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戍國:論《四庫全書·集部》的古代禮學文獻

[摘 要]《四庫全書》由經史子集四部組成,經史子三部並不缺乏禮制禮學文獻。《四庫全書總目·集部總序》指明,集部含楚辭類、別集類、總集類、詩文評類、詞曲類五等。我們通過研究可知,禮學文獻在這五等類之中並不罕見,然其篇幅未必如其他三部之大。[關鍵詞]《四庫全書》;集部;禮學文獻[作者簡介]陳戍國(1946—),男,湖南隆回人,湖南大學中國禮樂文化傳播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禮制史。

 《四庫全書》由經史子集四部組成,經史子三部並不缺乏禮制禮學文獻,集部的情況又如何?《四庫全書總目·集部總序》雲:“集部之目,楚辭最古,別集次之,總集次之,詩文評又晚出,詞曲則其閏餘也。”可知該部分含楚辭類、別集類、總集類、詩文評類、詞曲類五等。禮學文獻在這五類之中的情況究竟如何?

可以肯定地說:《四庫全書總目·集部》自有禮學文獻 (禮 類 詩 文),但 其 篇 幅 未 必 如 其 他 三 部 之多耳。

一 《四庫全書總目·集部·楚辭類存目》


其中為《楚辭聽直八卷合論 一卷》所作 《提要》雲:

明黃文煥撰:崇禎中文煥坐黃道周黨下獄,因在獄中著此書,蓋借屈原以寓感。其曰“聽直”,即取《惜頌》篇中“皋陶聽直”語也……有合論全書者,《聽忠》《聽孝》《聽年》《聽次》……《聽禮》十篇是也。大抵借抒牢騷,不必盡屈原之本意,其詞氣傲睨恣肆,亦不出明末佻薄之習也。

可以斷言,由“合論全書”的文章標題論定黃文煥論《楚辭》的十篇文章之中必有與禮相關的內容。今按:說《四庫全書總目·集部·楚辭類》之著錄中有與禮制禮學相關的文獻,首先是因為《楚辭》本身包含有禮的內容。《楚辭·招魂》《大招》本來就可以視為禮學文獻。他如《九歌》《卜居》,亦未嘗不可以視為禮籍。茲據《楚辭》舉例說明之。

東漢王逸《楚辭章句》雲:

《招魂》者,宋玉之所作也。招者,召也。以手曰招,以言曰召。魂者,身之精也。宋玉憐哀屈原忠而斥棄,愁懣山澤,魂魄放佚,厥命將落,故作《招魂》,欲以復其精神,延其年壽,外陳四方之惡,內崇楚國之美,以諷諫懷王,冀其覺悟而還之也。

朱夫子朱熹的解說如下:

古者人死則使人以其上服升屋履危,北面而號曰:“皋———某復!”遂以其衣三招之。乃下以履屍。此《禮》所謂復。而說者以為招魂復魄,又以為盡愛之道而有禱祠之心者,蓋猶冀其復裡也;如是而不生,則不生矣,於是乃行死事。此制禮者之意也。而荊楚之俗,乃或以是施之生人,故宋玉哀閔屈原無罪放逐,恐其魂魄離散而不復還,遂因國俗,託帝命,假巫語以招之。以禮言之,固為鄙野,然其盡愛以致禱,則猶古人之遺意也,是以太史公讀之而哀其志焉。若其譎怪之談,荒淫之志,則昔人蓋已誤其譏於屈原,今皆不復論也。

拙著《中國禮文學史》引郭鼎堂先生、錢默存先生說,以為《楚辭·招魂》非宋玉之作,而應為屈原之作,王逸、朱熹關於《招魂》作者的論斷都不可信。但是朱夫子關於《招魂》的禮義色彩的解說無疑是對的。該文臨末“亂曰”之詞數次對“王”“君王”而言,可以判定應如錢默存先生、郭鼎堂先生所說,《招魂》為屈靈均替楚懷王招魂之作。朱子熟悉禮經禮制,他提到的“古者人死則使人以其上服升屋履危北面而號曰”云云,見《禮經·士喪禮》開頭一節。


陳戍國:論《四庫全書·集部》的古代禮學文獻


小戴輯《禮記·喪大記》也有關於招魂之禮的記載。把《楚辭》中的兩“招”(即《招魂》與《大招》)視為禮制禮學文獻,應該說有充分的理由。

以下錄出的是《楚辭·擬招》:

上帝若曰:哀我人斯,資道之微。肖天之儀,神明精粹。降爾德兮,予無汝欺……予哀若時,魂莫予追。乃命巫陽,為予招之……辭曰:魂乎來歸魂無東!大明朝生兮啟群蒙,萬物搖盪兮隱以風,遷流正性兮失厥中。魂兮來歸魂無南……魂兮來歸反故居!

