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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還沒放下訂餐的電話,吳主任扭頭就跟我說:“去‘皇宮’。”
我的胃一陣痙攣。
請客戶吃飯那是必須的,也是沒辦法的,可我特別反感請客戶吃吃喝喝後還要鬼哭狼嚎到後半夜。可吳主任說得對,吃完飯除了唱歌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活動了。
我以前提議去運動一下,結果上次帶他們去打保齡球,孫老闆把自己連人帶球一起扔進球道了,被經理回來一通臭罵,所以吳主任長了記性,怕再游泳打球啥的鬧出人命。這次,只能陪著一起去唱歌。
剛坐下,吳主任就點了幾個熟識的小妹。吳主任介紹說這幾位妹子長得甜、說話柔、酒量好,幾位老闆很快就樂在其中了。我自己拿了瓶百威,倚在角落,看這人間奢靡。
幾套1998的套餐下來,有倆已經頂不住,划拳的時候已經在那晃悠了。有個小妹悄悄看了眼表,我也看了眼時間22:30,差不多要散場了,象徵性地伸過瓶子跟幾位都碰了下。
一口酒下肚,我衝著也已經喝高了的吳主任說:“怎麼樣?盡興吧?要不宵夜?”
吳主任心知肚明,這是我們共同約定要散場的信號。
果不其然,吳主任大著舌頭附和著說:“就、就是,就是,要不幾位老闆,咱們去宵夜?”
現在是臘月天,喝了一肚子酒,出去風一吹酒勁兒上來,還吃什麼吃,都回家睡覺吧。這就是我們的算盤,誰不想早回家?我們打工的,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
幾位老闆果然上了鉤,紛紛站起來要去宵夜。可是,貴州來的沈總非要帶著陪自己喝酒的小妹一起。
看小妹的表情不太情願,把手背在身後,不肯起來,沈總的臉有些難看。
之前有客戶想帶小妹出去的,都是吳主任出去跟媽媽商量。吳主任說,跟客人出去宵夜,等同於願意出臺,這個要看小妹自己的意願,不能強求。
喝多了,人就多少都有些犯渾。別看這個沈總平時斯斯文文的,此時被拒絕,嘴巴里嘟囔著,竟然一把拖住小妹的胳膊,生拉硬扯地往外拽。我一把按住沈總的胳膊,小妹被嚇得整個人都緊緊縮到了沙發裡,像只受驚的小貓。
旁邊幾個小妹趕緊過來打圓場,沈總還是不鬆手,一時氣氛尷尬。
我看向吳主任,他很想站起來,可是試了幾次都歪倒在沙發上,他只能衝我招手。
“小俞,去、去、去找媽媽,問問,給沈總問問。沈總,別動氣,別動氣。”
“哦。”我急匆匆往外走,有別的小妹立刻一起跟出來。
“帥哥,我帶你去。”
她跟前邊一溜小跑,我從後邊緊跟著。
到了一個跟包間不太一樣的木門邊,沒有浮雕、灰撲撲的。她轉頭衝我說了句“等我哈”,就開門鑽了進去。
我還沒等雙手插兜45°角仰望天空呢,門又開了——小妹身旁站了個女人。
我裝作無意掃了一眼,卻牢牢被她的臉吸引住,她像極了我的一位……故友。
她不似這裡的其他女人,臉龐清淡但眼神凌利。妝容簡單,身上有股淡淡的藥香味,耳朵上掛著麥,單薄的身軀裹著黑色的套裙。不像什麼媽媽,倒是像個酒店的大堂經理。
“您好,我叫蘇梅,打擾老闆雅興了,我這就去。”
“嗯。”我點了下頭。
“好。”蘇梅微微頷首,朝我伸手右手,恭敬地俯身,“這邊請。”
她一進包間,跟主人一樣打了一圈招呼,才衝著吳主任去了。兩個人說了幾句,她就笑著跟沈總道歉,說這位小妹今天還有別的場子要過去,不好意思。
這個沈總喝得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嘴裡還是嘮嘮叨叨著“臭婊子、掃興、不要臉”的話。蘇梅一直笑著,毫不在意沈總的髒話。
“那老闆您說,要不給您打個折……”
“不要!不差錢!”
