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金油大王”胡文虎與汕頭開埠第一座最高洋樓的那段情緣

即便“萬金油大王”胡文虎不是汕頭人，可很多汕頭人對他並不陌生，甚至老輩人都能講出很多與這位傳奇人物有關的溫情故事，其中，胡文虎與汕頭開埠第一座最高洋樓——“胡文虎大樓”那一段不解情緣，更是讓人津津樂道、回味無窮。

史學界對於一代商界鉅子胡文虎是否漢奸的問題，仍是爭論不休，甚至翻臉；作為一名知名的歷史人物，總是有些問題和瑕疵，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以“非此即彼”視角來評價一個人，是很愚蠢，也是欠公正的。

胡文虎與汕頭開埠第一座最高洋樓那段情緣

胡文虎大樓，原汕頭永安堂製藥廠舊址

位於汕頭市金平區民族路69號的“胡文虎大樓”，最高6層，始建於1927年，是汕頭開埠後第一座最高洋樓，系汕頭永安堂製藥廠舊址。早年，這座洋樓也是汕頭新老市區的分界點，那很多人會奇怪，“世界萬金油大王”胡文虎並不是本埠人，為什麼把製藥廠開到這裡，到底有什麼歷史淵源呢？

“胡文虎大樓”是汕頭開埠的歷史印跡，建築主要從商業層面考慮，但最能體現胡文虎商業生涯的最高“行為藝術”，恐怕還是他那三處“虎豹別墅”：一處在新加坡，一處在香港，另一處是建於他的祖地福建永定。以胡氏兄弟胡文虎、胡文豹取名的私家別墅，事實上也是家族企業品牌影響力的一種外在展現，有牢牢的商業痕跡。比如，香港虎豹別墅竣工後，胡文虎就舉辦盛大的喬遷宴，出席的嘉賓包括香港總督等1600名嘉賓，無疑也是一種商業品牌的宣傳手法。

另外，興建新加坡“虎豹別墅”時，據說其照明系統比當時新加坡其他建築加起來還要多，甚至動用了其在新加坡所有的黃金庫存。從一個側面來看，一是漲了華人志氣，人家“洋人”都要敬我三分；二是“炫富”，我是南洋華僑中最豪的，比陳嘉庚、李光前還牛！當然，這一切也逃不掉商業競爭的氛圍。

如此來看，也就不難理解當年胡文虎為什麼要在汕頭起建第一高樓，這是一種商業實力向外顯露，無疑是為了標榜自身的商業信用高低。

設計精巧的汕頭“胡文虎大樓”圓柱形頂層

胡文虎是個性獨特的客家人，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華僑客商，他祖籍是福建省永定縣下洋鎮中川村，不過，他卻是在緬甸仰光出生的。

胡文虎大樓，系汕頭永安堂製藥廠舊址，若從“永安堂”歷史談起，胡文虎算是一個“富二代”，或者說“藥二代”。胡文虎出生於1882年1月16日，出世時，父親鬍子欽是一名懸壺濟世的中醫，在緬甸仰光廣東街644號開了一家永安堂國藥行。

為了讓孩子接受華文教育，10歲的胡文虎被父親送回永安老家讀私塾，而當他重返仰光時，已是14歲了。此後，胡文虎隨父學醫並協理藥鋪，1908年父親鬍子欽病逝後，他與弟弟“子承父業”，苦撐“永安堂”。

胡文虎有三兄弟，長兄胡文龍早逝，他的母親李金碧是潮州籍僑女，文虎、文豹也就成為胡氏“永安堂”的成功繼承者。從某個角度來說，虎豹胡氏兄弟從家族關係上看，與潮汕有一定情感淵源，這也是促使他日後到汕頭投資興業原因之一。

胡文虎、胡文豹（右）兄弟

汕頭素有“百載商埠”美譽，但汕頭開埠作為一個重要歷史時間，其具體時間到底是什麼時候，當下史學界並無一個很確切的說法。與汕頭開埠的見證物——海關鐘樓隔街對望的汕頭開埠文化陳列館，其陳列布置是從1860年1月1日起始的，通常而言，多數人會從這一“標點”來梳理汕頭開埠的歷史脈絡。

