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談:一樓的老奶奶

京巴 故事 豆瓣一刻 2017-05-08

我爺爺家在一個老小區,從繁華的新街口廣場向北走三個路口,再向西走大約一百米,路邊有條南北向的小巷子,走進去,在巷子裡堆放的雜物間輾轉騰挪,一路向南,走到底會看到一扇破舊的大鐵門,門上掛著好幾個木牌,上面用紅漆寫著“門衛不收快遞”“冷飲”“屋裡有人,買東西請敲門”,這幾條標語顯然出自一人之手,也許是門衛朱大爺寫的,它們之間毫無邏輯,各自成立。

大鐵門常年關著,只留一扇供一人通過的小門,偶有汽車進出則要等著朱大爺慢吞吞地從那露著紅磚的門衛小屋出來,看著他從腰間掏出一大串鑰匙,眯著眼睛仔細辨別一番,揀出其中一把,插入門上那把上了鏽的大鎖。好在這裡平時也沒什麼汽車進出,這個小區的住戶幾乎全是老人,為數不多的年輕租戶也都是附近餐館商場的打工族,他們的日常交通工具是電動車,方便、省錢,他們騎著這些無聲無息又速度飛快的交通工具穿梭在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段。 電動車太多,老小區的車棚沒有電源,所以很多人家為了方便充電都私拉電線,有的甚至從6樓窗戶裡垂下來一根長長的電線,擦過其他住戶晒著的內褲、被子、臘腸,在空中搖盪,每每在大風天裡,這些電線掛了風,發出嗚嗚地哀鳴。

2016年的冬天格外冷,爺爺的肺氣腫又發作了,出院後還要繼續吃藥調養,我上班的地方離爺爺家很近,所以每天有空時我都會去陪獨居的爺爺呆一會。這個破舊又熟悉的小區成為我的必到之處,跨入小區的大鐵門,一路和熟識的爺爺奶奶們打著招呼,走到7號樓3單元,穿過一條深邃黝黑的走廊,邁上三級臺階,繞過鄰居們常年擺放在過道上的雜物,左轉上樓梯,2樓便是我爺爺家了。我常常在晚飯時分來,和他分食一鍋小米粥,看著他吃藥,陪他看新聞聯播,聽他說些舊年經歷,幫他燒水洗漱後我再離去。

大約是12月的某一天,我經過一樓鄰居家門時瞥見一束白菊,白菊的意思中國人都懂,可一樓這家沒有住人啊。冬天的夜晚來的格外早,老房子採光又差,走廊很暗,外面的路燈照不進來,僅靠一盞很小的聲控燈發出一點昏黃的亮,我停下腳步仔細辨認一番,沒錯,是一束白菊,外面還包了一張透明塑料包裝紙,似乎剛放下不久。

晚飯過後,我一邊洗碗一邊和爺爺說起這件事,爺爺看著電視隨口答到:“哦,樓下白老太太死了。”我關了水龍頭,轉頭問爺爺:“樓下什麼時候住了人了?”爺爺吹著水杯裡的浮茶:“早就住進來了。”呷一口茶又道:“有兩年多了。

爺爺住的的小區是油漆廠的家屬院,住戶全都是爺爺的同事們。三十年前油漆廠虧損嚴重,很多人下了崗,後來廠子改制又倒閉,小區裡的老住戶們三三兩兩搬走了一些,空房子或賣或租,也住進一些外面的人。我沒記錯的話,爺爺樓下這家原本的住戶姓薛,油漆廠倒閉之後他們一家去了外地發展,後來聽說薛爺爺的大兒子在加拿大混得不錯,好幾年前就舉家搬去國外了,爺爺家和薛家關係不錯,我小時候在爺爺家過年也常和他們家的小孩玩在一起,如今薛叔叔還不時寄些保健品給爺爺呢,我們並沒有聽說房子賣掉或租出去的消息,什麼時候住進來一個白老太太呢?

