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無端欣賞一位女子，宛如只是欣賞古典畫中掩飾空洞的華麗與莊重，或是現代畫中衝擊視覺的神祕與冗繁。而今，我沏一杯濃茶，只為我曾經對這位女子眼神裡透顯的複雜與矛盾的好奇，則傾而聽其情感世界中私語、掙扎、然後釋然的種種。於是，我們經歷她的語言，似也已經過千翻萬側，而學會感恩的生活。
她就是陳染。近年來，已經很久沒有聽說過她的消息，然而曾經的非常珍貴的一次採訪，讓我記憶猶新。
私語的玫瑰露
記憶裡的陳染，似乎永遠處於黑與白的光影中，聰慧的笑容，靈動的眼神裡跳動著睿智與聰慧，如一朵黑白玫瑰。她是的笑是寧靜的，她的文字卻在黑暗中驛動，撞擊著我們的心靈，那些飄忽不定的內心獨白、記憶片段和時空交替的遐想摺疊到敘事中，給我們的是一種殘缺的美麗、一段低語的沉思、一份內湧的悸動……
在面對她的時候，哪怕只是一個聲音的輕啟，卻展現了豐富、細膩的內心。感性的聲音，一下子將我所有的思緒拉回到了現實當中。在她的作品中，曾經我們看到是細膩的內心，積壓的情緒，一種偏激與痴狂，可是我們也能察覺到隨著生活中的成長，陳染在變，一點一點的，現在的陳染是一種怎樣的生活狀態呢？真真切切的接觸她，才發現經過歲月的積澱、存封中之後，她傾透著玫瑰清香，釋放、濃縮，成為一滴玫瑰露，褪去嬌嫩，只剩下韻味無窮。
還是如同夢幻的感覺，語言從她嘴裡如珠而出，輕如蠶翼，那是曾經的陳染。曾經那麼真誠的把希望寄託在自己之外，無端的繼續所謂的追求，也曾遭受沉重的打擊。“我現在也還在慢慢的摸索，不斷成長。成長的經驗是在生活中慢慢積累的。”
的確，在我們眼中，陳染的成長應該說是一帆風順的，上學、工作、出國、回來有不錯的職業，順順當當。但從她的文字中我們卻看到陳染敏感的觸覺，所以內心和外部碰撞的東西很多，可能承受的東西也會比我們更多一些。
她的成長經驗大致是：少年只知愁滋味，長大才懂平和與釋然。陳染的眼神裡充滿著回憶，也充滿了對往日的迷茫，“我少年時代的愁多是矯情的誇張的，現在的平和釋然是心理的閱歷。“有時回憶起青春期時候的狀態，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覺得太跟自己過不去了，拿來許多人生的重大哲學壓榨自己——我是誰？我在哪兒？別人是誰？別人又在哪兒？幹嘛要和別人一樣？別人和我有何關係？這世界到底是個什麼？生還是死？多少歲自殺？用什麼方式了結？——太多太多沉重的問題我硬是讓二十歲的敏感多思的神經全部擔起，而且一分鐘也不放過，這似乎成為我的一種生活樂趣。我的青春期就是這樣一路跌跌撞撞、歪歪斜斜地走了過來，走的彎路太多了，偏執的東西太多了。我現在依然喜歡‘想’，但決不偏執。生活需要遺忘，在遺忘中成長。”
逐漸，陳染的語氣開始平和，她說，現在喜歡用感情這個詞。激情是不可靠的。年輕氣盛的豪言壯語、海誓山盟，肯定要打折扣。並覺得“感情”比“激情”更深厚，也更牢靠一些。
她側身而坐，在溫暖的冬日，我卻逐漸感覺一種溫暖與定力，我想這也是歲月中成長的內涵吧。
嘴脣裡的陽光
經過了時間的歷練，她學會了寬容對待自己，可是仍是一個沉寂的女子，不喜高聲喧譁。在鄰里間習慣保持著應有的距離，喜歡保持自己獨有的空間，喜歡和自己的書籍陪伴在一起，喜歡沉浸在構思的美妙當中，“這是跟自己的性格，或是職業有關吧。”在陳染家中，最具有特色的就是古香的木傢俱和一牆的書籍。她喜歡裝飾他們，就像給是自己的親人，這也家別具匠心的裝飾，就是她和母親的心血。
提到她的母親，陳染滿是幸福的神采。陳媽媽身體非常健壯，可惜就是有些健忘，常常手裡拿著某樣東西，卻拼命的嚷著要找，而且是非常不著邊際，常常惹出很多笑話。例如有次，她正要出門，卻不見了老花鏡。在實在沒有心思看下去的前提下，陳染搬著來找，最後，竟然是在冰箱上找到。然後，陳媽媽一拍腦袋就突然記起，早上本來是在廚房準備早點，然後去冰箱拿東西，接著有人打電話過來，順便就把老花鏡放在冰箱。“唉，現在我已經習慣了，如果那些天她沒有給健忘惹點事情，真反而有些不習慣。”
陳染和媽媽的感情很深，雖然有時候會磨磨嘴皮，但現在這種機會也少了，不像以往年輕氣盛，哪裡覺得心裡不平坦就會不計後果的說出；倒是發現和母親也有著很多相同的興趣、愛好。常會一起在北京的老街小巷溜達，每一次都美好如同天堂的邂逅，發現一個以前不曾注意到的小地方，都會讓使她倆特別興奮。“有一次，我們就沿著小巷胡亂的閒逛著，突然別出心潮的想換個方向，然後就轉身忽悠忽悠的走著，在那條小巷的鏡頭，我們竟然發現一個專門買亞麻織品的小店，顏色特別豐富，上面滿使有著民族特色的圖案。那時，我們正在商量著在房間添置一個大型的門簾，用以給客廳的裝飾，但一直都沒有給自己滿意的設計。現在，就叫‘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們兩個真是驚歎不已。雖然之後問到的價錢貴得實在驚人，但我們找到了裝飾客廳最滿意的設計方式。當時，我就決定，回家後我就自己按這個方式來設計。”這次不小的收穫，更加讓她倆歡喜上了這種休閒的方式，總覺得也許生活的奇蹟就出現在某個小巷的拐角處。