在中國近代史上，“下南洋”是一場持續多年蔚然壯觀的移民潮，在那個時代迫於生計渡海“淘金”的那一批人中，很多人日後成了商界鉅子，研究近現代華商家族企業歷史，“下南洋”是當中尤為厚重的一個章節。從地理位置來看，歷史上，無論是潮汕及梅州地區的客家人，還是閩粵交界的龍巖客家人，從汕頭下海都是一個最優路徑的選擇。此外，閩南人當年“下南洋”從廈門等港口出海時，汕頭也是一個重要交通中轉樞紐。早年從廈門坐火輪赴新加坡，先是經汕頭，再往香港，然後再渡海南下。

值得一提的是，相比於翻山越嶺的陸路，從胡文虎老家永定等地到汕頭港，中途有更順暢、更省力的江溪水路可行。1927年，依靠製藥致富的胡文虎到汕頭創辦汕頭永安堂製藥廠，最初的資本額達80萬銀元；從選地角度來看，也是考慮近代汕頭開埠後的繁榮及交通便利因素。當時，胡文虎不僅辦藥廠、營業部，還在洋樓裡辦《星華日報》館。抗戰時，日軍侵略汕頭，永安堂製藥廠曾遭嚴重破壞。

1947年5月，胡文虎再赴汕頭，籌措藥廠恢復工作，並投入資金擴充製藥工廠。至今，潮汕民間有個傳說，說胡文虎母親李金碧少女時曾到汕頭遊玩時中暑暈倒，得到了當地商戶的幫助，胡文虎兄弟對汕頭心懷感恩之情。

虎標永安堂廣告

促使胡文虎在汕頭創辦藥廠，是不是還另有其他因素呢？有，這也是商業競爭的一個重要策略：把商業觸角伸到對方的“老巢”去生根發芽！

胡文虎的父親鬍子欽臨終遺囑，只有六個字：“做人要有志氣。”20世紀初，西藥的暢銷令靠大包草藥來煎湯飲服的永安堂中草藥受到嚴重衝擊，面臨危機，胡文虎一直考慮，中藥有什麼打敗西藥的可能，中藥材是不是也可以製成如西藥那樣的丹、膏、丸、散之類成藥呢？

永安堂要生存和發展，就必須自己辦藥廠。後來，胡文虎到暹羅、日本等地熟悉藥業行情，學習成藥製作技術，尤其是在日本看到德國人拜耳藥廠生產的西藥後，他的創新思路逐漸清晰了起來。不久，日後成為“居家必備”、能治感冒、頭痛、鼻塞、暈車船的新藥“萬金油”誕生了。日後，胡文虎兄弟又陸續創制了八卦丹、頭痛粉、清快水、止痛散等四種中成藥，並且學日本及西方，註冊了“虎標良藥”，並把“永安堂中藥鋪”也更名為“永安堂虎豹行”。

新加坡89尼路的“虎標萬金油”的第一家工廠“永安堂”

當年的虎標良藥產品，包括萬金油、八卦丹、頭痛粉、清快水四種成藥品，其中以萬金油尤為最著名，也因此，胡文虎有“萬金油大王”之稱。可至今為止，對於這四種藥方的來源，仍是眾說紛紜。

後來的《星洲十年》一書，如此表述，說發明“虎標四靈藥”，是胡文虎採用中緬古方，參以科學醫理而發明的。《星洲十年》是《星洲日報》1939年禮聘關楚璞、姚楠、郁達夫、許雲樵等編寫的出版物，其幕後老闆就是新加坡永安堂虎標萬金油老闆胡文虎和胡文豹兄弟。然“中緬古方”一說，卻與胡文虎兒子胡一虎說的有某些衝突，胡一虎說這是“祖傳祕方”，虎標良藥是他祖父的藥方，他父親與叔叔隨祖父經營藥材店後，耳濡目染懂得此中的藥物。

可還有一說，是來自胡文虎的永定老鄉；他說當年胡文虎被父親送回永定讀書，然弟弟胡文豹卻留在仰光接受英文教育。胡文豹離校後，曾到一德國籍老闆開的西藥房做事；由於胡文豹勤勞盡責，深受老闆賞識及器重。後來，德籍老闆告老退休且結束業務，回返祖家時便把製藥祕方傳授給胡文豹。這一藥方來源的說法，可信度存疑；即便有，可能出現一點情況，那就是萬金油、八卦丹、頭痛粉、清快水四種成藥的提練技術及方法，或與德籍老闆有某些聯繫。

