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ichael Weinreb

譯者:撈奇仔LOKI

審稿:那麼愛呢_

編輯:賈巴里

字數:10268字

預計閱讀時間:35分鐘

十里之外,如同陌世:記奧克蘭最後的勇士

譯者按:

這篇文章相當的長,不論是翻譯還是閱讀都頗為吃力。對沒有美國本土生活經歷的譯者來說,很難切身地體會灣區的經濟社會對體育文化的影響。在翻譯的過程中,無時無刻都在思考為什麼奧克蘭人會認為僅僅搬遷了11英里(約17.7公里)這一看似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對他們來說是種“侮辱”,為什麼文中受訪者會認為舊金山這座硅谷所在地、科技世界的中心是個道德敗壞之地?另一方面,我在想,這篇文章之長、內容之翔實看似是優點,但可能會讓部分Jrs望而卻步,錯過了這麼一次好好長知識的機會。所以,在翻譯完後,便寫了這麼一個導讀,濃縮本文內容:

1. 從奧克蘭搬遷到舊金山實際上是一次球隊文化的轉變。歷史上的奧克蘭是黑人人口較多、經濟較為落後的地區,也得益於此,籃球作為一項低收入群體喜愛的運動,勇士隊在這裡獲得了大量的群眾基礎。隨著新老闆凱鵬華盈風險投資合夥人喬-拉科布等人的入駐,以及勇士隊的崛起,導致門票價格水漲船高,普通群眾難以負擔高昂的票價。由此,整個球迷基礎發生轉變,勇士從原本代表黑人文化的支柱變成了科技新貴在職業體育的象徵;主場也由原本較為較為貧窮的奧克蘭搬遷到了更加富有的舊金山。這也是為什麼本文的主要受訪者阿倫-瓊斯會認為勇士被有錢的舊金山從落後的黑人鄰居奧克蘭手中偷走。 2.奧克蘭和舊金山是一個休慼與共的整體。一方面,歷史上的舊金山在經濟和文化方面都比奧克蘭強盛,有人認為奧克蘭相比舊金山是“文化沙漠”、是舊金山的“醜伴娘”。所以文中很多受訪者都認為勇士搬遷的潛在意思是奧克蘭不如舊金山,真正的“世界級”都市在他們河的對岸,所以他們會有被“羞辱”和被“拋棄”的感覺。另一方面,奧克蘭和舊金山一樣都面臨著相似的社會問題。本文多次提及一個單詞“Gentrification”,中文常用的譯名有“鄉紳化”、“中產階級化”、“縉紳化”等,它在這裡指的是科技新貴擠壓舊有居民的生存空間,導致租金快速上漲等大量社會負面問題,迫使原本居住在當地的下層民眾離開。由於舊金山是硅谷所在地,誕生了大量科技新貴,在此過程中也帶來了大量中產階級化的問題,奧克蘭距離舊金山很近,所以也受到了波及。所以,當今代表科技新貴的勇士搬遷到一個普通民眾無法消費得起的新場館無疑是新居民擠壓舊居民生活空間的具體表現,所以反對搬遷是在表明反對科技巨頭的肆意妄為。 3. 說個有意思的細節。由於勇士很受歡迎,所以有大量群眾想買勇士的季票。這裡不得不佩服勇士老闆作為風險投資人的頭腦,他們提供“私人座位許可(personal seat license)”,實際上就是給球迷一個優先購買門票的資格(據說可以轉讓),從形式來說,是球迷給球隊提供30年後歸還的無息貸款,這樣做,勇士就能在短時間內籠絡大量的現金。

在舊金山第三街和第十六街的交匯處,一位名叫阿倫-瓊斯(Allen Jones)的男人雙手拄拐,凝視上方。人行道和近處的工地產生共振;辦公大樓拔地而起,填補了街區上的每片空白;為了容納更多乘客,市政鐵路月臺不斷擴建;而位於所有這些中心的是,耀眼的、潔白的、龐大的體育館,但對瓊斯來說,其象徵著對他的家鄉飄忽不定的道德觀念的侵蝕。

只消一個夏天手提電鑽和起重機的作業,這裡便能竣工:距離勇士股東團首次提出將主場從奧克蘭搬到舊金山的想法已經過去了7年,這座由私資建造的價值十億美金、緊靠海濱的綜合娛樂場館大通中心(Chase Center)將在九月份開幕。這支當今最火爆的聯盟中最炙手可熱的球隊——他們以斯蒂芬-庫裡、克萊-湯普森、德雷蒙德-格林和後來加入的凱文杜蘭特為核心、以硅谷的理念建隊,革新了籃球的打法——將會橫渡長達4英里的海灣大橋,安置他們的新家,在這裡,每個賽季的包廂季票將會高達200萬美金,Metallica演唱會[注1]的內場站票售價為6,600美金。這一切正如期而至,無法想象有任何辦法阻止它們發生。

