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目:總有一個人先走

戀愛 雲南 農村 植物 牙香樹 婚禮 冀風網 2019-04-20

1

爸爸查出肺癌那天,是我在成年後第一次痛哭,我的妻子小季也哭得無法自抑。

淚目:總有一個人先走

媽媽卻沒有表現出過度傷心。

她只是怔了好久,悄悄抹掉了眼角的一點淚花。

爸爸也很冷靜。

在詳細諮詢了醫生,得知接受化療的過程和結果後,他獨自在房間裡待了一天,出來吃晚飯的時候宣佈,他拒絕冶療。

在我和小季的勸說和反對聲中,媽媽始終沉默著,只是一聲不響地往爸爸碗裡夾了幾筷子菜。

爸爸有自己的醫保,冶療費用攤下來,家裡要負擔一部分,但也是家庭經濟實力允許的範圍內,並不會造成困窘。

但爸爸堅持不冶療。

他說,他的人生已經進入倒計時了,不接受冶療,有數月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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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接受冶療,醫生已經明確告之,即便是通過化療,也不過是延長數月至大半年的壽命。

他不願意把自己最後的人生放在醫院接受一次又一次痛苦的化療。爸爸說,在他所剩不多的時日裡,他希望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爸爸懇切的話最終打動了我和小季。而媽在一邊沉默了許久以後的一句:“讓我們回老家吧,你爸一直想家。”徹底讓我接受了爸爸的決定。

2

兩年前我和小季結婚,為了照顧從小城的學校退休後住到農村的父母,我們勸說再三,將他們接到了我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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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高樓林立的鬧市,回想起來,爸媽確實不是多自如。

他們時常懷念農村出門就可見的田野河流,喜歡與鄰里淳樸無間的家常往來,不習慣大城市裡的壞空氣。

第三天,我和小季就將他們送回了農村老家。

回來的路上,小季就問我,你說,你媽愛你爸嗎?

這個問題,在我心中也時常微妙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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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不懂父母的愛情。

在我印象中,他們總是淡淡的。

不曾見過他們爭吵,也很少見到他們像別的夫妻那樣甜膩打鬧。

爸爸對媽媽沒有甜言蜜語,媽媽也從沒有像別人家的妻子管束丈夫那樣約束過爸爸。

相對別的夫妻,他們之間有太多的自由和個人空間。

這讓我質疑我父母間是否有愛情,還是像許多那個年代的人一樣,只是媒人撮合起來的一對用來消磨人生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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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53歲,突來的病患讓他的命運拐了變。而他與媽媽的情感,卻似乎未有新意。

3

爸爸回去以後,他們的日子竟然也過得從從容容。

荒蕪已久的院子重新打理得一片生機,爸爸隔三差五去花市,買來許多花樹僱三輪車拉回家種下,白木香、佛手柑、繡球、含笑……

幾株開粉白花朵的薔薇繞牆而行,被養得鬱鬱蔥蔥。

我和小季每月回去看他們,小院的花事一次比一次繁盛。在花團錦簇的藍色繡球花叢裡,兩把老藤椅並肩搖立,說不清的踏實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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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瘦弱的身體穿梭在灌木叢裡扶鋤鬆土,媽在院子一角拎桶接水澆灌。我勸我媽:“爸爸身體不好了,你勸勸他,別勞累這些事了。”

我媽答我:“勸不動,我看他做得高興,就隨他去吧。”

媽媽退休前是在小城職校裡教植物課程的,一輩子最喜歡的就是花。

爸爸悄悄告訴我:“這些都是你媽喜歡的品種。你媽一直想要這樣一個院子。我年輕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忙,沒空打理,又覺得明天還長,拖來拖去,居然拖了幾十年。再不著手,就真要來不及了。”

媽媽的心願,爸爸原來一直是記在心裡的。

飯桌上,我看見爸爸並沒有因病對飲食忌口,肉和辣椒什麼的,只要他想吃的,媽媽都給他做。

臨走前我問爸媽要不要考慮再跟我回去,爸媽都拒絕了。

爸爸說:“廣兒,爸陪你半輩子,爸知足了,你現在也有自己的小家了。你媽跟著我半世辛勞,爸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想跟你媽兩個人過點安靜日子。這裡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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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最後的日子,我爸選擇和我媽一起度過。

4

爸媽回去後,我和小季每週末都回家看他們。

有一個週末,媽媽提前打電話過來通知我們不要回去,說有親戚結婚,他們要去參加人家的婚禮,沒有空在家。

事後從姑姑的口中我才得知,爸媽是出去旅遊了,在雲南待了8天。怕我和小季不同意才倆人商量好先瞞住我們。

我生氣地責怪爸爸對自己的身體不負責任,媽媽也太縱容他了,跟著瞎攪和。

媽媽後來對我說:“你爸時日不多了,我們就尊重他,讓他把想做的事都做了吧。人活一輩子,終歸都是要走的,如果能做到不留缺憾,那就是完滿了。”