吳主任強打著精神,一直勸著,沈總還是不依不饒。
“老闆,要不這樣。讓小妹敬您一瓶酒,您消消氣,樂呵呵出去宵夜。”
“一瓶?”沈總不太相信地重複了一遍。
我和沈總一樣吃驚,一瓶吶!
小妹也很吃驚,但是為了擺脫糾纏,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上前,接過蘇梅剛開啟的一瓶酒。
“等一下。”蘇梅攔住了就要往嘴邊送的小妹,又開了一瓶,鞠了個躬,“我陪一瓶,得罪了,各位老闆。”
我過去橫在蘇梅跟沈總中間,跟沈總笑笑說:“沈總,出來玩,何必呢?走,我陪您宵夜去。”
沈總皺了下眉頭剛想說什麼,蘇梅往前走了一步,還是笑著衝我說:“謝謝你。”
說完轉向沈總,舉起酒瓶。
一屋子張口瞪眼地看著兩人“咕咚、咕咚”幾口,把兩瓶黑方喝了個底兒朝天。那個小妹當場就噴出來了,但是使勁用手捂著嘴巴,臉上還拼命討好地笑。
蘇梅臉色未變,輕輕拭了嘴角的酒漬,笑盈盈地說:“老闆,您消消氣,今天得罪了,改天一定親自好好陪您喝幾杯。”
沈總眨巴眨巴眼睛,有些結巴,“得、得了,算了,算了。走!走!”
我長舒了一口氣,馬上陪著笑把沈總他們讓出房間。看見吳主任衝我使眼色,又衝我比了個錢的手勢。
蘇梅把幾位老闆和吳主任扶上車,又折回來找正在前臺刷卡的我。
“今天酒水八折。”蘇梅衝著收銀小哥就說。
我掏出剛才準備好的現金,“裡面多了一千,不容易,謝謝。”
蘇梅怔了一下,雙手接過錢,畢恭畢敬地說:“謝謝,謝謝。”
蘇梅跟著送到了門口,末了雙手遞了張名片,她淡淡笑著說:“這位老闆,這是我的名片。要是有需要,想著本店。”
我抬眼瞧了下蘇梅,沒動。她見我沒收,仍是淡淡笑著,不卑不亢地說:“沒關係,謝謝您。”
說著就要收起來,我輕手抽過來,“辛苦。”
誰也不容易,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外面風大,幾個人上了頭,東倒西歪地也沒再提宵夜的事。我當司機,挨個陪著送回了酒店。末了,還把吳主任扶回了家。
等到我回到家,腦袋捱上枕頭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一點。閉上沉重的眼睛,呼出一口帶著酒精的濁氣,睡了過去。
七點的鬧鐘按時響了,抬手就把鬧鐘翻倒在桌子上,翻了個身。感覺被什麼刺了一下,伸手摸索了半天,擱眼前一看,一張金色的卡片。再仔細一看,是張名片——蘇梅。
昨天那張清淡的臉又浮現眼前,頓時睡意全無。懶得換衣服,簡單洗漱了下,去上了班。
2
今天沒我什麼事,跟吳主任打過招呼,我就早早下了班。今天約了我大學同學大童。
酒過三巡,不知怎麼就聊到了鄔芸。
鄔芸是我們班的班花,大童條件也不差,可是追了六年,未果。去年,人家突然嫁一老外移民了。要說是多大的事,也不是,就是挺憋屈一事。
“你說,我到底他媽哪兒有問題?”
“行了,行了,再說沒意思啦,多久的事了?”
我趕緊讓大童打住,每次聊起鄔芸,大童就沒完,我聽得也是難受。
“俞宇,我覺得我太失敗了,我這輩子就掉在鄔芸這個坑裡了。”
看著大童泛紅的眼圈,心中一動。
“那要是,有一個和鄔芸長得很像的女人,你,怎麼想?”
“啊?誰?”
