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劇《都挺好》開播之後,演員郭京飛被推上“風口浪尖”。
起因自然是受角色所“累”。
隨著劇情展開,蘇家父子三個各自以不同的槽點成為觀眾的聲討對象。其中,最先引起人注意的還是老二蘇明成。
一出場,他就因那副蠻不講理的嘴臉,在找打的邊緣瘋狂試探。
作為飾演者的郭京飛對此早就有所預見,提前一步在線“求饒”。在劇集更新的過程中,也爆發出強烈的求生欲。
只是他沒想到,有人氣到“恨不得連雷佳音一起打”了。
說起來,眼下情況倒真和後者的《我的前半生》播出時如出一轍。
而且同樣的,就像那個讓人無法百分百討厭的前夫哥陳俊生,媽寶男蘇明成也有值得同情和理解的一面。
拋開蘇家的紛爭不談,他作為丈夫的人設有其可愛討喜之處,和朱麗的互動就像生活裡那種讓人有些羨慕的恩愛小夫妻。
道歉哄人的時候,會笑眯眯地開成一朵花;睡前的一句“開小會”,真實自然不油膩。
在家庭矛盾激化的過程中,相比“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蘇父,他顯得“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父兄知道他啃老的習慣,不願意將涉及財務的事宜交由他插手。
對於親人的不信任,他又是生氣,又是委屈,衝動之下推門而入,拉起袖子就開始宣洩。
聲音裡明顯聽得出略顯急促的呼吸,隨著一句句質問脫口而出,紅了眼眶,明明越說越氣卻壓住了沒有爆發。
等解釋啃老的原因時才帶出哭腔,成年人的怒氣之外,流露出為人子的憋悶。
說到說不下去,似無奈似急切的“哎呀”二字,嘆到了觀眾的心裡。
最後,丟下一句氣急敗壞的“誰委屈呀”,轉身走人。
這場行雲流水又感染力十足的辯白,讓人漸漸轉移立場,忍不住心疼起來。直到他將明玉打傷住院,才再次被激怒。
後來,眼看著他為了出獄而被迫懺悔。讀信時那股羞恥、憤怒、不解交織的勁頭,迎上對面明玉的情緒壓迫和手機鏡頭。
又叫人不由得發出感慨:這哪是親人,是冤家啊。
平日裡那種充滿生活化又帶點喜感的樣子,親切得讓人覺得不像在演戲;
在“哭訴”和“讀信”這樣的重頭戲中,從失控邊緣遊走的情緒狀態到大段大段的密集臺詞,又極顯功底。
蘇明成的可愛、可憐與可恨,都被郭京飛演繹得格外鮮活。
漸漸地,觀眾的討論開始超出其角色與演技,舊聞#郭京飛老婆是鮑蕾妹妹#也見於熱搜。
這些都說明一件事:郭京飛紅了。
以後的某些場合裡,我們很可能會看到他被人追問“爆紅後的心態如何”。
之前,他多次面對“不夠紅的現狀怎麼看”這樣的問題,而答案總是“當個二線演員就挺好”。
不是“客氣”,是真的挺好。
儘管沒有遇到蘇明成這樣具有爆紅潛質的角色——身處話題劇、自帶爭議性,但凡是看過他演戲的觀眾,無不認可其實力。
更早被圈粉的那批,仍有人喜歡喊他一聲“當家的”,那是他在《龍門鏢局》裡的角色鏢局少東家陸三金。
這部充斥著現代元素的古裝喜劇本就花樣百出,演員也少不了要配合角色各種“上躥下跳”的騷操作。
善於模仿動物的郭京飛,肢體語言和麵部表情都異常豐富。
扭動、噘嘴、對眼、瞪眼、做咆哮狀,似乎每一個五官和關節可以調動。
嘴炮開啟時,可以說、可以唱、也可以說唱,語言亂碼時,法語、英語、再加各地方言輪番上。
那些演技爆發的精分時刻,成就劇中諸多公認的名場面。
同時,他還是陸三金的大爺東廠督公盛廷玉。
舉手投足之間那副“娘娘腔”的狀態,連蘭花指的力道中都帶著戲,再配合浮誇的造型和唐山口音,將人物喜感發揮到極致。
緊接著,是網劇的勢頭還沒有如今這麼強勁的2014年。
有部豆瓣8.1的作品叫《暗黑者》,主打犯罪懸疑題材之餘,結合了不少喜劇元素。
郭京飛扮演同時擁有高智商、愛耍帥、吊兒郎當等特質的神探羅飛,是通過反差效果製造笑點的主要擔當。
以一種渾然天成的悶騷氣質,在正經與不正經間遊走切換,那顆虎牙也提供了不少幫助。
