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上映的《U-571》是很多軍迷朋友，特別是海戰迷們的共同回憶，這部以二戰時期盟軍奪取德國海軍密碼為歷史背景的影片堪稱是潛艇片中的佳作，在很多細節上都忠實再現了二戰潛艇作戰的實況。不過，作為一部電影該片還是對史實進行了明顯的誇張和戲劇化處理，比如美軍小分隊的8名官兵在初次登上U艇的情況下，僅靠兩名翻譯的幫助就能在幾分鐘內熟悉操作，操縱一艘平時需要50名官兵的潛艇完成下潛、轉向、鎖定目標直至發射魚雷擊毀敵艇等一系列神操作，而且倖存潛艇兵中涵蓋了輪機、聲吶、操舵、魚雷乃至廚房等各個崗位，這也太過於巧合。難道二戰時期美軍潛艇部隊實現了各部門的跨崗訓練，艇上人員可以隨意換崗操作？這種情況在現實中恐怕是無法出現的。
■電影《U-571》劇照，搶佔德軍潛艇的美軍潛艇兵。
此外，堪稱高潮戲碼的水下魚雷對射則是另一個藝術加工的結果。在二戰中潛艇之間的戰鬥屢有發生，根據統計，德國海軍有21艘潛艇被對手擊沉，同時也擊沉了10艘敵方潛艇，美國海軍潛艇曾擊沉過20艘敵方潛艇，英國海軍潛艇的反潛戰績最突出，擊殺了35艘軸心國潛艇。不過，在此類戰例中大多數情況下被擊沉的潛艇都處於水面浮航狀態，因此與擊沉一艘水面艦船差異不大，而交戰潛艇均處於水下的戰例僅有一次，而且是單方攻擊摧毀目標，水下互射魚雷的情況則從未發生過。本文就以《U-571》的這一戲劇情節為引子，侃侃這次獨一無二的潛艇對戰。
交戰陣容
這場海戰發生於1945年2月9日在挪威卑爾根港西北斐愛島附近海域，交戰的兩位主角分別是德國海軍U-864潛艇和英國海軍“冒險家”號潛艇，我們首先了解一下這兩艘潛艇的基本情況。U-864是一艘1943年12月建成服役的IXD2型潛艇，水面排水量1610噸，水下排水量1799噸，水面航速20.8節，水下航速6.9節，水面續航力為12750海里/10節，水下續航力為57海里/4節，最大潛深230米，裝備6具533毫米魚雷發射管（首4尾2），可攜帶24枚魚雷，另有105毫米甲板炮1門，37毫米炮1門，20毫米炮2門。U-864的首任艇長也是最後一任艇長是拉爾夫-賴馬爾•沃爾夫拉姆海軍少校，曾指揮U-108進行了四次戰鬥巡航，僅擊沉過1艘商船，雖然不是新手菜鳥，也算不上王牌艇長。
■在船塢內維修的德軍IXD2型潛艇。
英國海軍“冒險家”號屬於V級潛艇，於1943年8月服役，水面排水量545噸，水下排水量740噸，水面航速11.25節，水下航速10節，最大潛深91米，裝備4具533毫米魚雷發射管（首4），可攜帶8枚魚雷，另有76毫米甲板炮1門，7.7毫米機槍3挺。“冒險家”號艇長為吉米•朗德斯海軍上尉，他於1941年4月加入潛艇部隊，而“冒險家”號是他指揮的第一艘潛艇。在大約一年時間裡，朗德斯指揮該艇進行了10次戰鬥巡航，擊沉了13艘德軍艦船，尤其是1944年11月11日在挪威羅弗敦群島附近擊沉了德軍U-771潛艇，並榮獲優異服役勳章，不過那次戰鬥中U-771是在水面航行時被擊沉的。
■英國皇家海軍“冒險家”號潛艇。
從性能上看，U-864屬於大型遠洋潛艇，噸位大，航程遠，武備強，水面航速快，但是較大的體型也使其在水下機動時相對笨拙。“冒險家”號屬於中型潛艇，噸位較小，武備也弱於對手，但水下航速快，機動性好，而且聲吶性能更優良，在水下戰鬥中擁有一定的優勢。兩位艇長的指揮履歷差不多，但就戰績和實戰經驗而言，朗德斯顯然更為豐富。這兩艘潛艇在挪威近海的遭遇並非巧合，而是英國海軍預先策劃的伏擊行動，這還要從U-864的首次戰鬥任務說起。
■“冒險家”號艇長朗德斯上尉（左）和U-864艇長沃爾夫拉姆少校（右）。
“凱撒”行動
