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畫人錄|査士標:擬古出新,破熟求生,留下一抹異樣風采

【之二十二】

査士標生性散淡、榮辱不驚,江山易祚之後儘管內心有著刻骨銘心之恨,但在獨善其身的同時又抱著一種中庸的態度,和現實達成某種心照不宣的妥協,這種個性特點使他在明末清初畫壇上交遊廣闊,一生過得平淡從容、灑脫自如,在詩書畫創作上顯示出一種恬淡沖和的美學氣度,在明末清初畫壇上留下了一抹異樣的風采。

明清畫人錄|査士標:擬古出新,破熟求生,留下一抹異樣風采

​查士標(1615-1698),字二瞻,號梅壑、懶老、梅壑散人,安徽休寧人。後流寓揚州、鎮江、南京。善書畫、工詩文、精鑑賞。工書畫,精鑑別。用筆不多,惜墨如金。與弘仁、孫逸、汪之瑞稱“新安四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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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樹幽溪圖》


出生富貴,少負才名

明清時期的徽商可謂是一代儒商的代表。1615年査士標就出生這樣一個徽商之家,其父親査維寅在經商之餘,尤喜收藏和書畫,受這樣的家風薰陶,査士標自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文化薰陶。正如他自述的那樣:

餘先君雅擅臨池,平生最嗜宗伯書,收藏頗富。餘兒時習字即以授,故餘中歲之前書,全師宗伯,幾能亂真。

這短短的幾句話,可以看出査士標從小就在父親的指導下學習董其昌的書法,臨池不輟,終有所成。而乙卯年生人的査士標正好比董其昌小一個花甲之年,故他曾刻有一枚印章文曰“後乙卯人”, 以此表達對董其昌的致敬的同時兼含有對自身自詡的雙重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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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村晚景》

在這段年少的歲月中,査士標很快就表現出高人一等的聰穎和才學,弱冠之年便補為休寧縣學庠生,在詩文書畫方面以及鑑賞方面在周邊遐邇聞名,經常為家鄉族人書寫對聯等,由於書文俱佳,被人稱為“査文學”。

不過,這段無憂無慮的悠遊時光很快就被因為明王朝的覆滅而戛然而止,從此國破家亡的査士標選擇了一種“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沒有慷慨激揚的赴死抗爭,也沒有遁入空門心如枯槁,但他守住的底線就是入清後自覺不再在仕途上作非分之想,轉而潛心書畫自娛,“不求聞達,一室之外,山水而已。”以此來了此殘生:

不作常山罵賊顏,不作易水刺秦軻。

五丁山側望關開,五丈原前哭龍臥。

使君頭上戴黃冠,薇蕨聊充甾陽餓。

問君何以娛性情,驚人句作斷腸課。

光芒萬丈寫丹心,賞與少陵比肩坐。

錦江春色玉壘雪,先後登臨不受涴。

西川約莫千載餘,少陵為倡先生和。

這種明哲保身的態度在清初嚴酷的政治環境中是一種無奈的選擇,這也符合他的天性散淡內斂的為人本色,但其實內心深處的隱痛卻無法向人敘說,“澤畔何人獨憔悴,離騷續罷只吞聲”“只與白雲相伴侶,傳人不獨是功名”,以放棄新朝的功名求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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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結屋圖》


浪跡天涯,寄情書畫

國破山河在。

蟄伏於家鄉新安一段時間之後,天下初定後各地零星的反清復明的抵抗已經漸漸平息,出於生計的需要,査士標正式開始了自己雲遊生涯:

行盡千山復萬山,終朝躡屐不曾閒。

幽人自信無他事,只與漁樵共往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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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溪泛棹》

走出新安的査士標一路輾轉於江浙一帶,揚州、鎮江、金陵、杭州、蘇州等地都留下了他遊歷的身影,而揚州這座浴火重生的城市則成了他的第二故鄉。

這樣萍蹤漂泊的歲月中,在開闊眼界、滌盪心胸中賦予了他在詩書畫創作上勃發的靈感和無垠的視野,也使得他在藝術創作中走向了更悠遠宏闊的境界。

家學淵源深厚的査士標,自小就得以賞析臨摹家中收藏的董其昌、倪雲林等大家的真跡,心追手摹,終有所得,形成了他在藝術創作中最初的風格。但這僅僅只是起點,査士標在藝術創作中從某種意義上說可謂是全方位習古出新,而且在不斷的學習中融匯諸家之長,既可以惟妙惟肖揮灑自如地以各家筆法創作,幾乎“凡唐宋元明諸家無不摹仿畢肖”;同時又能夠兼收幷蓄化古為今,且結合師法造化之妙,“丘壑求天地所有,筆墨求天地所無”,成就自己散淡超逸的美學風格,超然於“牝牡驪黃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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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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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杉擁翠》

査士標繪畫作品以山水見長,前期作品以取法董其昌、倪雲林、沈周、吳鎮以及米芾、米友仁“米氏家法”等諸家筆法精髓為綱,而後上溯至五代時董源、巨然等大家的筆墨淵藪,而在後期又吸收了徐渭等人的大寫意筆法的特點,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在技法上被譽為“技藝超邁,直窺元人之奧”,並在藝術風格上逐步形成了簡勁超逸、氣韻荒寒的格調,意境幽深,意蘊豐富,成就了獨特的藝術風貌,古中出新,新中蘊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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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各家山水冊》