向美國福特汽車廠定製的“虎標”汽車

1935年10月，國民黨政府逃往臺灣前舉辦了最後一屆運動會——“第六屆全國運動大會”；當時馬來西亞華僑代表隊的總領隊是胡文虎，為了在此盛會推廣他的“虎標良藥”，特地運來一輛向美國福特汽車廠定製的“虎標”汽車，引來很多市民圍觀。當年上海報紙曾如此標題：《虎頭汽車進上海，“阿拉”成了鄉巴佬》，可見其宣傳造勢活動的轟動程度。

為什麼會定製安上虎頭浮誇造型的汽車呢？1923年，胡文虎為擴大業務，赴新加坡創設永安堂總行。靠堅持薄利多銷的經銷之道，物美價廉的“虎標良藥”業務一時興盛起來，1926年，胡文虎創辦了星洲永安堂製藥總廠，僱用職員30人，工人600餘人，每天生產“萬金油”三萬打，“八卦丹”一萬打，“頭痛粉”二萬打，“清快水”二千餘打。

後來，“永安堂”全盛時，全球有65個國家和地區設銷售網點，最高產值1.2億叻幣，值1000萬兩黃金。據說，香港日據時期，許多人紛紛搶購虎標萬金油保值，那時，虎標萬金油幾與黃金等價，因此，胡文虎成為當時華人首富。

1932年，胡文虎曾把永安堂總行由新加坡遷往香港，在此前後，他相繼廣州、汕頭建立製藥廠，並馬來亞、菲律賓、越南、印度及廈門、福州、漢口、上海、桂林、昆明等城市設立分行；其中，永安堂的福州分行於1934年創立，門市部設在雙杭的中平路口。

胡文虎是經商奇才，據“老雙杭”商家說，當年胡文虎初到新加坡時，中藥店多數是廣東大埔人開的，他們聯手起來都不愛經銷他的虎標萬金油。後來，胡文虎急中生智，把私家車改頭換面，裝上老虎頭，車身漆老虎斑紋，還把喇叭變成老虎嗥叫聲，在大街小巷穿行，引來大批市民圍觀，虎標良藥的銷售局面由此打開。

至此，可不可以這樣猜想，促使胡文虎把藥廠開設到大埔人的潮汕祖籍地汕頭，也是一種絕妙的競爭策略。潮汕人在外，歷來有重視鄉緣的傳統，而且分佈在東南亞各地的潮汕人特別多，勾起念鄉情懷，買咱厝生產的藥！

胡文虎與抗戰那段難以言說的歷史

2017年，在永定舉辦的“胡文虎與抗日戰爭”系列圖片展

2017年5月18日，是第41個世界博物館日，當天，胡文虎故鄉龍巖永定舉辦了“胡文虎與抗日戰爭”系列圖片展。據當地媒體報道，圖片展緊扣今年國家博物館日的主題“博物館與有爭議的歷史：博物館講述難以言說的歷史”，展出了飲譽全球的“萬金油大王”、報業鉅子、大慈善家和著名的愛國僑領胡文虎先生在抗戰中的感人故事，分捐資抗日、宣傳抗日、慈善賑災、不畏強暴四個部分。

祖籍福建龍巖永定的“萬金油大王”胡文虎，與祖籍閩南、“廈門大學校主”陳嘉庚先生，是20世紀最重要的二位愛國僑領，也同是名揚東南亞的大富豪。其中，比如創辦報業等，彼此曾展開激烈的競爭。1923年，陳嘉庚辦起《南洋商報》，1929年，胡文虎創辦《星洲日報》；事實上，在胡文虎由緬甸轉移新加坡時，陳嘉庚已穩坐新加坡富豪中的“頭把交椅”，但二位同是福建籍的商界鉅子卻一直相傳不睦。

坊間傳言，胡文虎初到新加坡，就主動挑起“爭鬥”，處處與陳嘉庚唱對堂戲。胡文虎後來曾表示：“陳嘉庚是世界知名人物，在南洋生意做得很大，又做了許多公益，人人認識他，敬重他。就是遠在家鄉，他也建樹頗多……我胡文虎不過是個仰光商人，初來新加坡，沒有多少人認識我。但是，我一來到新加坡，就敢和社會上最有名的陳嘉庚作對，我的名字便與陳嘉庚相提並論了，這不是一個好辦法嗎？他已經是出名的人物了，彼此鬥爭被我贏了，我的名字就在陳嘉庚之上了；即使輸了，也雖敗猶榮，我胡文虎的名聲也就傳開了，這不是很划算嗎？”

