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以為,我對你所有的付出都是因為想報恩,我錯了

文 |楊千紫

微信公眾號 | 紅顏手札

“紅顏手札”每天為您推送文章

我曾經以為,我對你所有的付出都是因為想報恩。

可是原來恩與情,根本就很難分清楚。就像愛與恨,緣與孽,一步之遙,相向而生。

如來慈悲,過去他曾放我一條生路,他說,諸孽根心,心淨則種種魔滅,心生則種種魔生。來何意,發何心,唯有你自己清楚,唯有你自己選擇。

只是,我始終不願去懂。

我曾經以為,我對你所有的付出都是因為想報恩,我錯了

一.【銀珠娘娘】

夜涼如水,銀珠洞裡燭火煌煌,旁邊是一池靜水,水光晃動,在石壁上折射出粼粼的水影。我坐在蓮花座上,撐著下巴看著唐三藏,嫣然一笑,說,“唐長老,銀珠洞這般簡陋,真是委屈你了。”

唐三藏是大唐來的高僧,原本應邀去參加當地村民的齋宴,卻被我派侍女清風明月擄來了銀珠洞。此時眼神防備地看我一眼,並不答話。

清風明月將他縛在一根石柱上,雙雙立於一旁,說,“回稟銀珠娘娘,時辰已經差不多了,他的三個徒弟也差不多該來尋了……”說著,臉上隱隱露出擔憂之色。

我知道她們在擔心什麼,於是道,“清風明月,你們先下去吧。若是孫悟空找來這裡,你們就帶著唐僧逃走,我會拖住那猴子,不讓他傷害你們。”

明月眼波一動,欲言又止,到底是清風魯莽,道,“娘娘,我們跟了您這麼多年,又怎會舍您而去呢?我們是擔心你碰到深沙子……”

說到這裡,明月急忙用手肘撞了她一把,清風也自知失言,急忙噤聲站在一旁。

驟然在別人口中聽到這個名字,還是讓我有種微妙的異樣。痛過,恨過,也麻木過,如今傷口結了疤,卻還是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永生永世地窮途末路。

明月拉著清風無聲地退了下去。大殿裡就剩下我們兩個,我坐到唐三藏面前的石座上,道,“出家之人,務必要看破紅塵,斬斷情根。可是,被你們所拋棄的人呢?其實你們才是最無情的人啊。”

唐三藏看我一眼,眸子裡有淺淡的悲憫,他說,“痴生怨,怨生嗔,此刻你的眼中,只看得到那個人,只看得到那份情,所以你看不到更廣闊的天地,看不到表象背後的真實。”

我悽然一笑,深處是難言的悲哀,似水一般擴散開來。此刻坐在白紗帷幔之後的蓮花座上,試圖露出一副釋然的神情。可是如今這雙虛假而空洞的眼,還是穿過這雙寧和如深潭靜水的眼睛,看見許多許多年前的自己。

那個少年滿頭紅髮,一雙黑色瞳仁極深極亮,映著一池江水,光芒彷彿蓋過入海繁星,不斷有火花飛濺出來。他歪著頭看我,說,“銀珠,其實你一點都不善良。你自私,殘暴,根本就與我一樣,視人命如草芥。又何必這麼辛苦地自己騙自己呢?”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依然在騙。

騙別人,也騙自己,唯一肯承認的,就是我一直在等你。……那麼你呢?

你又在哪裡?

我拿起桌上的酒壺,斟一杯給自己,說,“你不用跟我講這麼深奧的東西。我聽不懂,更不會因此而心生悔意。”我舉頭將酒飲盡,道,“你只須告訴我,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

唐三藏愣了愣,澄澈雙眸中瞬間閃過一絲什麼,彷彿觸動了久遠的回憶,隨即也只是默然。

我拈著這隻玉色酒杯,在指尖輕輕轉動著,輕描淡寫地說,“我,愛過。”

二.【白水神宮】

遇見深沙子,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時我還是廣受人間香火的白水仙子。我父親自號白水神君,於東海之西建白水神宮,體恤眾生,無所不能,是此處煙火最盛的一位神仙。那時我年少貌美,生活中沒有愁苦,每日最多就是受人膜拜,最辛苦的,莫過於每月跟父親學習仙術那幾個時辰。

因為我怕辛苦,總是想辦法偷懶,漸漸就荒廢了修行。父親無奈,便開始給我喝一種紅色的液體,裡面有甘露仙草的香,他說這是天庭裡的緋玉葡萄所釀成的酒,凡人喝了可以長生不老,而我們這樣的神仙喝了,可以增加數百年的法力,修煉起來便會事半功倍。