注1:著名搖滾樂隊Metallica將和舊金山交響樂團在九月份舉辦演唱會,這是大通中心承接的首場演出。

而這正是我和阿倫-瓊斯站在這個轉角的原因:因為他可能是整個舊金山最後一個抵抗這種不可避免的階級分化的未來的人。即使眼看場館的外觀即將竣工,瓊斯仍然堅信他能阻止勇士在舊金山進行比賽。如果這聽起來很荒謬,那是因為這真的很荒謬。退休繪圖員瓊斯在這座城市土生土長,是一個政治異類和積極分子;本土獨立週刊《East Bay Express》把他描述為“正在消亡的、直言不諱的、甚至有些誇張的舊金山反叛者;他們不會對任何事物視而不見,拒絕接受庶民會被企業巨頭碾壓的觀念。”

瓊斯有著寬闊的胸膛,留著一顆發線走向不合常理的光頭。在我們交流時,他走向一個小書包,把一本個人印刷的自傳遞給我,上面描述了他在20世紀60和70年代和8個兄弟姐妹在舊金山教會區(Mission District)的成長經歷。它詳細描述了導致他從童年開始在無輔助的情況下無法行走的脊椎狀況,還討論了作為一名男同性戀者的覺醒;它也清楚地表達了他對舊金山的看法:雖然這座城有著進步精神,但它歷來都虐待並且邊緣化這裡的非洲裔美國人。

儘管對舊金山的不平等有諸多怨言,儘管對本地政客的傲慢和無知有諸多抱怨,但瓊斯同樣對灣區內在的不屈不撓有著深厚的情感。這裡的運動隊正代表著這種精神。他告訴我,他對勇士最初深刻的印象來自艾爾-阿特爾斯——他在1960-61賽季到1970-71賽季為這支球隊效力,其中有九個賽季發生在搬來舊金山後——在一次鬥毆中出面保護隊友,這是瓊斯第一次看到一個黑人站出來維護一個白人。而對瓊斯來說,大通中心就是對這個區域的特質的冒犯。瓊斯表示這支球隊在奧克蘭東部一個歷史悠久的黑人社區被“偷走”,“存到”了家庭中位數收入為134,000美金、大部分是白人社區的米遜灣(Mission Bay)的戶口中。這種背叛不能被忽視,特別是在科技新貴中產階級化的鍍金時代裡,這座城市正在迅速淪為凋零的慘相。

瓊斯把他對大通中心的最後一戰看作是他戰鬥的最後一搏:2018年夏天,在保險銷售員和前金州勇士包廂票持有者吉姆-埃裡克森(Jim Erickson)的經濟援助下,瓊斯為近年來其中一個最奇特的公民投票收集簽名。提案I(Proposition I)諮詢舊金山民眾是否同意這座城市應該“不邀請(invite)、不慫恿(entice)、不鼓勵(encourage)、不誘導(cajole)、不縱容(condone)”勇士隊的搬遷——或者如實施方案所說,這個提案針對的是“任何之前在其他城市建立的、並得到來自社區和球迷長達20年以上明確且清晰的支持且正在盈利的球隊。”

這個提案對現狀不會有任何改變——大通中心是一個私人資本建立的項目,當建址由最初的地點改為米遜灣後,由提案小組發起的一系列法律上的質疑在2017年都被一一駁回。但對瓊斯來說,這次鬥爭有存在的必要。他希望喚醒人們對舊金山灣區無可避免的未來的無助感。瓊斯認為,假如這一標誌性的提案通過了,將會觸發更多的事情。

十里之外,如同陌世:記奧克蘭最後的勇士

(阿倫-瓊斯)

提案I收集到了97,863名群眾的支持簽名,但還是失敗了,因為這隻佔全部投票人數的42.78%;《舊金山紀事報》推薦投反對票,因為“這根本不會有任何影響。”但瓊斯還沒完;他告訴我他不是輕易放棄的人。因為在舊金山教會區的屋子在十年前被取消抵押贖回權,瓊斯現在大多數時候生活在他的卡車裡。在他的手提電腦在卡車裡被偷後,他用手機編輯投票的方案;幾個月前他的卡車壞了,便只能搬到他的姐姐家裡,在那裡,他代表97,863名投贊成票的民眾向奧克蘭寫了一封道歉信。現在,他希望直接向NBA總裁亞當-蕭華請 願,闡述勇士是如何破壞這個以宣揚社會正義為豪的聯盟的價值觀。

