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想過很多種他離開的原因，因為家庭，因為壓力，但是我從沒想過會是因為一個女人。我想過很多種他離開的方式，在瓢潑的大雨中，眼淚都看不見；在相擁而睡的夜晚，在我睡著之後，走得悄無聲息，沒有叫醒我；或者在一個安靜的咖啡廳，我們鄭重其事的做一場告別，然後形同陌路……”
“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甩他一個耳光，然後一輩子，再也沒有機會給他說聲抱歉……”
趙璐在說完這句話之後，輕輕地抬起頭看著對面的人，語氣裡明明悲傷的快要承受不住，可是眼睛裡卻沒有水霧，那樣平靜，平靜到顧準都要懷疑她口中的男人，不是她深深愛著的那個。
“趙小姐，我覺得你可能還需要休息一段時間，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和心理狀態可能不適合做這件事情。”看著趙璐，顧準還是忍不住開口，他做這個工作，本就不該有什麼悲憫之心。
可是看著趙璐，卻怎麼也下不去手。
後者卻靜靜地搖了搖頭：“顧醫生，你可以開始了。”
聽她這樣要求，顧準暗自嘆了口氣，拿出了一塊懷錶：“我數到三，你會覺得很累很累，你會閉上眼睛，而我說的一切，你接下來所經歷的一切，將會成為你嶄新的記憶……一，二，三……”
02
當趙璐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看到了許默含笑的眉眼，那個男人，還真是……一如既往地溫柔。
隱隱約約能聽到有人在和自己講話，是誰呢……
他在說：“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溫暖，微風不燥，你聽到那吻戲的音樂了麼？趙璐，你看到什麼？”
看到了什麼，那是婚禮現場嗎？自己深深愛著的男人站在臺上，身邊身穿嫁衣的女人笑靨如花，不是自己啊……
有人在告訴自己：“趙璐，你愛他，所以你要祝福他。”
祝福……
是想要祝福的，可是為什麼會有眼淚流下來呢？
畫面一轉，趙璐看到了當時的自己，衝到臺上，對著那個溫柔含笑的男人，冷冷的就是一巴掌，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面，那樣狠戾又決絕的說了一句：“許默，你不配被喜歡，也不配的到幸福！你去死吧！”
那樣殘忍絕情的一句話，像是一句詛咒。
顧準看著昏睡中的女人掙扎的樣子，有幾分亂了方寸。本以為這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通過心理催眠來篡改一個人的記憶，可是現在看來，好像有點難辦。
03
“趙璐？趙璐……你聽我說，許默他不怪你，他從來都沒有怪過你，他希望你也不要怪自己，希望……你能從過往中走出來。只有你得到幸福，他才會安心……”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睡夢中的人拼命搖頭，痛苦的不能自已，她看到自己深愛的那個人，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自始至終，沒能開口對自己說一句原諒。
“他不會原諒我的，他不能原諒我……我要他恨我，這樣他下輩子就不會忘記我……”
眼看著床上的人就要情緒失控，顧準趕緊穩住局面：“趙璐，你別激動，我數到三，你眼前會出現一扇門，推開它，你就會醒過來，這都是一場夢，只是一場夢……一，二，三。”
從記憶中掙脫出來的人猛地從床上坐起，抬手捂住臉，顧準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能夠感受到她的痛苦。
“顧醫生，謝謝你，可是……我覺得我不應該從過往中掙脫出來，不能所有痛苦都讓他一個人承受，這對他不公平。我應該承受過往記憶的折磨，失去他的痛苦，因為每每痛苦一次，對我而言，其實都是一種救贖。”
顧準聽到面前的女人這樣說，明明悲傷已經將她淹沒了，可是她抬起臉面對自己的時候，眼中除了悲傷的表情，卻沒有一滴眼淚。這個女人，好像是不會掉眼淚的，又好像，在拼命壓抑著那種生理現象。
04
顧準收起手中的懷錶，他失敗了，這是他第一次，無法用過心理暗示改變一個人的記憶。
看著趙璐離開的背影，那樣單薄，那樣落寞，卻又異常的堅韌。
許默，這樣一個深深愛著你的女人，你怎麼捨得扔下她……
這已經是她第三次接受心理暗示治療了，顧準已經讓她忘記了以前發生的一切，可是趙璐偏偏就忘不了那些關於許默的記憶，無論如何，都是無能為力。
顧準暗自搖了搖頭，看著手中趙璐的治理記錄，都要準備放棄了。可是，那是他的心願，最後祈求自己的事情啊……
想起在病床前許默撐著最後一口氣苦苦哀求自己想辦法讓趙璐忘了他，顧準就覺得心裡堵得難受，那樣相愛的兩個人，怎麼就要這般經受命運的捉弄。
無奈苦笑，喃喃低語：“許默你個不負責任的，自己一走了之，讓我幫你收拾爛攤子，有種深入了骨髓的記憶，哪能憑著幾句心理暗示就改變的，她愛你，難道你還不清楚嗎……”
