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為「最美林黛玉」,像她這樣的古典美人再也少有

今年是樂蒂誕辰80週年。

永不停息的光陰像一把鎖,生生把人套牢。

80年花開花落,聽似遙遠,實際上,這位古典美人的一生,在31歲就劃上了休止符,餘下的歲月,任憑世界怎樣老去,樂蒂都像是一幅畫,定格在史前的年月,與人世滔滔,再無關聯了。

樂蒂(1937.7.24 - 1968.12.27)樂蒂獲邵氏李翰祥賞識,憑藉《妙手回春》(1958)裡一段「黛玉葬花」,贏得「古典美人」稱號。其主演的《倩女幽魂》(1960)獲選參加法國戛納影展,是第一部參加國際影展的中國彩色電影。為紀念樂蒂誕辰80週年,香港電影資料館特選樂蒂作品21部展映,持續到10月,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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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蒂原籍上海,本名奚重儀。

奚家是大家族,掌管滬上建築業老字號奚福記營造廠,外祖父是青幫頭子顧竹軒,經營至今仍大名鼎鼎的天蟾舞臺,是名角彙集之地,她的童年就在那裡度過,伶人風流,耳濡目染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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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蟾舞臺當年是上海四大舞臺之首,當時有「不到天蟾不成名」的說法。京劇名伶如梅蘭芳、程硯秋等常在此演出。

煊赫舊家聲的輝煌,從同輩人名字上就可見一斑,手足六人,她排老么,幾個哥哥姐姐,亦分別叫重勤、重儉等,以顯家訓之傳承。

本是錦衣玉食的掌上明珠,然則家道中落,尚未出世就父親被日軍炸彈擊中身亡,11歲,母親亦心臟病去世。

為稻粱謀,1949年南遷香港後,她讀到中學畢業,15歲便投考左派電影公司長城。青春期未完結,便入了演藝圈的花花世界,改了與小名「六弟」諧音的藝名,女明星生涯,也就這麼匆匆開始了。

彼時的長城,頭牌花旦是長她4歲的夏夢,處女作《絕代佳人》,改編自戰國時期信陵君竊符救趙的故事,金庸編劇李萍倩導演。

夏夢飾魏王寵妃如姬,自然是眾星捧月,樂蒂演她義妹,瘦癟癟地站在一側,說著帶點南腔的國語,怎麼看都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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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代佳人》(1953),如姬(左,夏夢飾)與義妹侯可肩(右,樂蒂飾)

1957年,20歲的她終在《捉鬼記》中擔正,演一個與年齡不相稱的新寡少婦,被惡霸殺了父母強行娶親,為報仇滿腹心事,電影基調昏暗,有些希區柯克懸疑片的味道。不過幾年光景,她已出落得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頂著時髦的捲髮,又帶著些幽微的愁怨。

有人把她擬作雍正十二美人圖裡的佳麗,是中國傳統美人的現實投射,纖弱嬌柔,毫無傷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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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鬼記》(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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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在大銀幕上初看《大地兒女》中,我才第一次被樂蒂的美打動。

是1965年的電影,講中國人奮起抗日的故事,亂世中孤女和工人暗生情愫,又共同加入游擊隊歷劫。

樂蒂早已如日中天,轉投實力雄厚的邵氏,她一身寶藍色的旗袍,周旋在國仇家恨的男人戲之間,像一股清泉,添了市井味道,娥眉淡掃,眼波流轉,悽苦的身世叫人不忍,但生活再苦,日子總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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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兒女》(1965)

銀幕上與她撘戲的兩個男人,一個是後來拍出《俠女》、《龍門客棧》,在國際上博得大名的導演胡金銓,這也是他首部自編自導自演的作品;

另一個是與她共譜戀曲,結婚又離婚的陳厚,金童玉女分道揚鑣的舊戲碼,半世紀前已上演過一輪,伊人早逝,作詞人陳蝶衣輓聯一副,滬語寫道「想來想去,儂格囡唔最可憐」,「恨是恨來,狄只赤佬害人精」——害人精指的是誰,亦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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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蒂與胡金銓

陳厚也是上海人,戲裡戲外的闊太子,能歌善舞、風流倜儻。

不同於帶有悲劇氣質的樂蒂,他一副遊戲人間的態度,有「喜劇聖手」之譽,女人緣更不必說。

他會為自己打算,本在任職洋行職員,與女同事結婚並育有一子,但他交際面廣,結交名導演,見識到演藝圈的聲色犬馬,自然動了心思。

儘管並非俊朗小生,但他偏偏最擅長外表不羈內心憨直的花花公子,以他力爭上游的性格,果然很快就坐上了男一號。

被譽為「最美林黛玉」,像她這樣的古典美人再也少有

兩人婚照登上雜誌封面

後來鄭佩佩在書中寫,陳厚向她回憶羅曼史——

有一天下樓梯,迎面遇上樂蒂,她向他點點頭打個招呼,情場老手頃刻神魂顛倒,眼光全被吸引去,不禁摔了個大跟頭,此番滑稽場面,也逗得美人賞臉,噗嗤一笑。孤芳自賞的女人,難得展歡顏,就此結緣,幾輪攻勢下來,亦輕易淪陷。

還在婚姻中的時候,他們屢屢合作,除了《大地兒女》,還有歌舞片《萬花迎春》。

樂蒂難得演個嬌縱的富家小姐,與陳是歡喜冤家,輕鬆詼諧。有銀色夫妻做噱頭。邵氏亦下重本,打出「香港首部伊斯曼七彩闊銀幕大製作,水平直逼好萊塢」的宣傳,舞步摩登,服裝換了一套又一套,對視的大特寫鏡頭,兩人嘴角都是笑意,愛情的餘溫尚存,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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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花迎春》(1964)電影音樂由香港著名音樂人顧嘉輝製作