這是宋呂大臨所作《擬招》的摘錄。“其為此詞,蓋以寓夫求放心、復常性之微意,非特為詞賦之流也。”見於朱夫子朱熹《楚辭集註·楚辭後語》。究其實,該文亦可以題曰《楚辭·招魂》。其文體固然是楚辭體,仿 《招 魂》而 作,自 與 招 魂 之 禮 儀 脫 不 了關係。

二 《四庫全書總目·集部·別集類》

此類 序 雲:“集 始 於 東 漢。”四 庫 館 臣 之 前,修《隋·志》者說:

別集之名,蓋漢東京之所創也。自靈均以降,屬文之士眾矣,然其志尚不同,風流殊別。後之君子,欲觀其體勢而見其心靈,故別聚焉,名之為集。辭人景慕,並自記載,以成書部。年代遷徙,亦頗遺散……

羅庶丹先生《諸子學述》論子與集的關係,謂“集部兼收子書”,“秦以前之子書與漢以後之文集”並非“判若天淵”。看《隋書·經籍志·集》與《四庫全書總目·集部》著錄之書,並無嚴格的學術畛域之別,有文集者皆收納之。如此,《四庫全書·集部》與禮籍(禮制禮學文獻)的關係竟十分密切,因為沒有誰可以做到畢生不與禮制、禮典、禮儀發生關係,古今皆然。

以下是從《四庫全書總目·集部》著錄的提要摘錄的八個例子:

(甲)《顏魯公集十五卷提要》雲:

唐顏真卿撰:真卿事蹟,具《唐書》本傳……真卿大節炳著史冊,而文章典博莊重,亦稱其為人。集中《廟享議》等篇,說禮尤為精審,特收拾於散佚之餘,即元剛所編亦不免闕漏……謹詳加搜輯,得《殷府君夫人顏氏碑銘》一首、《尉遲迥廟碑銘》一首、《太尉宋文貞公神道碑側記》一首……今俱採出,增入《補遺》卷內。至留元剛所錄《禘祫議》,其文既與《廟享議》復見,而篇末“時議者舉然”云云,乃《新唐書·陳京傳》敘事之辭,亦非真卿本文……今並從刊削焉……

該《提要》中提到的《廟享議》(《禘祫議》)等,無疑正是可貴的禮籍禮學文獻。

(乙)《四庫全書總目·集部·別集類四·文泉子集一卷提要》雲:

唐代劉蛻撰的《北夢瑣言》載:劉蛻桐廬人,官至中書舍人,有從其父命死不祭祀一事,所敘爵裡復不同,或疑為別一劉蛻,未之詳也。《舊唐書·令狐楚傳》載:鹹通二年,左拾遺劉蛻極論令狐陶子滈恃權納貨之罪,坐貶華陰令,則蛻在當時,本風載矯矯,宜其文之拔俗也……

(丙)《皮子文藪十卷提要》雲:

唐代皮日休撰的《唐書》載:其降於黃巢,後為所害……今觀集中書序論辨諸作,亦多能原本經術。其《請孟子立學科》《請韓愈配饗太學》二書,在唐人尤為卓識,不得僅以詞章目之 …… 王士禎《池北偶談》嘗摘其中“鹿門隱書”一條,《與元徵君書》一條,皆“世民”二字句中連用,以為不避太宗之諱。今考之,信然。然後人傳寫古書,往往改易其諱字,安知日休原本非“世”本作“代”,“民”本作“人”,而今本易之耶?是固未足為日休病也。

今按:劉蛻是否“從其父命,死不祭祀”,皮日休是否避太宗諱,事關當時禮制。其禮制是否真有道理,可以討論。而“極論令狐陶子滈恃權納貨之罪”,《請孟子立學科》《請韓愈配饗太學》二書,自有道理,應列於合禮之人事,固無須多辯。