瓊斯對我說,他想到一個讓勇士不在這裡打比賽也能掙到錢的方法,但表示不準備公開透露細節。他似乎仍然相信自己能贏,但也意識到這整件事看起來是多麼“唐吉坷德”——一個殘廢的無家可歸之人試圖傾倒億萬富翁們的風車——但他相信假如放棄了,於他而言,風險太大。

“說實話,我相信舊金山會為我講的事情感到羞愧,”瓊斯說,“我知道舊金山是怎麼樣的。它教會我永不言棄。”

有人認為,這支球隊只搬遷了11英里,這種程度的焦慮是過度反應——把這座充滿社會問題的城市對於灣區未來的集體焦慮指向一個由私資建造的球館顯然是錯誤的。市民對於搬遷舉動的反對情緒從來沒有非常高漲,部分原因可能是勇士沒有走的太遠。但這件事卻引起了對舊金山和奧克蘭在歷史和文化上的差異的新的關注;它也表明了雖然它們是隔著海灣的“鄰居”——這個詞在瓊斯寫給奧克蘭的道歉信中被反覆提及——但這兩座城市的命運無可避免地捆綁在一起。

舊金山是一個流動性很大的城市——《紐約客》的Nathan Heller是土生土長的舊金山人,曾經把這裡描述為“屬於珍寶蟹的城市,他們時不時會褪下外殼,挖掘新的洞穴,直至新的外殼長成”——而勇士,從1962年遷入灣區之後,就體現出了這種流動性。在NBA和ABA合併之前,他們在費城待了16個賽季,然後被連根拔起,移植到舊金山。

早期的舊金山勇士表現出這片地區的反覆無常,他們就像傑斐遜飛機[注2]到處巡演一樣沒有固定的主場。灣區本地人Franklin Mieuli在1962年購買了球隊的大部分股份,並把它(連同隊中超級巨星威爾特-張伯倫)從費城帶到這裡,他是一個騎著摩托車、穿著夏威夷衫、頭戴夏洛克-福爾摩斯式帽子的怪人。球隊最初主要的主場是位於舊金山南部的牛宮球館(Cow Palace),但他們也會在貝克爾斯菲、聖何塞、奧克蘭、薩克拉門託、拉斯維加斯、西雅圖和位於市中心的市政禮堂進行比賽。造成他們這種流浪的局面的部分原因是,勇士從來不是這些地方的首選——如果這裡要舉行搖滾演唱會,他們得讓步。但他們也算得上是NBA的小白鼠,聯盟在考慮將更多的球隊放在西部的時候,測試這裡的市場反應。

注2:1965年組建的舊金山著名搖滾樂隊

最終,勇士被奧克蘭所籠絡,這事出有因:奧克蘭-阿拉米達郡競技場體育館(Oakland-Alameda County Coliseum Arena,現甲骨文中心)只有三年曆史,而且奧克蘭相比舊金山有更深厚的基層籃球基礎。雖然比爾-拉塞爾代表舊金山大學在20世紀50年代中期兩度拿下全國冠軍,但他是在奧克蘭上的高中。整個北加州最大的高中籃球盛會在1967年開始將競技場體育館作為永久比賽場館。ABA的奧克蘭橡樹——他們籤走了勇士隊球星裡克-巴里——在搬去華盛頓特區前,從1967年至1969年在這裡進行比賽。

“我認為奧克蘭比舊金山更歡迎NBA籃球。” 製片人道格-哈里斯說道,他曾效力東灣區伯克利高中(Berkeley High)、在1983年被勇士選中、執導過關於奧克蘭籃球名宿唐-巴克斯代爾(Don Barksdale)的電影,“他們在奧克蘭能吸引更多觀眾。”

勇士在1971年完全地搬到奧克蘭。四年之後,他們拿下了隊史首個冠軍,震驚了整個籃球世界——雖然他們把NBA總決賽主場放在牛宮球館,因為當時競技場體育館正在承辦白雪溜冰團(Ice Capades)的表演。但在幾年後,由於奧克蘭的地理位置和作為黑人文化中心與籃球的緊密聯繫,勇士漸漸向灣區的東邊傾斜。