這種繪畫風格的形成,與江浙一帶的浩渺的山水風貌有著某種氣質上的相通相連,同時更與他自己簡淡內秀的個性特點密不可分。這種風格得到了當時同輩中人的高度讚譽以及後人的充分肯定,林紓在《春覺齋論畫》中稱之為“梅壑自謂臨摹各家,實只梅壑一家耳。”而且得到了當時藝術品交易市場的一致認可,在南京期間“問字輒珠履滿屋”,在揚州期間更是一時風頭無兩,“戶戶杯盤江千里,家家畫軸查二瞻”。

遺民心態和文人心氣在査士標身上形成了矛盾的統一,踏遍殘山剩水,看淡虛功浮名,寫盡疏林寒柯,埋頭遊弋在丹青書畫中聊以自娛,最終在筆底煙雲中覓得了心靈的皈依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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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歸舟》


交遊廣闊,終老異鄉

也許是個性使然,査士標的“朋友圈”中各色人等均有,甚至觀點相左陣營在他那裡都與之和平共處,既有當朝達官貴人,也有前朝遺民布衣,當然更多的是志趣相投的文人墨客,在那個時代算得上是一道奇觀。也許正如他這首詩中所說的那樣,擱置爭議,來玩無心:

時事有代謝,青山無古今。

幽人每來興,來往亦無心。

地僻雲林靜,淵深天宇沉。

不知溪閣回,短棹或相尋。

儘管他不仕新朝,但他的女婿卻在新朝擔任地方官員他也不以為忤,不過有時又有矛盾的心態,比如他曾經勸他的侄子查書雲不要過於沉湎於官場為清廷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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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書五言詩》

當然,在査士標眾多的朋友之中,據不完全統計,査士標與同時代的各類流派的畫家都有交集,除了弘仁、汪之瑞、程邃等眾多徽籍畫家之外,還與笪重光、王翬、惲壽平等傳統畫派中的佼佼者交往頗深,此外與革新派的代表性畫家龔賢、石濤等人來往頻密,甚至當時一些純粹的職業畫匠也交情匪淺,這種廣泛的交遊和再藝術創作上的互鑑,一方面促進了他在繪畫技術上的學習借鑑和提升,同時也對他在畫壇上地位產生了一定的促進作用。

由於他性格平和,在這樣不同的風格迥異的圈子中均得到了大家的認可和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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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亭野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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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吟曳杖》

除了這些繪畫界的朋友之外,同當時的文人雅士也經常相互唱和。特別是大戲劇家孔尚任在揚州任職期間,組織的祕園雅集和紅橋修禊兩次大規模的文人雅集的活動中,査士標都是其中的一員,同時在這樣的活動中得到了組織者孔尚任的高度推崇,將他譽為倪雲林、董其昌一流的人物。在孔尚任去職之前,査士標還與人合畫了一幅作品為之送行。而從査士標傳世的作品來看,《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也曾經在査士標八頁《沒畫冊》上為之題詩。

在査士標八十歲那年,時任吏部尚書的大鑒賞家、詩人、書畫家宋犖路過揚州時還專程拜訪了査士標,對他的畫作極為推崇,稱其為“董其昌後一人而已”,並且兩人從此成為知己之交。在査士標死後還特意為之立傳,直言不諱地指出“山人査二瞻,畫第一,字次之,詩又次之”,認為“其詩則謹……力摹淵明。但元氣不足耳。”這種評價可謂不偏不倚的中肯之語。

明清畫人錄|査士標:擬古出新,破熟求生,留下一抹異樣風采

《雲山欲雨》

晚年的査士標一直寓居在揚州,直至最後在此壽終正寢,享年84歲。

他似乎從來就沒有迴歸故里的打算,其實是不願意面對那曾經繁華如夢的故土:

故鄉亂後莫言家,南北浮蹤度歲華。

別後逢人頻問訊,恐經明日又天涯。

又如:

剩水殘山似夢中,天涯漂泊一孤蓬。

欲談往事無人識,避地如今是老翁。

在這些詩句中,可以窺見他內心隱祕之處不為人知的痛楚。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客死異鄉是一種無奈而無力的逃避,更像是精神上的一種自我宣告死亡。

明清畫人錄|査士標:擬古出新,破熟求生,留下一抹異樣風采

《竹石圖》


査士標的命運像極了那個時代諸多平凡眾生中的普通一員一樣,在越來越不可更改的現實面前選擇了自我麻醉,不去刻意“上窮碧落下黃泉”地去追問“這個世界會好嗎?”到底有沒有正確答案,也無意刨根究底去解開“憂傷把你帶到哪裡?”這樣一個問題的終極意義,而是一心沉湎於自己的藝術世界中去尋覓那一絲卑微的寬慰,並最終以收之桑榆的姿態最終在現實生活中獲得了些許的慰藉的同時,給後世留下了一筆豐碩的文化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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