經過早期的這兩部代表作,觀眾說他是行走的表情包、中國版李狗嗨,認準了作為喜劇演員的郭京飛。
正劇和反派,則是他較少嘗試的方向。
直到2017年,他第一次與正午陽光合作的《琅琊榜之風起長林》播出,他在其中飾演上師濮陽纓。
他從濮陽纓被父母拋棄、滿腹才華、心理扭曲的經歷裡,看到了人物內在的悲劇性和複雜性,被激發起強烈的創作熱情。
先是琢磨出後來被觀眾調侃為“卡粉男孩”“美妝博主”的造型,用中分長髮、厚厚的粉底、淺色美瞳,呈現出身體的病態。
誇張的扮相不是第一次嘗試,但他的表演卻比任何一次表演都收斂。
在郭京飛的理解中,這人就像一團煙一條蛇,甚至想賦予他一種“韻味”。
於是,簡化了一切神情、言語、舉動,去塑造其陰柔詭譎的特性。
不這麼演,這個被稱為“暗黑版梅長蘇”的角色會比現在要更加臉譜,甚至流俗。
但演完之後,提起來便是梗,角色意義和表演功底被相對弱化。
換作別人可能會失望,郭京飛不僅“不care”,還非常看得開,“給人帶來快樂就行了”。
後面的這句話,似乎是大部分喜劇演員都具備的心態,看起來更像對早期作品的回答。
但是對郭京飛來說,這基本上就是現在演戲、甚至是為人的宗旨。
這種見解的形成,也包括紮實的演技,可以往更早之前追溯,在上戲的學生時代和在舞臺上發光發熱演話劇的階段。
現在的郭京飛話多且有梗,但回憶起來,總用“討厭”二字形容過去的自己。
上學期間,他整天在學校裡裹個軍大衣琢磨表演。
類似的經歷,在很多事後被證明實力超群的男演員身上都發生過,還有化個鬍子拉碴的妝就上街乞討的。
郭京飛不一樣的地方是,他還熱愛哲學、研究西方戲劇和表演理論,有點讀過幾本臭書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思。
沒有達到藝術家的成就,卻有自以為藝術家的作風。
小到排練細節、大到人生體悟,容不得半點質疑;生活習慣也不大好,不刷牙、不洗臉,邋里邋遢地遭人嫌棄。
人緣便也可想而知。
但同專業的學弟雷佳音是例外,他打開自己那“問題兒童收留所”的大門,交下這個朋友。
除了喜歡郭京飛當時的那個深沉範兒,多少還有點“迷弟”的心理。
大學畢業後,他們又成為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的同事。
雷佳音至今都記得,劇團領導之前招收郭京飛時的態度有多堅決:文化課不好也要,不然這屆誰都不要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那個時候確實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時刻,比挺好可要好得多。
因為後來在影視圈身處二線的他,是舞臺上有“話劇王子”之稱的“扛把子”。
他的戲也確實是好,最直觀的說明、也是值得炫耀的成績,就是由他擔任主演的寧財神+何唸的“愛情三部曲”(《武林外傳》《羅密歐與祝英臺》和《21克拉》)。
這幾部作品在巡演中,一共取得了1.6億的票房。
他個人也藉此受到相當大的榮譽和肯定,先後拿下佐臨、白玉蘭、金獅三個重要獎項。
似乎,他在話劇界“打下江山”、在影視圈“打開缺口”靠的都是喜劇。
但是剛剛來到劇團時,他演的是《牛虻》等相對嚴肅的作品。
直到演完其中的話劇《終局》,被改變了人生觀,進而影響到作為演員的選擇。
這部劇的原作者是荒誕派戲劇大師貝克特,和他其它的作品一樣,通過悲觀病態的人物,探討一系列嚴肅沉重的命題。
可以想象,這對一個成天讀哲學又滿懷驕傲的人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入了戲便走了心,郭京飛一度被折磨到極致,對自我和世界都陷入懷疑。
這“終局”二字是圍棋術語,意味著對弈結束。
在人生這場棋局裡,大部分人都以“不敢死又活不好”的狀態反反覆覆地走著。
我有什麼資格看不起別人,而眼前的一切又到底有什麼意義?