我沒再看大童,端起酒杯,把啤酒一飲而盡。
說實在,鄔芸之所以成為班花不是因為長相。單說臉,鄔芸清湯寡水得像一碗涼白開,所有中國美女標誌性的特點她都不具備。她的美在於氣質,那種清冷的氣質,像百合一樣的高潔又直白,令人著迷。
我把喝得五迷三道的大童搬回家,感慨自己就是個司機命。
夢裡,鄔芸在學校的紫藤長廊間慢慢穿行,碧玉般的手拂過那些枝椏,深情款款地朝我走來。我滿懷激動地伸出雙手,就在我即將接觸到她指尖的那一霎,卻聽得一陣突兀的“砰砰”聲。
鄔芸如七彩的肥皂泡,在頃刻間幻滅。我慌了,急著去抓,卻猝不及防地感覺身體突然下墜。
揉著被硌得生疼的肋骨,才發現自己又只是做了個美夢,而且竟然在車裡!趕忙坐正,才發現,我的車竟然停在了十字路口,還被一群人圍住了——交警!
我使勁甩了甩頭,好讓自己清醒一些,趕緊開了門下車。剛才趴在玻璃上拍的交警,衝我立正敬了禮,嚇得我趕緊也立正站好。他遞過儀器讓我吹,我心裡犯了難,我肯定是喝了酒,吹了死定了,不吹怎麼矇混過關。
看我站著沒吹,旁邊一個拿著攝像儀的交警說話了,“吹吧,你這車停這裡兩個多小時了,我們監控裡都看到了。”
我的臉“騰”地就漲紅了,遞儀器的交警也跟著說:“吹吧,你車裡這麼大的酒味,一開車門我們都聞到了。”
啥也不用說了,我吹了口,然後就被連人帶車給帶回了交警隊。
幸虧只是喝了一瓶啤酒,又過了幾個小時,酒精濃度低,算酒駕,那時候對酒駕的處罰力度還不算很大。走完流程後,交警讓我找人過來交罰款領人。
我摸了把口袋,心想壞了——手機不見了。我有些尷尬地在身上上上下下摸索著,錢包也不知去向。手指碰到了那張硬硬的卡片,鄔芸的臉從我眼前一閃而過。
按到還剩最後一個數字的時候,我遲疑了:畢竟我跟蘇梅算是一面之交,還是歡場上的。如果人家拒絕了我,我豈不是自找不快?可想到今晚就要在這兒過夜了,還是橫下了心,按了“0”。
幾聲沉悶的“嘟”聲過後,一個嘈雜背景下的清脆女聲響了起來,“您好。”
蘇梅趕過來的時候,外套不知丟哪裡穿著薄衫的我,因著酒後初醒的潮冷感正在止不住地上下牙齒打顫。看到蘇梅的第一眼,簡直就是鼻涕眼淚一起流啊。
出了交警隊,我搓著手猶豫著還是沒敢拉蘇梅的的手道歉,只是不停作著揖。
“謝謝!謝謝!謝謝!”要知道這個時間點,蘇梅還在上班。
“沒事,我還得趕回去,你自己回家可以嗎?”
