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爺
1
姜小君剛上了班車，在挨著窗邊的空位剛坐下，便看到一輛車開了過來，橫在了班車前面。
彭濤是在副駕駛上下來的，開車的是他未婚妻宋菲。然後彭濤在後備箱取出小巧的黑色行李箱，提著欲上班車。
宋菲追過來拉了彭濤一把。
彭濤回頭，宋菲突然踮起腳尖，伸手把彭濤脖子朝下一勾，在他臉上啄了一下，蓋章一樣。
車上的幾個同事鬨堂大笑。
姜小君也跟著笑了一下。
宋菲比彭濤矮了一頭還多，穿著高跟鞋踮起腳來，也就能勉強夠到彭濤下巴。
倆人站一起，身高比例極不協調，宋菲這個舉動，刻意又可笑。
彭濤也有點措手不及，愣了半天才嘟噥了句什麼，抬腿上了車。
宋菲跟著彭濤的身影往後追了一眼，眼神追到車窗處姜小君身上停了下來。
姜小君跟宋菲對視了一下，漠然淡定地把目光移開了。覺得女人真特麼可笑，無端端地四處給自己樹敵。
一轉頭，卻發現彭濤已在自己身邊坐下來。
姜小君沒吭聲。
她跟彭濤不熟，唯一耳聞的，便是他學歷不高，當初來公司，是走了女朋友宋菲老爸的路子。
姜小君覺得也不算啥事，彭濤高大威猛一表人才，色相也值得一用。
宋菲其實也並不醜，五官還是挺受看的，就是個頭矮了些，頂多一米五的樣子。
彭濤有一米八多。
但這次姜小君沒想到彭濤也會去公司建起不久的儲存基地，那裡離城有五六十里，在鄉下，傍一座山。就孤零零一個大院子，廠門靠著孤零零的環山路。
班車每週一次，就像誰說的，倒是適合修仙。
姜小君這樣剛來不久的新人，沒什麼背景，被髮配來也就罷了，怎麼說，彭濤也是有關係的，還有個業務主管的職務。
但事不關己，姜小君懶得多想。
一路上倆人也沒咋說話。車很快離開寬闊公里開進山裡，在窄窄的山路走了十來分鐘，拐進了寬闊的廠院。
下車，姜小君起身在貨架上取行李箱時，彭濤一伸手，已經給她拿了下來。
姜小君愣了一下，說謝謝。
彭濤笑笑沒吭聲。
地方大，宿舍蓋成了兩排平房，標間標配，每人一間。
姜小君放下行李一推窗，發現她的窗口竟然正對著彭濤的宿舍的客廳。
門開著，彭濤也在收拾行李，把茶葉放在茶几上一回頭，目光還沒碰上，姜小君把窗關上了。
2
姜小君每天的工作是定時去存儲庫房做溫度溼度檢測，記錄數據。彭濤負責產品進出貨。工作並沒有具體交集。
不過早晚姜小君開窗時，便會看到彭濤在自己宿舍內穿梭，天氣熱，他白日裡一直開著房門。一日三餐也會在餐廳遇見。
姜小君記得臨來時宋菲在他腦門蓋的戳，那戳代表了四個字，非禮勿親。
所以，每次碰見，淡淡的。
倒是彭濤對姜小君熱情得多，甚至有一天晚上，他突然敲姜小君的窗子，喊她去餐廳宵夜。
姜小君搖頭拒絕。
彭濤說來唄，我們弄了點兒野味兒。
姜小君有些好奇，廠子外面倒是山清水秀，但哪會有什麼野味？
彭濤說來了就知道了。
姜小君後來還是跟著彭濤去了。
然後就看到幾個年輕同事，正在餐廳的後廚忙碌。原來是在樹林里弄了許多蟬的幼蟲，清洗過後，求著餐廳的師傅用油炸了幾盤。
彭濤說味道極好。
姜小君有點不敢入口，後來在同事差不多半強迫的狀態下吃了一個。
吞嚥下去，心裡毛毛的，再也不肯吃了。
結果十幾分鍾後，姜小君出現了過敏反應，身上開始起紅包包，成片成片的。
