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部劇塑造了中國影視史上罕見的一個殺人犯,連瞄他一眼都怕

浮城謎事 豐田 呂行 藝術 虹膜 虹膜 2017-10-15

文 | 劉起

電影學博士,虹膜專欄作者

《無證之罪》火了,更火的是片中由演員寧理扮演的殺人犯李豐田這個角色,他其貌不揚,煙不離手,但只要你看他一眼,就會覺得渾身恐懼……

最近這部劇塑造了中國影視史上罕見的一個殺人犯,連瞄他一眼都怕

李豐田

這個破棉襖、大小眼、話不多、佝僂著的中年男人,毫無疑問,已經成為國產影視作品中最令人恐懼膽寒的一個狠角色。感謝這部劇,讓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冷血殺手。

在這之前,國產電影電視劇中也有不少令人印象深刻的反派角色。比如王千源在《解救吾先生》中飾演的悍匪華子,《破局》中新加坡的變態壞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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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子

更早一點有孫紅雷在《征服》中飾演的劉華強,丁勇岱在《中國刑偵1號案》中飾演的殺人狂白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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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華強

或者文質彬彬、但同樣冷酷的反派,比如王志文在《黑冰》中飾演的毒梟郭小鵬,陳道明在《黑洞》飾演的黑社會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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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2001)

這幾個人物,每一個都足夠心狠手辣,但是,這幾個殘忍的悍匪,卻無法像李豐田這樣,讓熒幕外的我們瑟瑟發抖。他身上的恐懼來源於何處?從影視藝術的創作手法來講,這個人物的塑造採用了何種方式?

E.M.福斯特在《小說面面觀》中,提出了一套小說人物理論——圓形人物與扁平人物。

圓形人物具有複雜的性格特徵、豐滿立體,扁平人物只有單一的基本特徵,這一劃分方法成為後來文學評論和電影評論一種常用的判斷標準。福斯特基本對扁平人物嗤之以鼻,認為圓形人物或更豐滿的人物,在藝術作品中更高級。

但在電影中,這套標準並不總是行之有效。往往一個扁平人物反而能讓人一眼記住並且印象深刻。

沒有人能忘記哈維爾·巴登在科恩兄弟《老無所依》中飾演的拿著氣槍的拖把頭冷血殺手,這一殘暴冷酷的扁平人物,其吸引力大大超越了圓形人物的男主角湯米·李·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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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維爾·巴登

雖然影視作品中不少反派角色都是圓形人物,比如《沉默的羔羊》中的漢尼拔、《越獄》中的T-bag,但這些人物最終達成的效果,往往是一種更復雜的情感,並不只是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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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尼拔

純粹的恐懼,經常與未知緊密聯繫在一起。觀眾因為無法理解一個反派角色的行為、性格,而感受到深深的不安與驚懼。

相反,如果情節鋪陳過多,加入過於細緻的人物性格刻劃,過於充分的人物對白行為呈現,在某種程度上會削弱人物在觀眾心中引發的恐懼。

「社會你襖哥,人狠話不多」準確概況了李豐田這一人物的性格特徵與角色設置方式。

李豐田不是一個豐滿的圓形人物,劇中他的戲份不算多,沒有足夠的情節篇幅使這個人物去變圓,但這些篇幅不多不少剛剛好,足以製造出一種純粹的恐懼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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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人物外形打扮與動作設計。

髒兮兮的破棉襖、掛脖棉手套、頭髮油膩,鬍子拉渣,佝僂著乾瘦的身體,外形打扮是普通的底層貧窮勞動人民。這一形象的日常感與寫實感,帶來一種觸手可及的恐懼,一種潛藏在平靜日常生活中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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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菸的方式更成為李豐田這一人物的招牌動作,也是身份標識。

原著中,真凶在現場留下了一根菸頭,只是一個無生命的物證線索,不具備視覺表現力。

改編卻充分重視視聽藝術的可見性,將這個沉默的菸頭,變成一整套可見的動作——李豐田抽出香菸濾嘴的棉芯,掉轉煙尾放入嘴中,點燃抽掉棉芯的濾嘴部分,便會燃起一團火焰,火焰橙色的光照亮黑暗中人物的臉,這是一個特別有美國黑色電影風格的光影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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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細節看似簡單,卻是導演呂行和演員寧理反覆嘗試的結果。從整個掰掉濾嘴(呂行自己嘗試這樣抽菸時,發現會有一嘴煙末,而且撕開以後,菸頭的切面並不整齊),到抽出濾嘴的棉芯(演員寧理的提議),終於設計出一個最具備視覺表現力、同時也符合人物底層身份、性格的動作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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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中李豐田抽便宜的劣質煙,符合人物的底層身份設置。反向抽菸,煙的勁大,加上是廉價煙,味道會更衝,非常符合這一人物心狠手辣、冷酷無情的性格特徵。

其次,是對人物行為模式的設計,觀眾的恐懼更多來源於此。

李豐田的飾演者寧理老師,在演這部劇之前知名度不高,但他實在是一位太出色的演員,他的臉——瘦削冷硬的臉、大小眼,本身就具備某種特殊的戲劇表現力,而李豐田不動聲色的狠,相當程度得益於演員收放自如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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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觀眾對於角色的感受,更大程度來源於故事情節的鋪陳。若只是一個在街邊這樣抽菸的普通中年人,最多令人好奇,而不會令人恐懼。

