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憂雜貨店(第二節)

解憂雜貨店 文章 榻榻米 故事 要大要亮才夠電 2017-04-10

解憂雜貨店(第二節)

2

讀完信,三個人面面相覷。

“這是怎麼回事?”翔太率先打破沉默,“為什麼會有這種信投進來?”

“因為有煩惱吧。”幸平說,“信上是這麼寫的。”

“這我知道,我是說,為什麼諮詢煩惱的信會投到雜貨店來?還是一家沒有人住、早就荒廢的雜貨店。”

“這種事,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我沒問你,只是把疑問說出來而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著兩人的對話,敦也往信封裡望去。裡面有一個疊好的信封,收信人那裡用簽字筆寫著“月兔”。

“這是怎麼回事呢?”他終於開口了,“看起來不像是煞費苦心的惡作劇,而是很有誠意地在請教,並且煩惱著實不輕。”

“該不會是搞錯地方了吧?”翔太說,“肯定是別的地方有家替人解決煩惱的雜貨店,被人錯當成了這裡。”

敦也拿起手電筒,欠身站起。“我去確認一下。”

從後門出來,繞到店鋪前方,敦也用手電筒照向髒兮兮的招牌。

凝神看時,雖然招牌上油漆剝落殆盡,很難辨認,但“雜貨”前面的字樣應該是“浪矢”。

回到屋裡,敦也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兩人。

“這麼說,的確是這家店囉?一般會有人相信把信丟到這種廢屋裡,就能收到認真的答覆嗎?”翔太歪著頭說。

“會不會是同名的店?”說話的是幸平,“正牌的浪矢雜貨店在其他地方,這家因為名字一模一樣所以被誤認了?”

“不,不可能。那塊招牌上的字很模糊,只有知道這裡是浪矢雜貨店才會認出來。更重要的是……”敦也找出剛才那本週刊,“我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什麼在哪兒見過?”翔太問。

“‘浪矢’這個名字。好像是在這本週刊上吧。”

敦也翻開週刊的目錄,匆匆瀏覽著,很快目光停在了一個地方。

那篇報道的標題是“超有名!解決煩惱的雜貨店”。

“就是這篇,不過不是‘浪矢’,是‘煩惱’①……”

翻到對應的頁數,報道的內容如下:

一家能夠解決任何煩惱的雜貨店很受歡迎,那就是位於××市的浪矢雜貨店。只要把想諮詢的事情寫在信裡,晚上投進捲簾門上的信箱投遞口,第二天就能從店後的牛奶箱裡得到答案。店主浪矢雄治(七十二歲)笑著講述道:

“這件事的起因是和附近的孩子們拌嘴。他們故意把‘浪矢’(namiya)念成‘煩惱’(nayami),看到招牌上寫著‘提供商品訂購服務,歡迎諮詢’,又來問我:‘爺爺,那諮詢煩惱也行嗎?’我說‘行行,諮詢什麼都行’,他們就真的跑來諮詢。因為原本只是開玩笑,所以一開始問的問題都沒什麼正經,像是‘討厭學習可又想成績單上全五分,該怎麼辦’之類的。但我堅持認認真真地回答每個問題,漸漸嚴肅的諮詢多了起來,比如‘爸爸媽媽整天吵架,覺得很痛苦’這樣的。沒過多久,諮詢方式就變成寫信投進捲簾門上的信箱裡,回信放在店後的牛奶箱中。這樣一來,匿名的諮詢也可以得到回覆了。後來從某個時期開始,也逐漸有成年人來諮詢煩惱。雖然跟我這個普通的老頭子討教也沒什麼用,我還是會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思考,做出回答。”

在被問到“什麼樣的問題比較多”時,店主回答說戀愛問題佔大多數。

“不過老實說,這類問題是我最不擅長的。”浪矢先生說。這大概是他自己的煩惱吧。

報道配了一張不大的照片,照片上毫無疑問就是這家店。一位瘦小的老人站在店前。

“看來這本週刊不是湊巧留下來的,而是特意收藏的,上面登著自家的店嘛。不過,還是很讓人吃驚啊……”敦也喃喃道,“這就是能諮詢煩惱的浪矢雜貨店?到現在還有人來諮詢嗎?都已經過去四十年了。”說著,他望向“月兔”的來信。

翔太拿起信件。

“信上說‘聽說了浪矢雜貨店的傳聞’,從這句話的口氣來看,好像是最近才聽說的。莫非現在還有這樣的傳聞?”