因為這緋玉葡萄酒,我的修煉也漸有起色,慢慢學會了父親所傳授的仙術,心中自得不已。父親賜我一條軟骨鞭,變小時可收入袖中,放大時可化為一條龍的長度,金光四射,威力無比。我愛不釋手,拿在手裡沾沾自喜,父親見我這樣,慈愛地拍拍我的頭,說,“這軟骨鞭是天庭聖物,跟許多仙人都頗有淵源,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可拿出來,切記切記。”

我側頭看著爹爹,只見他鶴髮仙顏,眉目清炯,可是此刻卻有一絲若隱若現的擔憂。其實我不是很懂,為何軟骨鞭不可以拿出來?難道是怕被人看到麼?但是看他這般神色,我便把這細微的疑惑壓在眼底,乖巧地站在一旁。

父親頓了頓,又說,“下個月我要回天庭取些緋玉葡萄來,我們喝慣了這種酒,就斷不得了。”說著他輕嘆一聲,道,“其實天庭那些正仙,每日孤苦寂寞,未見得就比我們自在逍遙。……可是他們卻不用每日擔驚受怕地維持自己的地位,這恐怕是他們唯一勝過我們的地方吧。”

我聽得一頭霧水,剛想說什麼,父親已經轉過身,說,“這一個月你要獨守白水神宮,凡事一定要等我回來定奪,千萬不可輕舉妄動。”說著,父親走出宮門,背影飄然,鶴髮翩翩。我有些意氣風發,心想我貴為白水仙子,今後也一定要做出一番事業來,才不能丟了父親的名面。

碰巧這時,民間盛傳,附近的小鎮上來了一個吸人血的妖怪。見過他樣貌的人都被吸乾了血,死狀甚是悽慘,於是不停有婦女小孩來焚香禱告,希望白水仙子能保他鎮上平安,不要再有人被那吸血妖怪所害。

我一時興起,正好也想試試新得的軟骨鞭,一心想要降了這妖魔,好在父親面前立功,於是帶了清風明月便要往鎮上去。此二人是我的侍女,自小服侍我長大,明月老成,勸我道,“老君不是說過,在他回來之前不要妄動……仙子這一去若是遇上什麼不測,我和清風可如何向他老人家交代?”

清風一聽,頓時也有些怕了,說,“是啊,……仙子還是不要去吧。”

我登時大怒,道,“你們兩個膽小不敢去就算了,可別壞了我的好事!”說著,我獨自提著軟骨鞭就往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在我回來之前,不許讓人知道我出去了,若是父親回來問起,我就把你們兩個舌頭割下來洩憤!”

人間此時正值春日,萬物復甦,百花初綻,原來外面的世界就是這個樣子,我新奇不已。一路行至白風鎮附近的小酒館,已是傍晚十分,酒保見我衣衫華麗,為我布上一桌的酒菜,然後站在一旁盯著我看。

我不喜被人這樣看著,剛要發怒,側頭一眼瞪過去,卻只見那酒保忙羞澀的低了頭去,似是猶豫了一會兒,再抬起頭來時已是滿眼善意和傾慕,說,“姑娘,鎮上出了個吸血妖怪,好多村民都遷到別處去了,現在方圓百里已經沒有人煙。姑娘還是先在小店住下,明天早點離開這裡吧。”

我一愣,隨即挑眉一笑,說,“你倒是很關心我。”

我曾經以為,我對你所有的付出都是因為想報恩,我錯了

那酒保登時臉更紅了,忙低下頭道,“姑娘恕罪!……姑娘花容月貌,衣著金貴,一看就不是尋常女子,小的不敢妄想,只是不想姑娘您有危險而已。”

倒是個有自知之明的。心道他方才言語中倘若敢有一絲非分之想,我非把他眼珠子挖出來不可。我一笑置之,低頭吃過些酒菜就往鎮中去了。

走到鎮中已是子夜時分,果然方圓百里空無一人,黑夜烏啼,樹影瑟瑟,一陣冷風吹來,繞是我自稱白水仙子,此刻也不由打了個寒戰。今日是滿月,可是月光卻被烏雲蓋住,四野寂靜,我卻忽然聽見一聲微弱的呻吟,聲音有些沙啞,呼吸間氣息紊亂,我料定這是受害的村民,急忙順著聲音尋過去。只見一幢廢棄的破廟裡,一個少年虛弱地躺在地上,他閉著眼睛,月色下的英俊臉龐說不出的蒼白無助,一頭紅髮凌亂,額前還垂著幾縷碎髮。我扶起他,他本能地握住我的手臂,白皙雙手手冷得像冰,觸在我溫熱的肌膚上,甚至有些刺痛。見他這個樣子,我莫名地心生憐意,握了握他的手,說,“可是那吸血妖怪把你傷成這樣的?他往哪裡去了?你別怕,我定會殺了它為民除害。”