當初那樣相愛的兩個人，戰勝了距離，戰勝了相差懸殊的家世背景，最後，輸給了病魔。
許默的胃癌，查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期，怕拖累趙璐，那個男人就費盡心機設計了一場被撞破的情事，一場眾人配合的虛假婚禮。
果然陷入愛情，陷入悲傷的女人智商就成了負數，那樣拙劣的演技，他這個旁觀者看了都難過，那女人偏偏就是沒有看出來。
當著所有人的面，對著那個她深愛著的男人扔下了一句那樣狠心絕情的話，到底是怎樣的失望，能讓她喊得那樣聲嘶力竭。
可是她沒有哭，在她轉身跑開之後，臺上一身西裝的男人卻哭了，當著所有人的面，無聲慟哭。
05
真是傻，早知道最後會讓那女人受盡心靈上的折磨，為什麼要費盡心機設計這麼一場鬧劇？當初還不是為了讓那女人忘記負心的自己，開始新的人生，到最後，怎麼到成了那人的心靈枷鎖，糾纏著她，掙脫不開，苦痛難耐。
他們的愛情裡，顧準自始至終都是個旁觀者，直到最後許默在彌留之際才開始乞求自己這個旁觀者，這個心理催眠醫生來幫助趙璐走出痛苦。
他應了這個要求，直到看見趙璐在許默的遺體之前拿起水果刀劃上自己的手腕，他才知道當初答應許默的這個要求有多難以完成。
在準備進行第四次心理治療的時候，顧準卻無論如何都聯繫不上趙璐了，打電話聯繫了所有能聯繫的朋友，都早不到她的影子。
所有人都慌了手腳的時候，顧準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然後駕車去了一個地方。
果然，在墓園裡見到了倚靠在墓碑前的趙璐。
見到顧準，趙璐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衝著這邊笑了笑，輕聲說：“今天，是我們訂婚的紀念日，他說好會娶我的。可他食言了，那個笨蛋，寧願留給我一個負心人的印象，也不願意給我一場婚禮嗎？”
聽到這句話，顧準突然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那個男人本想著讓她忘了自己好好生活，可是那人到底低估了這女人對他的愛。
“顧醫生，我不想再接受治療了，我總覺得，如果有一天我忘了他，那我的世界也就變得一乾二淨了，你說那時候，我的生活還有什麼意義呢？”
那樣輕飄的語氣，那樣讓人動容，顧準覺得自己的眼眶都酸澀了，真想抬手去抱一抱那個脆弱有看上去萬般堅強的女人，可是……
可是自己，是她輕而易舉，憑藉幾句心理暗示就忘記的存在，這能說明什麼？就算不肯相信，也都是事實，不過是自己對她而言，根本不重要，一個擁抱，又能改變什麼呢？
06
“既然放不下，就記著吧……”
顧準輕聲開口，輕輕走近墓碑旁邊的女人，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趙璐，看著我的眼睛，你很累，很累……閉上眼睛……等你醒過來的時候，你會想起所有的事情……一，二，三，趙璐，醒來吧。”
趙璐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到顧準靜靜地著看向自己，夕陽照在他的臉上，籠罩著朦朧的光影，不近真實。
他說：“許默最後把你交給我，讓我幫你忘記他，讓我好好照顧你。可是……我做不到，你忘了我，忘了身邊所有人，偏偏就是忘不掉他。你愛他，愛到不允許別人觸碰有關他的記憶，可是何必呢，這樣痛苦的，到底還是你自己……”
那一秒，趙璐突然笑了，那樣平靜的微笑，側身抬起手輕輕拂過墓碑上那人的照片，目光那樣溫柔，溫柔的彷彿能暈開周身吹拂過的微風。
“我不想忘記他，他啊，真是個笨蛋，幹嘛這麼大費周章呢，一直以來，我所求的，不過是他一句原諒，既然再也聽不到，那就假裝他仍舊記恨我。下輩子，我就有理由纏著他了。”
看著趙璐溫柔的臉，顧準突然明白了，他當初追求趙璐那麼久，而她始終沒有動心的理由，因為心裡滿滿都是一個人的影子，再也容不下別人。
07
瞭然也釋然地笑了笑，可是抬起頭的那一秒，卻看到那個從來不掉眼淚的女人無聲的哭了。
她說：“許默曾對我說過，有他在身邊的時候，不許我掉眼淚，現在他不在我身邊了，你說……我是不是可以哭了……”
原來啊，所有苦痛皆為他，所有堅強也皆為他。
顧準側目看了看墓碑上的那個男人，含笑的眉眼，好像永遠都那麼溫柔：許默啊，這樣一個女人，你怎麼捨得把他留給我呢，我會替你照顧她，如果真的有下輩子，記得早些來找她，在我愛上她之前，下輩子，我就不與你爭了。
可我沒有輸，爭不過的不是你，是她對你的執念啊，我費盡心力，無能為力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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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顧邶檸，愷悅文化專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