敦也交抱起雙臂。“也沒準,雖然很難想象。”

“會不會是從哪個糊塗的老人家那兒聽說的?”幸平說,“那個老人家不曉得浪矢雜貨店已經變成現在這樣了,才會把這個傳聞告訴了月兔。”

“不可能。如果是那樣,她一看到這棟屋子就會發現不對勁。很明顯,這裡早就沒人住了。”

“那就是月兔的腦子有問題。煩惱過了頭,神經衰弱啦。”

敦也搖搖頭。“腦子有問題的人寫不出這樣的文章。”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這不是正在想嗎!”

“說不定—”翔太提高了聲音,“現在還在繼續?”

“什麼繼續?”

“煩惱諮詢呀,就在這兒。”

“這兒?什麼意思?”

“雖然這兒現在沒人住了,但沒準還在接受煩惱諮詢。那個老頭兒住在別的地方,時不時過來收一下信,然後把回信放在後面的牛奶箱裡。這樣就說得通了。”

“雖然能說得通,但這等於假設老頭兒還活著,那他早就超過一百一十歲了。”

“也許已經換了店主呢?”

“可是完全看不出有人進出的跡象啊。”

“他不用進屋,只要打開卷簾門就能收信了。”

翔太的話不無道理。為了查個明白,三人一起來到店裡,卻發現捲簾門已經從裡面焊死,無法打開。

“見鬼!”翔太啐了一口,“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三人回到和室。敦也重又讀起月兔的來信。

“那現在怎麼辦?”翔太問敦也。

“算了,不用放在心上。反正我們天一亮就走了。”敦也把信紙塞回信封,放到榻榻米上。

三人陷入短暫的沉默。隱約有風聲傳來,燭焰微微搖曳著。

“這個人該怎麼辦呢?”幸平咕噥了一句。

“你說什麼?”敦也問。

“就是奧運會啊。”幸平接著說,“她真的要放棄嗎?”

“誰知道呢。”敦也搖搖頭。

“這樣恐怕不好吧。”說話的是翔太,“她的戀人可是一心盼著她參加奧運會啊。”

“可是心上人都病得快死了,這個時候怎麼訓練得下去。還是陪在男友身邊比較好。這也是她男友真正的想法,不是嗎?”幸平很難得地用堅定的口氣反駁。

“我不這麼覺得。她男友就是為了想看到她參加奧運會的英姿,才和病魔頑強搏鬥,想要努力活到那一天。要是她放棄了,男友不就沒有活下去的動力了嗎?”

“可是她信上也寫了,現在幹什麼都沒心思。照這樣下去,奧運會只怕也沒戲。要是既沒能陪伴戀人,到最後心願又沒實現,那不是雪上加霜?”

“所以她得拼死努力才行啊。現在不是糾結這糾結那的時候,為了戀人,她也要刻苦訓練,奪得奧運會入場券。這是她唯一的選擇。”

“啊?”幸平皺起眉頭,“這我可做不到。”

“又沒叫你做,是跟月兔說的。”

“可是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是不會要別人去做的。翔太,如果是你呢?你做得到嗎?”

被幸平一問,翔太頓時語塞。“敦也你呢?”他賭氣似的轉向敦也問。

敦也看看翔太,又看看幸平。

“我說你們兩個,較哪門子的真啊,這種事我們沒必要操心。”

“那這封信怎麼辦?”幸平問。

“怎麼辦……沒法辦。”

“可是總得寫封回信吧,不能丟開不管呀。”

“什麼?”敦也看著幸平的圓臉,“你想寫回信?”