彭濤嚇壞了，找了輛基地出貨用的小客貨，手忙腳亂地把姜小君弄到了車上。
好在有驚無險，送到附近鎮醫院打了針，症狀緩和下來。
回來途中，彭濤才長長舒口氣，說姜小君你嚇死我了，你要真半路出點什麼事咋辦？
姜小君才看到彭濤襯衫都被汗溼透了，腦門上亮晶晶的，都是汗。
她笑起來，倒也是，你還得替我養著我爸媽。
彭濤小心翼翼把著方向盤，沒轉頭，在後視鏡裡看了姜小君一眼，笑說，還能有替你盡孝的榮幸呢。
姜小君就轉頭看了彭濤一眼。
賞心悅目的五官，緋紅的乾淨的嘴脣，舒爽的白襯衫。
也難怪，宋菲會那麼沒有安全感。
她沒再說話，搖下車窗，緩緩飄過的山風清爽微涼，彭濤身上有淡淡來蘇水的味道。
剛才在醫院留下的。
3
但過敏事件沒幾天後，姜小君又出了事。那天下午因為庫房溫度出現偏差，她在低溫庫房待的時間長了些。
晚上就發了燒。
開始姜小君想忍忍，後來實在頭痛得厲害，扒拉半天沒找到感冒藥，便給彭濤發了微信，問他是否有退燒藥。
彭濤很快跑過來，在窗口外給姜小君遞了藥過來。
大概是著急，彭濤只穿了條運動短褲，上身裸著，在路燈底下有點白花花的扎眼。
姜小君沒想到男人也會那麼白。
白，並且有胸肌。
愣了愣，姜小君才把藥接過來。
彭濤卻不太放心，隔著防盜窗把手伸過來搭在姜小君腦門上試了一下，脫口說我靠。
滋溜一轉身，很快便衣衫整齊地繞了一圈跑到了姜小君宿舍門前。
彭濤堅決帶姜小君去鎮醫院，說反正輕車熟路了。
姜小君沒拗過彭濤，結果又去坐著小貨車鎮醫院兜了一圈。
果然也不嚴重，輸了液體溫很快降下去。
回來後已經是午夜了。
彭濤在姜小君宿舍看她把藥吃了，還是磨蹭著沒走，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
姜小君半躺在床上，在燈底下看著彭濤，突然就有那麼一陣子的沉默。
也就沉默了半分鐘，彭濤站起來，彎身抱住了姜小君。
姜小君剛剛退燒的身體顫了一下，想推開彭濤，手停在了半空。
彭濤頭髮絲上，依舊是來蘇水的味道。
姜小君突然覺得那種味道說不出地好聞。
本來軟綿綿的身體更軟了。
彭濤帶著來蘇水味道的手指和身體，一點點侵略過來。
在彭濤進入的時候，姜小君眼前突然出現了宋菲在班車下和她碰撞的那一瞬的眼神，心一驚，原來，宋菲的敏感不是無端的。
但那絲驚懼，瞬間被彭濤健碩身體勾帶起的快感淹沒下去。姜小君覺得彭濤的身體有種隱忍了好久的後的那種過於激烈的迸發，他渴望得厲害，每一個幅度都深深地、深深地壓制到底。都進入到姜小君身體的最深處。
姜小君有一米七二，他們的身體那麼和諧，每一分每一寸，都契合得那麼完美。
姜小君模糊地想了一下，距離他們離開公司，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然後隔著身體層層的慾望，姜小君覺得心底的東西也被撞擊出來，一下一下的，不迅速，卻徹底。
不知道做了多久，彭濤停下來，姜小君已經被自己和彭濤身上的汗水浸透了。她兩手穿進彭濤溼漉漉的髮梢裡，姜小君說早知道不用去打退燒針了。
彭濤有些疲憊地笑起來，彭濤說，姜小君，我是為了你才來這裡的。