“從社會經濟的層面上看,城市對於籃球的推動力是在20世紀中葉建立起來的。” Sam Fleischer說道,他在奧克蘭周邊長大,會去看勇士的比賽,目前在華盛頓州立大學作為研究生進行體育歷史的研究,“奧克蘭就是這樣,它把這項運動和這些沒有大量可支配收入的社區聯繫在一起。在這方面,籃球無處不在。”

Fleischer是我交流過的為數不多的指出勇士那個航拍金門大橋的隊標是具有諷刺意味的人,因為從甲骨文中心看過去的金門大橋可能不是這一邊。這些畫面符合奧克蘭歷史上長期生活在舊金山陰影之下的歷史:《舊金山紀事報》著名專欄作家Herb Caen總是嘲笑奧克蘭相比於舊金山是文化沙漠,主持奧克蘭歷史播客節目《East Bay Yesterday》的Liam O’Donoghue說,有一位本土歷史學家稱奧克蘭是舊金山的“醜伴娘”。當勇士隊在1971年完全搬去奧克蘭時,他們為了吸引整個加州觀眾取名為“金州”(言下之意是“奧克蘭勇士”沒有那麼大吸引力)。而現在,雖然奧克蘭漸漸吸引了新的投資,包括大的科技公司(然而同時繼承了許多舊金山的中產階級化和租金飛漲的問題),但這裡仍然沒有足夠的實力挽留這個文化支柱。

十里之外,如同陌世:記奧克蘭最後的勇士

(2016年6月的奧克蘭甲骨文中心,金州勇士在NBA總決賽第一場面對克利夫蘭騎士)

2012年5月,就在勇士——剛剛結束了過去18個賽季中第16個負多勝少的賽季——宣佈他們計劃搬遷至舊金山後不久,奧克蘭的助理政府行政官Fred Blackwell暗示奧克蘭沒有多少機會留住球隊。“對我來說,新老闆很明顯從獲得球隊的時候開始就對舊金山有興趣。” Blackwell說道。

可以說,有這樣的野心根本沒有任何問題。灣區裡傾向於自由主義的未來主義者可能會問:為什麼我們要苛責或者懲罰勇士股東,只是因為為了利益最大化?而且通過大通中心的建造,他們只是把勇士歸還給50年前他們首次遷入的地方。勇士大老闆、凱鵬華盈風險投資合夥人喬-拉科布和共同管理合作夥伴、好萊塢高管Peter Guber想要復興這支頹敗已久的球隊,而且他們做到了。這件事不完全是他們的錯,他們拿到了三個總冠軍,成為代表著灣區有著一切可能性的璀璨的範例。

然而,奧克蘭人在這支球隊長達數十年漫無目的和掙扎的歲月中接納了他們,對於一些老奧克蘭人來說,球隊搬遷的行為像是對個人的一種冒犯。這和把頻繁變動的突襲者[注3]拱手相讓給拉斯維加斯不一樣,因為此舉強化了這樣的一個信息:灣區真正的“世界級”城市依舊在河的對岸。勇士原本屬於奧克蘭,尤其是屬於那裡的黑人社區。但就在由於舊金山波及而來的中產階級化所導致的黑人人口快速減少的同時,勇士要離他們而去。

注3:美國NFL聯盟橄欖球隊,歷史上曾搬到洛杉磯,隨後重返奧克蘭,將在2019-20賽季結束後遷往拉斯維加斯。

“當我第一次聽到他們要離開,我想只是說說而已。” 雷吉娜-傑克遜(Regina Jackson)說道,她在奧克蘭生活了超過50年,是東奧克蘭青年發展中心(East Oakland Youth Development Center,EOYDC)的主席和CEO。“每當他們往舊金山移動一寸,我的心跳就快了一點。我感覺狠狠吃了一拳。我見證了很多歷史,失敗的、勝利的——因為他們是我們自己人。而在六月過後,他們不再屬於我們。而這……”

她停頓了一下,讓自己鎮定下來,說道“這讓我喘不氣。”

2015年5月,斯蒂芬-庫裡拿下他的首個MVP,勇士隊還是一支40年沒有染指過總冠軍的草根球隊,雷吉娜-傑克遜收到勇士的電話,問她願不願意出席奧克蘭的MVP頒獎典禮。成立於1973年的EOYDC是這座經常缺乏希望的城市的燈塔,庫裡把這裡作為他的主要慈善事業之一。幾十年來,像加里-佩頓和布萊恩-肖這樣的未來NBA球星——和像The Athletic的馬庫斯-湯普森二世這樣的未來NBA記者在孩童時代都參加過這個組織,但此時才是中心有史以來最榮耀的時刻。

