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花開之日，當並見彌陀"：世間情，相思意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雲鬟溼，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

這首《月夜》是杜甫被囚禁於長安時，望見天上的月亮，思念家中的妻兒老小，寫出的千古名句。

在清朝，也有這麼一個人，對妻子的愛與思念做到了極致。

他就是蔣坦。清代浙江錢塘人士，撰寫了散文集《秋燈瑣憶》，回憶自己與妻子秋芙生活瑣事。

"花開之日，當並見彌陀，聽無生之法。即或再墮人天，亦願世世永為夫婦。明日為如來涅槃日，當持此誓，證明佛前。"

這是《秋燈瑣憶》中蔣坦紀念亡妻時所做，飽含著對妻子的眷顧與不捨，對妻子的愛情彷彿都能從紙上透出來，感人至深。

《秋燈瑣憶》與《浮生六記》、《影梅庵憶語》、《香畹樓憶語》，併成為"閒書四種"，在文人雅士中流傳甚廣。

林語堂曾經說過，《秋燈瑣憶》裡的秋芙，與《浮生六記》的芸娘，可以並稱為中國古代最可愛的兩個女子。

確實如此，在那個封建社會束縛的年代，女子能夠有如此的智慧，夫妻間有如此的情感，確實如一股清流，讓讀者十分嚮往。

（2）"你欺我一時，我守你一生"：平平淡淡的愛情才是真

蔣坦與秋芙的愛情，是從相識，相知，到相守，恰似我們平常人的情感一樣，日日廝守，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故事，沒有深情款款的海誓山盟，一路扶持，一路前行，在人生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從蔣坦與秋芙身上，每個人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愛情既是相濡以沫，又是相忘於江湖；

既是廝守時的甜甜蜜蜜，也是離別後的想念與思緒。

歲月催人老，我們就在這平平淡淡中一直相守，到老。

蔣坦與秋芙家世代交好，他們從小就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道光七年的元宵節，秋芙隨長輩來到蔣坦家拜年，那是的秋芙身穿一件葵綠色的衣服，蔣坦身穿銀紅色的繡袍，兩人站在一起，"肩隨額齊，釵帽相伴。"

自此兩家人就有了結親的想法。

數月之後，果園的牡丹盛開，蔣坦的父親邀請了親戚朋友，在家召開宴席。秋芙亦隨父一同前往。

在酒席上，秋芙將果脯藏於帕中，蔣坦見之促狹心頓起，解下腰帶說，："以此縛汝，看汝得歸去否？"秋芙驚泣。眾人看著兩個小娃娃嬉鬧感覺非常有意思，於是在席間請俞霞軒先生做媒，定了親。

從他們定親，到迎娶過門，中間間隔了十五年。

在這十五年當中，蔣坦與秋芙一共相見了五次，每次蔣坦都記得十分清楚，也可見蔣坦對秋芙用情之深。

等到最後他們成親，夫妻交拜之後，蔣坦將秋芙行禮時用以遮面的扇子拿開，燈前相見，這才發現，"剪燈相見，始知頰上雙渦，非復舊時豐滿矣。"

從懵懂兒童，到拜堂成親，歲月已經改變了太多的事情，但是不變的，還是他們那顆相愛的心。

在蔣坦與秋芙結婚十週年的時候，看到秋芙鬢邊漸生的白髮，蔣坦不由得發出感嘆，不知再過幾年，我們又會變成什麼樣呢？過去的時光如白馬過隙，人生如夢如醉，倒是與秋芙把酒言歡，不知她還記得年少相遇的時光嗎？

只可惜造化弄人，蔣坦等來的，是秋芙重病去世的現實。

這給他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以致在兵亂時，他拒絕離城，圍城中凍餓而死。

用情至深，嗚呼。

(3) 嗟餘隻影系人間，如何同生不同死？

《秋燈瑣憶》本是蔣坦為紀念與秋芙十週年結婚而做，在秋芙去世以後，又加入一些悼文，整本書都是在回憶與愛妻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宛如流水滴答，清冷柔美，讀起來能夠直達人心。

秋芙天生體弱多病，但是聰慧伶俐，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可以說是古代的才女。

她心思細膩，溫婉多情，通過她寫的詩句"空到色香何有相，若離文字豈能禪"可見一斑。

溫婉中帶著大氣，境界遠超一般閨閣女子，也難怪蔣坦對秋芙如此傾心難忘。

在《秋燈瑣憶》中，記敘的都是幸福，回憶的都是甜蜜，從字裡行間能夠看出兩個人真摯不渝的愛情。這在以男性為主導的封建社會，是相當難得的。

有一次，秋芙回孃家去養病，蔣坦與秋芙分別了35天。每次蔣坦去看秋芙，秋芙嘴上不說，心中卻是無比的掛念。

總是擔心自己的身體，害怕"命如懸絲，自分難續，倉猝恐無以與訣，彼來，餘可撒手行耳。"

