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吉爾伯託·阿里納斯,這是我的故事”

籃球 阿里納斯 NBA 菲尼克斯太陽 洛杉磯湖人 張佳瑋寫字的地方 2018-12-03

大概在2007年,他的人生還是個喜劇。在那個令他被世界認識的廣告裡,他用水筆畫了一個大鬍子。“我是吉爾伯託•阿里納斯……以前,他們認為我就是個0……”在那片雪白的背景下,一個線條構成的小人與籃球抗爭著,最後邁過了一切障礙。完美的勵志故事。

在那之前,是一個曼妙動人的美國夢。

他在洛杉磯度過少年時光,與這裡的女郎、海灘、車子、西班牙混血兒們一樣明亮。從高一被教練斷言“不可能打大學籃球”開始,阿里納斯便開始了日以繼夜的投籃練習。他在高四時成為加州的得分王。然後,專家們評點這個鄉下男生時漫不經心的說,他在大學的上場時間將為0分鐘。南加州大和UCLA將他棄置不顧。於是,揹著“0”這個宿命,他去了亞利桑那。他在大二便成為隊上得分王,並且給南加州大和UCLA各上了一課。大二畢業,非議再次到來。193公分的他作為得分後衛在NBA的身高不足,成為了2001年選秀大會上所有球隊忽略他的藉口。第二輪被勇士選中後,阿里納斯憤怒的吼道:“我現在就去訓練館!”

在勇士的第二年,他就攬下了聯盟進步最快球員的頭銜。那是因為,當全美國都在睡眠中時,他和他的籃球在訓練館瘋狂的掃射籃筐。他酷烈的虐待自己,周而復始,以期使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強大起來,然後凌晨睡在訓練館。他僱了軍人做自己的訓練師,用種種匪夷所思的方式鍛鍊自己。於是,你看到了:他那寬闊得像斯巴達骰石者的肩部、健美運動員級的胳膊、粗壯卻又全然不影響其靈活性的雕塑般的肌肉,以及那令NBA所有人膽寒的,拼到加時依然可以穩穩投中的體能。

“我是吉爾伯託·阿里納斯,這是我的故事”

直到2005年12月他匪夷所思的得分表演前,他都被指責為艾佛森之後,NBA又一個獨斷專行的典型。在他想投籃的時候,他好象完全沒注意到隔在他與籃筐之間的防守者似的。然而這樣的非議在他不斷勝利之後開始泯滅。勝利者享有不受申斥的權利。於是,在2006年夏天,失去休斯之後依然獨力把球隊帶到東部第五後,阿里納斯開始獲取早應加諸於他身上的讚譽。在24歲的職業生涯第五季,他場均29.3分,聯盟第四。

實際上,他那種不顧一切的投籃,也許只因為:他習慣了訓練時獨自面對籃筐。他不相信有人能夠阻斷他和籃筐的聯繫。

2006年12月,他人生中最偉大的時刻到來。連拿幾個40分上下的表現後,對上湖人和科比,他好象找回了久違的感覺——那些自他高中時便俯視與非議他的人的影子,一貫激發著他的鬥志。這一次,他讓洛杉磯難堪——他在湖人頭頂得了60分。進入加時賽,所有人疲憊不堪時,他還活蹦亂跳的硬砍了破NBA記錄的16分。

如果以那場60分比賽為結尾,回溯阿里納斯的職業生涯,不須剪輯,就是一部勵志大片。在他為洛杉磯連拿三屆高中州冠軍後,他必須去到美國的另一端,為首都而戰……而他最後回來了,面對熟悉的一切砍下了職業生涯最高的分數。他自己就是一部大戲,舉手投足,無不花樣百出。

“我是吉爾伯託·阿里納斯,這是我的故事”

然後,如你所知:性格即命運。

他有相當強烈的挫折感——2007年,他說他的女朋友曾經被其他NBA球員泡走過。他曾經被認為是“0分鐘”球員。他的第二輪出身。2001年,他第一次擁有自己的名車時,招搖過市的炫耀之。

