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阿洛柴
1
人民醫院的急診輸液大廳,錢敏優正低頭站在謝蓁蓁的病床邊,一個年長些的醫生正戳著病例夾訓斥她。
錢敏優絞著手指連連點頭——那是她做錯事情之後的慣有伎倆,真誠,又顯得楚楚可憐,讓人不忍再去追究。
果然,謝蓁蓁忍不住開口:“陸醫生,既然對我也沒造成損失,就算了吧。”
眼角餘光掃到站在門口的李崎,謝蓁蓁原本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驚喜,“李崎,你來啦?”
事實上,他已經站著好一會了。
錢敏優聞言詫異抬頭,看著一身黑色休閒服慢慢走近的李崎,一時忘記了呼吸。
李崎雙手插兜,在錢敏優面前站定。她好像長高了些,卻仍只及到他肩膀處,完全可以俯視她。
“這位是謝蓁蓁的家屬吧?”陸濤忙上前友好地伸出手,“是這樣,由於我們實習生的疏忽,有點小差錯,不過及時糾正,對你的……呃……女朋友是吧?對你的女朋友沒有造成任何損失。”
李崎直直看著腦袋快要埋到胸前的錢敏優,並沒有搭理陸濤的意思,後者尷尬地縮回了手。
陸濤以為他在生氣,“你放心,實習生我們會嚴肅處理絕不姑息!”
錢敏優此刻心裡已經淚流成河,其實也不能怪她。她一箇中醫學專業的實習生還是第一天到急診科,帶教老師便要求她獨自處理病人,結果被眼前這位陸主任抓到一個小差錯,拉著她要給病人一個交代。
“中醫科實習生,錢敏優。”李崎盯著她的工作牌,一字一頓念著,音色低沉。
錢敏優終於把視線從他那雙黑色板鞋移到他臉上,李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眼波深邃。
他開心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表情。錢敏優下意識往後縮了縮。
“算了吧,”謝蓁蓁扯了扯李崎的衣服下襬,衝他搖頭,“我真的沒事。”
李崎回頭看著謝蓁蓁,“你沒事就好。”那語氣,和剛才判若兩人。
“沒我的事了嗎?沒事我就走了!”錢敏優說完扭頭就走,走出了落荒而逃的節奏。
“嘿!現在的實習生怎麼回事,屁本事沒有脾氣倒挺大。”陸濤連連道歉,表示一定嚴肅處理,然後也走了。
李崎站在原地,笑容慢慢斂去。
“錢敏優……錢敏優……”謝蓁蓁抬頭看著李崎下顎緊繃的側臉,心裡琢磨著,靈機一動,好像有個了不得的發現。
錢敏優一整天魂不守舍,總覺得背後有雙眼睛盯著自己,腦子裡是一個揮不去的身影。
已經有四年沒見了吧,他比以前黑了,依舊是瘦,身材卻是勻稱結實,臉部輪廓被時光雕琢得更加堅硬,也更成熟……
背後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優優,在這發什麼呆呢?”
錢敏優嚇了一跳,回頭看見宋硯那張笑得欠欠的臉,一顆心慢慢回落。
“剛才我正好有個會診到急診室,我都看到了,又挨批了不是?”
“哥,學醫真的好苦。”錢敏優懊喪地垂著頭。
“哥知道你心裡苦,”宋硯揉了揉她頭髮,“剛才我也看見了,是李家那小子吧?”
