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專訪 | 進入“後梅長蘇時代”的胡歌終於走上大銀幕,他想挑戰渣男、逃犯、小人物

閱讀提示:在戛納,他主演的第一部大電影《南方車站的聚會》全球首映,首映結束後,獲得了全場觀眾長達4分鐘的掌聲。

作者|闕 政

“應廣大網友的要求,發一張自拍吧。”

照片裡,一個發亂如蓬的男子,舉著一支巧克力冰淇淋,在微風裡,咧嘴露出十顆牙地微笑。

照片下,點贊量13萬次的熱門回覆就三個字:你誰啊?

他們當然知道他是誰,他微博上的6693萬粉絲也都知道他是胡歌——問題是,老胡啥時候這麼放飛了?

答案是:他在戛納,他主演的第一部大電影《南方車站的聚會》正在戛納全球首映,首映結束後,獲得了全場觀眾長達4分鐘的掌聲。

獨家專訪 | 進入“後梅長蘇時代”的胡歌終於走上大銀幕,他想挑戰渣男、逃犯、小人物

告別“後梅長蘇時代”

獨家專訪 | 進入“後梅長蘇時代”的胡歌終於走上大銀幕,他想挑戰渣男、逃犯、小人物

時間回到2年前,那一晚,沒有巧克力冰淇淋,只有兩瓶紅酒,胡歌一瓶,刁亦男一瓶,兩人直接握著酒瓶子對嘴吹,佐食的也不是奶酪火腿,而是磕了幾碟瓜子——不拘小節,只因那是一個掏心掏肺的夜晚。

事業的困惑,生活的困惑,胡歌跟刁亦男聊了一整夜。“那個階段是我的低谷。我已經很久沒有接戲了。甚至對演員這個職業能不能繼續都有了一些懷疑。”

過氣紅星沒戲可拍懷疑自我價值的故事並不罕見,甚至可以說是好萊塢造星工廠的熱門題材,《日落大道》《宿敵》《鳥人》……一串片名爭著往外冒。但是核對一下時間線,你會發現這個故事裡的反轉——2017年,那是《偽裝者》餘熱未消,《琅琊榜》全線飄紅的年份,梅長蘇火到什麼程度呢?“上海發佈”公佈春季賞梅的公園,說姓名中帶“梅”字的可免費入園,底下熱評第一條是:“@梅長蘇”。

就是這樣一個有水流處有長蘇的時節,卻被胡歌稱為低谷,只能說明一件事:沒戲演不是缺少邀約,而是主動拒絕。經歷過“後李逍遙時代”的胡歌,主動切斷了“後梅長蘇時代”的吊橋。

什麼是“後李逍遙時代”?2005年因《仙劍奇俠傳》中的李逍遙一角紅遍大江南北之後,連著六七年,無數相似的角色向他一擁而上。2010年當穿越劇《神話》熱播的時候,胡歌打開電視機,先看到他在《神話》裡演的易小川,換一個頻道,看到他在《仙劍三》裡演的景天,再換一個頻道,李逍遙又在第N次重播中……對工業流水線來說,這是可以理解的邏輯;把一個演員塑造成某某角色專業戶,用他曾經成功塑造的角色來規劃他之後的演藝道路,這種貼標籤式的操作,在短期甚至還是性價比頗高的路徑。

但是胡歌從自己的眼睛裡看到了不對勁:“在李逍遙的眼睛裡我能看到真,但是後面雷同的角色裡,真的成分越來越少。我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這些年我在專業上沒有太大的進步。我的經驗豐富了,技巧嫻熟了,但是作為演員,我缺了點什麼。”

他決意從流水線上跳出來。“後李逍遙時代”無法改變,“後梅長蘇時代”卻可以拒絕。“很多人說我想轉型,其實我只是想要改變,因為我能夠預想到,再演的相似角色一定不會比之前的更好。我想先緩一緩,停一停。”