我關掉廚房的燈,走回小客廳,坐在爺爺身邊切一隻橙,這橙子生的飽滿甜美,汁水淋漓淌了一盤子,我遞了一瓣給爺爺,爺爺擺擺手示意不吃,繼續說:“這個老太太好像是你薛家奶奶的遠房表姐,終身未嫁,老了也孤苦無依,說是村子裡搞拆遷,來薛家暫住一段時間,也不知怎麼搞的,一住就是幾年。”

新聞聯播播完了,開始播天氣預報,爺爺拿起遙控器調大了聲音。

聽爺爺這麼一說,我有點印象了,好像有幾次在小區裡碰見一個面生的老太太,滿頭銀髮,穿著倒是滿乾淨利索,只是表情很嚴肅,和這小區裡大多數或慈眉善目或一臉漠然的老者們很不同。好像還有一次,我經過一樓時看見那扇常年關著門閃了一條縫,有光線透出來。

“對了,我好像在單元門口碰見過她,乾瘦的一個老太太,看我進來就直勾勾地盯著我看。”我說。

爺爺全神貫注地看著天氣預報,好像沒聽見我說話。天氣預報播完了,爺爺起身去洗漱,我趕忙跟過去,打開熱水器給爺爺的泡腳桶注水。衛生間太小了,容不下爺孫兩人,爺爺又轉身出去了。我聽見爺爺在客廳說:“活著的時候就挺’獨’的一老太太,和誰都不來往,和誰都不答話,死了也不隨和。”水珠打在木質水桶上發出愚鈍撞擊聲,我不懂爺爺這話什麼意思,便問:“什麼叫死了也不隨和?”

“唉,她一個人住,死在家裡兩天了才被居委會的人發現。居委會聯繫了一大圈也沒找到她的直系親屬,最後來了個關係很遠的外甥,簡單火化了就把骨灰帶回去,也沒做什麼儀式。這事之後幾天裡,樓上養狗的人家遛狗經過她家門前,小狗總是對著她家門大叫。大家都說一樓不乾淨,說她生前太孤獨了,死後靈魂不安,這不,居委會的人買了束花放在門前,算是祭一祭吧。”

這突如其來的靈異故事有點嚇到我,一會我還得獨自下樓回家呢。可是看看爺爺,他好像很平靜,我半天才問出一句:“怎麼沒聽您說起過呢?”爺爺不以為然的樣子:“這有什麼好說的,不就是生老病死嗎。對了,我想吃柿餅,明天你給我帶點柿餅。”爺爺翻個身蓋好被子,睡了。我為他關了空調,熄掉電燈,點亮床尾的小夜燈,關上臥室門來到客廳,飲水機的紅燈亮著,我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等它冷一點再小口小口啜飲,又坐下玩一會手機,我在磨時間,我遲遲不願離開是因為我懼怕一樓,懼怕那個陌生老太太倔強的靈魂。

眼看時間越來越晚,小區里老年人本就休息的早,再晚點走的話,恐怕連為我壯膽的路人都沒有了。想到這裡,我再次給自己鼓了鼓勁,穿上大衣,拎起皮包,出了爺爺家門。

開門的聲音驚動了走廊的聲控燈,那盞小小的、結滿蜘蛛網的鎢絲燈泡無聲地亮了,走廊暗且靜,隱約可以聽到附近馬路上傳來的汽車聲和嘈雜聲,我告訴自己沒什麼好怕的,並且打亮了手機的手電筒,這道雪白的光照著我的皮鞋,我便看著皮鞋低頭走路,長長的走廊很快被我甩在身後,聲控燈也在我身後熄滅了。向右邊一轉便是樓梯,樓梯上放著不知誰家的自行車,斜斜地依靠在欄杆上,彷彿隨時都會滑脫下去,從這自行車依靠的欄杆望下去,我可以看到那扇刷了銀粉漆的簡易防盜門,防盜門裡面掛了一塊淺藍色的布簾,這就是那扇關著白老太太靈魂的門了。我站在樓梯邊緣,有點踟躕,理智告訴我沒什麼可怕的,可我腦內還是不住浮現那個陌生老奶奶的羊毛。這時我手機響了起來,是爸爸來電話問我怎麼還不回家。這通電話把我拉回了現實世界,想想自己的樣子,真覺得很可笑,我邁開步子下樓,樓梯裡空洞地響著我的腳步聲,於是我給自己哼起一首歌。