彭濤說也不知道見了什麼鬼，當初你一進公司，那麼高挑。我突然就想有一天我要和你做愛。
他說姜小君你真高。
姜小君的手指慢慢鬆開，心思就泛起了一些莫名地生澀。
她再一次想起了宋菲的低矮。
想起她跟彭濤在床上……彭濤，是不盡興的吧？
4
兩個身體於一夜間緊密地粘合上了，有點再也分不開的勢頭。
後來彭濤偷偷把姜小君房間窗戶上的鋼筋想方設法拆斷了兩根，他連那點兒路都無需再繞行，晚間可以從窗口直接潛入進來。
帶著類似偷情的恣意和快樂，過了差不多整個夏天。
都是彭濤潛入姜小君這裡，她從沒有去過他的宿舍。
宋菲每個週五回來接彭濤，週一一大早又巴巴送他回來，大包小包的。
這算怎麼回事呢？姜小君心裡有些彆扭。
說不出來的感覺。
但彭濤並沒有要跟她提起宋菲的意思，她也就好像不方便過問，他們都避開了那個敏感話題，只拿身體對話，沒完沒了。
姜小君會加倍在床上折騰彭濤，用她一米七的身材能夠勝任而一米五的宋菲完全不可能的姿勢。
好像這樣就能夠加重自己的砝碼，讓彭濤作出一個傾向於自己的決定。
姜小君第一次去彭濤宿舍是那晚，彭濤接待了倆東北客戶，被灌多了酒，醉得一塌糊塗。
隔著窗，姜小君聽到彭濤在屋裡嘔吐。
還是有些不忍心，姜小君便去清理了彭濤的嘔吐物，給他換了衣服，好歹把他弄到床上躺下來。
彭濤已經醉得做不成啥時，兩手在姜小君身上胡亂摩挲了半天，身子都是軟塌塌的。
卻不讓姜小君走，含糊著喊她的名字。
後來姜小君把電腦椅搬過來坐在床邊，哄著彭濤睡。
期間，聽到彭濤擱在床頭櫃的電話響個不停。
後來姜小君扭頭看了一眼，是宋菲。
執著得要命，打了幾十遍的樣子。
彭濤已經睡著了，完全聽不到鈴聲。後來姜小君有些煩，摸起電話調了靜音。
她也沒想走，彭濤喝了太多，半夜醒來必然會找水喝，姜小君有些不放心。
坐了半天，也困了，關了床頭燈，姜小君趴床邊竟也睡著了。
門被重重推開的時候，姜小君正在做夢，突然被嘈雜聲音驚醒過來，嚇了一跳。
燈光大亮。身邊站了幾個人。有長輩。
直到看到暴怒的宋菲，姜小君才清醒過來，瞬間想起四個字：捉姦在床。
姜小君有一萬個沒想到，也算是在不錯的家境中成長起來、也所謂受過高等教育的宋菲，竟然能做出這種小兒科的事情。
大抵是那幾十個未接電話，把她給弄瘋了吧？
但幸好幸好，姜小君沒在彭濤床上。
5
彭濤還在睡著，只穿了條短褲，在酒意裡睡得酣暢淋漓。
姜小君站起身來，剛要說什麼，宋菲已經一個耳光抽了過來。
“啪”地一聲，正正地抽在姜小君臉上。
姜小君頓住了。
她沒以為那麼矮的宋菲，能夠夠到她。
然後，不知道哪個長輩端起床頭櫃上的滿滿一玻璃杯涼透的水，噗一下潑到了依然酣睡的彭濤臉上。
彭濤受驚般地嗷了一嗓子，坐了起來。
這時候宋菲第二個巴掌掄了起來，被反應過來的姜小君伸手攔截住，姜小君說還有完沒完？
彭濤終於反應過來，大抵酒也瞬間醒了，哧溜下了床，扯過襯衫朝身上一裹。衝著其中一個長輩喊了聲，說媽你們怎麼來了？
又望望姜小君，再望望宋菲，有些猶疑地說，是這樣的，我和姜小君……
全場突然沒了聲音，大家都盯著彭濤。
彭濤突然就有點結巴了，我和姜小君……
這時姜小君突然狠狠地咳嗽了一聲，掉頭便朝外走。