從前迷茫的時候,胡歌會“躲”到舞臺上去。在話劇舞臺上,他演了賴聲川的《如夢之夢》,演了白先勇的《永遠的尹雪豔》,後者全程用他的母語上海話演出,很是過癮。電視劇主創常常會抱著先入為主的印象看他,古裝、古偶的標籤一時難以撕下,但話劇舞臺卻張開雙臂擁抱了他。

《永遠的尹雪豔》導演徐俊說,胡歌認為話劇舞臺很“崇高”。他還說,胡歌一開始想演的並不是男一號、水泥廠的小開徐壯圖,而是百樂門的經理,一個不那麼正面,但是特別出彩的“小角色”。

雖然最終沒能如願,但切斷了吊橋的胡歌,彷彿很高興自己終於臨淵而立。

“我不是很喜歡把自己一直放在舒適的環境裡,想有更大的挑戰和突破。”

拍完《獵場》就一直沒接戲的胡歌,再度出現在眾人視野裡,是巖井俊二導演的文藝片《你好,之華》。這一回,他的戲份不多,而且是個酗酒家暴的致鬱系“渣男”。毫無疑問,這又是他向巖井俊二主動爭取來的“小角色”。

戲不多,就一場。原本以為他會塑造一個渣在“風流”上的男人,沒想到看見的卻是一個鬍子拉碴不修邊幅的東北人,讓人想到微博自拍下面那句“你誰啊”。短短一場戲,胡歌演出了“弱者欺負弱者”的可恨與可憐,讓“渣男”渣得很有層次感。但是他自己卻不滿意,因為在他的預想中,是可以演得更加豐富一些。

“去現場之前我內心有過設計,到了現場和導演溝通完了發現他要求我這次演的節奏要非常快,把我之前的準備打亂了。現場演出的時候我把‘快節奏’這個任務放在最前面,最後感覺有些遺憾,沒能達到心目中想象的最好的樣子。”胡歌並不甘心,他又做了一件事——回酒店房間之後,架起手機,對著手機屏幕又演了一遍,“我自己覆盤了一下,找到了可以同時滿足導演和自己設計的方法。”事後他還拿給巖井俊二看了,“他還挺喜歡的”。

出演負面角色這回事,胡歌反而沒那麼在乎。“電視劇也許還會顧慮一些,但是電影和舞臺,我沒有太多束縛。”

彷彿是為了迴應這句話,刁亦男帶著“周澤農”來了。

在黑色電影《白日焰火》中塑造了蛇蠍美人的刁亦男,此番《南方車站的聚會》要講一個逃犯的故事。他帶著“逃犯周澤農”來看胡歌,看看兩人之間能不能產生奇妙的化學反應。

胡歌猶豫了一天。“要下定決心演這個角色對我來說太難了。”他問自己,能演好嗎?“電視劇大部分依靠臺詞來表達情緒,改變一下語音語速語調就能演繹很多層次,而周澤農的臺詞特別少,導演的風格又非常寫實,我能勝任嗎?”

最後他給自己的答覆是三個字:輸得起。“如果演砸了,那也沒什麼。揹著過去的榮譽,就很難踏出這一步。”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穿的白T恤上印著幾行字:Never try, never know。

周澤農就像一隻風箏

火車站,雨夜,一男一女,萍水相逢。

這是刁亦男電影招牌式的開頭。

2017年年底,刁亦男就帶著他的御用攝影師董勁鬆,從廣州一路南下,尋找他們心目中電影裡的“野鵝塘”。一路走,一路找,直到來到有著“千湖之城”之稱的武漢。

電影創作,也像是一種自然生長,需要在播種之後,耐心等待。2018年初,胡歌、廖凡和桂綸鎂進組,此時距離開拍還有2個月,他們的任務不是塑造角色,而是先沉入生活。

演逃犯的胡歌,很快變成了“糊歌”,在專業儀器下晒黑了皮膚。刑警大隊成了他出入最頻繁的地方。為了不被路人認出,胡歌在網上買了一套保潔工人的服裝,穿上了就去武漢老城區滿街溜達,走進當地人群,好好地,和角色相處。