U-864雖然在1943年12月服役，但此後一直在後方訓練，直到1944年10月才轉入作戰部隊，而且立馬被派了件大活，執行代號“凱撒”的祕密行動。根據德日之間的軍事合作協定，U-864奉命運輸一批戰略物資和軍事技術資料遠赴日本，包括60噸水銀、噴氣式戰鬥機的詳細圖紙以及其他軍事裝備的情報資料，梅塞施密特公司的兩名工程師和日本海軍的兩名技術專家隨艇同行。在出發前，U-864加裝了通氣管，這是德國海軍的新發明，可以確保潛艇在潛航狀態下使用柴油機推進，同時不必上浮就可完成通風和充電，極大提高了航行的隱蔽性。U-864在1944年12月5日離開基爾港前往挪威南部的霍爾滕海軍基地，用了近一個月時間完成通氣管的調試和操作訓練，於1945年1月5日抵達卑爾根，為遠行做最後準備。1月12日，英國空軍空襲卑爾根的潛艇洞庫，拖延了U-864的行程，直到2月初沃爾夫拉姆少校才正式啟程前往遠東，沿挪威海岸北上，於2月6日通過了斐愛島海域，並未被英軍的反潛艦艇或飛機發覺。
■位於挪威卑爾根的布魯諾潛艇洞庫，U-864就是從這裡開始自己的死亡航程。
“凱撒”行動被德國海軍列為絕密，但是對於已經通過“超級機密”破解德軍密碼的英國人來說，U-864的任務和行蹤早已不是什麼祕密。英國海軍當然不會坐視德國人給自己的東方盟友送禮，潛艇司令部向朗德斯上尉的“冒險家”號下達了作戰指令，要求該艇前往斐愛島海域設伏，截獲並擊沉U-864。朗德斯在分析了敵情後，做出一項冒險的決定，將關閉艇上的主動聲吶，僅使用水聽機搜索目標，從而儘量隱蔽自己，做到先敵發現，搶得先手，以防對手逃脫或反殺。
■德軍U-190潛艇的通氣管豎起的狀態，該艇是一艘IXC型潛艇，可見通氣管要比潛望鏡更粗。
儘管英軍料敵在先，但是在情報傳遞上還是出現了延誤。當“冒險家”號抵達設伏海域時，U-864已經溜過去了，如果不是一個意外情況，這次伏擊行動就會落空。U-864在北上途中一臺引擎發生故障，發出異常的噪音，這對於後續的航行是非常危險的。考慮到距離基地並不遠，沃爾夫拉姆少校決定調頭返回卑爾根檢修引擎，卻不知道一個精明的殺手已經在回程路上佈下了致命的陷阱，只能說U-864的劫數是命中註定的。
水下遭遇
2月9日上午9時32分，在斐愛島附近海域巡航的“冒險家”號捕捉到奇怪的微弱聲音，水聽機操作手無法判斷音源性質，初步推斷是當地漁船的引擎聲。實際上那正是U-864柴油機的噪音，當時該艇正以通氣管狀態航行。大約40分鐘後，“冒險家”號再度探聽到之前的噪音，而且越來越響，表明音源正在接近，朗德斯立即下達戰鬥命令，指示水聽機密切跟蹤音源。10時50分，“冒險家”號使用潛望鏡進行全周觀察，在大約5000米距離上發現一根類似桅杆的物體，進而判斷是潛艇潛望鏡，其實那是U-864露出水面的通氣管，而英國海軍並不清楚德軍潛艇已經安裝了這種設備，故而發生了誤判。結合水聽機的報告，朗德斯判斷對方是一艘潛艇，很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獵物。
■德國海軍IX型潛艇的結構剖視圖。
根據目視觀察及水聽探測，朗德斯確定目標正由西北向東南航行，於是命令“冒險家”號向北接近對手。由於U-864使用通氣管航行，柴油機的噪音干擾了水聽機的工作，加上“冒險家”號使用噪音較小的電動機航行，使得U-864探知目標的範圍大為縮小，沃爾夫拉姆艇長並不知曉危險臨近。11時15分，朗德斯從潛望鏡中觀察到，目標從艇首正前方約2000米處經過，航行至“冒險家”號右舷一側，於是下令潛艇右轉，採取與目標平行的航線。就在轉向期間，水聽機操作員突然報告，目標開始進行Z字反潛航行，但基準航向不變，朗德斯意識到自己可能暴露了。
■1943年11月，U-864服役前夕，全艇官兵在指揮塔上下合影留念，他們當中大多數人都在1945年2月9日殞命。