好景不長,僅僅五年,神仙眷侶的故事便以男方出軌離婚收場。

樂蒂談及此事,不諱言「我已盡了最大努力,不然能夠忍受的話,我不會不忍下去。不離則以,離婚就如洪水猛獸,生人勿近,否則便其罪當誅」——一席話擲地有聲,簡直不像是出自她之口,真的絕不回頭,就如卓文君《白頭吟》中所言,聞君有兩意,古來相決絕。

弔詭的是,樂蒂去世後,陳厚遠走美國,翌年即癌症逝世,得年僅39歲。

人生如夢夢如煙,一別兩歡,卻是相似的結局,倘若早知如此,當初的選擇可會更改?沒有若果,這場遊戲,又怎麼分清贏家與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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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命比紙薄同時出現的,常常還有「心比天高」四字。

樂蒂留下的資料不多,從隻言片語中揣測,她是個怎樣的人呢?是否真的如外表一樣,像林妹妹一般多愁善感呢?大概也不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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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樂蒂在李翰祥的《紅樓夢》裡飾演林黛玉,被譽為「最美林黛玉」

比《大地兒女》更紅的,是在港澳星馬掀起黃梅調大潮、讓瘋狂戲迷連看百餘場的《梁山伯與祝英臺》。

樂蒂飾英臺,搭檔山伯凌波,本是一半一半的功勞,但按照故事順序,演員表上讓初出道的無名小卒凌波把名字掛在自己之先,樂蒂怎麼也不依,她向製片部提,何不乾脆改作《祝英臺與梁山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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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伯與祝英臺》(1963)當年在東南亞紅極一時

影片大火,反串的凌波雌雄莫辯,金馬獎破例,頒給她「最佳演員特別獎」,樂蒂則獲最佳女主角。

雖然按行規,分明是「影后大過天」,但這位新人風頭太勁,樂蒂拒赴臺領獎,兩人原定合作的下一部戲《七仙女》,因李翰祥導演出走,臨時換了另兩位導演聯合執導,拍了兩三場景,她竟索性罷拍。

到底是女明星,怎麼樣也要賭一口氣。

坊間人語,《樑》的火爆多虧凌波,祝英臺誰演都可以。小花紛紛冒起,公司力捧的焦點轉移到後輩身上,當與邵氏合約期滿,她立刻跳槽唯一可與之抗衡的電懋,卻恰逢公司高層墜機罹難,大勢已去,身不由己,她仍不服氣,與同為演員的哥哥雷震自組金鷹電影公司,投資拍戲,兄妹上陣,兩部《風塵客》與《太極門》都是武戲,演倦了悲情戲,她偏要改作打女,但畢竟經驗有限,宣傳與院線都力不從心,電影反響平平,當老闆的事,也很快沒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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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門》(1968)劇照

古人說,時也、命也、運也。

樂蒂的確溫柔,但她卻並不隨波逐流,短暫的一生中,許多命運的轉折處,甚至還體現了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英勇。那些爭頭條與排位戰,無非是鏡中月水中花,成了雲煙過眼,至於其他種種,試過了,成功失敗都心甘命抵,心比天高,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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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蒂有一班擁簇,竭力撇清她絕非自殺,儘管警方已有斷言,她去世的原因是藥物攝入過量,儘管她曾在訪問中坦言,自己自殺五次而未遂,其中與舊情人、「百萬小生」高遠及其髮妻、長城三公主陳思思的三角戀,更是為了爭奪一個男人,你方鬧畢我登場,此消彼長的自殺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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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遠與陳思思。高遠是樂蒂在長城時期的戀人,陳思思與樂蒂以小姐妹相稱

但一切也實在蹊蹺,那一日,她如常由片場返家,陪女兒玩耍一陣,入房小休,待保姆喚她吃飯,已經回天乏術,剛剛定妝的戲尚未開拍,簽訂的合同仍未落實,有人說她是突發心臟病,離婚後重獲自由,美貌又多金,沒理由就此一去,不留下隻言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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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紙登載樂蒂的訃聞

六七十年代,連環效應一般,相似的自殺軼事,大概發生在了近十位女明星身上。

向前追溯三年,最當紅的四屆影后林黛,亦與丈夫爭執幾句後服藥自盡——是弄假成真的悲劇,她甚至寫下字條交代,送去搶救,請送私家醫院,勿被媒體拍到,但陰差陽錯地,終在32歲之齡逝世。

喪禮前,為林黛整理遺容精心畫眉的,正是樂蒂。她更親撰悼文,傾訴好友離世的哀痛,殊料,轉眼間,自己亦踏上了同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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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蒂與林黛,香消玉殞的一對美人

後來,她們的同輩歌星、音樂家顧嘉輝的姐姐顧媚在回憶錄提及此一風潮,惋惜之餘亦反思,「人只要一天存活,就有可能成為贏家,暴風雨過後,又是另一番新景象」。

的確,一了百了,就在一念之間,熬過漫長的暴風雨,又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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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蒂之墓

某個晴朗的午後,也曾探訪樂蒂的墓地。

她葬在長沙灣天主教墳場,旁邊即鬧市,行入墓園卻幽寂下來,一座靜靜的山頭,兩側天使塑像佇立,當年栽下的小樹已長高,斑駁的綠蔭撒在墓碑上,拜謁者不絕,有前人留下花束,插在膠瓶中,那一幀黑白照卻歷久彌新,招牌式的凝視,美麗得近乎虛無。

宋人詠梅曰,“細雨歸鴻 孤山無限春寒”,一縷芳魂,被緬懷至今,樂蒂仍是樂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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