“我根本不知道有這麼盛大,”傑克遜說,“我看所有鏡頭和人群在想,‘哇!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然後斯蒂芬沒有握著我的手,他給我了個擁抱。他說,‘我聽說你好像需要一輛車。’”

在頒獎典禮上,庫裡把贏得MVP的獎品起亞汽車捐獻給了EOYDC。傑克遜把它命名為“斯蒂芬之車”,並表示只要中心拿到贈票,她就會載著孩子們來往勇士的比賽。從EOYDC到甲骨文中心只有10到15分鐘的車程。庫裡和勇士在過去幾年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金錢在EOYDC,由於庫裡和中心之間維持著深厚的感情,這在短期內不會有變化;但隨著球隊和奧克蘭之間的物理距離變得越來越遠,傑克遜害怕長遠之後會發生的事。在交通高峰期,斯蒂芬之車花在來往大通中心的路上的時間可能就要兩個小時,而球隊對奧克蘭所做的所有象徵性的和慷慨的舉動並不會改變這一點(即便勇士承諾繼續保持“金州”這個名頭也無濟於事,他們表示這麼做不僅是為了紀念在奧克蘭的歲月,也是為了在贏得幾座總冠軍後宣揚“平等”的觀念。)

“我生氣的部分原因是我不只是一名觀眾。”傑克遜說,“我們和勇士隊已經發展出全面的戰略合作伙伴關係。他們出資重修了我們的體育館。而現在你會有一種感覺,‘該死!我們被拋棄了。’而我們又能做什麼呢?”

對傑克遜裡說,想要緩過來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希望勇士能繼續長期地出現在EOYDC,繼續提供援助。勇士發言人表示球隊計劃將大約一半的社區獎助撥給奧克蘭的群體,EOYDC可能最大的受益者之一。但傑克遜卻說:“他們離去所帶來的差異是,他們再也不能像留下來那樣。他們還會繼續和我們保持關係嗎?我可以告訴你,很多小孩對籃球的初體驗來自於去現場看比賽。所以,我怎麼能保證孩子們那些最美妙的籃球體驗還會有勇士的身影呢?”

最讓人感到意外的是,很多勇士球員對此也感到擔憂。像庫裡、湯普森和格林這樣的老將愛上了奧克蘭;跨過海灣像是違背自己的意願。在舊金山唯一一個有住宅的是杜蘭特,但不管怎樣,他可能很快就會把他的豪華公寓擺上市場。所有人都清楚此舉能給球隊經濟利益,但這似乎又是另一個大部分舊金山人都無法消費得起的“便利設施”。當我們在奧克蘭的時光離盡頭越來越近,庫裡似乎就越來越執著於球隊的過往,從穿著Run-TMC時代勇士的帽子出現在去年總冠軍巡遊——致敬80年代末90年代初打破NBA得分記錄的陣容——到今年4月穿著蒙塔-艾利斯的球衣致敬前隊友(他曾經揚言無法在後場和庫裡共存)和2007年“We Believe”時代的勇士。

早在庫裡崛起之前,甲骨文球館便是奧克蘭人遠大志向的象徵。那是座“燈塔”,馬庫斯-湯普森在今年早些時候的一篇文章寫道,裡面記敘著各路古怪的奧克蘭人還有他們的“大 麻坡道”,這似乎提前預告著幾十年後的大 麻合法化。“甲骨文和這座城市之間是個有機的整體,這是我喜愛它的方面。”資助阿倫-瓊斯發起公投的奧克蘭本地人和勇士季票長期持有者吉姆-埃裡克森說道,“在這麼一個小城市有一支籃球隊真的很特別。”

這是一支即便在經歷了像艾利斯交易或者無數一敗塗地的賽季等等幻想破滅的時刻後仍然不需要費心費力維持球迷基礎的球隊。無論球賽的質量如何,奧克蘭的門票大部分都能售出,球迷們熱情且懂球。勇士在奧克蘭無論如何都不會感到被冷落,這是大多數球隊想要搬遷的原因,而這也是雷吉娜-傑克遜感到難以接受的部分原因:她所在這邊灣區雖然重要,但另一邊更有分量。雖然她沒有辦法代表所有在奧克蘭長大並且參加過EOYDC的NBA球員表達心聲(由我編輯的通過傑克遜傳遞的信息發給了幾個NBA球員,但沒有收到回覆),但她堅信他們也會有同樣的感受。