下到一樓,我的眼睛便離不開那扇門了,因為防盜門後面那條布簾在動。

有人在裡面想要掀開它向外張望一般,不對,是風吹的吧。可是,這深深的走廊裡哪裡來的風啊!這麼一想我簡直毛骨悚然,背上立刻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我告訴自己不要再看那扇門,可我還是忍不住要看。我的腳步越來越快,我唱歌的聲音也越來越大,那扇門離我越來越近。沒錯的,這不是我的幻覺,那條布簾是真的在動,布簾的右下角緩慢向上掀起,這動作牽動了整條布簾,像投入了一顆石子的湖面,布簾由下而上顫動起來。我的心臟要炸開了,我太害怕了,我不敢想布簾後面有什麼。我的雙腿麻木地向前走,理智迫使我低下了頭,不去看那扇門,門前地下襬著的那捧白菊被手電筒照亮了,雪白的條狀花瓣捲曲著,翠綠的葉子襯托著一朵朵拳頭大小的花朵,在手機手電筒直白的光照下,這束白菊發出了反光,照亮了那扇門的一角。就在此時,我看到一隻枯燥蒼老的手從門裡伸了出來,那隻手骨節很大,皮膚又鬆又皺,指甲剪的禿禿的,五根手指大大岔開,好像要去抓那束白菊。我眼睛不敢眨,我一遍又一遍在心裡問著自己,這是不是幻覺?這是不是幻覺?我感到渾身血液倒流,頭皮發麻,腿軟的幾乎跌坐做地上,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支撐著我向前走去,而嘴裡還機械地重複著早已不成調的歌。

就在我幾近崩潰的時候,有腳步聲從單元門傳來,接著傳來徐爺爺地呵斥聲:“快走,回家了!”還有小狗發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一進單元門,徐爺爺養的那條京巴狗便開始狂吠,聲控燈也終於亮了,徐爺爺和嚇呆的我打招呼:“又來看你爺爺啊,真孝順。”又轉呵斥京巴狗:“叫什麼叫,閉嘴!”小狗一點也不聽話,它莫名狂躁著,叫著,跳著,不安分地左右搖擺著。

走廊上那隻小小的燈泡雖沒有使天下大白,但已足夠照亮那扇門,它一如往常平靜地關著,和我之前無數次經過時的樣子並無二致,只是門前多了一束白菊。門簾並沒有被掀起,也沒有手從門裡伸出來。我這才發覺自己早已滿頭大汗。聽著漸漸遠去的狗吠聲,我心裡又平靜又恐懼,快步出了單元門,遠遠望見門衛室的一盞燈,才稍覺心安。

我不知道那天是怎麼回的家,反正一回家就發了燒,打了三天吊針才好。我媽埋怨我這麼大了還不會照顧自己,她料定我出了汗又吹風,著涼了,我嗯嗯啊啊的答應,其實我心裡清楚,那晚一定是撞見了不乾淨的東西。從那以後,我很長一段時間沒去爺爺家,一是因為我病了,二是爺爺的病好了,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我怕鬼。

直到臘月二十八,爸爸和我一同去爺爺家送年貨,晚飯在爺爺家吃。飯後爸爸洗碗,我陪爺爺聊天,裝作很不經意地問起樓下白老太太死後鬧鬼的事,爺爺目不轉睛地看著新聞聯播,隨口道:“什麼鬧鬼?”我就把狗經過白老太太家門總要狂吠的事情重複了一遍,末尾還加了一句:“不是您告訴我的嗎?”爺爺的目光從電視上轉向我,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才道:“哦,你說這個事啊,哪有什麼鬼啊!一樓走廊燈泡不是總短路嗎?後來來了個電工,一查,接燈泡的電線包線被老鼠咬壞了,露了銅絲。人平時穿著鞋,感覺不到,狗子又沒得鞋,踩到了就要觸電,痛呀,肯定要叫的呀。”

哦。

心疼自己,和觸電的狗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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