我無語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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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患病後許多事情他們在觀點上出奇地一致和默契,讓我覺得,他們一輩子平淡從容的相處模式,也許不是他們不相愛,而恰恰是因為,他們是那樣相似的兩個人。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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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回來後的第二週,爸爸病重了。這一次,全家尊重了爸爸的選擇,沒有去醫院接受搶救。

爸爸在自己的家中,在我們所有人的陪伴和注視中,平靜地離開了人世。

臨走前,爸爸似乎沒有什麼話想說。他只是輕聲叫了一聲“秀行(媽媽的名字)”,媽媽把手遞給他,兩隻乾瘦的手握到了一起。

十幾分鍾後,爸爸離開了人世。

爸爸的葬禮上,媽媽井井有條地打理著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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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悲傷,情緒卻沒有太大失控。

棺柩入葬的時候,媽媽用她瘦弱的臂膀環住了我因壓抑哭泣而抖動的肩。媽媽說:“廣兒,你不要哭,你爸走了,他在那邊再也沒有病痛了。”

只是幾個小時以後,送葬的隊伍散去,媽媽還不願意離開。

她讓我和小季都先回去,她說:“你們走吧,我想在這安靜陪陪他。地底下黑,他一個人多孤獨。”

6

爸爸離世後,媽開始喜歡旅行。這短短半年裡,她通過小城的旅行社多次跟團旅行,分別去了三亞、南京和浙江。

沒有了爸爸的媽媽,似乎過得更灑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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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看媽媽,聊起舊事。

第一次媽媽跟我說起她與爸爸相識到結婚,媽媽說第一次通過媒人介紹見到爸爸,她就覺得,這輩子就是這個人了。

媽媽回憶時臉上那一剎劃過的少女般的嬌羞,分明就是愛情。

媽媽說起,她與爸爸快要結婚的時候,爸爸有個女學生很仰慕他,經常去找他。

她聽到風聲,心裡很糾結,最終還是決定不去問他。

媽媽說,那時候,她用了幾天幾夜想通一個道理,愛情不是能要來的東西,如果他是愛她的,那麼他就是她的,如果不是,爭吵也沒有意義。

後來那件事情果然不了了之,聽說爸爸拒絕得乾淨徹底。

媽媽還說,幾十年走下來,她與爸爸之間也有過一些慪氣的時候,但每每想一想人生也就是短短几十年,下輩子不知道還能不能遇到他,氣就消了。

我問媽:“你和我爸一輩子都沒有說過一句我愛你,不覺得遺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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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說:“愛不愛不是一定要用說來表達的,心裡知道,比什麼都好。”

媽媽樸樸實實的一句話,讓我心中一片噓然。

也許,人只有對不確定屬於自己的東西,才需要反覆強調。與爸媽的情感相比,這世間許多的愛是不是浮躁了些?

媽媽翻開她的旅遊相冊。我看見在雲南時雖有病態卻一臉滿足的爸爸握著媽媽的手站在洱海前,看見在大理的小巷中他們悠然並肩行,我還看見,在三亞,在南京,在浙江的杭州和西塘,在媽媽後來獨自去到的許多景點照片裡,媽媽手上都執有一張他們的合影照。

媽媽說:“這都是你爸生前想過要去的地方。他來不及去,我把他帶過去。”

我第一次讀懂屬於父母的深情。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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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跟我講過的一段話,我講給小季聽時小季哭了。

媽媽說:“每次在醫院裡看見那些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可憐病人,我就慶幸當初沒讓你爸遭罪。我瞭解你爸,你爸是一輩子最要尊嚴的人,他不怕死,就怕走得不體面。廣子,你不要怪媽媽支持你爸爸,沒讓他爭取治療。你爸走了,我是最傷心的那一個。但是我寧可看著他高高興興走,不能看著他活著受苦。我相信換了我,你爸也是這樣的。”

媽媽說,“每個人最後都是要走的,就像每一條河,每一條溪,最後都要流向大海一樣。我願意他從從容容地淌過去,在那等著我。”

許多像我這樣自詡聰明的兒女,總喜歡以自己的認識來剖析父母的情感。而我用了半生才明白,我爸媽的愛情,原本像一片無言的沃土,沒有花哨的張揚,不需要淺薄的表達,卻是彼此人生最可靠最實在的默然根基。

這人世間的愛情會綻放出許多面容。而他們的那一株,沉默蜿蜒,將彼此的人生都攀衍成蔥蘢綠意。

來源:人生與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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