少年一怔,虛弱地睜開眼睛,一雙黑眸暗淡無光,瞳仁卻是極美,四周好像嵌著一層淺色花邊,看起來妖異且美豔,他掙扎著坐起身來,忽然一把抱住我,雙脣很近地貼在我耳邊,我心跳的愈加快了,一張臉沒來由的漲得通紅,心中卻擔心起來,他此刻這般虛弱,在這樣下去恐怕性命不保。

我靈機一動,掏出爹爹給我的瓷瓶,喂他喝了一大口,說,“這……這是我家釀的一種葡萄酒,喝了可以延年益壽,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他的臉龐緩緩紅潤起來,手掌也逐漸回暖,再睜開雙眼時,一雙眸子竟是精光四濺。忽然一把推開我,脣邊浮現探究而嘲弄的笑意,道,“你給我喝的,才不是什麼葡萄酒吧。”

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站起身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對一個剛剛救了你性命的人,你起碼該先道個謝吧?”

少年一手撐著地面,一頭紅髮在暗夜裡閃耀如火,悠悠地看著我,說,“道謝?呵。難道每個給我血喝的人,我都要跟他道聲謝麼?也要他們有命聽才行。”

我一愣,後退數步,忽然間心如電轉,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你……你就是那個吸血妖怪?”

說罷,我抽出腰間的軟骨鞭,卻有些底氣不足,喝道,“今日我白水神宮便要替天行道,除了你這妖孽!”說著,我一鞭子狠狠抽向他,只用了八分力道。他飲了緋玉葡萄酒以後元氣恢復,微一揚手就抓住了我的鞭角。

他抬頭望著我,眼神戲謔且有一絲憐憫,道,“白水神宮?呵,你是白水仙子沈銀珠?”

原來他竟知道我,沒來由的,我的臉竟然又紅了,一邊暗罵自己沒用,一邊又一鞭子揮過去,他順勢一繞,將我攬在懷裡,笑容邪魅,道,“原本也想嚐嚐白水仙子的血是什麼味道。不過看你矇在鼓裡實在可憐,就帶你去看看白水神宮背後的真相吧。”

三.【二郎神君】

銀珠洞裡燭火煌煌。我看一眼唐三藏,道,“其實這都是前塵舊事了。唐長老聽膩了麼?”短暫的沉默後,許是見到我眼中的悽苦,唐三藏輕嘆一聲,說,“貧僧說過的了。此刻你的眼中,只看得到那個人,只看得到那份情,所以你看不到更廣闊的天地,看不到表象背後的真實。”

我笑。呵,真實。

真實往往鮮血淋漓。

他拉著我一路東行。他告訴我他叫深沙子,前世是凌霄殿上捲簾大將,在蟠桃會上失手打碎了琉璃盞,被貶下界,每七日還要承受飛劍穿胸脅百下之苦。飢寒難忍,只好靠喝人血度日。說這話的時候,他眼中沒有一絲歉疚或懺悔,平常得彷彿在討論晚飯的菜色。他有些同情地看著我,說,“我深沙子所做之事,或善或惡,都不會自欺欺人。不像你們白水神宮,分明……”他看我一眼,欲言又止,說,“還是讓你親眼去看吧。否則你是不會信的。”

我皺眉,心中疑惑叢生,忽然湧現一種從未有過的不好預感。轉身又一鞭子抽過去,他雙手握住,仔細看了看,故意大呼小叫,道,“你居然還敢用這條軟骨鞭!”

我掙了掙,卻被他死死制住,他一把奪過我手中的鞭子,說,“這可是西海龍王小女兒的筋啊,當年你父親白水老怪不但滅了西海一族,還抽人家的筋當鞭子使,當真不厚道。”

我大怒,一個耳光抽過去,道,“不許你侮辱我父親!”