2006年,與騎士的東部第一輪之戰,第五場敗北後,他跑到騎士更衣室抱怨:“我都準備好勝利宣言和賽後發言了,你卻把這一切都毀了。”與騎士的第六戰,加時賽最後時刻,詹姆斯走過罰球線上預備罰球的阿里納斯身邊,在他耳邊輕言兩句——這是喬丹、巴克利和皮彭當年擅長的心理戰術,而阿里納斯立刻就呆呆的兩罰不中,奇才被達蒙•瓊斯絕殺淘汰。

睡了一夜後,第二天早晨,他又出現在訓練館,開始了瘋狂的投籃練習。然後在那年夏天,因為“太像個小混混了”,被警察拉到局子裡去問訊了一次。

他似乎相信,投籃訓練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根源。如是直到2007年夏,他又開始了“十萬次三分遠射”的挑戰項目。在投籃時,他開始大吼“HIBACH”。天知道這個日式鐵板燒連鎖店有沒有付他廣告費用。

2006年被美國隊辭退時,他對主教練兼杜克大學教練老K,助理教練、超音速教頭麥克米蘭和太陽教頭丹東尼極為不滿。“我要在對超音速和太陽的比賽中拿100分!”他喝道。

結果是什麼?2006年聖誕節前三天對太陽,他得了54分。這想必令2月11日即將迎來奇才隊的開拓者膽寒。

還有什麼?

“如果跟杜克打,我要對他們砍下85分。我才不傳球呢,這是我一個人的比賽。”他又說。

2006賽季開始前,他對聯盟非常不滿:“居然把我們隊的實力排名列17位。你們在開玩笑嗎?上一年我們隊還是11位!”

2007年11月大傷之前,他那著名的博客無非登載一些他如何報復他的背叛女友、如何剪掉隊友球鞋邊之類的惡作劇。然而在受傷期間,他窮極無聊,開始幹些別的:當加索爾和誇梅•布朗的詭異交易發生時,他的評論先於ESPN:“媽的,給你兜裡塞五美分然後掏空你的錢包?!”2007年2月,他閒極無聊在博客上攻擊卡爾德隆——多倫多那個每場9次助攻不到2次失誤的西班牙人——不夠全明星資格。“全明星球員就是那種離了你,球隊就不知道怎麼打球的人!”

他的博客和在場邊手舞足蹈的他,本身就像一個電視頻道。即便他說道“別他媽看我,看電視”,可是,他往往比電視精彩。

他和邁克爾•裡德一樣,有著二輪出身球員的那種奇妙自尊:貪得無厭的出手次數、無球時就六神無主猶如癮君子指上沒煙、經常會陷入一種獨舞語境——比如,他每次持球推進時,你都不能排除他在半場忽然立定投個遠射什麼的可能性。孩子氣、血液溫度偏高、激情洋溢但經常跌跌撞撞的鹵莽青年。

“我是吉爾伯託·阿里納斯,這是我的故事”

他需要認同和嘉獎,需要人們不斷的告訴他“你很棒”,需要世界的歡呼。那些可以不斷暫時彌補他永遠的二輪之痛,和“0”所留下的心理陰影。他所可以展示的一切,都是在告訴你:他像個孩子一樣,需要更多的熱愛。

但這一切,只截止到2008年,他簽下那份六年一億一美元合同。

因為傷病與工資,浪漫美國夢變成了一個現實的悲喜劇。2007年,他經歷了一次大傷,部分原因是:他的訓練過於凶猛,肌肉承重過大,膝腿不堪重負。兩年時間,他只打了15場比賽,而奇才已經拍給他一份漫長的上億美元合同。2009年,他復出後狀態低迷:傷病奪去了他的運動能力,於是一切物是人非。他依然性格單純咧嘴微笑,但當他的星光黯淡下去,那些過火的玩笑,就變成了負面新聞。

