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絳侯周勃世家》講西漢名將周勃（周亞夫的父親）因為被陷害鋃鐺入獄，在監獄中，周勃受盡獄吏的各種“安排”，最後以千金賄賂獄吏才得以存活，等到周勃用全部家財得以保全性命，出獄之後說了一句：“吾嘗將百萬軍，然安知獄吏之貴乎！”

可見，自古以來監獄就是一個極其陰暗的地方，不管你在外面有多風光，一旦到了這裡，是虎你給我趴著，是龍你給我盤著。

王亞南教授曾在《中國官僚政治研究》中說過：＂中國古代的一部二十四史，其實就是一部貪汙史＂。當獄吏和腐敗結合在一起，那絕對是人間悲劇，然而從有人類社會開始，有不受監督的權力，就脫離不開腐敗，所以吏治問題一直都是各朝各代極為關注的地方。

本文以人們廣為熟知的《水滸傳》中戴宗索賄受賄的文學形象，來揭露宋代獄吏貪汙腐敗有多嚴重。

《水滸》中戴宗索賄受賄現場還原

戴宗是水滸中比較特殊的人物之一，以一個跑腿送信的身份在梁山聚義的時候竟然能夠排名20名，實在是不簡單，然而戴宗的特殊之處竟然和職業絲毫不搭邊，一般來說，宋江是小吏出身，因此做事很講原則；張清、阮氏兄弟是打漁出身，因此水性很好。

偏偏這個戴宗是江州兩院押牢節級，也就是現在的監獄長一類的官員，真不知道為什麼要賦予獄長跑得快的特異功能呢？

宋江在怒殺閻婆惜後被刺配江州大牢，以宋江在體制內工作多年，多獄吏這一方面應該是門兒清，跟大牢上上下下的小吏都保持著比較不錯的關係，該送禮的時候就送禮，宋江本身有錢又有面，自然也沒有吃多少苦頭。

這個戴宗卻是半個月才到監獄中來一趟，宋江可能是仗著有吳用的推薦信，因此可以免了這次行賄。

結果戴宗到了監獄就在大廳裡面罵宋江：“新到配軍如何不送常例銀來與我！”這個囂張枉法勁，從古至今索賄受賄都是存在的，但大都是在見不得人的地方，行賄受賄雙方更是通過多種暗語代號點撥，比如經費什麼的，偏偏這個戴宗絲毫一點不顧及這些，當著整個監獄獄吏和囚犯的面大聲斥責宋江，你怎麼不送禮。

這種彪悍的索賄方式，著實令人擔驚受怕。

見宋江沒有直接給錢，戴宗也放了狠話：“我要結果你也不難，只似打殺一個蒼蠅。”

從戴宗的這兩句話可以看出，戴宗是一個貪贓枉法，經常刑訊逼供、草菅人命的基層狗官。而戴宗的工作竟然只是一個掛名的典獄長，每月中旬來監獄視察一下，收取“例銀”，然後就是各種酒肉生活，簡直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

當然戴宗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好好的一個典獄長不幹，最後上梁山專門去給人跑腿。

從《宋刑統》中看宋代對貪汙受賄的“零容忍”

宋朝給大部分人的印象都是一個頗為正面的形象，無論是政治、經濟、文化都有可圈可點之處，然而商品經濟高度發達的時候，連婚嫁都不重門閥而看重財產的社會，人們對錢財的貪婪就可想而知了。

貪汙腐敗問題必然是宋代社會繁榮背後的惡疾，宋太祖趙匡胤在建立宋朝的時候就已經認識到了這一點，在開國之初就強調＂吏不廉則政治削，祿不充則飢寒迫，所以漁奪小利，蠹耗下民，搖茲而作矣。＂治國安邦就必須＂繩贓吏重法，以塞濁亂之源。＂

在《宋刑統》把贓罪分為六種：＂贓罪正名，其數有六，謂受財枉法、不枉法、受所監臨、強盜、竊盜並坐贓＂。

可見，貪贓枉法，索賄行賄受賄都赫然在列。

在貪贓枉法中，《宋刑統》更是規定：＂諸監臨主司受財而枉法者，一尺杖一百，一匹加一等，十五匹絞。不枉法者，一尺杖九十，二匹加一等，三十匹加役流。無祿者各減一等，枉法者二十匹絞，不枉法者四十匹加役流。＂