走到門口，被宋菲生拉硬扯住了，宋菲說姜小君你別走，你們得給我把話說清楚，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誰勾搭了誰……
姜小君用力把宋菲甩開了，一個字沒說，繼續朝外走。
宋菲說姜小君你個狐狸精，你給我站住！
姜小君回頭笑了一下，對宋菲說，你如果再罵我一個字，我告你侵犯名譽。
宋菲說姜小君你……
姜小君說我呸，就彭濤這樣的我還沒放眼裡，別以為你稀罕的，別人都稀罕！
姜小君就在眾目睽睽裡揚長而去。
好像聽到彭濤在後面喊了她一嗓子，聲音有點絕望。
但更像錯覺。
然後第二天一早姜小君聽說，彭濤當晚就被宋菲跟他自己的爹媽押了回去。
彭濤媽當著宋菲的面，給了彭濤倆嘴巴。
之後她沒再見過彭濤，他很快從公司調離了。
裙帶關係就是好，她姜小君也想調離，工作哪是那麼好找的？
最好也不過等羽翼豐滿，再慢慢另覓高枝。
這讓她更明白，她不過有個一米七二的身高，除此，便一無所有了。
6
然後就有了彭濤跟宋菲結婚的消息。
是週末姜小君回城後，宋菲親自找到她，把請柬送過去的。帶著一種成功捕獲獵物的勝利感。
還很鄭重其事地給姜小君道了個歉，宋菲說對不起那晚冤枉你了，彭濤都給我解釋清楚了。
姜小君笑了一下，是嗎？能解釋清楚？
宋菲說對啊，他就是喝多了，我還要謝你去照顧他，是我小心眼了。等婚禮上，我再正式跟你賠禮道歉。
姜小君呵呵笑著說，那倒不用。
寒暄了兩句，宋菲帶著勝利的喜悅走了。
姜小君掉頭把請柬撕了，她沒想去，至少五百塊錢的份子，她不想花。
還能買件衣服穿呢。
然後彭濤和宋菲結婚的當晚，差不多午夜時分，姜小君收到彭濤發來的微信，就四個字，你心真狠！
彭濤的意思應該是，那晚他本來想公開他和姜小君的事的，但沒想到姜小君先行撤退了。
被吵醒的姜小君模糊看了兩眼，心裡有點微酸。
片刻，準備去點刪除，卻顯示消息已經撤消。
她在黑暗中澀澀地笑了。
如果說之前，她對那晚自己的先行撤退多少還是有些後悔的，但這一刻，她徹底不後悔了。
她和彭濤從對方那裡所能夠得到的，不過也就是這曇花一現的感情吧——就像這存活時間在兩分鐘以內的四個字。
也許有那麼一個剎那，彭濤是想過要在她姜小君這裡拐個彎。
就像她姜小君也這樣想過。
但他們真的在一起，又能怎樣？
宋菲那種心性，絕不會善罷甘休，既有鬧騰的時間，又有鬧騰的資本，不把他倆驅逐出公司大概不會罷休。
然後呢，她跟除了有個皮囊啥都沒有的彭濤，一窮二白從零開始，能去哪兒？能走多遠？
一米七二的女人和一米八的男人隨處可見，但安逸人生卻不易得。
否則，他們也不會那樣一直安於偷情卻都對公開關係絕口不提了。
那就這樣吧。就讓彼此心裡多少還存著點愛而不得的抱怨和惦記，沒準日後碰到難處，還能互相伸一把手。
總比兩手空空抱著各自的皮囊私奔要好。
宋菲也未必真正相信他們之間的清白，但她要的也只不過是能夠把彭濤綁住。
他們都是聰明人，清醒理智，目標明確，偶有拖泥帶水，一晌貪歡，但絕不致讓自己人仰馬翻。
這也算完滿結局。
想到這，姜小君在黑暗裡笑了笑，舉起手機，也打了四個字：彼此彼此。
一分半鐘後，摁了撤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