想不通,他就一次次地往話劇中心的頂層跑。
好在18樓的風沒有讓他跳下去,而是把他吹向了絕望的另一個極端:放下。
那種質疑一切都毫無意義的痛苦,是會永遠客觀存在且無法改變的,但人可以選擇樂觀。
他想起學習表演時,老師一直告訴他們,“演員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這個用在老師身上的句子,也可以用來形容演員,一個可以有所“作為”的職業,通過作品自我治癒、甚至影響別人。
簡單地說就是製造快樂,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喜劇,而且不能是那種隨意無底線的搞笑。
這麼一來,他不絕望也不囂張了。
擺脫悲觀的情緒和態度後,留住了那層底色,這也恰好是生活能夠賦予喜劇演員的最好的“禮物”。
如何演好喜劇、什麼是喜劇、為什麼是喜劇,在郭京飛這裡都有了答案。
只是後來,他在舞臺上演著演著覺得有點“恍惚”。
幾部話劇裡合作的演員全是同一幫人(錢芳、張瑞涵等),以至於再上臺時要稍微分辨下角色和作品。
這才急流勇退,轉身走進影視圈。
從話劇王子到二線演員的落差,他適應了一段時間,但很快琢磨出結果。
就像人生態度從悲觀到樂觀的調整,演出作品從悲劇到喜劇的轉向,他對演員這一職業的認知也在改變。
不過,他這次所考慮的是一些和表演沒有直接關聯的東西,也是很多演員都有的困惑。
2017年到2018年,正是一批中年男演員爆紅的節骨眼。
那群人中不乏他的好朋友,之前之後的苦惱著實不少,倒讓人想說一句:學學人郭京飛。
比如雷佳音,他憑藉《白鹿原》《我的前半生》和《繡春刀2》三部影視劇,強勢走進或者說重回觀眾視野。
隨之而來的大量關注是意料之中,但關注的落腳點則讓他沒想到。
當初,他和郭京飛從大學到劇團,再到後來幾乎同時離開話劇舞臺,共同經歷各種大事小事、瘋狂的事。
不離不棄十幾年,友誼堅固如初。
有段時間,他們正好都在橫店拍著戲,閒不住的雷佳音做了一件現在令自己“後悔”不已的事情。
他建了個方便喝酒擼串的微信群,為了好玩,隨手起名“TF老boys”。
群裡的另一個人,是和他與郭京飛先後建交的李光潔。
在差不多的時間段裡,和他們各自因為《和平飯店》《二代妖精》打成一片。
臭味相投又有緣分,雖然相熟不算久,但絲毫不妨礙他摻和進那種非常奇特的關係:互虐互懟互為真愛。
雷佳音爆紅之後,這個組合的存在與畫風也隨之曝光。
從此,他們的隔空互cue或難得同框總是自帶話題,一發不可收拾地成為圈粉利器。
很多觀眾都越發期待三個人能夠正式合作,但也有人質疑這種捆綁營銷的操作太過頻繁。
這對雷佳音最直接的影響是塑造角色的說服力,因為大家一見他就想笑。如果不是觀眾緣好到過分,好事會演變成“壞事”。
難怪那些老戲骨們總會說,演員得有點神祕感。
遵循他們的經驗,片約更多也更忙的雷佳音,確實也有意無意地低調拘束了不少。
但這題擱在郭京飛身上,就容易解得多。
因為在網絡時代的大環境下,再堅決愛惜羽毛的用心,多半是白費。
百歲男團的段子被消遣和娛樂,也是給觀眾帶去快樂的方式之一。
只是相比之前演戲時那種帶有“使命感”的快樂,這裡的快樂包含著“服務者”的心態,更落地幾分。
還有週一圍,也是那個時候,他通過兩檔綜藝節目被更多的觀眾認識。
他的糾結在那之前,因為一直以來,演員中間都存在著“鄙視鏈”。
根據電影、電視劇、網劇、綜藝等作品,劃分咖位與等級。選擇什麼樣的作品,也隱隱被視作對演員初心與追求的判斷標準。
週一圍便屬於有點“端著”的那類人,自然而然地對綜藝抱有牴觸情緒。
他和郭京飛合作過《少林問道》,戲裡是反目兄弟,戲外卻成了好友。
和已經去過《出發吧愛情》《跑男》等節目的郭京飛聊起這事,反過來被“點撥”。
先讓大家看見你認可你,才能有更多和更好的選擇。否則,只能看著想演卻沒資格演的角色乾著急。
演員也需要“流量”,這就是最現實的市場規律。
與此同時,在可以選擇的範圍裡堅守自己的“底線”。
曝光度,是節目帶給演員的附加值,盡力讓節目好看,是演員上節目的本分。
這對週一圍參加《演員的誕生》和《聲臨其境》的決定,多少有些影響。
很快,郭京飛也在後者中亮相,這確實是最適合他發揮的舞臺。
聲音表現力正是他的表演優勢之一,《龍門鏢局》《暗黑者》裡多次給其他角色配音。
一說便知的,是馬天宇飾演的龔馨冬。至於他說的另外兩個角色,粉絲們猜測紛紛,我也沒能找到確切答案。
在節目中,他配的兩段臺詞分別出自《手機》和《建黨偉業》。
對葛優和馮遠征兩位演員的聲音模仿得幾可亂真,情緒的調動也相當到位,前者鬆弛、後者激昂。
而他在完美展現自己的專業實力之餘,從化名“小甜甜”出場到結束,還保持著所謂的綜藝感。
節目播出之後,確實讓更多人看見了這位值得一愛的演員。
但是,就像濮陽纓作為表情包和卡粉男孩梗的存在感超越了角色,這回的露面也未足以讓他成為中年爆紅男星的一員。
這讓我想起之前,他提到自己勸解週一圍時,有一句話讓我印象頗深。
說的正是沒有完全走到臺前時,那種有心無力的狀態:心中有馬,手中無劍。
現在,蘇明成遞過來一把劍,郭京飛穩穩地接住。
這個可愛、可以愛的二線男演員,終於徹底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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