(丁)《司空表聖文集十卷提要》雲:

唐代司空圖撰:晚自號耐辱居士。朱全忠召之,力拒不出。及全忠僭位,遂不食而死。《新唐書》列之《卓行傳》……集內《韓建德政碑》,《五代史》謂幹寧三年昭宗幸華州所立……其時建方強橫,昭宗不得已而譽之。圖奉敕為文,詞多誡飭,足見其剛強之氣矣。又,集內《解縣新城碑》為王重榮作;《河中生祠碑》為其弟重盈作。宋祁遂謂“重榮父子雅重圖,嘗為作碑”。今考其文,亦皆奉敕所為。事非得已,不足以為圖病也……

司空表聖為人剛正,有禮有節,四庫館臣也在為他點贊,為他辯護。四庫館臣盛讚晚唐韓偓為“唐末完人”“晚節亦管寧之流亞”。 為省篇幅,這一類情況,本文就算點到為止了。


陳戍國:論《四庫全書·集部》的古代禮學文獻


(戊)《文正集二十卷·別集四卷·補編五卷提要》雲:

宋代范仲淹撰:是編本名曰《丹陽集》,凡詩賦五卷,268首;雜文十五卷,165首……仲淹人品事業卓絕一時,本不借文章以傳,而貫通經述,明達政體,凡所論著,一一皆有本之言,固非虛飾詞藻者所能,亦非高淡心性者所及。蘇軾稱其天聖中所上執政萬言書,天下傳誦,考其平生所為無出此者。蓋行求無愧於聖賢,學求有濟於天下,古之所謂大儒者有體有用,不過如此,初不必說太極衍先天,而後謂之能聞聖道;亦不必講封建,講井田,而後謂之不愧王佐也。觀仲淹之人與仲淹之文,可以知空言實效之分矣。

(己)《嶽武穆遺文一卷提要》雲:

宋代岳飛撰:此遺文一卷,乃明徐階所編。凡上書一篇,札十六篇,奏二篇,狀二篇,表一篇,檄一篇,跋一篇,盟文一篇,題識三篇,詩四篇,詞二篇……史稱万俟禼白秦檜簿錄飛家,取當時御札藏之以滅跡,則奏議文字同遭譭棄,固勢有所必然矣……飛之零章斷句,後人乃掇拾於蠹蝕灰燼之餘,是非之公,千古不泯,固不以篇什之多少論矣。階所編本附錄《岳廟集》後,前冠以後人詩文四卷,已為倒置……今並芟除,而獨以飛遺文著錄集部,用示聖朝表章之義焉。

(庚)《〈茶山集八卷〉提要》雲:

宋代曾幾撰:後幾之學傳於陸游,加以研練,面目略殊,遂為南渡之大宗……又遊《跋幾奏議稿》曰:紹興末,先生居會稽禹跡精舍,某自敕局歸,無三日不進見,見必聞憂國之言。先生時年過七十,聚族百口,未嘗以為憂,憂國而已。據此,則幾之一飯不忘君,殆與杜甫之忠愛等,故發之文章,具有根柢,不當僅以詩人目之,求諸字句間矣……殘膏賸馥,要足沾匄無窮也。

(辛)《於忠肅集義十三卷提要》雲:

明代于謙撰:謙遭逢厄運,獨抱孤忠,憂國忘家,計安宗社。其大節炳垂竹帛,本不借文字以傳;然集所載奏疏,明白洞達,切中事機,較史傳首尾完整,尤足覘其經世之略。至其詩風格遒上,興象深遠,雖志存開濟,未嘗於吟詠求工,而品格乃轉出文士上,亦足見其才之無施不可矣……

《四庫全書總目 · 集部 · 別集類》著錄的與禮制、禮典、禮學相關的文獻頗不少,本文不必再作摘錄了。試問:《於忠肅集》難道與明朝的禮制禮學沒有關係?《明太祖文集》難道與禮學沒有關係?《鐵崖古樂府》與禮制禮學有沒有關係?《遺山集》呢?《文山集》二十一卷,《文信公集杜詩四卷》,文書均出文天祥之手,難道與禮制禮學沒有關係?至於《嶽武穆遺文》,也與嶽鵬舉生前堅持的禮制有關。

三 《四庫全書總目·集部·總集類》

此類著錄的情況又如何呢?先看《四庫全書總目·集部·總集類》之序,該序有云:

