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生無子女，卻收穫張曼玉、溫碧霞、鐘楚紅等乾女兒乾兒子無數。這位金牌經理人捧紅的四十多位藝人還有鄭裕玲、王祖賢、梁家輝、任達華、張艾嘉等。
採訪 ✎ 溫麗虹 張文政
文 ✎ 張文政
編輯 ✎ 卜昌炯
香港藝人已經很久沒有因為一個人的離去，而集體陷入感傷了。
10月24日，享年76歲的知名經紀人陳自強（Willie）逝世，牽動了香港演藝界的半壁江山。“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又離開了一個。很多人知道，沒有當年的你，就沒有現在的我。”得知消息，成龍第一時間在微博上發文悼念這位香港藝人的老朋友。
除了成龍，陳自強還是鄭裕玲、張學友、張曼玉、鐘楚紅、王祖賢、梁朝偉、梁家輝、任達華、張艾嘉等一眾明星的重要推手。
鼎盛時，他旗下同時有47名藝人，一度還擔任電影監製，提攜過謝霆鋒、吳彥祖、馮德倫等影壇後輩。
久未露面的老牌影星溫碧霞告訴火星試驗室，自己上一次見到陳自強是在一年多前的聚會上。當時知道老人之前因為喝酒過量進了醫院，還勸他注意身體，不要喝太多。
“他說沒關係了，沒關係了，我喝少了。”溫碧霞回憶。
她22歲拍關錦鵬執導的《地下情》時，經出品人樑李少霞介紹認識了陳自強，之後成為他旗下的藝人。在溫碧霞眼裡，陳自強很開朗，“對我特別好，也很關照我，馬上就要把我簽下來這樣子，然後就開始幫我接戲”。
廣告導演司徒丞哲用“寂寞”來描述陳自強的晚年，他曾經為陳自強拍過紅酒廣告。“我和WiIlie不算熟但認識很久，早年（他）是我親人鄰居，住在窩打老道，仍未當經理人。他成名後夜夜笙歌，既為功名也喜熱鬧，身邊總圍滿大堆契仔女（乾兒子乾女兒），粒粒巨星。”他對火星試驗室說，“當年突然被離棄，對他是致命一擊，這傷心與失落非金錢所能彌補，形成日後重大的落寞感，大概酗酒亦由此而起。”
2008年陳自強與一手提攜起來的成龍決裂。他接受香港電臺採訪時透露，兩人感情變壞的原因是：“他慢慢地紅得有點走火入魔，已經不需要我幫忙了，我也沒什麼可以幫忙他。”
2014年，成龍舉辦60歲生日宴，主動邀陳自強出席，兩人才重新修好。“但沒有人知道我們真正一起經歷的一切。”成龍在悼念時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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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自強上一次同時被這麼多人惦記幷包圍，是他70歲生日派對。
那天晚上香港有雷暴天氣預警，仍聚集了近150人。張曼玉、張學友、鐘楚紅、鄺美雲、關錦鵬、林建嶽、麥浚龍、趙雅芝、葉童、楊受成、向華強夫婦……從影星、導演到圈內大亨，香港的半個演藝圈都趕到了現場。
媒體驚呼連素來極少在香港露面的張曼玉都去了，見到陳自強上前親密擁吻。陳自強告訴媒體，“很開心曼玉在世界另一角落專程飛回來，為我這個老爸慶祝，大家如果再問，我會哭。”
身在法國的成龍提前送給他一盆紫色蘭花，在內地拍戲的吳彥祖前一晚跟他通電話恭賀。
由此可見陳自強深厚的人脈。就在70歲生日前夕，2011年4月，他剛剛在第30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獲頒“專業精神獎”。上臺領獎時，陳自強說不知不覺在電影界已經40年，這一生沒有入錯行。
陳自強1941年出生於馬來西亞，曾在新加坡讀農學，後來在夏威夷大學拿到經濟學碩士學位，畢業後在新加坡一家酒店工作期間，被調往與酒店同屬一個集團的香港國泰電影公司工作，從此涉足娛樂圈。
他先在國泰公司當副經理，後跟著資深導演羅維到羅維的電影公司當經理。
成龍是陳自強代理的第一個藝人。1973年，功夫巨星李小龍去世，香港動作電影因此一蹶不振。彼時還叫陳元龍的龍套功夫演員成龍，棄業去澳大利亞做建築工人。全香港演藝圈都在尋找一位足以代替李小龍的動作影星，陳自強亦被與李小龍合作過《唐山大兄》的羅維委以尋找下個李小龍的重任。
通過好友秦祥林得知成龍後，陳自強把他視為未來新星推薦給羅維。成龍回到香港，在羅維執導的《新精武門》出演主角。成龍曾在自傳裡回憶，當初之所以取這樣一個藝名，也是因為陳自強的一句“成龍如何呀？表示已經是一條龍了”。