他面露無奈的表情,順勢捉住我的手,緊緊攥在掌心裡,說,“哎,你脾氣還真大。”少年滿頭紅髮,一雙黑色瞳仁極深極亮,映著一池江水,光芒彷彿蓋過入海繁星,不斷有火花飛濺出來。他歪著頭看我,說,“銀珠,其實你一點都不善良。你自私,殘暴,根本就與我一樣,視人命如草芥。又何必這麼辛苦地自己騙自己呢?”

山洞昏暗,隱約可見一隻金色的巨鼎立在中央,旁邊站著低低哀嚎的人群,他們排成一隊,圍在金鼎四周。一個青色面孔的人正將這些人一個一個扔進鼎中,每扔進去一人,就會聽見“嘶”的一聲皮肉綻開的聲音。我認得那是白水神宮的家奴,一時愣在了原地。

我曾經以為,我對你所有的付出都是因為想報恩,我錯了

四下的哀嚎那樣絕望,金鼎裡尖利的慘叫更是令人不寒而慄。深沙子用了障眼法,此時其他人都看不到我們,他拉著大驚失色的我一步一步走向金鼎後方,只見銀色珠簾背後,一個熟悉的身影若隱若現。深沙子看我一眼,那目光有些殘忍,他拉著我上前一步,說,“你看,那個人是誰?”

珠簾後的人影緩緩轉過身來。

鶴髮童顏,眼神清炯,竟是爹爹!

我僵在原地。

深沙子的聲音響在耳邊,他說這就是你平日喝的緋玉葡萄酒。那其實是人的肉身和靈魂煉成的精血。什麼白水仙子,呵,沈銀珠,你其實與我一樣,只是個嗜血的妖怪。

我恨恨地看著他,嘴脣已經咬出血來,說,“深沙子,我到底與你什麼仇?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要讓我看到這些!”

深沙子眸光忽然有些深邃難言,他直直看著我,還未來及說什麼,此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巨響。我與他齊齊回過頭去,只那隻巨大金鼎忽然爆裂開來,一個錦衣金冠地老者凌空而至,冷笑著收回長劍,身邊還站著一個三隻眼睛的高大男子。爹爹見到他們,面色一變。

那錦衣老者滿目怨恨,道,“白水老怪,你死性不改,逆天而行,不但抽我龍女之骨,還用活人煉血!今日二郎神君會為我主持公道!”說著,那三隻眼睛的高大男子屈指做法,額頭上的眼中忽然綻出萬道金光,晃得我睜不開眼睛。耳邊卻傳來快如風聲的打鬥聲,再睜開眼時,山洞裡已是滿目狼藉,爹爹倒在地上,素來高傲的臉上此刻卻有些惶恐,伸手拉住二郎神的衣角,氣若游絲,說,“我女兒銀珠並不知情,求你,放過她吧……”

錦衣老者一臉解恨的表情,上前踢開他的手,說,“當日你抽我女兒龍筋做軟骨鞭時,可又曾有過一絲憐憫之情?這都是報應!”

二郎神轉身便走,只留下冷冷的四個字,“斬草除根。”

空曠的山洞裡,所有人都已經離去。只有一隻巨大的蚌躺在那裡,顫動著雙翼,從蚌殼的縫隙裡絲絲滲出血來。我含著淚,捂著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轉身衝出了洞口。

一片刺眼的陽光中,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深沙子忙過來拉我,說,“二郎神和西海龍王還沒走遠,你當心將他們引來。方才要不是我用畢生所學施用障眼法,我們倆怕是早被發現了。”

我心中悽苦,撲過去胡亂捶打他,道,“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是不是?……為什麼要讓我看到這些?為什麼……”我胸中大慟,癱倒在地,哭道,“可是我卻不能上前去幫爹爹啊,我知道他不想讓我送死,也不想讓我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我根本不是什麼白水仙子,我只是一個吸人精血長大的蚌精的女兒。我爹爹現在變成那樣,可是我一點忙也幫不上。我哭得聲嘶力竭,彷彿眼前是一片悽迷的黑暗,過去我所信奉並且擁有的一切此刻忽然成了泡影。

深沙子忽然抱住我,他的手掌灼熱有力,下巴緊緊抵在我頭頂,聲音中有種難言的哀憐,道,“銀珠,是我錯,我只是想讓你看到真相……我沒想過要你傷心……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看不起我,才故意想要揭破真相,我只想讓你知道你與我一樣是妖……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他捧起我的臉,一頭紅髮閃耀,極美瞳仁中似有花朵凌亂,他說,“銀珠,我喜歡你啊,你明不明白?