他喜歡開不合時宜的玩笑。他會把布萊切所有鞋子的頭都剪掉,他會把隊友的車子重新塗漆換個顏色,或者塞滿爆米花。骨子裡,他依然是一個洛杉磯鄉下男生。他只相信自己。他需要許多的愛和歡樂。

但是,他不明白的是:笑話依然是笑話,他已非當年的他。2007-09,他依然在說笑話。包括2008年夏天的“誇梅·布朗將在新賽季統治東部!”但已沒有人願意反覆品味。因為:巴克利、伯德和奧尼爾的語錄之所以有人願意一遍遍去回味,不是因為他們妙絕天下無可比擬,而是因為他們的巨星身份。

一切都慢慢離他而去。他的傷勢把他的身體毀了。他的爆發力消失了。一個193公分,沒有組織後衛才能,靠得分吃飯可是缺乏爆發力的球員,能夠怎樣呢?

2009年夏,奇才下了賭注。用第6號選秀權換了弗耶和米勒,這是賈米森、阿里納斯、巴特勒的最後一賭。確切說,對阿里納斯的最後一賭。很遺憾,奇才的戰績,讓這一賭輸掉了。

給奇才最後一刀的,又是阿里納斯的性格。

2009年12月21日,吉爾伯託·阿里納斯走進了華盛頓奇才的更衣室。他看了看新隊友科裡坦頓,想起了兩天前他們在飛機上的爭吵:為了點賭債,科裡坦頓朝他亮了槍嚇唬他。這會兒,阿里納斯從自家衣櫃裡取出四支未上膛的槍,放在椅子上,招呼科裡坦頓:“嘿,挑一把?”那一瞬間,更衣室彷彿移形換影到了西部牛仔的酒吧。科裡坦頓齜牙一笑,然後從自己衣櫃裡摸出了一支槍對峙——吉爾伯託,這槍和你那支玩意不一樣:它裝滿了子彈。

——具體細節尚有多種說法,但至少NBA方面給出的官方故事版本是這樣的。

阿里納斯對這事似乎真無所謂。這件事兒鬧得滿城風雨時,他陽光燦爛的對媒體打哈哈:“我不緊張,我不擔心。我掏槍是在開玩笑。媒體報道誇張了。我不賭博。哇哈哈!”

2010年1月5日,阿里納斯在和費城比賽前,他跪在場地上兩手比畫了一個持槍姿勢。看看周圍的隊友笑得多歡?弗耶、麥奎爾和尼克·楊都笑得歇斯底里。阿里納斯覺得,這可是高級的幽默……

三天後,總裁先生開出了罰單。吉爾伯託·阿里納斯,被無限期禁賽。後來的事眾所周知:奇才在2010年2月交易了巴特勒,交易了賈米森,交易了海伍德。整支奇才被遣散了。一切物是人非。阿里納斯還在這裡,因為他的六年一億合同、28歲年齡、傷病史和麻煩,誰都不敢接手。

“我是吉爾伯託·阿里納斯,這是我的故事”

他總是那麼直腸直肚傻大膽,開玩笑沒分寸。這種性格,當初曾使他熬過了最艱難的命運峽谷,然後又逐漸將他推到職業生涯的窮途。說穿了,世界是勢利的。

最初,一個大咧咧邊陲青年去到繁華都市,靠自己的奮鬥成功。那時,記者保護他的形象,球隊依順著他。他的天真顯得極可愛,他的大方顯得極豪邁。他是一個無機心的可愛人兒。可是,在他傷病、凋零、潦倒之後,一切都萬劫不復了。他的天真就顯得愚蠢,他的大方就顯得沒譜。當初在他成功時把他當孩子寵愛,原諒他一切過錯的世界,反過來開始刁難他了。

而他也許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在NBA,只有明星才有資格天真。這是一個職業聯盟,需要最現實、最聰明、最循規蹈矩的人兒。

他的陽光、鹵莽和街頭脾氣讓他走到了這一步。但是另一方面則是冷酷的真相:世界只在你富貴時才顯得有幽默感,一旦你陷入窘境,所有的瑣碎規矩便齊刷刷露出青面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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