李豐田這一人物的恐怖,在於每一個情節、每一處細節,都設計得精密到位,一步步將觀眾拖入對李豐田的恐懼中。

首先,這個人物在第五集中段駱聞的講述中出現。未見其人,先聞其名。

令駱聞妻女憑空消失,幾乎沒有留下痕跡,決不是一個簡單入室搶劫的匪徒(原著中就是搶劫失手殺人),面對女人兒童毫不留情,同時有著精心設計、手段利落、心狠手辣的職業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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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在駱聞描述中如同一條狡猾致命的毒蛇,讓神機妙算、謹慎細緻的駱聞難覓蹤跡的罪犯,卻在第五集快結束時,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黑暗中,而且是以一個背影出現在鏡頭中。

這個登場的時間點,絕對是精心算計的,一是突然,二是不留給觀眾探究的空間就戛然而止。

所以,當他做出反向點菸的動作,暗示他就是「雪人」時,觀眾對這個深不見底的神祕人物的恐懼情緒就迅速來到一個臨界點。

前幾場戲的對白與動作設計都十分高效,塑造出這個天生殺手的形象。李豐田摸了一下金律師的腰,只一句「你這兩個大腰子,一邊二十萬,怎麼樣」,就嚇得常年遊走於黑白兩道之間的老金魂飛魄散。

對李豐田來說,人就像是案板上待宰的牲畜,這是一種對生命徹底漠視的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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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李豐田第一次出手,突如其來,毫無預兆。

拿起菸灰缸猛砸老二的腦袋(十五下!記得婁燁的《浮城謎事》中喬永照打擊拾荒者共計十三下,後來還被和諧掉三下),他一邊下狠手一邊面無表情,打完特別自然輕鬆地找布擦手,完全不像剛實施過如此暴力的行為,這就是一個泯滅人性、視人命如草芥的屠夫啊。

第二次出手的情節則表現出編劇高超的劇作技巧。李豐田被兵哥一夥人圍在酒吧,一個徹底的劣勢位置。

但導演省略了打鬥的過程,讓鏡頭停在酒吧門外,我們聽見裡面叮叮咣咣,卻只能想象打鬥場面。當滿面是血的李豐田走出酒吧,停了下來,吐出半隻鮮血淋漓的耳朵。這個人物就從一個無人性的殺手變成一頭殘忍嗜血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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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直接表現打鬥場面,讓觀眾自己想象,反而能最大程度激發觀眾的恐懼,可見的暴力是具象的,不可見的暴力是抽象的,也因此帶來一種未知的恐懼感。

殺海哥的一場戲,更是用巴赫音樂的手機鈴聲作為這次殺戮的背景音樂,這也是不少電影中描寫暴力場面的常用手法。

到後來殺金律師、火哥和東子,每一次都冷漠得不像是殺人,而像是做一件很普通很日常的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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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電影中的凶殺,有殺人動機,有精心預謀的殺人手法、有特意安排的殺人現場與殺人時間,這樣一套程序複雜的殺人,對於觀眾而言,只是虛構故事的中虛擬情節,不會引發很直接的恐懼。

與此相對,李豐田殺人,幾乎不需要動機,心情、場合,時間,人物,工具,也都是隨機的。

這種行為模式,對於普通人而言,確實太恐怖了,彷彿我們就身處在一種毫無預兆的暴力之中,而這種暴力,也強大到讓人覺得無法理解,同樣也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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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很喜歡這一人物的身份設定,使這個人物的惡有了某種依託和緣由。

他的母親是一個只算死人卦的半仙,李豐田是她的私生子(野孩子),他也有女友,但大著肚子離開了他。

更覺得是李豐田被安排在火葬場工作,日常工作就是火化屍體,也沒有任何朋友,是一個無親無故的社會畸零人。

國產影視作品不太會表現人物的一種無緣由的惡(而日本推理小說中常常有此類設置),往往要對這種暴力與惡進行某種解釋,《無證之罪》中的這個處理是很合理、也頗有餘味的人物前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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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創作者又為李豐田設置了一些帶有強烈反差性的情節。喝酒跟金律師閒聊,笑著說這酒名字起得挺好,但轉眼就把金律師殺了。

一邊若無其事地啃著雞腿,一邊用鐵鍬狠剁海哥的屍體,估計很多觀眾幾乎和現場的郭羽一樣被嚇得面無人色。殺完人,特別輕鬆的去餵魚(自己還吃了一口魚食!)。

他去找火哥要錢,卻拿出一個粉紅色的草莓購物袋,有人說這是反差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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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殺完駱聞,郭羽給他發短信,他竟然回覆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這個情節真的太有趣了,讓人忍俊不禁。我們不妨反過來設想一下,如果李豐田在短信交流中也是一副冷漠的板著臉的形象,那這個人物就落入俗套了吧。

這是國產影視作品第一次創造出了一種純粹的、抽象的惡,這種惡如此強大,無法解釋也無處可逃。

當國產犯罪題材影視作品開始寫李豐田這樣一個反面人物,這種前所未見的科恩兄弟式的冰冷質感,為我國犯罪類型片帶來了更多可能性,也拓展出了更大的創作空間。

在這個意義上,我熱愛李豐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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