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恨歌》裡一句'漢皇重色思傾國',當真是'大膽式批判'?

《長恨歌》裡一句"漢皇重色思傾國",當真是"大膽式批判"?

一曲《長恨歌》情怨綿綿:"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長恨歌》在"傳奇"式的筆法下,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幾筆勾勒,道盡聚散悲歡:唐皇、貴妃、青娥……一個愛情故事,好不動人情。而白樂天一支筆,塗塗改改,幾度增刪不留原詩一字,所為何?以史為鏡。惟願繪出一個大唐繁華、一個安史禍亂的變遷。可一句"漢皇重色思傾國",細思之下,李隆基才死去幾十年,何以就敢將矛頭直指君王,如此大逆不道?嫉禍水紅顏嗎?恨庸君誤國嗎?

1、 氣骨衰頹的"大曆詩風"餘韻:詩人新的思考方式

我們先從大曆詩風說起。何為大曆詩風?——在經歷了安史之亂、或者在這之後成長起來的的大唐詩人,詩風再難見盛唐壯闊的氣象,多派生的惆悵寂寞和哀愁,在不同程度上體現著和群體疏離的傾向。詩歌雖然有著自己的情調,卻是雖有風味而骨氣頓衰。我們叫做詩歌生命的沉潛狀態。

《長恨歌》為白居易早期的詩歌,與《賦得古原草送別》一樣,都是上接大曆詩風之重視個人內心世界的下的產物,這個時期,白居易還沒有開始倡導他的"新樂府運動",詩歌也不是"歌詩和為事而作",只有著一些出自個人的諷喻傾向,並沒有完全為政治服務的創作動機。這也就是為什麼會有這句"漢皇重色思傾國"的原由。

而白居易這種"非紅顏禍水"的批判,來自於大曆時期邊塞詩人李益。前文也提到大曆時期是詩歌的沉潛狀態,多關注詩人自己的情思,而在此之前的盛唐時期,多是個人以大唐王朝為中心,寫下繁華的詩篇,以杜甫的《北征》為例子,認為傳統的女色亡國或女人禍水論是對於唐政權最好的頌揚,將導致國家衰亂的罪責推到楊貴妃以及其家族身上,極大程度上是對於唐王朝的維護。而安史之亂後成長起來的詩人,不是目睹了安史之亂日益暴露而腐朽無能的唐政權深為失望,就是絲毫為經歷大唐盛世之繁華,唐政權這個作為社會秩序的象徵和支柱轟然崩坍,以李益為代表的宣告殺死楊貴妃不值得稱讚,反而成為凶殘和卑鄙了這是由於說明了他對於維護唐政權的威信已經沒有了杜甫那一輩人的熱心和設想的周到

那麼既然不是"紅顏禍水",歸根到底,便是"君王重美人不重江山"了,《長恨歌》明顯就是白居易創作早期,最為大曆和中唐復興時期的交替的產物。

《長恨歌》裡一句'漢皇重色思傾國',當真是'大膽式批判'?

二、無傷大雅的"諷"下,實為佛道色彩下的粉飾

從漢末建安開始,儒家思想的枷鎖,一直被不斷地掙脫,在魏晉時期以來,佛家思想傳入中土,道教思想興起,玄學一時間蔚然成風,直到六朝時期結束,乃至唐朝安史之亂前,儒學亦然不能取得昔日的地位,唐朝由於"李"姓氏,道家地位更加突出。儒學復興,是在白居易後半生開始的。

《長恨歌》中道教的痕跡到處可見,"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在當時的唐朝,是個熱烈崇拜道教的朝代,李白就是當時其中之一,白居易雖然以"漢皇重色思傾國"開篇,但是在後來文章中,描繪了楊玉環以修行斬斷前緣,唐玄宗以精誠感動天地,實際上是為李楊愛情誤國裁剪了一件帶有宗教庇護的保護衣,擋住了後世對於他們的罵名,他們的愛情是超越凡世間的,自然不應當收到俗世的評價,尤其是在這個道教為信仰的時代。

至於"漢皇重色思傾國"的評價,當真是大逆不道嗎?這實際上也是一種巧妙的開拓,唐王朝輝煌的崩潰,雖然不是紅顏禍水,由一個女子承擔,但也終究是女子導致的,為什麼?漢皇重色啊!所以耽誤了國事。除此以外呢?白居易沒有提到。而這個"色",還在道教的庇護下,得到了救贖,不是嗎?所謂"食色,性也",《長恨歌》將唐明皇看作普通人,也只不過犯了人之常情,這樣子,就是迴避了當時封建王朝自身腐朽的原因,完全符合當時統治者需要的——重建百姓對於唐王朝的信任。簡單的說,白詩之通俗以至於流傳之廣泛,"漢皇重色思傾國"傳達給百姓的,不再是安史之亂傾盡國力十年才平定的事實,而是人之常情"重色"導致的了。

《長恨歌》裡一句'漢皇重色思傾國',當真是'大膽式批判'?

三、中日"楊貴妃"人物形象流變對比之思考

白居易的一紙《長恨歌》漂洋過海,來到日本後,成了在日本中世文學中的民間傳說,《太平記》這樣子記載:"貴妃母午睡,水珠從柳樹枝滴下,遂懷孕。貴妃非常人也,乃下凡仙女轉生。"在日本人心中,和白居易寫得詩歌一樣,楊玉環是美的化身,擁有不衰老的容顏、不凋落的生命、純潔無暇不為世上人所染指。即使在中國的《唐書》,也這樣子記載:開貴妃墓欲移葬他所,啟墓故香囊猶在。無肉無形,香囊猶在。"

天生麗質的楊貴妃,當真是我見猶憐。對於美的事物、美的人,誰又會對其大加嫉妒、詆譭呢?在中國,隨著歷史的河流在流淌,滄海桑田,在楊貴妃的故事上,又多了一部《梧桐雨》,一部《長生殿》。在《梧桐雨》中,楊貴妃有了自己的聲音"陛下,怎生救臣妾一救?",在《長生殿》中,楊貴妃在懺悔中得到了歷史的饒恕,無論作者之筆出於怎樣的目的,寫書謀生也好,繼承歷史也好,都是將歷史罪民的枷鎖從她的手上解除。

無論中國,還是日本,楊玉環作為一個為政治犧牲的可憐人,在沒有來自儒家思想絕對的批判時候,都是對這樣子一個美麗的女子原諒的。於是,我們將《長恨歌》當作一首愛情長詩來看、來讀,"漢皇重色思傾國",不過是寫出美人之美,李楊愛情之深,命運之悲慘罷了。我們誰也不知道,白居易當時寫下這首詩是出於什麼心情,是詠史?還是歌頌愛情?但是《長恆歌》寫了一段超越生死的愛情,幾乎可視為《牡丹亭》愛情可以使人死而復生之說的先聲。""漢皇重色思傾國",也許這一筆落下的時候,就不是指責批判,而是遺憾。

《長恨歌》裡一句'漢皇重色思傾國',當真是'大膽式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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