文集日舉,散無統集,於是總集作焉。一則網羅放佚,使零章殘什並有所歸;一則刪汰繁蕪,使莠稗鹹除,菁華畢出。是固文章之衡鑑,著作之淵藪矣……故體例所成,以摯虞《流別》為始,其書雖佚,其論尚散見《藝文類聚》中,蓋分體編錄者也。《文選》而下,互有得失,至宋真德秀《文章正宗》,始別出談理一派,而“總集”遂判兩途……

既然總集為“分體編錄者”,而所謂“分體編錄者”,如《文選》《楚辭》,體裁雖分,題材無限。然則文章也罷,詩詞也罷,都有可能與各類禮制、禮典、禮儀發生關係,難怪《別集類》《總集類》著錄都在散發出禮的氣息。

以下是從《四庫全書總目·集部·總集類》選錄的兩段提要:

一是《六臣註文選六十卷提要》雲:

案:唐顯慶中,李善受曹憲《文選》之學,為之作注。至開元六年,工部侍郎呂延祚,復集衢州常山縣尉呂延濟、都水使者劉承祖之子良、處士張詵、呂向、李周翰五人,共為之注,表進於朝……朱彝尊跋,謂從宋崇寧五年,廣都裴樂本翻刻,諱字闕筆尚仍其舊,頗足亂真。惟不題鏤版訖工工年月,以是為別耳。錢曾《讀書敏求記》,稱所藏宋本五臣注作三十卷,為不失蕭統之舊,其說與延祚表合,今未見此本……

二是《玉臺新詠十卷提要》雲:

陳徐陵撰:此所選樑以前詩也……其書前八卷為自漢至樑五言詩,第九卷為歌行,第十卷為五言二韻之詩。雖皆取綺羅脂粉之詞,而去古未遠,猶有講於溫柔敦厚之遺,未可概以淫豔斥之……其書《大唐新語》稱《玉臺集》,《元和姓纂》亦稱,樑有聞人茜詩載《玉臺集》,然《隋志》已稱《玉臺新詠》,則《玉臺集》乃相沿之省文,今仍以其本名著錄焉。

今按:從《四庫全書總目·集部·總集類》錄出的上面兩段提要看,原書是否包含有禮制禮學文獻,難以肯定。但原書中實有應視為禮學文獻的詩文,可據以作出應有的結論。以下試舉例以明之。

……敬恭祀典,告奠聖靈。禮屬觀盥,樂薦歌笙。昭事是肅,俎實非馨。獻終襲吉,即宮廣宴。堂設象筵,庭宿金懸。臺保兼徽,皇戚比彥。餚幹酒澄,端服整弁。六宮視命,九賓相儀。纓笏幣序,巾卷充街。都莊雲動,野馗風馳。倫周伍漢,超哉邈猗。清暉在天,容光必照。物任其情,理宣其奧。妄先國胄,側聞邦教。徒愧微冥,終謝智効。

釋奠,祭祀先聖先師之禮中至關重要的部分儀節。顏延年此詩寫皇太子行釋奠大典,表達了對先聖先師的敬意。

維聖饗帝,維孝饗親。皇乎備矣,有事上春。禮行宗祀,敬達郊禋。金枝中樹,廣樂四陳。陟配在京,降德在民。奔精昭夜,高燎煬晨。陰明浮爍,沈禜深倫。告成大報,受釐元神。月御案節,星驅扶輪。遙興遠駕,曜曜振振。

該詩為顏延年撰《宋郊祀歌二首》其二,是南朝至宋最高統治者親行的郊祀大典的反映。我們不止一次地援引收錄在《文選》中的潘岳(字安仁)《藉田賦》作古代最高統治者親行藉田大禮的證明。如此看來,收錄在《文選》的《皇太子釋奠會作詩一首》《宋郊祀歌》以及《藉田賦》,都可以當作禮籍(禮學文獻)來讀。

下面是從《玉臺新詠》中選錄的《古詩為焦仲卿妻作》的一小部分:

……十七為君婦,心中常苦悲……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阿母謂府吏:“何乃太區區!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