“沒事、沒事!”我連連擺手,“我那個、那個車被扣了,也不能送你,我……”
“好,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先走,再見!”她竟然還在臨上車前塞給我兩百塊,“記得打車早回去。”
蘇梅的髮尾掃過我的鼻翼,仍是淡淡的藥香。我看著單薄的她隨著一輛出租車從街角消失,才哆哆嗦嗦打了車往家走。
第二天,吳主任說沈總今天過來,剛說了“皇”字,我就說:“好!”他有點驚訝我的反應,倒是也沒說什麼。
到了“皇宮”,吳主任揚了下頭,我就藉口去廁所跑到上次小門處去找蘇梅。我敲了幾下門,有個“爆炸頭”探了腦袋出來。
“呦,小帥哥,找誰?”她整個身子鑽出來,斜倚靠在牆上,衝我擠眉弄眼。
“我找蘇梅。”
話音剛落,她臉上的戲謔立刻消失,換了副謹慎的表情。
“俞先生來了。”不知什麼時候蘇梅站在我身後。
“嗯,來謝謝你。”
“沒事,都是應該的,也謝謝俞先生和吳主任照顧生意。”
“沒,沒。”我連連擺著手,把準備好的錢遞過去,那天多虧蘇梅帶了錢過來救急。
蘇梅接過錢說:“今天喝完酒就別開車了,我們會所有代駕,自己酒後開車太危險。”
“好。”我撓了撓頭,又突覺得這個動作很傻,挺了挺腰,扶了下領子,“還是謝謝你,那個沈總……”
“好,我知道。”蘇梅笑了笑繼續說,“您先回去,我這馬上過去。”
沈總跟蘇梅推杯換盞了一番,沈總的手開始不安分地在蘇梅的後背摩挲。蘇梅輕挪了下身子,假裝替沈總擦嘴,把沈總的鹹豬手給按了回去。
我跟一個小妹換了位置,坐到離蘇梅稍近的位置。趁給沈總聊天的功夫,支開蘇梅去選歌。蘇梅起身看了我一眼,什麼也沒有說,就只是看了一眼。我把眼睛從蘇梅臉上挪開後,撞上了吳主任眯著的眼睛。
蘇梅沒起來多久,沈總就又把蘇梅拉回了沙發。看樣沈總是準備把蘇梅灌醉,我明地裡不能再替蘇梅擋酒了,暗地裡只能各種過去敬沈總酒。很快,沈總就醉眼迷濛了。喝多了就喝多了,這人上次的酒品就不咋地,果然這次又發難了——要拉著蘇梅出去宵夜。
有個嘴快的小妹說了句:“我家梅姐不出臺。”
聽到這句話我竟然心安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其實明明和我根本沒什麼關係啊!以為有人搶白一句,沈總耍耍酒瘋也就算了,可是他還是不依不饒。
“能當上媽媽,還跟老子說不出臺,上墳燒報紙,你騙鬼啦。”
蘇梅倒是不顯得有什麼情緒,只是不動聲色地從沈總攥緊的手裡活動了下手腕。
“沈總,好說。”然後衝吳主任招呼了下,“吳主任,我先去安排一下,得先找個代駕還要交代點事情。”
又轉身衝我說,“那俞先生先帶幾位老闆去車裡等吧,大堂門寬風大,喝了酒會閃著的。”
我很輕地搖了下頭,我內心是完全不希望蘇梅跟我們出去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像沈總說的當媽媽就要出臺,我只知道這幾次的接觸蘇梅並不是那種不知分寸的人。
可是,始終她還是個女的,跟我們這麼晚出去……
我有些慌,蘇梅抬手攏了下耳邊的碎髮,看似不經意地錯過我遲疑著伸出來的手。
我扶吳主任上車的時候,他突然貼我耳邊說了句:“別擔心,我幫你擋著。”
我心下一驚,吳主任沒理我,自顧按著我的肩膀進了車。
3
冬天的大排檔都在室內,煙火味、喧鬧聲,裹著熱氣把屋子哄得暖乎乎的。
幾位平日裡西裝革履的人,此時領帶歪斜、襯衣翻開、外套不知所蹤,翹著腳擼著串兒。
蘇梅換了套休閒裝和雙運動鞋,只是忘記放下的盤發,看起來跟屋子裡其他的女孩兒有點差異。
怕沈總再拿著蘇梅使勁,我猛灌了沈總幾瓶把他徹底弄懵,讓吳主任陪著他們幾個繼續划拳。
蘇梅簡單啜了口杯子裡的可樂,並不動筷。
“吃點啊,不會胖的,我囑咐少放油鹽了。”
“不餓。”蘇梅笑笑,又抿了口可樂。
“是不是沒來過這裡,吃不習慣?這家……”
“這家是老店,開了幾十年了,很久以前來過。”蘇梅接了我的話。
“跟朋友來過啊。”我好像和她找到了共同話題,滿心歡喜地問。
她又往耳後掖了掖碎髮,說:“跟客人。”
她說得極輕,卻如原子彈一樣,在我腦子裡炸開。
我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眼睛裡有光迅速黯淡下去,又忽然明亮起來,昂起頭,舉起紙杯,“來,幹個杯,還沒給你敬過酒。我以可樂代酒,敬俞先生一個。”
見我沒舉杯,她放下杯子,“我就是吃這碗飯的,嫌棄我?”