幸平點點頭。

“還是回封信的好,畢竟是我們擅自拆看了人家的信。”

“你說什麼呢。這裡本來就沒人住,要說不對,也是往這種地方投信的人不對。沒有回信也是理所當然。翔太,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翔太摸了摸下巴。“嗯,這麼說也沒錯。”

“是吧?丟到一邊得了,別多管閒事。”

敦也去店鋪裡拿了幾卷窗戶紙回來,遞給兩人。

“好了,把這個鋪上睡覺!”

翔太說了聲“Thank you”,幸平說了聲“謝謝”,接了過來。

敦也把窗戶紙鋪到榻榻米上,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就在他合上眼打算睡一覺時,卻發現那兩個人好像還沒動,於是又睜開眼睛,抬頭望去。

兩人仍然抱著窗戶紙盤坐在那兒。

“不能帶過去嗎?”幸平自言自語道。

“帶誰?”翔太問。

“她那個生病的男友。要是集訓啊海外比賽啊都帶他過去,就能一直在一起了,訓練和比賽也都不耽誤。”

“恐怕不行吧。她男友可是個病人啊,而且只有半年的命了。”

“但我們還不知道他能不能走動。如果可以坐輪椅行動的話,不就能帶他一起去了嗎?”

“要是還能坐輪椅,她就不會來諮詢了。八成已經臥床不起,動不了了吧。”

“這樣嗎?”

“應該沒錯啦。”

“喂!”敦也開口道,“怎麼還在扯這種無聊的事?不是叫你們別管了嗎!”

兩人訕訕地閉上嘴,低下了頭。但很快翔太又抬起頭來。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心裡總覺得放不下。因為這個月兔好像真的特別苦惱,讓我很想幫她一把。”

敦也冷哼一聲,坐起身來。

“幫她一把?別讓人笑掉大牙了。我們這種人能幫上什麼忙?要錢沒錢,要學歷沒學歷,要門路沒門路,也就能幹幹闖空門這種不入流的勾當。而且就連這麼簡單的活計,都沒能順順當當地完成。好歹搶了點值錢東西,逃跑用的車又壞了,所以現在才窩在這個地方吃灰。我們連自己的事情都搞不定,還給別人出主意,怎麼可能?”

敦也滔滔不絕,翔太縮著脖子,垂下了頭。

“總之趕快睡覺!天一亮上班的人就都出門了,到時我們就混進人群裡逃走。”說完敦也又躺了下去。

翔太終於開始鋪窗戶紙,不過動作很慢。

“哎,”幸平猶豫著開了口,“還是寫點什麼吧?”

“寫什麼?”翔太問。

“回信呀。就這麼置之不理,心裡總有點在意……”

“你傻了嗎?”敦也說,“在意這種事情幹嗎?”

“可是,我覺得哪怕隨便寫點什麼,也比不寫好得多。有人肯傾聽煩惱就已經很感激了—很多人不都會有這種感受嗎?這個人的苦惱沒法向周圍人傾訴,所以很痛苦,就算我們給不了什麼好建議,回上一句‘你的苦惱我已經明白了,請繼續努力’,她也會多少得到點安慰吧?”

“嘁!”敦也啐了一聲,“那就隨便你。真沒見過你這麼愣的。”

幸平站起身。“有沒有寫字用的東西?”

“店裡好像有文具。”

翔太和幸平去了外面的店鋪,過了一會兒,兩人嘎吱嘎吱地踩著地板回來了。

“找到文具了嗎?”敦也問。

“嗯。簽字筆都寫不出來了,不過圓珠筆還能用,而且還有信紙。”幸平高興地說著,走進隔壁的廚房,在餐桌上鋪開信紙,然後坐到椅子上,“那麼,寫點什麼好呢?”

“你剛才不是說了嗎?‘你的苦惱我已經明白了,請繼續努力’,這麼寫不就

行了。”敦也說。

“光寫這個未免太冷淡了吧。”

敦也咂了下嘴。“你愛怎麼寫怎麼寫。”

“剛才說的那個怎麼樣?就是把男朋友帶在身邊的方案。”翔太說。

“要是做得到,她就不會來諮詢了。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我是說過沒錯,不過還是先跟她確認一下吧?”