“感性和理性不在同一個時空。”傑克遜說,“它們有著不同的動機和價值觀。不論你是指‘We Believe’時代的勇士還是那支(2015年)總冠軍球隊,可以確定的是他們都存在於我們感性的部分。我們希望他們能贏,但他們輸球的時候我們依然愛他們。但在舊金山就是另一回事。就像你可以跨過大橋去到翡翠城[注4],但那裡始終不是你的家。”

注4:“翡翠城”這一意象來自於系列童話故事《綠野仙蹤》,是故事發生的美麗的都市。

十里之外,如同陌世:記奧克蘭最後的勇士

(2019年1月,舊金山大通中心的建築工地)

就在拿到斯蒂芬之車後不久,這種感性和理性的分離就越來越明顯。僅僅是幾年的光景,勇士從一群迷人的小年輕變成了飽受攻擊的巨頭文化代表,恰如其分地反映了人們對於整個科技行業負面的評價。無數奧克蘭和舊金山的老居民在此期間感到心灰意冷,不得不生活在這座空洞的城市或是選擇徹底離開。我們在2019年對灣區所能做的最好的辯解是,這裡或許只是罹患了“臨床性抑鬱”而不是陷入了虛無主義的漩渦,但或許從一開始我們就誤解了像舊金山和奧克蘭這樣的城市是有“靈魂”的。勇士以失敗者之姿開始征途,他們在崛起的過程中,整個地區的人們和他們心繫一起;但他們將出現在海灣的另一邊,彰顯舊金山作為新的“宇宙霸主”的身份。

這種繁榮持續的越久,那個孕育出阿倫-瓊斯這種反叛者和激進分子——以及曾經的平民球隊勇士的支持者——的老舊古怪的灣區似乎一去不復返。如果舊金山繼續這樣發展下去、勇士繼續強大鼎盛,或許如同球隊總裁Rick Welts所說的,對奧克蘭來說,勇士太過強大;他們斬獲無數成就,以至於他們現在相比於奧克蘭更適合舊金山。Welts告訴《福布斯》,大通中心未來是要和斯臺普斯中心和麥迪遜花園廣場匹敵的。他的言下之意是大通中心將會把舊金山的地位抬升到洛杉磯或者紐約這樣的城市的水平。對於這座已然是科技世界中心的城市,這個做法沒有問題,但這似乎也反映了這是另一座面臨原本城市精神坍塌的強大都市。

縈繞在眾多勇士球迷心中的一個疑問是:你可以會垂頭喪氣地跨過海灣,但你的心會跟著來嗎?而它來不來,又有什麼所謂呢?

如果你想知道勇士球迷如何從簡單純粹的興奮變成無可奈何的功利的過程,你最好問問Leslie Sosnick。2015年,當The Ringer的Jordan Ritter Conn在Grantland的特別節目中採訪她時,她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並表示常常興奮得影響睡眠。她是球隊歷史上持有季票最久的球迷之一,她和父母在1963年第一次去看比賽。經歷了幾十年的風雨,她見證了在甲骨文中心的捧杯,但她不確定在當時看似遙遠的舊金山的未來會是如何,可她如此依戀當下以至於無法想象放棄季票的場景。

我花了一點時間才聯繫上Sosnick,因為在我們本來計劃好交流的前一天晚上,她摔倒了,並且膝蓋受了傷。放在四年前,這會是毀滅性的打擊,因為她將不得不賣掉她的季後賽門票,待在家裡觀看比賽。但在2019年,這已經無所謂了,因為Leslie Sosnick和她老公Ron Saxen不再持有勇士的季票。他們在本賽季開始之前選擇放棄,部分的原因是他們的新家離奧克蘭和舊金山都有點遠,但主要的原因是隨著門票價格的水漲船高,和其他長期持有勇士季票的球迷一樣:他們越來越頻繁地把他們的門票放到二級市場銷售,並且越來越少親自到現場看比賽,這樣做能補貼他們的費用。

在20世紀60年代中期,Jerry Barrish在從事面向反戰份子和言 論 自 由鬥士的保釋金債券業務不久後,買下了勇士的季票,因為他被裡克-巴里高超的球技所深深折服。“他是我這輩子看過最厲害的籃球運動員。”Barrish說道。