＂諸監臨之官受所監臨財物者，一尺笞四十，一匹加一等；八匹徒一年，八匹加一等，五十匹流二千里。與者減五等，罪止杖一百。乞取者加一等，強乞取者準枉法論。＂

也就是不管行賄還是受賄，都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宋刑統》中為了防止官員受賄，更是制定了＂諸有事先許財，事過之後而受財者，事若枉，準枉法論；事若不枉，以受所監臨財論。＂也就是，不管你給不給人辦事，只要收錢了，就是犯法，莫伸手，伸手就犯罪。

有宋一代，在對官員的防腐上基本是採取零容忍的態度，只要發現，不管多大的官必然會被下馬，宋朝皇帝多次詔令嚴懲官貴貪腐，宋太祖時為了嚴懲貪腐官員，規定在朝廷大赦的時候，受賄的官員和十惡不赦的人一樣是不在赦免之列。

各種法律文書中的宋代典獄制度管理

很多人會說《水滸傳》是一部文學作品，其中的內容並不能代表歷史，那麼，戴宗所刻畫出的人物形象符不符合宋代時期的監獄制度呢？

實際上，宋代對獄吏在對監獄的管理中，有著嚴格的要求，並且建立了一套相對完整的監獄系統，以及獄吏責任制度。

也就是說，獄吏在享受管理監獄的權力的同時也有著巨大的責任，一旦發生問題，獄吏是跑不掉的，以對囚犯來說，囚犯交給你了，就得好好看官，不能跑了，也不能死了，如果監獄中有囚犯逃脫，獄吏必然難辭其咎；而如果獄吏故意弄死囚犯，獄吏也是逃脫不了法律的制裁的。

最嚴重的就是私自放走死罪的囚犯，一旦有死罪的囚犯被放走，獄吏也會被處以死刑。

另一方面，古代的典獄制度跟現在的還不太一樣，現在的監獄主要負責收監，而古代的監獄也有審案的權利，由於古代沒有獨立的司法系統，縣官就是地區的最高法官，而監獄系統也是嚴刑拷打的地方，在這樣的情況下，進了大獄被嚴刑拷打而死的人不計其數。

宋代統治者為了禁止獄吏濫用酷刑，鼓勵百姓揭發獄吏亂用刑罰，為了督促獄吏堅守崗位,獄官應“不測詣獄,索牌點視”,使當值獄吏“庶有忌憚”。提點刑獄司應當時常到獄中密切查訪，並貼榜告知，允許他人狀告。

《宋刑統》中特意規定了掌管典獄的官吏如果收受了囚犯的財物，將會受到重要的處罰。

宋代獄政管理中存在的諸多問題

在前面系列文章中，縱橫大概分析過了宋代時期實行的婚姻法、司法、證據、戶籍管理等內容，總體上來說，立法的出發點很好，但是在具體實踐當中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前文已經說過《宋刑統》中也有關於獄吏違反監獄管理制度的相關責任承擔問題，但是在實際操作中很難追責到官吏身上。原因就是獄吏腐敗需要監督，然後缺乏有效的監督機制，在缺乏監管機制下，官吏沆瀣一氣，最終導致獄政管理逐漸腐化。

當朝統治者也沒有找到一個好的管理獄政的辦法，畢竟朝堂上的人很少坐過大牢，而坐過大牢的基本不會出現在朝堂之上，所以，朝堂上的官員永遠不會有周勃“安知獄吏之貴乎”的感悟。

在出臺關於監獄管理方面的法律沒有系統性的法律規範，甚至很多時候，皇帝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官員們則代表行政干預司法，在水滸中，每一個坐牢的好漢幾乎都要行賄或者託關係才能免除皮肉之苦。

有一個例外就是武松，武松到牢城後沒有行賄也沒有捱打，那是因為施恩想要利用武松幫助他奪回快活林，施恩是孟州牢城房官營的兒子，也是一個小管營，他們竟然可以讓囚犯當作其的私人打手，可見獄政管理已經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從水滸中戴宗的情況來看，幾乎是一個提點刑獄司應該有的責任，一個也沒有做到；而不該有毛病，一個不也拉下。

在戴宗的帶頭示範下，整個江州大牢簡直就是有錢囚犯的天堂，沒有錢囚犯的地獄，只要你有錢，像宋江這樣的，你就可以吃香喝辣，只要你沒有錢，就像林沖一樣，受盡折磨。

宋朝的滅亡其實不是因為高俅這樣的大貪，而是從上上下下像戴宗這樣人的存在。

朝廷的法律到了監獄也就沒有任何作用可言了，在監獄中，獄吏就是法，監獄就是獄吏搜刮錢財之地。

總之，打造一個廉政絕非是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監獄這樣見不得光的地方。宋代獄政管理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也是現在我們應該吸取的教訓，以史為鑑可以明得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