拿不定主意的幸平轉向敦也。“你覺得呢?”

“不知道。”敦也把頭扭到一邊。

幸平拿起圓珠筆。動筆之前,他又看了看敦也和翔太。

“信的開頭是怎麼寫來著?”

“噢,得寫點客套話,什麼敬啟者啊,寒暄省略之類的。”翔太說,“不過這種用不著吧,她的來信上也沒寫這些。就當電子郵件一樣寫好了。”

“這樣啊,當郵件一樣寫。嗯,郵件—不對,是‘來信已經讀過了’。來、信、已、經、讀、過、了……”

“不用念出來。”翔太提醒道。

幸平寫字的聲音連敦也都聽得到,一筆一畫寫得很用力。

沒過多久—“寫好啦!”幸平拿著信紙過來了。

翔太接了過來。“字真爛啊。”

敦也也從旁瞄了一眼,字果真很爛,而且幾乎全是平假名。

來信已經讀過了。確實很難辦啊,我完全理解你的煩惱。我有一個想法,能不能把你男朋友帶到你要去的地方?對不起,出不了什麼好主意。

“怎麼樣?”幸平問。

“挺好的啊。”翔太回答,“對吧?”他尋求敦也的贊同。

“隨便啦。”敦也說。

幸平把信紙仔細摺好,放進收信人寫著“月兔”的那個信封。“我去放到牛奶箱裡。”說著,他從後門走了出去。

敦也嘆了口氣。

“真是的,他腦子裡在想什麼呢?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出主意,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連翔太你也跟著湊熱鬧,到底想幹嗎啊?”

“別這麼說嘛,偶爾一次有什麼關係。”

“什麼叫‘偶爾一次’?”

“平常我們哪兒有機會傾聽別人的煩惱,也沒人會想找我們諮詢,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有。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所以說反正就這麼一次,有什麼不好?”

敦也又哼了一聲。“你們這叫不自量力。”

幸平回來了。

“牛奶箱的蓋子太緊了,簡直敗給它了。好久沒人用了吧?”

“是啊,現在早就沒人送—”敦也正要說出“牛奶”兩字,突然頓住了,“幸平,你的手套呢?”

“手套?在那兒。”幸平指了指餐桌。

“你幾時摘下來的?”

“寫信的時候。因為戴著手套很難寫字……”

“混蛋!”敦也刷地站起,“信紙上有可能沾上指紋了!”

“指紋?有什麼危險嗎?”幸平一臉迷糊地問。

敦也恨不得往他那圓臉上抽一巴掌。

“警察很快就會知道我們躲在這兒!要是那個叫月兔的女的沒去牛奶箱取信怎

麼辦?人家一查指紋,我們就全玩完了!你交通違章的時候被採集過指紋吧?”

“啊……沒錯。”

“嘁!就說別多管閒事。”敦也抓起手電筒,大踏步穿過廚房,來到後門外。

牛奶箱的蓋子蓋得嚴嚴實實,就像幸平說的,的確很堅固。但敦也還是使盡全力把它打開。

用手電筒照進去,裡面空空如也。

敦也打開後門,朝屋裡問道:“喂,幸平,你把信放哪兒了?”

幸平邊戴手套邊走出來。

“沒放哪兒,就放在那個牛奶箱裡。”

“裡面沒有啊!”

“咦?不可能……”

“不會是你以為放進去了,其實掉出來了吧?”敦也用手電筒照著地面。

“絕對沒那回事,我確實放進去了。”

“那它哪兒去了?”

“不知道……”就在幸平迷惑不解的時候,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翔太沖了出來。

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敦也問。

“我聽到店鋪那邊有動靜,過去一看,這個掉在投信的小窗下面。”翔太臉色蒼白,遞出一個信封。

敦也屏住呼吸,關掉手電筒,躡手躡腳地繞到房屋側面,躲在陰影裡偷偷觀察店鋪門口。

然而—

那裡沒有人影,也沒有人離去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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