兩人自此榮辱與共，親如兄弟。陳自強告訴香港電臺，他們之間從未簽過合同，“我們有粥食粥，有飯食飯，他叫我brother，說自己不識字，叫我幫他看文件與劇本，幫他分析，當年還承諾不會唔理我，養我一世”。
當時除了接手成龍所有的工作事務，生活瑣事也都需陳自強照料。在嘉禾電影掌舵人鄒文懷的助推下，已經在東南亞市場獲得巨大影響力的成龍，開始進軍好萊塢。
《大公報》曾報道過成龍因英文不好錯把酒店早餐單當重要文件的故事。那是上世紀80年代初，成龍下榻美國某五星級酒店時，房間門縫突然塞進一張紙。成龍看不懂，便打長途電話到香港給陳自強，逐個字母念給他，才知道那不過是一張早餐菜單。陳自強便越洋為他順便點了一份早餐。
2011年金像獎，曾志偉說過這樣一段話：“現在好懷念陳自強年代，以前成龍所有事都靠他過濾。陳自強看著成龍長大，以前出席大型活動，陳自強會替他預備好要講什麼。”
陳自強和成龍持續了30多年的親密關係，最早在1999年出現裂痕。那年，成龍和吳綺莉發生婚外情被曝出，成龍因為一句“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被罵的慘不忍睹。“當時好多軍師，最初用意是想講《聖經》中有女子被人用石頭砸死的故事，想說好多男人會犯錯，怎知他講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我們都愕然。”陳自強對媒體說。
2007年，兩人分開，有人說是因為錢，但兩人都在不同場合否認。2014年，陳自強做客香港商業電臺時，單方面透露了兩人分道揚鑣的原因：“他變得越來越受歡迎，這讓他迷失了自己，腦子裡想的都是怎麼出名。他不再需要我的幫助，我也不能再給他幫什麼忙了。那個時候，在同一張桌子上有很多高層，也有很多有錢的和隨大流的人，沒有人再聽我的話。好多人都在盯著我，等著我出岔子，我成了他們的眼中釘，我知道很多人都想取代我的位置，所以，為什麼不選擇讓我自己從容地離開，這總比被驅逐出局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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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羅維電影公司全權代理成龍的經紀事務時，陳自強感到力有所餘，逐漸簽下更多藝人代理對方業務。
最早來找陳自強的是張曼玉。1985年，張曼玉和TVB合約到期，出來拍戲。“她同我講：‘我想在這行發展，你可不可以take care我？’那時（張）學友又在找經紀人，我也簽了，之後其他藝人好似雪球那樣滾。”陳自強回憶。
1988年，陳自強正式成立影藝經紀人公司，相繼捧紅成龍、張曼玉、張學友、鐘楚紅、王祖賢等影視巨星。
每籤一個藝人，陳自強都問對方入行的目的是什麼。“學友好大個family，‘他跟我說：好簡單，我想買一棟樓給我爸爸媽媽住而已！’我和他說你要聽話，什麼都要做。”2015年，陳自強接受香港《東方新地》雜誌採訪時回憶，張學友原來拍一部戲片酬只有四到五萬，他第一部就約定給張學友50萬，“足夠給到他付首期買樓。”
但張學友當時很痛苦，不喜歡拍戲，每次拍完去打檯球、喝酒。“他總是不開心，我天天被他的影迷、歌迷罵，罵我將他們的偶像變成這樣，直到拍到《旺角卡門》，他對電影才開竅，我是幫他完成了願望，但是他付出的代價不少。”
那時陳自強旗下藝人多，大家常一起聚會吃飯、喝酒。溫碧霞和張曼玉最熟，和關之琳經常見面。溫碧霞告訴火星試驗室：“他是一個非常樂觀、很開心的藝人，他永遠帶給大家的都是快樂，他見到你的時候永遠都是笑著臉，用享受生活的態度去面對他的工作。”藝人因此都以爸爸（或老竇）稱呼陳自強。
女兒們爭風吃醋，有人問陳自強“為什麼老竇你這麼偏心，為什麼得獎、賣座的好戲，你總是找她不找我？我有哪裡不好？我又勤力過她、又靚過她”，陳自強就同她講，“我今日推薦了你拍三部戲，三部別人都說我想想再答覆，做這行是這樣的，時來運到，一定要有耐心，你沒耐性就想登天？”
▵早年陳自強與成龍、張學友、鐘楚紅、張曼玉