製片人沈暘感動於大牌藝人願意花這麼多時間體驗生活,畢竟在浮躁的大環境下,我們正在不斷被摳圖演技刷新底線。而胡歌卻說這個劇組來得太值了:“先不說上映以後結果怎麼樣,單是接近角色的體驗就非常難得。”從前演電視劇,他總是隻能“從技術層面接近角色”:“找文學作品來讀,從其他作品相似的人物身上找感覺,對我來說並不新鮮。而在武漢的體驗,卻是從前沒有過的。”

劇組為主要演員請了武漢方言老師,因為刁亦男覺得“當地語言是給演員的一把鑰匙,找到進入角色的門”。而對胡歌來說,方言就像一支柺杖,“剛開始的時候會有負擔,表演的時候每當要開口說話,就會擔心自己說得準不準、對不對,儘管前期已經經過很長時間的訓練,還是會想。但是當我突然有一天對自己的語言有足夠信心和把握的時候,那一刻我就把柺杖扔掉了——我就是周澤農了”。

而在影片之外,刁亦男已經跟媒體解釋了一百遍,為什麼要找胡歌來演逃犯周澤農:“因為他的氣質特別乾淨,有種透明的感覺,不是那麼地偶像化。周澤農這個角色,假如演員有任何一點心裡面的小動作表現在眉眼上,就會顯得髒了,不透明瞭。”

刁亦男不是王家衛,他的劇本一旦完成,就會相當精細和完整,角色的行動和對白都一是一二是二,某種程度上說,對演員的約束和限制會多一些。有趣的是,本片的燈光指導黃志明是王家衛導演的御用燈光師。胡歌最擔心的情況沒有發生——黃志明說,完全沒有看出來胡歌是第一次主演大電影,非常專業也非常優秀。

“我們倆合作了一部沒有遺憾的電影。”刁亦男說,“從第一個鏡頭到最後一個鏡頭都沒有遺憾。因為每個鏡頭都到我們滿意了才會喊‘過’,如果我不滿意,會要求再來一條,如果老胡不滿意,也會要求再來一條。我們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把尺子,到了那個刻度,才會喊停。”

但你從電影裡卻不會看到,武漢四月乍暖還寒的深夜,一個身影反覆跳進骯髒的池塘,不斷在大雨中奔逃。

胡歌說:“周澤農就像一隻風箏,風箏不屬於天空,也不屬於大地——他沒有真正飛翔的能力,所以不屬於天空;他也沒有在陸地行走的能力,所以不屬於大地。對於整個世界來說,他格格不入。但是在生命結束的那一刻,你卻可以順著那條線,找到他真正牽掛的人,在他冷漠的外表下,感受到他溫暖的地方。”

如果幸運的話,風箏會找到那隻放飛他的手,擁有飛揚的一刻。

周澤農有嗎?有的。“他的飛揚或者說釋放的時刻,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而是在一個狼狽、恐懼的狀態下,一個懦弱的人本能地實現了他的英雄之夢——死亡。甚至是看起來不那麼勇武、不那麼浪漫英雄色彩、有點狼狽的死亡。但那一刻他不是死了,反而是活了,這樣的英雄主義更加日常,也更值得我們去體味。真實的英雄主義往往是在生活中不自覺地呈現出來。”刁亦男說,“沉淪的人,怎麼去實現自己的英雄夢,去抵抗這個崩壞的世界、兌現生命的價值,是我想要表達的‘反宿命’。”黑色電影常常被一種宿命感籠罩,但這次刁亦男想要打破它。

而對胡歌來說,最幸福的那一刻,就是當他在戲中忘了自己的那一刻。“演戲其實就是讓一個角色和自己共用一個身體,在共同的環境裡,共同呼吸。對我來說,成功的表演就是角色把自己擠出去。”

戛納“神仙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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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小紅靠捧,大紅靠命。掰著手指數數,像胡歌這樣一度爆紅又二次翻紅的,實在為數不多。

兩次走紅,感受有何不同?

