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弄樓屯，誰也想象不到阿遠曾經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
這背後有兩個原因，一是阿遠的光環被五保戶的身份掩蓋了，二是他是外來人口，無牽無掛，知根知底的人也不多。
很多人甚至打心底裡看不起阿遠。
2
不過，阿遠並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待自己。
別人不搭理他，他也不煩擾別人，他有自己的消遣方式——每隔半個月就到鄰村的阿明家閒坐半天，美美地吃一頓酒。
他們都是五保戶，總能說到一塊。
3
阿遠和阿明哥倆好，雖然快活，畢竟都不是神仙，自然也無法抵擋衰老的降臨。
那年冬季的一天，大雪封山，四野裡一派蕭殺，阿遠穿著破舊的棉襖前往鄰村找阿明喝酒。
當阿明打開房門，看見風雪中瑟瑟發抖的阿遠時，驚訝地說：“老兄，你怎麼會在這樣的天氣出門？”
阿遠長嘆一氣：“我再不來，恐怕今後就沒機會了。”
阿明打趣說：“聽你這話，好像要跟我道別似的，咱哥倆少了誰這世上就沒意思了。”
當時，阿遠和阿明已年過八十。那天他們炒了幾個小菜，生了一盆紅火的木炭，就著米酒酌了半天。
兩人喝到黃昏時分才分別。
4
接下來兩天，阿遠一直不見人影。
如果不是好奇的鄰居敲門叫他起床，估計都沒人察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清晨，鄰居扒拉著木頭圍成的茅屋往裡看時，發現阿遠一條腿暴露在被窩外，腦袋懸在床沿上。
鄰居嚇得哇哇大叫，村長聞訊趕來，破門而入才發現阿遠已死去多時。
當眾人給阿遠換上孝衣時，驚訝地發現他渾身是彈片的傷痕。
怪不得幾十年來，弄樓屯從來沒人看見阿遠光過膀子，就算天氣再熱，他也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5
按照弄樓屯村裡的習俗，無兒無女的人去世要在當天就下葬的。
就在村民商量著準備給阿遠下葬時，阿明急匆匆趕到，老淚縱橫地給大夥講述了一個關於阿遠的傳奇故事。
“這些話我憋在心裡幾十年了，阿遠在世時他總阻止我不讓說，現在他走了，我再不說就來不及了！”阿明說。
6
原來，弄樓屯後山上有一個黑龍洞，曾經是土匪的老巢。
1940年代末，阿遠跟隨大部隊南下剿匪時，他所在的一支小部隊領命攻打黑龍洞。
那黑龍洞簡直就是一座天然碉堡，它居高臨下，固若金湯。
硝煙瀰漫中，幾名戰士扛著炸藥包頂上去都被土匪火力給壓了下來。
戰鬥異常激烈，戰士們上去一個就犧牲一個。班長上，班長倒下了；排長上，排長也倒下了。
氣氛就像凝固了一樣。這時，阿遠感覺到跟前走來了一個村姑打扮的女子，她挎著一個籃子，俯在他耳邊說：“你上吧，沒事的，死不了！”
等阿遠再抬頭時，那位村姑已了無蹤跡。
阿遠想著姑娘的話，心頭一熱，抱著炸藥包就衝上去，他一口氣把土匪的老巢給端了，他自己則被飛沙走石和彈片炸傷了。
7
阿遠過後問連長，剛才是否有一個挎著籃子的村姑來過。
營長說你小子花眼了吧，你看這仗是女人該上的嗎，我看你想娶媳婦想瘋了。
當時，阿明是弄樓屯的民兵。阿遠過後跟阿明說起這事時，阿明也開玩笑說：“我猜那村姑是過路神仙，眼看部隊死傷這麼多人，動了惻隱之心附在你身上的，才讓你猶如神助！”
阿遠一笑了之，不置可否。
8
戰鬥勝利後，阿明就待在弄樓屯養傷，終生不娶。
等他上了年紀，殘疾證、勳章等也找不到了。阿明幾次勸阿遠跟政府反映，他說國家會想著的，給就要，不給就算了。
阿明說，也許你們聽了阿遠的故事也認為是鄉野傳奇，但我信我的好戰友。
眾人聽了，一片沉默。
村長決定家家戶戶出錢請來道班子，敲鑼打鼓，誦經超度阿遠的英雄魂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