“沒!”這是真沒有,我不能讓蘇梅覺得我瞧不起她,我立刻否認。
“我小學沒上完就出來打工了,早些年在工廠裡,賺不多,可是家裡有病人要吃藥還有學生要供著讀書。
“當時想法很簡單,跟晚上陪他們喝酒的小妹一樣,就想靠陪酒賺點辛苦錢。”
說著她伸出兩根手指,朝我動了動,“有沒有煙?我的沒拿。”
我給她遞了煙,點上。她並沒抽,只是拿在手裡。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老話我是信的,當時家裡急缺錢,等著救命,有人肯出錢,挺多錢的,我就下海了。”
她轉了下脖子,表情有一瞬恍惚。
聽到這兒,我的心突然像被繩索縛住,緊緊的,不能掙脫。我有點燥熱,這屋子溫度太高了,我也點了煙,足足吸了口。看著忽明忽暗的菸頭,竟忘了吐煙,一口下去,嗆得連聲咳嗽不止。
“就這麼回事,都過去了。”說完,蘇梅把煙送到嘴邊,又放下。她這句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慰我。
她彈了彈菸灰,嘴角泛起一絲笑,“放心,我們一直體檢,沒病。”
我忙著擺手,又舉起杯,“不是不是,不好意思讓你想起不開心的事情。那,現在還有什麼難事需要幫忙嗎?我可以。”
她跟我碰了下,“現在好了,我媽在上海這邊養病,我也能照顧到了。我還抽空讀了個學習班,都挺好,來,為美好生活幹一杯。”
怪不得她身上總有股藥味兒,我還以為這是哪家大牌的香水,原來是家裡有病人。
吳主任他們喝得差不多了,咋咋呼呼地要走。叫了幾次代駕都沒人接活兒,寒冬深夜的,站馬路邊也不是事。蘇梅和我只能挨個叫了出租車,囑咐好了送他們回酒店回家。
最後,剩我跟蘇梅。
“走吧,我送你。”
“我自己打車吧,你也打車,千萬不能再開車了,再開就要進去吃牢飯了。”
我不能把公司的車扔在這兒,單位和我家離這裡都極遠,明天早晨肯定來不及。正為難,突然想起大童家就在這邊,不如晚上先去他家借宿,明天一早來開車。
給大童打了個電話,他在家,讓我直接過去就行。
蘇梅攔到了出租車,執意要送我過去。我覺得還是不要一起了,倔強地站路邊打車,卻跟見了鬼一樣,一輛都沒有等到。
蘇梅捂著嘴笑,“還是坐我的吧。”
蘇梅當然不會明白我為什麼不願意蹭車,我滿懷心事地坐著車,卻在下車的時候看到了我此時最不想看到的人——站小區門口等我的大童。
大童邊說邊拉我的車門,“你過來正好,跟我去便利店買份……”
大童的話在看到搖下車窗的蘇梅那一刻,戛然而止,然後往後退了一步,指著蘇梅,又指著我,“你、你……她、她、她……”
迅速下了車,往蘇梅的窗口扔了一百塊。不等蘇梅反應,衝著師傅喊讓他趕緊開走。
“你什麼你?她什麼她?走、走、走。”我推著大童往大門裡走,還用手去強行正過了他一直死盯著出租車的頭。
我還沒換了鞋,他一把把我推了個趔趄。
“那誰?那是誰?”大童跳到我跟前,一臉怒氣,“你說的很像的女的是不是她?”
“你都看到了還問?”我甩了鞋,大步走到沙發上,仰頭看吊燈。
“她幹嗎的?哪兒認識的?你和她什麼關係?你倆今晚幹嗎去了?”