按:該詩有序,一開頭就說“漢末建安中,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母逼之”云云。該詩自是當時婚姻制度(婚禮)的反映。這一類詩還可以找到一些,如石崇《王昭君辭一首》。而如果能靜下心去翻閱《文苑英華》,那其中一定可以找到實有比《玉臺新詠》一類書多得多的與禮有關的作品(禮學文獻)。

《四庫全書總目·集部·總集類》著錄有《唐文粹》《樂府詩集》《宋文鑑》《唐宋八大家文鈔》等較大型的書,其中必有禮籍,必有較多的禮學文獻。

四 《四庫全書總目·集部·詩文評類》

《四庫全書總目·集部·詩文評類》序雲:

建安、黃初……論文之說出焉。《典論》其首也。其勒為一書傳於今者,則斷自劉勰、鍾嶸。勰著文體之源流而評其工拙,嶸第作者之甲乙而溯厥師承,為例各殊……

四庫館臣這樣說,有是有非。我們認為對四庫館臣說得好的,可以表示贊成;對四庫館臣說得糊塗的,可以不予採納。譬如,論文之說並非建安、黃初始出,《典論》並非禮儀之邦“論文之說”之首。

《典論》論文出自魏文帝曹丕,他是東漢末至魏初(公元187-206年)的人,實在很難算為最早拋出“論文之說”的人。拙著《中國禮文學史·先秦秦漢卷》第二章《先秦禮文學》說到孔子之前以禮說《詩》的人和事,而第一章《緒論》第一節則說到歷來論中國文學大旨者所說的“情”與“禮”,說到《詩大序》。我們認為《詩大序》無論如何早於《典論》,傳為發佈《詩大序》的毛公無論如何早於所謂論文(較系統地提出批評詩文的見解)者之曹丕。


陳戍國:論《四庫全書·集部》的古代禮學文獻


以下是見於《四庫全書總目·集部·詩文評類》的《文心雕龍十卷提要》,該文雲:

樑劉勰撰:勰字彥和,東莞莒人……其書《原道》以下二十五篇論文章體制;《神思》以下二十四篇論文章工拙;合《序志》一篇為五十篇。據《序志》篇稱“上篇以下”,“下篇以上”,本止二卷。然《隋志》已作十卷,蓋後人所分……

今按:《文心雕龍》是中國文學批評類名著之一,其中至少有《祝盟》《銘箴》《誄碑》《哀弔》《封禪》凡五篇與禮典禮籍相關。“至少”是如此,不是說其他各篇與禮典禮學毫無關係。

以下是《文心雕龍》與禮籍禮學相關的五篇中的一個例證:

周世盛德,有銘誄之文。大夫之才,臨喪能誄。誄者,累也,累其德也,旌之不朽也。夏商以前,其詞靡聞。周雖有誄,未被於士。又賤不誄貴,幼不誄長;其在萬乘,則稱天以誄之。讀誄定諡,其節文大矣。自魯莊戰乘丘,始及於士。逮尼父之卒,哀公作誄,觀其“憖遺”之辭,“嗚呼”之嘆,雖非睿作,古式存焉。至柳妻之誄惠子,則辭哀而韻長矣……詳夫誄之為制,蓋選言以錄行,傳體而頌文,榮始而哀終。論其人也,曖乎若可覿;述其哀也,悽焉如可傷:此其旨也。

誄碑之文,古來多有。劉彥和認為有的寫得不錯,有的並不怎麼樣,他作了一些批評。要怎樣才能寫得合乎禮制要求,他自有主見。禮儀之邦的禮制禮典對各體文章有相應的不同要求,這應該是可以理解的。誰說《四庫全書》裡的詩文評類與禮無關?

所謂“詩文評”,就是對詩與文的批評,還可以加上對詩文的批評的批評。凡批評都有個標準:關於內容的,關於形式的。這樣,很難找到與禮無關的作品,因為如前文援引“今世治禮經之第一人”、本師沈鳳笙文倬先生所說:禮是無時不有,無處不在的。

趙宋以來,不少詩話問世,《四庫全書總目·集部·詩文評類》著錄的就有不少。其中凡評得好的,都是兩個標準掌握得好的。

現在要說的是《四庫全書總目·集部》的最後一類:《詞曲類》,這也是《四庫全書總目》全書的最後一類。

五 《四庫全書總目·集部·詞曲類》

《四庫全書總目·集部·詞曲類》之序雲:

詞、曲二體,在文章、技藝之間。厥品頗卑,作者弗貴,特才華之士以綺語相高耳……其於文苑,同屬附庸,亦未可全斥為俳優也。今酌取往例,附之篇終。詞、曲兩家又略分甲乙。

今按:四 庫 館 臣 謂 詞 曲 類“厥品頗卑,作者弗貴”,此論為唐宋之後部分文人不看好詞曲二體的偏執心理的反映,未必妥當。無論詞曲,都曾出現過一些好作品,膾炙人口。無論何種體裁,凡傳播與時代、國家、人民脈搏跳動合拍者,凡發乎情、止乎禮義者,都 可 貴 而 不 卑。舉 個 例 子:宋 張 孝 祥 撰 《於湖詞》,“卷首載陳應行、湯衡兩序,皆稱其詞寓詩人句法,繼軌東坡,觀其所作,氣概亦几几近之”,“朝野遺記稱其在建康留守席上賦《六州歌頭》一闋,感憤淋漓,主人為之罷席,則其忠憤慷慨有足動人者矣”。茲據錄張孝祥詞《六州歌頭》於下,以供欣賞:

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黯銷凝。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洙泗上,絃歌地,亦羶腥。隔水氈鄉,落日牛羊下,區脫縱橫。看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渺神京。幹羽方懷遠,靜烽燧,且休兵。冠蓋使,紛馳騖,若為情。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聯繫當時的政治軍事形勢,可知該詞反映了南宋朝廷欲偏安一隅而不得安穩的危難局面,反映了身為建康留守的詞人為國家擔憂的愛國主義思想立場。這樣的詞,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厥品頗卑,作者弗貴”。除了中華民族的敗類,我禮義之邦的同胞誰讀了都會驚心動魄,誰都會讚賞該詞“發乎情,止乎禮義”!可是四庫館臣有什麼理由批評“厥品頗卑,作者弗貴”呢?

讓讀者感到特別驚喜的是:詞曲之中居然冒出了可以視為禮籍禮學文獻的不少作品。拙著《中國禮文學史·元明清卷》第二章《明代禮文學》第十五節《明代詞作家創作的禮文學》與第十六節《〈全明散曲〉與禮文學》應該已經足以說明:明代詞、曲作品中有當時禮制、禮典、禮學的反映,明代詞、曲中甚至收藏有可以視為禮學文獻的作品。下面就可以舉例為證。

慶春澤·禮青海停波,黃沙熄燧,萬方共荷昇平。嘉會惟時,洋洋秩秩稱情。經常大典超前代,作述備,惟聖惟明。笑叔孫、綿蕞何為?誚魯儒生。百王損益協幽顯,見朝廷郊廟,肅肅寅清。三百三千,鹹趨品節章程。不讓已知天下治,頌成功,人樂和平。願不刊,垂萬斯年,率祖攸行。

作者王祖適,明史無傳,在文學園地的地位也不很高,但他寫的這首《慶春澤·禮》,比名聲遠大於他的元人馬致遠作的《[中呂]喜春來·禮》,無論內容規模與 藝 術 形 式 都 好 得 多。茲 錄 馬 致 遠 曲 《喜春來·禮》如下:

夙興夜寐尊師行。動止渾絕浮浪名。身潛詩禮且陶情。柳溪中,人世小蓬瀛。

馬致遠該曲全文凡29字,雖然沒有後來的王祖適詞《慶春澤·禮》的氣勢宏闊,但畢竟與同一組曲的其他五首組成了一個整體,反映了當時的儒家思想,也反映了作者詩禮陶情的生活。《[中呂]喜春來·禮》為《[中呂]喜春來·六藝》組曲之首,而整個組曲無疑反映了統一的元朝接受並推行禮義之邦文化學術傳統的情形,而王祖適的《慶春澤·禮》則是大明王朝舉國上下“率祖攸行”的統一意志及其“昇平”景象的反映。


陳戍國:論《四庫全書·集部》的古代禮學文獻


在讀完《四庫全書總目·集部·詞曲類》的提要之後,我們想起了皮鹿門《經學通論·三禮通論》如下的開頭的話:

六經之文,皆有禮在其中。六經之義,亦以禮為尤重

我們認為,可以仿照皮鹿門先生這些話提出如下的說法:四庫全書經史子集四部之文,皆有禮在其中。四庫全書四部之義,亦以禮為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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