幾年過後,Barrish作為一名藝術家獲得了不少聲譽,在大通中心稍北的多帕奇社區獲得了一間工作室,並保持去看勇士比賽的習慣,他可能是球館內唯一一名保釋金債券從業者和廢棄物雕塑家。他的座位就距離球場幾排,即使在多餘的票都賣不出去的日子裡,他還保留著季票。Barrish本人,以及其他眾多勇士老球迷展現出了灣區的古怪脾性;Barrish每個賽季都會出席41場主場比賽,直到在這個時代無法承受頻繁參與比賽的價格,他轉而開始販售越來越多的門票。

“我們過去熟知身邊的每一個人,大家對比賽都很有見解。”Barrish說道,“你可以和身邊的人討論正在發生的事,你也能聽到籃球撞擊地板、球鞋摩擦地面的聲音。”

但隨著搬往大通中心的日子越來越近,Sosnick和Barrish對身邊的面孔越來越陌生。人群周圍中瀰漫著TED演講式振奮人心的氛圍,科技大亨端坐前排,和洛杉磯的傑克-尼科爾森和紐約的斯派克-李一樣和球員閒聊。在這個時代,和從前Sosnick相當的位置的每張門票的價格上漲了345到600美金不等,而她必須得向勇士隊多給數千美金才有優先購買門票的權力,這實際上就是向勇士購買“私人座位許可”,從形式來說,它是向球隊提供在30年後歸還的無息貸款。(Barrish告訴我他預先提供的貸款金額為70,000美金。The Ringer截止至本文發出之前仍沒有收到勇士方面對於貸款或者季票數量的證實。)

十里之外,如同陌世:記奧克蘭最後的勇士

(Leslie Sosnick)

我問Sosnick,鑑於她的資歷,勇士有沒有提供了任何特殊優待。她對此似乎有些窘迫,並反問勇士為什麼要給她不一樣的特權,如果真是這樣,是不是意味著他們對每個人都要這麼做。在我們交流過程中,她提到勇士強調有成千上萬的人在等待著購買座位——《舊金山考察家報》四月份發表的文章指出,球隊已經達成售出14,000張季票的目標,而且還有超過40,000人在等待。

Sosnick說道她明白球隊已經不再需要她;她漸漸意識到,球隊在開始吸引一波完全一樣的受眾,而她不認為是任何人的過錯。她再也不能承受購買門票的風險。Sosnick心想,假如她把錢都砸下去了,而勇士在後庫裡時代分崩離析了怎麼辦?假如她的常規賽門票再也賣不出去了,自己得損失數千美金怎麼辦?

“這不是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就是說——我自始至終都不是一個百萬富翁。”Sosnick說道,“觀眾會有越來越多的企業主。我覺得整個氛圍將變得完全不同。一旦沒有這種氛圍,你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再也回不去了。”

而今年七月年滿80歲的Barrish已經開始向勇士提供貸款,將會保留在大通中心第一個賽季的座位,但他並不打算經常去。他表示可能會把大多數的門票拿去銷售,也有考慮過把那7,000美金貸款所帶來的門票優先購買權在下個賽季轉讓出去——最有可能是給一個公司。

假如勇士有足夠的現金流讓他們直到下個世代都保持賽場上的成功,這種轉變其實不會有任何影響。從長遠來看,這種球迷基礎的轉變能帶來更多的收入;由於拉科布風險投資的背景,勇士實際上已經演變為科技產業在職業體育領域中的主要代言人,而且應該還會繼續吸引更富有的群體的關注。對於工薪階層家庭和沒有任何股票期權的球迷來說,甲骨文中心的門票價格已經非常高昂。在今年總決賽結束後,不管大通中心上座率有沒有一半、原本的球迷還有沒有興致,來自企業法人和科技公司工作人員的需求就已經足夠了。更何況球館是屬於勇士的,他們總能開多幾場演唱會來彌補損失。

“只是有些事物走向終結。”Sosnick說,“沒有什麼痛苦的。我的家族經營了65年,我就是個女商人,所以我懂的。雖然這百感交集,但我不再悲傷。”

像阿倫-瓊斯提案I這種象徵性的舉動之所以無法引起大眾注意的原因可能是這個區域的人對此已經不再悲傷。多項調查表明大量灣區居民想要離開的現象變得越來越令人不安的普遍;科技巨頭和企業大獲全勝在這個地區是個讓人毫無意外的結局,今時今日,在這裡想要收穫幸福的結局無疑就是期待心愛的公司賣出幾百萬美金。舊日灣區的外殼正在被漸漸褪去,如此之短的時間內發生了重大的鉅變,相比之下,勇士跨過大橋顯得無足輕重。雖然奧克蘭現任市長Libby Schaaf不止一次地表示勇士沒有真正地離開——他們還留在灣區。這從理論上來說沒錯,但這也激怒了像吉姆-埃裡克森這樣的社會活動者,他資助瓊斯數千美金幫助他收集簽名把提案I推向公投。

