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法國大選還有三週多時間，選戰硝煙更加瀰漫。除了候選人之間相互攻訐之外，媒體也各自祭出重拳。諷刺週刊《鴨鳴報》繼續鍥而不捨地追究共和黨候選人菲永的醜聞，而《世界報》則把火力對準了國民陣線（Front national），連續發表文章揭露這個極右翼黨派在歐洲議會中虛構助理職位、通過領空餉來彌補國內支出的系統性手法。
雖然遭到主流大報的揭露，但國民陣線的選情卻並未因此遭受劇烈衝擊。無論最終選舉的成敗，極右翼力量的策略都對現有體制的運作提出了挑戰。
“從歐洲人那裡省錢”：自上而下的策略
據《世界報》稱，在2014年的歐洲議會選舉中，共有24名國民陣線議員當選，成為法國在歐洲議會中的第一大黨團，這也是該黨成立以來的歷史性勝利。然而與此同時，在光鮮表面下，它的財政狀況也亮起了紅燈。
《世界報》通過媒體特有的神通，拿到了調查機關在國民陣線總部搜查獲取的材料。該黨的財務主管沃勒朗（Wallerand de Saint Just）曾經給黨主席馬琳·勒龐（Marine Le Pen）發過一封郵件，提醒後者注意本黨岌岌可危的財政狀況。其中寫道：“2013年間，（國民陣線）每月開銷都比原計劃多出10萬歐元”，原因是“招待”、“差旅”和“造勢集會”的費用直線上升。在這種情況下，沃勒朗建議，“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只有依靠歐洲議會省出一大筆錢，並且獲得額外結餘，我們才能走出困境”。
除了這封郵件外，搜查國民陣線總部的調查人員還獲取了大量其它相關郵件，其中有十餘封提到“從歐洲議會議員處省錢”或者“從歐洲人那裡省錢”。同樣在2014年歐洲議會選舉之前，這位財務主管還給勒龐的父親創立的衛星小黨Cotelec發去郵件，要求借款150萬歐元，並且信誓旦旦地表示，“當歐洲議會選舉之後的省錢籌措有了確切著落，而且新的結餘進賬之後，這事就可以了結。”
歐盟內部負責維護預算紀律的“歐盟反欺詐辦公室”（OLAF）此前已經針對國民陣線提出一份報告，法國警方則在此基礎上發現了更多案例，顯示出這種欺詐行為不是個別行為，而是系統性的安排。在2016年12月向司法機關提交的報告中，法國警方認為，從國民陣線財務主管處查獲的文件顯示，這是一個“欺詐體系”，其中涉及到國民陣線的多位高層幹部。而且有證據顯示，從2012年以來，該黨的高層幹部、包括勒龐本人，多次表達了從歐洲議會的財政安排中獲利的意願。
空餉操作的盤外招
通過其中三個案例，可以看出國民陣線是如何從歐洲議會中獲利的。
第一個例子，是議員布通內（Marie Christine Boutonnet）的“助理”烏卡德（Charles Hourcade），從2014年到2015年初的半年中，烏卡德在歐洲議會每月領薪（稅前）4064歐，而相關議員能夠提交的工作證據，僅有一些網頁截圖，並不能說明這位“助理”真正參與了歐洲議會的工作。而且不合常理的是，這位“助理”的住處距離聲稱的工作地點相距600公里，卻從未要求報銷過交通費用。
更為匪夷所思的是，調查人員發現，在合同期間，這位“助理”和議員之間從未有過電話聯繫。甚至當前者要求漲工資時，他並沒有直接向名義上的僱主議員提出，而是向自己在國民陣線黨內的上司——副主席菲利波（Florian Philippot）提出，抱怨自己上個月的工資單沒有漲，要求後者向議員打招呼，把工資調上去。
在調查人員眼中，這些事實證實了所謂“議員助理”職位的虛構性質，也暴露了濫用歐洲議會資金的事實。目前，烏卡德已經因為“隱匿濫用信任行為”被立案調查。
第二個例子則出在勒龐的生活伴侶阿里奧（Louis Aliot）身上，後者僱傭了薩樂（Laurent Salles）作為議員助理。但在九個月合同期限中，阿里奧和薩樂二人之間從來沒有信函或電郵往來，只發過一次短信。與此同時，薩樂還在國民陣線內部擔任多項工作，並另領一份薪水。