龍巖的胡文虎故居

當年胡、陳之爭，有商業因素，亦有族群等很多因素糅合其中，比如“客家人”與“閩南人”之爭等。事實上，上述提及“圖片展”的“結語”裡也提及，“由於種種原因，曾對胡文虎有過極不公正的評價。”

1954年9月5日，胡文虎途經美國檀香山，因心臟病突發辭世於皇后醫院，享年72歲。這位特定歷史條件下的傳奇商界鉅子，有“萬金油大王”、“報業大王”、“慈善家”等美譽，但由於歷史的“誤會”，曾背上“漢奸”的罪名，成為一位爭議最大的海外僑領。縱觀國內外對胡文虎的各種研究，集聚起來，所謂“漢奸”一說多集中於任何看待胡文虎當年“東京之行”。

史學界有“漢奸”之說，亦有人說是“媚敵”，也有“判斷失誤”，另外還有“與敵周旋”的說法。直到上世紀80年代，這一歷史“誤會”終於有個說法；1983年2月，時任福建領導項南會見香港《文匯報》總編輯金如堯說：“胡文虎是一個捐資興學的愛國華僑。以前由於受‘左’傾思想影響，對胡氏一家的評論是不公允的，對胡氏一家的財產處理是不得當的。現在，我們要糾正過去的錯誤。”

“萬金油大王”、“報業大王”胡文虎先生

對於胡氏“東京之行”，這裡不多敘述。簡略地說一下，當年香港滄陷後，胡文虎被日寇拘捕審訊，星系報被封停刊，與之同時，香港也出現“米荒”，後恢復“自由”的胡文虎為救濟災民不遺餘力。在處境艱險的情況下，他憤然往見日駐港總督磯谷廉介，指責憲兵隊暴行，並發表談話說：“縱使我因此招來殺身之禍，我也不能緘默忍受。”

1943年七八月間，胡文虎赴東京與東條英機面商，即史學界爭論的“東京之行”。1943年11月，胡文虎返港後，曾在《星島日報》發表一份《何事赴東京？》口述聲明，聲明中大致說明了他赴東京的目的及行蹤。

1983年5月，福建省政府批覆福州、廈門關於歸還胡文虎兩地房屋財產處理意見的報告；數日後，又公佈了胡氏在福建房屋財產處理決定，並撥款修復胡文虎永定老家的“虎豹別墅”。值得注意的是，隨後廣東省政府亦作出同樣的歸還胡文虎家族財產的決定。不久，新加坡《聯合早報》刊文稱：“胡文虎獲得‘平反’，全部產業歸還給他的家屬”等。

胡文虎之女胡仙博士

2007年，汕頭民族路拓寬改造時，“胡文虎大樓”的拆留問題，曾引發社會各界熱議；後來，這座曾被視為舊汕頭標誌性建築基本完好地保留下來。2010年，胡文虎大樓被列入汕頭市文物保護單位。

而廣州的“永安堂製藥廠”，解放後曾被省總工會使用。上世紀80年代，廣東做出歸回胡文虎家族財產後，1994年，胡文虎之女胡仙博士，把廣州“永安堂”捐贈予廣州市政府，並作為少兒圖書館使用，目前該處建築仍保存完好。

崛起海外的大富翁、華僑界風雲人物、“萬金油大王”胡文虎已經逝世60多年了，再提胡文虎家族的“陳年往事”，卻另有一番意義。

胡文虎先生

一個人在世上做什麼事，總有兩面的效應，關鍵是你站在那一面上看問題。拿做慈善、辦教育、做實業來說，胡文虎是值得敬佩的人物。另外，除商業營銷外，其在企業管理方面，比如他的員工不僅可以享受免費醫藥，還終生僱傭，並給職工子女免費教育，這在當時算是開創性的，即便是今天也是很有誘惑力呀！

胡文虎時代，是一個兵荒馬亂的特殊年代，“在商言商”，作為20世紀上半葉名噪南洋的“雙料大亨”（萬金油和報業），胡文虎一生走過的道路，典型地反映了那個苦難時代，尤其是海外華商創業的坎坷歷程。胡文虎的一些經營管理及宗旨、為人處世，也會帶有一定的時代性，我們也沒有必要對他作出超時代的要求。

先榮後衰、二世而竭，胡氏家族企業之敗，從傳承角度上也存在諸多問題，衰落為何如此之快，原因是多方面的，值得好好去總結和分析。總的來說，研究家族企業興衰、代際傳承，胡文虎及其家族是一個很好的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