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貫穿了秋芙的整個一生。

她多次對蔣坦說："人生百年，夢寐居半，愁病居半，襁褓垂老之日又居半，所僅存者，十之一二耳，況我輩蒲柳之質，猶未必百年者乎！庾蘭成雲：一月歡娛，得四五六日。想亦自解語耳。"

情至深處，難捨難離。

這種情感我也曾經經歷過。

前幾年，因為突發一場罕見的重病，我住院治療了很久。

在醫院裡，渾身無法動彈，只能靠著妻子與父母每天翻身、餵飯，十分痛苦。

在以前，曾經想過，如果真的得了重病，那就樂觀面對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當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真是怕了。尤其是後來才知道，當時護士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那種心情，後來在跟探病的朋友們講述的時候，說一次哭一次。

事情不臨到自己身上，永遠不會知道會發生什麼。

在那段時間，父親和妻子白天夜晚輪流在醫院陪護，母親在家做飯照顧孩子，才真正體會到身為子女、丈夫、父親的分量之重，才明白身上的責任之重。

在最艱難的那幾天裡，妻子默默地將所有責任擔在了身上，怕老人孩子著急，怕我有什麼想法，一直是微笑面對，沒有體現出任何異常。

後來她們同事跟我說，從來沒有想到她那瘦小的身軀中，還隱藏著如此強大的力量。

當時我哭得眼淚嘩嘩的，現在回想起來都感覺眼眶溼溼的。

那時候我就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對妻子好，一定要讓她開開心心一直到老。

可惜我沒有蔣坦這麼好的文筆，無法給妻子寫一本書。

在我們結婚十週年的時候，我還在休養沒去上班，我發了一條朋友圈，為了紀念這段難熬的時光，也是為了紀念我們的十週年。

當時是這麼寫的：

"不知不覺今天已經到了結婚十週年了。從相識，相知到結婚，生子，過著平凡的日子。沒有甜言蜜語，沒有海誓山盟，有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偶爾裝裝高雅來點琴棋書畫詩酒花，流水般的日子平常但是非常的安心，內心非常的寧靜，知足了。

十年光陰，說長不長，不過三千六百五十天；說短又不短，人生能有幾個十年？願攜手走過一個又一個十年…… "

據有的同事說，看完之後都感覺快哭了。

這就是我當時的真情實感啊，或許就是這樣，情之所至，才能感人至深。

（4）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在蔣坦的回憶中，秉承了中國自古以來"君子內斂"的風格，很少有驚天動地的感人場景，也很少有"瓊瑤"式的哭哭啼啼，只有瑣碎的美好回憶，和歲月靜好的柔和。

這也是溫潤如玉的知識分子能夠表達出感情的極限了吧。

用平平淡淡的話語描述出對妻子的愛，將那份炙熱的情感掩藏在舒緩無波的文字下面。

這樣的文字，這樣的愛情，是那個時代內心中深藏的精神家園，是文人才子心中的"桃花源"，是對於愛情的信仰與忠誠。

讀到這裡，我不禁想起了我的姥爺姥姥。

姥爺早年在營口做生意，據說生意很興隆，半條街都是姥爺家的。

後來因為時局不穩，捨棄了家業，迴轉河北，在河北認識了我姥姥。

我姥姥並沒有多少文化，但是見識很廣，格局特別大，從小對子女的管教非常嚴格。

姥爺多多少少保留了舊社會的一些老觀念，與姥姥在很多地方觀點不合，被姥姥數落了大半輩子。

數落歸數落，在很多細節上還是能看出姥姥對姥爺的關心。

每次吃飯的時候，都要把姥爺的那一份盛好，然後衝後屋喊一句："快來吃飯啦。"；

每次變天的時候，都要給姥爺準備好應季的衣物；

在姥爺去世後，跟姥姥聊天，經常會跟我們講講過去的那些事，那些人，時不時就會提到姥爺過往的那些經歷。

終歸還是忘不掉呀。

就像是劉禹錫的《視刀環歌》中所寫：

"長恨言語淺，不如人意深。

今朝兩相視，脈脈萬重心。"

他們老一輩的感情就是這麼平淡，卻又這麼深厚，讓人感動。

（5）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蔣坦與秋芙這段美好的時光，雖然有煩惱，有病痛，有別離，但這是他們生命中最最美好的時光。

秋芙能將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與懂自己的人一起度過，想必也是沒有遺憾的。

今天的我們，對於情感的表達越來越直白，越來越直接，已經失去了中國傳統原有的風味。

再次讀《秋燈瑣憶》，回味古代人的情意表達，我們會發出感慨，古人的愛人，更為含蓄，更為內斂，卻更容易讓人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