錢敏優不語。
“怪我當時沒有能力將你送出國,要是當時你跟他一起走……”
宋硯總是對她心懷歉疚,可錢敏優從未怪過誰,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高三那年外婆突然去世,她給錢敏優留了一筆錢作為她出國的經費。
只不過那筆錢後來被母親還有繼父拿走了。
之後李崎的母親找過錢敏優,說是願意資助她出國,不是因為她多喜歡這個“外甥女”,只是她瞭解自己的兒子,要是面前這個女孩出不了國,那麼他也會放棄國外的研究所。
外婆曾經告訴錢敏優,改嫁給李爺爺那麼多年,不管外人怎麼誤解她,她從來沒花過李家一分錢。
外婆固執地堅持著經濟上的獨立,似乎這樣他們的感情才是平等的。
想起外婆的堅持,錢敏優搖頭拒絕。
“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就放過我兒子,我原本也不贊成你們在一起,你不要影響他的前途。”
錢敏優灌下一口苦咖啡,努力壓制那股翻湧而上的酸澀。
“我只怪時間過得太快了,世事變化大,我自己成長得太慢。”
宋硯有點想笑,“我的親妹妹啊,怎麼感慨起來老氣橫秋的?”
他想要安慰她,伸出胳膊將她摟得更緊些。
李崎不過是出來透口氣,見到不遠處相偎在一起的兩個身影,卻覺胸口愈加發悶,嘴角扯出一個自嘲的笑。
曾經他想過守在她身邊,把她計劃進將來,可是就像現在這樣,自始至終,自己就是一個局外人。
2
謝蓁蓁轉到普通病房後,錢敏優也就再沒見過李崎。
幾天之後陸濤告訴錢敏優,C市即將出發一支地質勘察隊前往西北部,支援當地鐵路交通建設。
錢敏優不明白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這是政府扶貧項目,醫院大力支持,要派出一支醫療隊伍隨行保障地勘隊員的健康。”
“所以呢?”錢敏優隱隱有種預感,心裡“怦怦”直跳。
“我是一定要去的,”陸濤頓了頓,“還要帶個實習生,就你了!”
“真的嗎?!”錢敏優興奮得差點一躍而起。
“你好像沒有搞清楚狀況,這不是去旅遊,那地方常年平均氣溫零度以下,條件艱苦,這一去少說也得半個月。”
錢敏優有些狐疑,所以這種“好事”怎麼會輪到她?
陸濤眼神飄忽,“這不是你前幾天犯錯誤了嘛,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你沒得選擇。”
“……”
不過這絲毫不影響錢敏優內心的激動。
這些年雖不聯繫,但若心裡記掛著一個人,定會努力尋找關於他的蛛絲馬跡。她唯一能看到關於李崎消息的,是他在QQ空間不定期更新的照片,都是他去過的地方,有過旖旎風景,大多艱難崎嶇。
她也想親自去看看那樣的風景,不管多苦。
兩天後陸濤帶著錢敏優踏上前往西北的路途,地勘隊已經在當地駐紮,等著他們會合。
“說好的醫療隊呢?怎麼就你和我?”錢敏優小聲嘀咕。
“你以為醫院人手多嗎?我們倆,中西醫結合,就是一支隊伍。”
錢敏優一陣惡寒,覺得壓力有點大。
倆小時的飛機,轉十一小時的火車,再坐著大巴在山路上顛簸了八個小時,錢敏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倒了過來。
到達隊伍駐紮的小山村天已經黑了,那是一幢廢棄學校改建的臨時招待所,燈火通明,一排黑影向他們迎來。
錢敏優已經換上最厚實的羽絨服,仍抵不住直逼肌體的獵獵寒風,臉上刀割一樣的疼,拉著行李箱的手更是凍得麻木,所有感官都變得遲鈍,只有雙腳還在下意識地移動。
直到為首的那個高個子說了句:“歡迎你們,陸醫生,錢醫生。”
那個聲音,雖然有些遙遠,卻是再熟悉不過。
這一定是幻覺吧!世界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陸濤顯然已經認出對方,熱絡地迎上前去,“哎呀,沒想到在這見到你,你就是李隊長!”