也許生活的樂趣就在於一顆富有感情的心，善於發現愛與美的心境吧。陳染閒暇時會常出去走走，去年底就去了烏鎮，“去那裡就是純粹想去看看、走走，那裡的確是很漂亮的”。
平時，讓陳染最花心思，也最心疼的那就是家裡的小狗三三了，在電話這頭，我就可以隱約聽到犬吠聲，好像知道我們在談到它。“我現在養了一隻黑色貴賓犬，像一隻黑色的羊，捲毛，他叫三三（小三），是一個非常英俊的‘少年’，我非常愛他。我現在每天照顧他吃喝拉撒睡玩洗，把他當做兒子。他給予我的真摯感情，是我為他花費多少操勞也無法回報的。現在的社會那樣的功利，當我回到家看到三三那樣純真的眼睛，我心裡所有的矛盾衝突都會被消解，說一聲‘算了’。
因為太操心，三三小時候我曾經四次試圖把他送人，每一次都是費盡心力挑選善良並且物質條件好的人家，與三三四次生離死別，流了不少眼淚，結果都是沒熬過一星期，就忍不住把他又接回家來。他在人家不吃不喝不睡不拉，守在門口等著我，我在家裡如坐鍼氈無法忍受。最後一次接他回家，記得快見著三三的那一刻，我的心咚咚咚狂跳，跟談‘戀愛’似的。這種感覺跟沒養過狗的人說，人家肯定不理解。連我自己也沒想到對狗會這麼動心。看到他可回到親人身邊了的親暱信賴的眼神，我對三三說，對不起，是我錯了，以後咱們永遠都在一起。”
感恩歲月情懷
生活中，陳染就是如此的真誠，如此的具像。而我們認識陳染，卻是因為她特別的文字。我們都在試圖從那一個個方塊的文字中尋找陳染的影子，雖然我們都知道那只是她的某種情緒在創作中的渲染，陳染的生活與寫作更是著一衣帶水的聯繫，對陳染而言，“寫作是我釋放內心與現實生活衝突的一個途徑，也許顯得比較沉重。”
但是，在寫作中，陳染有著“內心的一種喜愛，一種滿足”：它也會帶來一些財富。我覺得我現在過著一種感恩的生活，我希望人們不要在生活中總是懷揣著刻薄、仇恨、敵意等心理。“感恩的生活”不是膚淺怠惰，不是廉價的知足常樂，而是一種大氣的從容的深刻的感情。
而現在的寫作狀態，陳染說道：寫得很少，總想尋找一個新的突破口，這很難。現在，寫一些短篇小說和散文。我感覺，歲數越大，想說的話越少，經常是想一想之後，覺得不說（寫）也罷，算了。也許是我提前‘老了’，越來越理解張愛玲晚年隻字不寫、閉門索居。但是,還是理論上講的對，今天活著，還是笑著活是比較聰明的選擇。
的確，聰明的笑著活，是最好的寫作姿態，也是陳染無論是在寫作還是工作中，都正在努力做到的吧。經過情感的波折，也曾反覆於叛逆、複雜的心聲，經過歲月的洗禮，也經過嗑磕碰碰的成長，如今一切都在變。陳染笑笑，“物質上的變化就不用說了，肯定是年齡越來越大，相貌越來越滄桑。主要是精神和心理方面發生了很多變化，心理積澱的東西多了，閱歷就與早年有所不同。過去我的內心非常激烈，與現實的衝突表現得非常尖銳。但是隨著閱歷的增長我已經慢慢地把過去很多鋒芒的東西內斂起來。我的從前是一副‘反骨’，現在雖然內心依然是敏感和反叛的，但是由於閱歷的增長我就能把這些東西掩埋得比較深，所以表面看來我還是一個比較平和的人。我不覺得這是變得中庸了，生活是需要不斷妥協的，需要用一種達觀的、幽默的態度來消解衝突。這個世界不是專為你而設計的，不要把自己看得過重。幾年前我曾說‘與生活和解’，大致就是這個意思吧。”
當問其她的寫作計劃，還有什麼新的寫作意向時，她的聲音非常的沉靜，“我不想靠寫作計劃過日子，我願意順其自然，但我相信我會繼續寫作，日子還長，文學和藝術仍然是我最大的愛好，有時候一個字詞的忽然浮現，一個哽咽的句子忽然斷住，或者一個單調的深沉的聲音忽然滑過，依然會令我激動，令我迷戀，那種感情湧滿你全身的血液，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看到陳染手腕上的佛珠，心想著是否她信仰佛教，“我不信教，但心底對宗教非常的虔誠，以後，我會閱讀更多宗教方面的書籍”。幾個月前，她就去了蘇州寒山寺，佛珠是在那裡請來的。
陳染與她的文字是分不開的，她的從容也許我們會在她的文字中一點點感覺到，就像她自己所說的：我的文字只會越來越沉靜。而文字的沉靜只源於心中對人生的從容步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