“我基本上想表達,‘我的媽啊,沒有人在意我們。’”埃裡克森說,“當市長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就是我決定參與其中的時候。她只是在護送勇士過河。”

十里之外,如同陌世:記奧克蘭最後的勇士

(2017年3月9日,大通中心開始興建)

如果說瓊斯是灣區最後僅存的社會良知的化身,那麼埃裡克森就是這裡憤怒本能的代表。埃裡克森自認極度激進和放蕩不羈——他說有一次在接受本地電視臺採訪時,他對著鏡頭告訴勇士股東讓他們滾蛋。現年45歲的他成長於奧克蘭丘陵地區(Oakland Hills),在保險業務方面小有成就,於幾年前在甲骨文中心買下了一間包廂。他運營著一個名叫Direct Help的慈善機構,但他沒有僱員,而是利用該基金會向奧克蘭社區的人們和公益事業捐款。如果一支青年籃球隊需要球鞋,或者一個家庭的頂樑柱鋃鐺入獄?埃裡克森會給他們開張支票。

“我不是什麼大人物——我只是幫點小忙。”埃裡克森說,“不管哪裡我能幫到忙,我自己就會親自過去。我想在奧克蘭生活一輩子。我不會離開。”

就在勇士宣佈他們將要離開後不久,埃裡克森在他的包廂裡懸掛了一面旗,用一些頗為不文明的詞語譴責勇士股東,這一直懸掛到被要求撤下。對他來說,勇士一直都是奧克蘭的球隊,但是現在,怎麼沒有一個人——甚至連他們的市長——在乎勇士被挖走?他表示,怎能不生氣?

所以埃裡克森向著任何一個願意聆聽的人大聲疾呼,最後他在臉書的評論區結識了瓊斯。他被瓊斯堅信能阻止這一切的信念所折服。他放棄了包廂,把錢轉向投入到支持提案中。他們的成長經歷和生活方式大相徑庭,但在瓊斯身上,埃裡克森立馬感受到相近的靈魂——他們都相信搬遷場館這一舉動是困擾灣區所有問題根源的代表。“阿倫和我是同一類人。”埃裡克森表示,“除了我是個來自奧克蘭丘陵的有錢白人,他是個來自舊金山的無家可歸的黑人。如果還有什麼不同的話,我更加好鬥。”

但時至今日,距離大通中心的盛大開幕僅有三個月,即便是埃裡克森也不再相信瓊斯能力挽狂瀾,不再相信他能以一己之力阻擋不可撼動的資本巨輪。在這個一輪輪IPO所帶來的財富似乎無法停止的城市,人們難以相信奇蹟。當我和瓊斯坐下來看著山貓牌拖拉機颳走大通中心工地上的最後一片塵土時,我在想他對自己是否還有信心,或者他會不會把希望寄託在我引述他的言論上,以此收穫那些他拼命想要拉攏的政治掮客的注意。

不過,那時可能與這一切都無關。埃裡克森告訴我,他們的這次鬥爭不是真的和勇士有關,這是在我們交談中他所說的最後幾件事情之一;這更多是為了在這座他認為已經失去道德準則的城市裡找回曾經的精氣神。“只是做點小事,去幫助某些人。”埃裡克森說道,“清理一下世界中屬於你的這個小小角落。”

就在埃裡克森說出這些話以及勇士在季後賽次輪和休斯頓鏖戰的幾天前,瓊斯正小心翼翼地拄著柺杖站在第三街和第十六街的交匯處。他表示,過去時不時會開卡車過來檢查體育館的修建進展,但今天得坐巴士回去。他拒絕了我幫他叫Uber或者Lyft的請求。他說另一輛巴士很快就到。然後,他拋出了些不著邊際的話,讓我停下了腳步。

“我們就如同企鵝,”瓊斯告訴我。我們一同望向街的對面,看著接近完工的體育館。“成千上萬的企鵝四處張望、不知所措,然後它們中的一隻扎進水中。而你希望剩下的企鵝能跟隨著它。征程就這樣開始。”

“我知道,”瓊斯說,“這可能是必須要發生的事。”

我們揮手道別,向著相反方向走去。當我沿著第三街北上,穿過位於上流社區、瓊斯小時候仍未興建的一棟棟豪華住宅、閣樓公寓和玻璃辦公大樓時,我在想,他所說的征程是否已經結束。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