這次李崎伸手回握他的手,示意他們進屋,瞥了一眼旁邊的小女生,腳下停頓片刻,直接轉身進屋。
後面幾個隊員倒是對錢敏優極盡熱情,隊裡來了唯一的女孩,還是頗為漂亮的女孩,這可把他們樂壞了。
招待所條件簡陋,好在還有暖氣供應。底樓有個簡易的餐廳,連李崎在內八人全員到齊,給他們接風洗塵。
錢敏優還沒從路途顛簸中緩過神來,煞白著臉色坐在陸濤旁邊,倒像個乖巧的小媳婦一般。
“我來敬敬小錢醫生,肯來這種地方的軟妹子不容易啊!”其中一個隊員向錢敏優舉杯。
“她不能喝酒!”
氣氛瞬間安靜,所有目光齊刷刷看向主位上的李崎,後者雙手環胸面無表情地靠在椅背上。
“隊長,你們認識?”
“不認識。”李崎自顧自幹掉杯裡的酒水,神色不明。
錢敏優小聲嘟噥:“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來了。”
“小姑娘確實酒量不行,我來代她喝了吧。”陸濤忙笑著打圓場。
李崎已經又一杯酒下肚,杯子放回桌面發出不小的聲響,所有人都覺得隊長今天不同尋常,但說不上來哪裡惹到他了。
錢敏優卻突然來勁了,“誰說我不行?!”說著拿起陸濤手裡的酒杯一飲而盡,度數不低的燒酒,只微微皺了皺眉。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有人開始鼓掌,“誰說不能喝的?小姑娘明明好酒量!”
有了這個開頭,隊員們紛紛敬酒,錢敏優不好拂了他們的熱情,一一回應。
李崎臉色越來越黑。
最後錢敏優毫無懸念地喝高了,暈暈乎乎被攙扶回房間。
醉意迷濛間,她想起上一次喝醉還是自己18歲生日那一天。
那個夏天李崎大學畢業,原本申請了新加坡的地質研究所,計劃一畢業就出國,那天他問錢敏優,願不願意去新加坡念大學。
“如果你願意,我等你一年,我幫你申請新加坡的大學,等你高考完我們一起出去。”他就這樣轉頭看著她,明明是那樣不經意說出的話,眼神卻是那樣熾熱,那樣真誠。
客廳的老式空調“呼啦呼啦”吹送著冷氣,電視的劇情已經淪為無關緊要的背景,所有的一切好似在那一刻靜止,錢敏優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那是他向她發出的邀請,邀請她參與自己的未來。
“我願意,我當然願意!”錢敏優像個孩子般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拉著他的手在客廳裡轉圈圈。
對面的人臉上半分無奈,半分寵溺。
那天晚上錢敏優帶著幾罐冰啤酒敲響了李崎閣樓的房門。
“小孩子喝什麼酒?!”
李崎想要制止已經遲了,錢敏優已經拉開了拉環呷了一口,唔,有點苦澀,口感真的不怎麼樣。
錢敏優皺著眉,卻還在逞強,“我今天已經成年了,不是小孩了,我高興!”
想著也就5°的啤酒,就由著她了,結果不過一罐下肚她就找不著北了。
李崎扶著她下樓回房,她還賴著不肯走,腦袋一個勁地往他胸口鑽,臉上帶著兩朵紅暈衝著他傻笑。
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頸窩處溫熱的鼻息讓他幾乎失控,但理智還是佔了上風,他深吸一口氣,想把她推開些,架不住她又往他身上黏,雙手像八爪魚一樣勾他脖子,最後竟然靠著他睡著了。
李崎怕動靜太大吵醒樓下的老人,迫於無奈讓她睡在自己房間。那晚他睡在堅硬的地板上,聽著旁邊均勻的呼吸聲,心裡格外安寧。
早上李老爺子拄著柺杖守在房間門口,臉色那是相當難看……
3
第二天錢敏優中午才醒,招待所冷冷清清,只剩下年紀較小的邵益留了下來,他極不情願地告訴她,隊長讓他留下來照看她。
邵益小心翼翼詢問:“錢醫生……你跟我們隊長認識?”
