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煙雨客
終究有一天,我們會看著昔日的一切散為雲煙,從小長大的地方也蕩然無存,但總要向前看,總要告別,不過是時間早晚。只因,我們不過是這個漫長世界的短暫客人。
“無論昨天你多風光,也無論你昨天多失意,明天天亮的時候,你一樣要起身做回個人繼續生活下去”……
第37屆香港金像獎的頒獎禮,80多歲高齡的楚原獲終身成就獎。他拄著柺杖上臺發言,以一句看似沉重冷漠的話,道盡人生百味。
想起那一位亡國亡家的皇帝詞人,李煜。在一個清冷的雨夜,時候差不多是五更,聽著綿密的雨聲,想起了遙遠如夢的故國。他有所思,有所寄。
浪淘沙令·簾外雨潺潺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羅衾不耐五更寒。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
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是啊,“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可誰又不是客人呢?宋太祖、太宗,不也很快就成塵做土了嗎?當年的大宋王朝不也很快就灰飛煙滅了嗎?
只是,永遠忘不掉故國的雕欄玉砌,忘不掉故人的笑貌音容。天上與人間,繁華和清冷,原來隔得如此之近,轉角就是。
萬里悲秋常作客的杜甫,一首登高道盡人生況味。他和李白惺惺相惜的友情,也讓人感慨良多。李杜在745年分別後,一直未見。758年初,李白被判流放夜郎。759年二月在流放途中遇赦。杜甫在秦州,地處僻遠,消息不通,不知道李白已經被赦免,仍在為朋友擔憂。
縱使人生如寄,也難免愁腸百轉。
夢李白二首·其二
杜甫
浮雲終日行,遊子久不至。
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
告歸常侷促,苦道來不易。
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
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志。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孰雲網恢恢,將老身反累。
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
江湖風波很多,何時還可相聚?即使有身後萬世之名,也不過是寂寞的身後之事了。這份朋友間的思念之情,人生為客的千古之思,讓人為之動容。
宋代詞人方千里 寫過一闕詞,也是感慨春日雖好,此身卻為客的無常。
嫩黃上柳,新綠漲池,
東風豔冶天色。
又見乍晴還雨,年華傍寒食。
春依舊,身是客。
對麗景、易傷岑寂。
悵凝望、一帶平蕪,剪就茵藉。
更難跨越的是生死。就如蘇東坡想起亡故十年的髮妻,如煙往事紛至沓來。蘇軾十九歲與十六歲的王弗成婚,夫妻恩愛,不料王弗二十七歲早亡,蘇軾深受打擊。王弗過世後的十年,正月二十日夜,蘇軾夢到王弗,寫下了這首柔腸寸斷的悼亡詞。
江城子
蘇軾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
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
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
明月夜,短松岡。
夢裡不知身是客。再無限感傷、再纏綿悱惻的文字,也已喚不醒逝者。後來的人,也只有一路向前,再也不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