陳自強沒有子女，後來和太太分開，公開說要坦誠面對自己的性取向。面對旗下藝人，他一向盡心盡力。“我好喜歡學友，以前和他一起捱過最辛苦的日子，現在學友是好老公、好爸爸，有情有義，得獎當晚聽到學友為我唱《My Way》，我一直忍住淚水；鐘楚紅就比較嗲，她和張曼玉到今時今日還叫我‘老竇’，她結婚時我是唯一出席的圈中人。”
陳自強的體貼也緣於他的專業。“他很會去把握每一個演員，就是怎麼樣去把這個演員做好，這個演員有什麼優點，他去把他推到更高的位置。他很懂的，而且他是非常有義氣的藝人，身邊的演員他都會很用心地去幫助他們，什麼困難他都可以解決。”溫碧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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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自強在香港演藝圈“呼風喚雨”的能力，一定程度上得益於他擅長適應環境。他帶有冒險色彩的“對峙”香港黑社會的故事，廣為流傳，也見證了香港一個時期的歷史風雲。
香港電影的黃金十年，也是黑社會染指其中想多分一杯羹的年代，是被黑道大哥拿槍指著腦袋、押著去拍電影的年代。劉德華被逼拍戲事件、劉嘉玲被綁架案、梅豔芳被掌摑案、蔡子明（李連杰經紀人）遭槍殺案等，都發生在這一時期。
旗下明星藝人眾多的陳自強自然也被恐嚇。他回憶當時和對方對峙：“那時有人想找A女拍戲，但她一天已經三組戲，我說她沒有檔期，對方說：‘誰的戲，我去談！’我再說，這部分劇本不是很對，對方說：‘我改！改到你女兒滿意為止。’我說等我回去和我的女兒談一下先。對方好大聲說話：‘原來你是經紀人?你不可以做主，那你當什麼經紀人啊？你說要談，你去談，總之我下個星期就開戲。’講完整本劇本扔在地上，當時在酒店大堂，很多人看著。”
成龍曾替陳自強出頭，告訴他：“你不用怕，我們大家都在這裡，都知道他們的地盤和幫派，出事情都可以找到人。你不必答應他們無理的要求，叫他們有膽就來，砸我的公司，如果我不大事宜傳，我就不叫成龍。”他對媒體講自己回香港吃飯，身上都帶著3杆槍、6顆手榴彈。
“好多人都知道我是成龍的人，成龍都有他自己的面子，都幫得到我，那些人不敢太過亂來。”陳自強說，但他也要妥協，曾創下一日內同時趕9組戲記錄的鄭裕玲告訴媒體，自己不得不幫陳自強應付黑社會無理的要求。陳自強提及當時的事，未透露姓名。他說：“我和她講，你就想著錢一路飄向你，現在年輕，辛苦一點啦。那是為了令她別哭，為了讓她肯，差不多什麼謊話都要講。”
1993年，陳自強關掉影藝經紀人公司，專心幫助成龍創立JC Group經紀公司，簽下吳彥祖、張震、陳冠希等新人。
和成龍關係惡化後，他的個人事業陷入低谷，在娛樂圈的權勢也大不如從前。
鄧麗君早年經紀人管偉華向火星試驗室透露，2016年兩人一起向張學友提出合作他在內地的演唱會，“沒想學友那邊負責人關係過於複雜，我們合作關係也半途而廢”。
從這段不快的經歷或可窺探陳自強已不復當年的地位。管偉華在微博裡稱，他是“從光輝到殞落如明星般的經理人”。簡短的採訪中，管偉華開門見山：“他是個好人。”
陳自強很疼愛擔任設計師及演員的乾兒子徐君俊，兩人10年前在成龍工作室認識。近年兩人合開設計概念店，逐漸淡出娛樂圈。
▵陳自強與乾兒子徐君俊
晚年的陳自強和關錦鵬交好。“我跟他從《胭脂扣》認識，他做監製，大家認識30幾年，這個人作為朋友、工作夥伴，真是無話可說，心又好，這幾年他算是退休，如果不是身體原因，他也想找些不太重的工作，例如監製。”陳自強去世後，關錦鵬接受媒體採訪時說。
有朋友提及，不久前不知為何陳自強在個人社交媒體上留言：“當我離世後，請別到我墓前說你們有多愛我，以及有多懷念我，因為那些說話，會是我在世時想要聽到的。”
溫碧霞和陳自強一起合作了5年後，覺得拍不到令自己滿意的作品，“就跟他說我想嘗試一些新的東西”，簽約到別的公司。不過，他們一直保持著很好的關係。
大約兩個月前，溫碧霞還在跟朋友說約陳自強出來吃飯。“好久沒有見了嘛，也跟阿關（關錦鵬）、樑太（樑李少霞）他們好久沒見了。我一直都說想約他們吃飯的，沒有想到還沒約好，他就離開了。”
（王媛對本文亦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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