錢敏優愣了愣,想起昨晚李崎的態度,搖了搖頭。
“真不認識?不認識你喝醉了還老喊我們隊長名字?”
“我有嗎?”錢敏優覺得自己一定是幻聽。
邵益點頭如搗蒜,“當然有!我們大傢伙都聽見了!”
完了。
“你還一邊喊我們隊長名字,一邊說‘我願意’之類的,錢醫生,你到底願意啥呀?”
錢敏優把頭埋進膝蓋裡,心涼了半截。
早知道,就算被開除實習資格也不該來的!
晚上大隊人馬迴歸,或許是心裡有鬼,錢敏優總覺得別人看她的眼神另有深意。
她當然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李崎,恰好他也看向她,那雙漆黑的眼眸中帶著點探究,錢敏優躲閃開,再不敢往那看一眼。
陸濤走到李崎身邊,“你是不是膝蓋不舒服,要不要幫你看看?”
李崎客氣拒絕,“沒事,小時候落水落下的病根,一時好不了。”
“這個用中醫鍼灸療法會有點效果,我耳濡目染學了點中醫的皮毛,可以幫你試試。”
“中醫?”李崎挑眉,“隨隊的不是有個現成的中醫嗎?”
“咳!”陸濤一拍大腿,心領神會,“我這就叫小錢過來!”
這回被提到的小錢醫生,正跟邵益熱烈地討論著什麼,兩個年紀相仿的人一天下來已經相當熟絡,興高采烈的樣子。
“算了。”李崎看著那兩個人黑著臉走開了。
陸濤有點摸不著頭腦,這變臉的速度怎就那麼快呢?
第二天錢敏優堅持要跟地勘隊一起去考察地,出發前邵益遞給她一件軍大衣讓她穿上。
兩輛越野車來到一處峽谷前,這裡彎勢大、周圍又有林立的群山,地勢險峻,修築鐵路需要排查潛在的風險。
“當然這都難不倒我們隊長!”邵益拍著胸脯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李崎這些年的成就,發過的學術論文,走過的山川河流。
她看著那個人,零下好幾度的氣溫,只穿著一件夾克,褲腿扎進馬丁靴裡,身姿高大挺拔。
此刻正拿著儀器在地上探測,跟旁邊的人討論著什麼,咬掉筆帽不時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前額耷下幾縷頭髮,微微蹙眉,鼻樑挺拔。
李崎抬頭招呼邵益過去,撞見錢敏優穿得愛斯基摩人一般傻愣愣看著他,那眼神,簡直跟小時候如出一轍。
錢敏優第一次見到李琦是10歲那年。那一年父母離異,與其說是離異,不如說母親錢淑英慘遭拋棄,兒子留在夫家,除了能帶走的女兒,基本是淨身出戶。
錢敏優也不是一出生就姓錢,錢淑英給她改了姓,以此證明自己和宋家老死不相往來的決心。
錢淑英將女兒送進寄宿學校,一到假期便將她寄養在孃家。其實孃家也早已不存在,外公走後,外婆改嫁,嫁的正是李崎的爺爺。
那個暑假,小小的錢敏優躲在外婆身後,外婆指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爺爺讓她叫“外公”,還有一個長相俊俏的少年,叫“哥哥”。
錢敏優很識時務地叫了聲“外公”,可是“哥哥”兩個字怎麼也叫不出口。她想,她有哥哥,只是暫時見不到面,為什麼要讓自己叫一個陌生人“哥哥”?