……從我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歡你啊。

只是我從未喜歡過一個人,我不知該如何去表達。”

我愣住,心底裡隱隱浮現一層莫名的驚喜。可是也許是悲傷太過濃重,蓋過了這層驚喜,也讓我整顆心都似火烤,痛苦難耐。我忽然一口咬向他的肩膀,哽咽如受傷的小獸,狠狠地,淚流滿面。

四.【深沙河神】

深沙子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誘惑那個曾經對我有意的酒保。我說你為我找幾個人來,要正值壯年的男子,說著,握了握他的手,說,“我這也是受人所託,你可要幫我。”

那酒保三魂沒了七魄,果然依然為我引了些健壯的村民過來。我把客棧裡的銅爐掏空,將這些人一個一個扔進去,小心地看著火候。

酒保嚇得魂不附體,平庸臉龐上閃過一絲被人欺騙的悲傷,他說姑娘……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往火裡添柴,頭也不回地說,下輩子,你別再這麼傻了。看起來越是漂亮的女人,心腸就越狠呢。說著我把他扔向銅爐,半空裡他的手心劃過我的手背,他說姑娘……小人不後悔。如果真有下輩子,小人還想遇見您……

爐火中發出嘶的一聲,他的身影坍塌在銅爐裡。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卻有一股難言的酸楚,一漾一漾撞擊著已經七零八落的內心。

我曾經以為,我對你所有的付出都是因為想報恩,我錯了

深沙子從天而降,他靠在窗櫺,聲音裡有些許寒意,他說,“我深沙子自認歹毒,可是銀珠你比我歹毒十倍,真是毒中自有毒中手。”

我不理他,只是自顧自將煉好的精血倒入瓷瓶裡,因為沒加甘露仙草的緣故,除不去這種難聞的血腥味兒,我嘆口氣,心想只好讓父親先將就一下了。轉身剛要走出房門,深沙子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他說,“銀珠,你還欠我一個答案。”

滿屋的人肉殘骸,我從來未曾像現在這樣厭惡我自己。我低頭不敢看他,輕輕掙開他的手,捧著瓷瓶往山洞去了。

父親此時已經恢復人形,他虛弱地斜倚在木製榻上,氣色似乎好了許多,見到我時,愧疚,動容,釋然,目光一瞬間百轉千回。我強忍著淚水,捧著瓷瓶走過去喂他,說,“這是我新熬的……緋玉葡萄酒。”我心中悽苦,強顏歡笑道,“請爹爹嚐嚐我的手藝吧。”

爹爹伸手接過,眼神悲愴,頓了頓,說,“銀珠,你都知道了……”爹爹輕嘆一聲,說,“這兩日多虧了深沙子照拂。以後白水神宮,怕是不能再回了。”

父親好像幾日內蒼老了許多,我剛想安慰幾句,這時昏暗洞中忽然一亮,兩個人影倏忽間落在我們面前,金光四射。西海龍王一臉正中下懷的笑,說,“小妖女果然送上門來了。不妨告訴你們,白水神宮已經成為廢墟,今日,亦會是你們的死期。”

我咬牙,抽出軟骨鞭揮過去,四海龍王閃身一躲,目光一瞬間溢滿痛楚,他說好啊,你居然還敢用我兒的龍筋做鞭,今日我要你死無全屍!說著,金袖一揮,倏忽間便有萬道金針將我刺穿,我癱倒在地上,不甘地看著他,忽將軟骨鞭握在手裡,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它震碎,金色碎屑四下飛舞,西海龍王一聲哀嚎,悲怒吼道,“賤人!你好狠!”

我揚脣一笑,說,“你毀了我的一切,我豈能不回敬於你?西海老龍,你今日最好殺了我。否則明日,我必讓你西海龍宮雞犬不留!”

西海龍王怒意,狠狠一掌劈下,這是意料中的結果,可是眼前忽然紅光一閃,深沙子忽然凌空而降,格開他這一掌,將我護在身後。西海龍王一怔,不屑說道,“深沙子,你自詡法力無邊,可也不過是一介河妖。我與二郎神君聯手,你以為憑你一己之力抵擋得了麼?”

我知他說的是實話,此刻我與父親都已重傷,深沙子縱有通天之能,恐怕也敵不過他二人聯手,念及於此,我甩開他,說,“你快走。這是我白水神宮的恩怨,你無謂來蹚這渾水。”

深沙子卻彷彿對西海龍王的話充耳不聞,他只是定定看著我,說,“銀珠,我的答案呢?”

