡態嬌憨的使女香，讓她與自己一起眼惺忪地說夢。但這種宕開只是表面的，在詞情的表達上，此處突然飛去的靈活運筆，還是在寫這個少婦內心的情愛痛苦，她喚醒使女來說話的目的，在於幫助自己理順情感的亂麻，或者最起碼，也是為了時排解內心的痛苦。值得注意的是，詞人在這裡運用了暗襯的手法來寫她的情愛煩憂。香香因為沒有這樣的心事，所以睡得很熟:而她則雖困而難眼。“嬌痴”一詞罩兩人。它既顯示出女主人公的生性嬌痴，也寫出了香香睡態的嬌憨可愛。這樣的睡態，不禁使女主人公羨慕與嫉妒了，於是喚醒睡眼惺忪的她來深夜說夢。這裡所說的夢，肯定不是香香的夢，而是少婦自己的夢。前文說她“困不成眠”，此處又要“說夢”，就暗示了她的難眠是因為做了一個令她不安的夢而引起的。這個不安的夢，不僅使她在一系列徒勞的杯疑與自我否定這懷疑的努力後仍然難以被忘記，而且還要使她喚醒睡得正香的小使女來一起談說解析，就很有些意思了。在結構上，篇尾的夢反包上文，使開頭的“困不成眠”有了別樣的意味。
全詞並未頭頭尾尾寫來，而是截取了中間一段，形成了意味最濃厚、動感最明顯的構圖，在結構上很富有包孕性和延展性。另外，它的用語也是毫不修飾的口語，這樣的用語，不覺其不修煉之粗糙，而是樸素單純，使人物聲口宛然，足見諧趣與活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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