“客戶,一起吃了個飯,喝了酒不能開車,到你家蹭個床這麼費勁。”我懶得理他。
“客戶?什麼生意?我能不能合作?你給我個聯繫方式,我覺得我一定能跟她有的聊。”
大童扳著我肩膀不撒手,非逼著我說出個一二三四來。我這剛聽完蘇梅的事兒沒消化,還要應付大童,心裡煩得很。
“明天、明天、明天。”我隨口應付,扯過攤在沙發上的毛毯,蓋過頭頂,再懶得理他。
4
“喂,今晚約約啊。”大童沒頭沒腦的話,讓我一頭霧水。
“什麼?”
“昨天那姑娘啊,你答應我的。”
我心中一凜,“哪有?”
“你這人怎麼吃獨食?說了給我介紹的。”大童把手裡的筷子甩得啪啪響,“你太不仗義了,你那天就說如果有人和鄔芸長得像怎麼辦,原來這裡藏了一手。”
我看他氣得脹鼓鼓的臉,覺得好笑,“我怎麼了?我也是和她剛認識,我連人傢什麼情況都不知道呢。”
“那你先給我介紹啊,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除了鄔芸,哪還有別人?現在鄔芸嫁人了,我還不能找個念想了?”
我把嘴裡的麵包大口嚼了幾下,嚥下,看著大童,輕描淡寫地說:“她如果有一些不可描述的過去,你介意嗎?”
“比如?”大童試探地問。
“‘皇宮’。”
大童的眼神一滯,這個城市,不知道“皇宮”的男人不多。
“我上班約約她看吧,到時候給你發地址。如果,你還想去的話。”我套上外套,穿上鞋,拿上包出門上班去了。
傍晚六點,約在大童辦公室的樓下,一間手作咖啡小館子。蘇梅說,今天她休假,我覺得這裡她會喜歡。
五點五十,蘇梅出現在店門口,拎著坤包落座。大童旁邊跟花痴一樣,死死盯著她。
蘇梅在看到大童時眼底有一絲驚慌,如晨起的林間的陽光般,可又被她迅速低垂的眼簾遮住。
大童眼裡全是赤裸裸的驚訝和臆想,歡場求生的蘇梅不可能讀不出來。我從底下拿腳尖裝作不經意碰了下大童,想讓他收斂一下。
大童也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尷尬地擦了擦手,說:“美女來啦,呵呵,快!俞宇,介紹一下。”
“這是大童,我大學同學,正好在這附近,過來坐坐。大童,這是蘇梅,也是我的朋友。”
蘇梅抬眼望了我,帶著些許笑意,好像鄔芸。雖然鄔芸從未這樣對我垂首淺笑過,也不會這樣安然地坐在我的身旁,我都覺得有些感動,莫名的。
吃了簡餐後,我們玩真心話大冒險。大童躊躇了幾個回合,還是問了蘇梅的故事。
蘇梅大概是我見過最直白的人了,她吐了口菸圈,輕輕倚靠在藤椅上,彷彿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
她字裡行間那個逼她一次次下水的弟弟,終於在一個月黑風高夜被一群討債的人堵在角落痛打一頓。斷了幾根肋骨和脾臟破裂後,痛改前非。
如今還考取了公費留學去了國外,時不常地給她寄一些錢和物回來,貼補家用、以盡人責。去世的奶奶葬在老家,病重的媽媽如今在上海由她照料,她報了幾個班。
“好在,我終於苦盡甘來了。”
有些無奈,卻沒有埋怨。我很難想象,蘇梅是怎麼孤立無援地忍過那一個個煎熬的夜。
可如今,她很自然地給我和大童講著,並不帶一絲情緒,當一個故事來聽。
暖暖的燈光打在大童的臉上,我看不清他微妙的表情變化,我在心底輕呵著。
結束時,大童和我送她進了弄堂,看著蘇梅娉婷嫋娜的背影直到不見。回來的路上,大童垂著頭,我也沒說話。各回各家,一夜無話。
其實,也不需要說什麼。有的人遇見了,就等於錯過。畢竟,愛是有尺度的,完全不計較的,那都是童話。
我以為日子還是這樣過了,卻不想鄔芸回來了。而她,竟然是要參加大童的婚禮,大童和蘇梅的婚禮?!(原標題:《救風塵》,作者:綠喵咪。文章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眾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