第三個例子則是勒龐的辦公室主任格瑞賽（Catherine Griset），同樣因為“隱匿濫用信任行為”被立案調查。根據“歐盟反欺詐辦公室”的報告，從2014年9月到2015年8月，格瑞賽在位於布魯塞爾的歐洲議會辦公地一共只停留了740分鐘，換句話說說，在這整整一年間，這位“議員助理”在此處一共待了不到兩個工作日。
據統計，歐洲議會在涉及國民陣線的空餉醜聞中一共損失110萬歐元。議會曾經要求該黨在今年1月底之前返還牽涉到勒龐的近34萬歐元，但遭到後者拒絕。而自從醜聞發酵以來，歐洲議會已經採取措施，停發勒龐的一半補助，以彌補空餉造成的損失。除她以外，包括老勒龐在內的五名國民陣線籍議員也被扣發補助。
面對調查機關，國民陣線採取了對抗態度。雖然遭到警方和法官傳喚，但勒龐援引歐洲議會議員的豁免權拒不露面。在她的示範（或者要求）之下，國民陣線其他議員也採取了相同立場。不僅如此，那些不享有豁免權的議員助理們也都按照黨的指示，聲稱擁有沉默權。
另一方面，針對媒體的揭露，國民陣線並沒有試圖澄清細節，而是質疑《世界報》的信息來路不正，旨在破壞勒龐的競選工作。這份報紙則斷然否認通過賄賂調查人員得到相關信息，聲稱自己“既不收買任何人，也不賣身給任何一個候選人”，它唯一的立場，便是新聞專業主義。
同受醜聞困擾 中右極右境遇不同
雖然國民陣線的空餉醜聞和共和黨候選人菲永在表面上頗有相似之處，但目前看來，一個重要的背景差異是，菲永的做法很大程度上是個人行為（或者至少沒有黨內授意），而國民陣線則是集體操作，即不僅僅是個別人從歐洲議會揩油的問題，而是整個黨的高層達成了共識：拿歐洲議會當作搖錢樹，來補貼本黨的財政窟窿。
今年2月，法國“競選賬目全國委員會”公佈了各大政黨2015年度審計結果，其中，國民陣線共有1106.29萬歐元收入，排在社會黨、共和黨和法共之後，位居第四，其中國家財政補貼佔將近一半。不過國民陣線還有一個衛星小黨Jeanne，主要用途就是給國民陣線輸血，這個小黨在2015年收入也達到1028萬歐元，直追國民陣線本身。
從以上兩方面來說，這一事件充滿了諷刺色彩：在法國國內層面，公共財政必須一視同仁地扶助符合條件的所有政黨，哪怕一個政黨以反體制為基本姿態，它的近半數收入來自公共財政，卻始終堅稱自己被體制“迫害”；而在歐洲層面，邊緣政治力量一邊以“疑歐”甚至“脫歐”為旗幟，另一邊又竭盡全力地試圖從歐洲議會中套利，用於資助國內政治活動。而原本為保障議員順利工作而規定的豁免權，更成為反戈一擊、對抗調查的護身符。
目前看來，國民陣線的空餉醜聞殺傷力反而不像菲永的“佩內洛普門”那樣大。一方面，國民陣線從來沒有像後者一樣唱道德高調，標榜自己無可指摘；另一方面，雖然醜聞涉及該黨系統性的操作，反而多少顯出了“公心”，這和個人的貪婪不能等量齊觀。正因如此，同樣面臨醜聞，菲永元氣大傷，雖然通過街頭運動保住了自己的候選人資格，但民意卻始終萎靡不振，在18-19%之間徘徊，晉級次輪前景不妙；而勒龐雖然面臨中間派候選人馬克龍（Emmanuel Macron）的強勢挑戰，支持率卻並未因醜聞折損太多，目前仍然很有希望晉級次輪。
從某種意義上說，國民陣線的空餉醜聞，反映出在這個極端思潮興起的年代中，民主體制自身所遭遇的困境。如果有幸挺過這一波民粹浪潮的衝擊，如何完善制度設計，既開闢更廣的民意表達渠道，又增強自我保全的能力，將是歐洲民主未來的重要課題。
（作者為法學博士、旅法媒體人、“歐羅萬象”團隊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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