胡歌的回答很實誠:“肯定不一樣。”

“第一次是從無到有,那時候還年輕,心態肯定會有點飄……老天爺對我挺好的,給了我一次打擊,又讓我重新回來。第二次心態平和了很多,而且覺得無非也就這樣——已經經歷過的再來一遍唄。所以有點不知道做什麼。”

曾經的“飄”是真的,如今的“茫”也是真的。他在微博裡寫:“突發奇想半夜出去跑步,記憶中上一次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一口氣繞著虹口足球場跑了十幾圈,今天繞公園跑,天黑思路特別清晰,但仍然想不明白,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怎麼還在繞圈。”

若說他主動與紅保持著距離,胡歌覺得未免有些矯情。但如果你順著他的那條風箏線一路排摸,卻也很容易發現一些蛛絲馬跡。比如說,他很少上綜藝,沒有上過真人秀。

很多演員都有這樣一條商業邏輯:保持曝光度,等於保持話題性,等於吸粉,等於提升自己的商業價值,而當你擁有商業價值的時候,就容易得到大製作、名導演的青睞。因為說到底,影視也是一門生意。這種商業邏輯當然沒有錯,但也有少數演員依然抱持著“作品本位”的邏輯,胡歌就是其中之一。

“演員歸根結底還是靠作品說話。”他的底氣一部分來源於他的“紅”,李逍遙和梅長蘇為他積累了足夠的人氣,使他可以不用再在“紅”這件事上下功夫,反而可以放下偶像包袱,任由自己的身上慢慢衍展出透明感——一種混雜著天真與專業的可塑性。

當年金庸先生曾書16個字鼓勵他:渡過大難,將有大成,繼續努力,終成大器。什麼樣的演員算得上“大器”?胡歌說:“我還是用黃蓉扮演者林依晨的話來說——用生命演戲的演員,稱之為大器。”

有一晚,他和桂綸鎂拍夜戲。那天她發著燒,還要不斷被他駕駛著摩托車追趕。都是長鏡頭,不好拍,拍了一條又一條,奔跑了一次又一次。這場追逐戲會經過一個橋洞,每次當他倆拐進橋洞之後,鏡頭就拍不到了。“好幾次我看她一拐進橋洞就好像快不行了的樣子,我也問了她好幾次,要不然明天再拍吧,她都說可以堅持——每次只要一走出橋洞,她就會恢復到讓人看不出身體不行的狀態。最後導演說‘過’的時候,我們很激動地擁抱了一下。我對她說:你是我佩服的女演員。”

都說胡歌很幸運,原來許多幸運是用放棄換來的,與一些東西斷舍離,才能得到真正想要的東西。

周澤農將他帶到了戛納。走在戛納的紅毯上,胡歌“有點蒙”,等到在紅毯上見到昆汀,又激動到“有點遊離”。一直到走進電影宮盧米埃爾廳,“才覺得自己被拽回來了。觀眾起立,鼓掌致意,我第一次作為電影演員被觀眾注意,特別感受到藝術工作者受到的尊重——那一刻,我覺得我選擇這個職業真的沒錯,重新燃起了鬥志”。

都說今年的戛納是“神仙打架”,但凡活著的大師都約好了似的送來了新作參賽。能夠入圍,本身就是巨大的肯定。首映的當晚,戛納電影節藝術總監福茂親自前來迎接,並與主創們一一擁抱——這是14年後,戛納電影節上再度出現中國新導演的面孔(上一次是王小帥《青紅》獲得戛納最佳影片提名)。

最近,朋友圈被一篇文章刷了屏:《這個世界配不上基努·裡維斯》。世界的各個角落都散落著粉絲和路人偶遇基努·裡維斯的小故事,故事中的他謙和平易,好像全世界都把他當超級偶像,只有他自己不把自己當回事。

莫名覺得,胡歌和他有一點像。想誇他真誠,誇他善良,但是又覺得他們一定不需要別人誇真誠善良,因為對他們來說,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流露,一旦被加蓋上讚美的標籤,反而顯得刻意。

不如,就讓胡歌繼續“透明”地“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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