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連載之-紅塵慧子下凡記（2）

冬竹姨媽有些意外地看著清影，然後閉上了眼睛。

“人是為了乾淨活著的嗎？”清影又問。

殼破了，兩條淚線順著冬竹姨媽的雙頰垂下。清影清楚地看見了冬竹姨媽的內心：靜謐、淒冷，藍的像秋天的月夜，沒有一絲的粉紅。

不知過了多久，冬竹姨媽用力地說：“明天太陽出來後，你把這個屋子的窗戶打開吧。”

這是冬竹姨媽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冬竹姨媽死了。來送葬的人很多，都是平日裡敬重冬竹姨媽的女人們。她們對著清影唏唏噓噓地讚揚了冬竹姨媽一陣，嘆惋了一陣，走了。她們一走，空氣就利落地還原為原先的樣子，好像她們不曾來過一樣。清影想：要是有男人來了，氣氛就會不同，靜默的憂傷和綿長的回憶會隨著煙霧繚繞在冬竹姨媽的房間，久久不散。

清影常聽別人用“相依為命”來談及她和冬竹姨媽的生活，她也覺得冬竹姨媽對自己很重要。但是，冬竹姨媽死後，清影並沒有表現出人們期待的那種悲痛，清影也並不想誇張自己的哀傷情緒，準確地說，那只是一種暗淡的心境，這一點連清影自己也感到奇怪。

看來冬竹姨媽是冬竹姨媽，自己是自己。

清影其實不喜歡那種舞蹈和聽人喝彩的生活，喜歡輕鬆，好在現在也沒有人管自己了。

於是，每天黃昏，清影和牛二腰並肩（清影的腰齊著牛二的肩膀高）地去散步。每當清影看見人間的那些醜陋的，鼻孔朝上的小毛球諂媚地在人的胯間鑽來鑽去、一遇上危險就猛夾尾巴的樣子，就更喜歡身邊的牛二。凡是走俏的東西都有自己的賣點，人也是一樣的，冬竹姨媽的賣點是乾淨。牛二如果也有賣點，那麼肯定就是它前腿根部和胸脯接壤處的那兩塊肌肉。尤其是牛二昂首行進的時候，這個部位賦予它的那種高貴和帥氣簡直無與倫比。

牛二是上個世紀清影託人從一個大款手裡用一本書換來的。這大款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方向，他差人從狗市上把牛二高價買了來，拴在自家樓下，用專門的超市狗食餵它。不想這牛二被錦衣玉食地伺候起來後，完全忘了它當初在狗販子手裡捱打受餓的日子，一副寧願吃屎也要自由的樣子，氣的大款大罵它賤。

清影第一次見到牛二，就感覺到它的教養和它曾經有過的生活，一種比較遙遠的生活。當然即使牛二會開口說話清影也不會問這些，清影感興趣的是心靈的真誠和默契，而不是檔案的真實和詳盡，該知道的已經寫在了它的臉上。

清影給大款的那本書的名字叫《割德來富》，是“Guide of life ”的音譯，翻譯過來就是《人生指北》，大款如獲至寶。其實清影買牛二隻是想還牛二一個自由，不想牛二從此就留在了清影的身邊。每天的黃昏，牛二很準時地來陪清影散步，然後一聲不響地走了，那副英雄不問來去的神態，真叫清影既感動又欣賞，它從沒要求清影為它的生活負責，清影也沒見它吃過屎。

牛二要是人，清影準會愛上他。

自從脫掉了舞裙，清影覺得周圍的人也慢慢地放棄了自己，清影又一次感受到被人放棄的舒適。

清影現在穿的是一件粗布褂子，和一條粗布褲子。深色的小碎格子布已經給洗得毛毛糙糙，冬竹姨媽說這是母親在穿上黃軍裝串聯（聽口氣冬竹姨媽沒有去串聯）以前的不離身的衣服，夏天單穿，冬天就罩在棉衣外面穿。這套衣服從哪方面說都是非常適合想心事的衣服，於是清影就想心事，想很多的心事，比如：那件舞裙要不要再穿起，什麼時候穿，等等。

清影在想心事的時候,牛二就在一旁想它自己的心事，或者警覺地四處看。

日子過得不緊不慢。

在想了不知多少天的心事後，清影終於決定放棄那件乾淨漂亮的衣裙。以後的日子，將為有趣活著。

可哪兒是有趣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