我一怔,心中悽楚難言。這個時候,說這些你儂我儂的夢,還有何意義呢?我只是搖頭,說,“你走吧。就算是幫了我。”

深沙子美麗瞳仁微微一顫,別過頭不再看我,他望向二郎神君,道,“你上次提到的事情,至今是否還有效?……我答應你。你只求你放過銀珠。”

二郎神君巋然一笑,道,“玉帝座前的捲簾大將,原本就是西行取經最適合的人選。好,我可以放她一條生路。只是,你必須斬斷情根。”

五.【前塵舊夢】

我曾經以為,我對你所有的付出都是因為想報恩。

可是原來恩與情,根本就很難分清楚。就像愛與恨,緣與孽,一步之遙,相向而生。

如來慈悲,過去他曾放我一條生路,他說,諸孽根心,心淨則種種魔滅,心生則種種魔生。來何意,發何心,唯有你自己清楚,唯有你自己選擇。

只是,我始終不願去懂。

我的故事幾乎已經講完,唐三藏安靜地望著我,如一潭靜水。這時,銀珠洞裡忽然一聲巨響,一個頭戴金箍的英俊男子闖了進來,嚇得一眾小妖四下逃竄,他轉頭看見我,二話不說一棒子向我打來,我想避開卻已來不及了,清風明月忽然擋在我身前,替我捱了這一下。

她們不過是尋常魚精,哪裡經得起這般威力,此刻癱倒在地上,卻死死拉著我的手,說,“娘娘……清風明月不能再伴您左右了,請您日後……一定要快樂啊……”她們的話還未說完,孫悟空已經一棒刺過來,我卻沒有躲閃,他刺穿了我的胸膛,鮮血淋漓中,卻有一絲釋然的快感。

淚水無聲地淌了滿臉。我抬頭看向他,聲色平靜,道,“悟空大道,必先空破情根。這是悟空二字的含義。割捨的痛楚,你也應該懂。”

孫悟空一怔,眼中一瞬間似是也有感同身受的傷悲。我揮手鬆開纏在唐三藏身上的銀絲索,聲音裡帶著乞求,我說,“我只想再見他一面。”

他來的時候,一頭紅髮熨帖寧和,極美瞳仁已如深潭靜水一般和煦無波。

我一生的淚水,都彷彿要在這一刻流盡,難言的心酸和幸福中,胸口湧出的鮮血殷紅如花,彷彿餘下的生命就綻放在這一瞬。我一遍又一遍叫著他的名字,我說深沙子,你怎麼可以這麼狠。你丟下我一個人在這茫茫世間,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麼想念你……

其實我根本不是覬覦什麼唐僧肉,我費盡心機,只是,想再見你一面啊……

我曾經以為,我對你所有的付出都是因為想報恩,我錯了

他一襲素色裟衣,微微低下頭,眼神悲憫,雙手合十,道,“銀珠,今時今日,你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其實我今日所做之事,都是為了洗清你我過去的罪孽。來生路上若能相逢,便再相伴著走一段吧。”

我頃刻間淚如泉湧,不甘地望著他,那樣近,又是那樣的遠,我疑心這只是幻覺,一如過去許許多多個思念他的夢……我顫顫朝他伸出手去,一把掠下他肩上的袈裟,想看那日我在他身上咬下的傷痕還在不在。

只要他傷痕還在,他便會記得我吧……

我想起那日他抱著我的體溫,我想起指尖輕撫我額發時柔軟的觸感,

可是他肩膀的肌膚光潔一片,舊日的傷疤,早已不復當初。

或許這世上,真沒有什麼是不能痊癒的。

我忽然間萬念俱灰,胸口一窒,整個人無力地栽倒下去。恍惚間,我看見他伸手扶我,幽深雙眸如水晃動,彷彿也揭開了平靜的表面,露出心底深處凌亂而痛楚的記憶……

但也只是一瞬。

【尾聲】

或許這世上,真沒有什麼是不能痊癒的。

他走了以後,父親病逝,我剩下所有的生命,都是在等待這一個重逢的照面。孫悟空刺穿我胸膛那一棒,其實是成全了我。

我釋然地閉上眼睛,卻有一滴灼熱而傷痛的淚水,沿著眼角緩緩滴落。

前塵舊夢,轉瞬如煙

我曾經以為,我對你所有的付出都是因為想報恩,我錯了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