我們無法獲知當時U-864艇內的情況，但從沃爾夫拉姆下令採取Z字航行說明U-864的水聽機很可能也捕捉到了“冒險家”號的噪音信號，從而判斷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而採取曲折航線無疑會增加對方瞄準的難度，提升遭遇突襲時的安全係數。不過，U-864既沒有收起通氣管，增加下潛深度，也沒有改變基準航向，這充分說明沃爾夫拉姆對於“冒險家”號的突然出現沒有足夠的警覺，自認在水下航行的潛艇之間很難相互攻擊，因為彼此都難以確定對手的準確位置，畢竟在二戰時期幾乎所有海軍的潛艇軍官都沒有接受過攻擊水下目標的訓練。如果沃爾夫拉姆當時真的這麼想，只能說他太過大意，也太低估了對手。
潛蹤雷擊
11時20分，朗德斯再次通過潛望鏡確定目標位置，這一次他觀察到兩具潛望鏡，分別高出海面約1米和2.4米，事後分析他同時看到了U-864的通氣管和潛望鏡。這個細節表明，沃爾夫拉姆也在使用潛望鏡觀察追蹤者的位置。奇怪的是U-864並不急於擺脫追蹤，通氣管限制了潛艇的航速和深度，它依舊保持穩定的頻率改變航向，做Z字航行。
■這幅畫作表現了潛艇在水下潛航的狀態。潛艇在水下無法看到目標，只能通過聲吶進行定位。
“冒險家”號利用水聽機和潛望鏡牢牢地盯著目標，跟隨U-864向東南方潛行。朗德斯默默計算著U-864轉向的規律，在心中謀劃著射擊方案。他很清楚，對方不會輕易上浮，而受到蓄電池電量的限制，“冒險家”號也很難長時間跟蹤。德國潛艇的體型更大，續航力更強，特別是在使用通氣管的情況下，絕對可以在一場水下馬拉松競賽中勝過英國潛艇。所以，朗德斯必須儘快抓住機會，給予致命一擊。
經過大約半個小時的觀察，朗德斯大致確定了U-864的基準航向為135度，航速為3.5節，雙方相距約2000米，Z字航行的頻率也基本摸清，射擊條件接近成熟，唯有目標深度無法確定，他只能以德軍潛艇通常的潛望鏡深度進行推測。12時10分，U-864改變航向，“冒險家”號立即滿舵轉向140度航向，並在兩分鐘後完成魚雷射擊準備。12時12分，“冒險家”號在水下12米深度發起齊射，4枚魚雷以17.5秒間隔分兩波射出，每一枚魚雷的深度設定都不同，以期最大限度地增加目標捕獲範圍。
■電影《U-571》中魚雷在水中高速射向目標的鏡頭。
U-864在聽到魚雷入水的尖銳噪音後，急忙實施規避動作。此時，大型潛艇在水下機動性的劣勢暴露無遺，同時收起通氣管、關閉柴油機、啟動電動機等一系列操作耗費了更多的反應時間。在射出魚雷2分15秒後，“冒險家”號聽到了一聲巨大爆炸，接著是一陣金屬碎裂的噪音，顯然敵方潛艇的艇殼正在瓦解。根據英軍記錄，U-864是被第四枚魚雷擊中的。沃爾夫拉姆為自己的自負和輕敵付出了慘重的代價，U-864最終未能避開對手的魚雷，被當場擊沉，沉沒位置在卑爾根以北31海里處，距離斐愛島西岸約2海里，斷裂的艇體連同艇上的貨物和全部73名乘員的生命一起沉入150米深的海底。12時46分，“冒險家”號在潛望鏡深度探查交戰海域，在海面上發現了浮油和殘骸碎片，從而確定目標已被摧毀。
尾聲
斐愛島海戰在海戰史上是絕無僅有的潛艇水下交戰，自從潛艇誕生以來直到今日，這樣的記錄也僅有這一次。戰後，隨著潛艇性能、聲吶技術以及魚雷制導技術的進步，搜索並摧毀敵方潛艇幾乎成為現代潛艇的基本任務之一，不過由於二戰後再未發生過大規模的潛艇戰，所以至少在已知的記錄中再沒有第二例潛艇在水下被潛艇擊沉的戰鬥，因此朗德斯至今都保持著一個記錄：歷史上唯一在水下擊沉潛航潛艇的艇長，這一戰績為他贏得了第二枚優異服役勳章。
■今日通過海底測繪得到的U-864潛艇殘骸的海底照片，該艇被炸成兩半。
■U-864潛艇的沉沒位置，在挪威卑爾根港西北斐愛島附近海域。
二戰結束後，“冒險家”號潛艇從英國海軍中退役，於1946年出售給挪威海軍，服役到1964年退役解體。朗德斯繼續在英國海軍中服役，直到1974年以上校軍銜退役，1988年去世。U-864的殘骸一直躺在海底，於2003年3月被挪威海軍發現。儘管挪威政府希望能夠將其打撈出水，但是艇上運載的裝有水銀的金屬容器隨時都有洩露的危險，汙染周邊環境，而且打撈行動預計耗資高達1.5億美元，因此這項計劃被擱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