而那個少年也不多看她一眼,冷著臉走開了。
後來錢敏優才知道,李崎因為父母忙著生意,他一直跟爺爺生活在一起。錢敏優竟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她能感覺到外婆的刻意討好,對李崎的關心也遠甚於自己,餐桌也儘量照顧李崎的口味,當然也會有她愛吃的菜。可是李崎似乎對誰都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錢敏優自知寄人籬下的處境,表現得相當懂事,每天幫忙幹家務,洗衣洗菜洗碗,雖然做得不夠好,但是因此深得李永達的心,他對這個新來的外孫女也是疼愛有加。
李老爺子每天樂呵呵地教她書法、畫畫,問她對他收藏的那些石頭感不感興趣,錢敏優眨巴著大眼睛搖頭,表示那些硬邦邦的石頭沒有泥巴好玩,逗得老爺子開懷大笑,指著錢敏優鼻子說:“你比我那悶葫蘆孫子有趣多了!”
李崎對此嗤之以鼻。
和錢敏優相反,他最愛把玩那些奇奇怪怪的石頭。那是一雙纖長漂亮的手,撫過石頭上每一道紋理,就像對待一件寶貝,也會拿起放大鏡一看就是半天,好像裡面別有洞天。
錢敏優雙手支著腦袋呆愣愣地看著他,雖然他態度冷淡傲慢,錢敏優並不討厭他,之前她從來沒有見過長得那麼俊的男孩,也不知道一個男孩認真起來這麼好看。
李崎每每對上她那痴漢一般的眼神,不屑地瞥她一眼,直接背轉過身,總之懶得理她。
直到暑假結束,倆人都沒能說上幾句話,錢敏優甚至認為,要是哪天他倆在路上遇見,李崎一定把她當作陌生人擦肩而過。
邵益走後,錢敏優無聊地拿出手機自拍。
嗯,屏幕上的女孩真是甜美可人,而不遠處李崎正低頭寫字,錢敏優心頭一動,按下快門。
還沒等她好好欣賞照片,背後一道冷冷的聲音,“在拍什麼呢?!”
錢敏優嚇了一跳,慌忙收起手機連連擺手,“沒什麼沒什麼,我沒有偷拍你。”
此地無銀三百兩。
李崎深看她一眼,轉身,“走了,我們去下一處。”
錢敏優鬆了口氣。
可是猝不及防,李崎轉身殺了個回馬槍,輕而易舉從錢敏優手裡奪過手機。
屏幕上是她的自拍,還有他。
本來只打算看一眼,他卻盯著手機不動了,原本微蹙的眉頭漸漸舒展開,看一眼手機,又似笑非笑地看一眼錢敏優。
“你還給我!”錢敏優踮起腳尖去搶手機,無奈身高絲毫不佔優勢,被李崎輕鬆躲過。
她又氣又急,突然腳下一個趔趄直直向前撲去,等她回過神來已經在一個結實的胸膛裡,李崎的手正扶在她背上,隔著厚實的衣服彷彿還能感受到別樣的溫度。
心跳彷彿漏了一拍,等她意識到兩人這種極盡親密的姿勢,李崎已經尷尬地縮回手,往後退了退,手拳放在脣邊輕咳一聲,“那個……手機還給你,以後不要亂拍了。”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錢敏優看著他的背影,低頭默默刪去照片,她只是想留個紀念,可這樣的行為確實僭越了。
會造成別人的困擾吧。
“看什麼呢?!這麼出神,我們隊長帥吧?”邵益不知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
“沒……沒什麼,我只是看你們隊長可真抗凍,大冷天穿那麼單薄!”
“不抗凍也沒辦法,軍大衣就那幾套,這不一套在你身上呢嗎?”
“那你的意思是……他把自己的大衣給了我?”
“要不然呢?”
錢敏優不說話了,心裡酸酸脹脹,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4
當天晚上李崎舊疾加重,一米八幾的大個子硬是被折磨得直冒冷汗,陸濤在他膝部注射了一支封閉暫時緩解疼痛。
膝關節紅腫又有些變形,定是長期忍受著慢性疼痛,錢敏優轉過身,不想讓人看見她發紅的眼眶。
這一切可都是她造成的。
那是她被寄養在外婆家的第二個寒假,雪後初霽,錢敏優友好地邀請李崎一起出去堆雪人,毫無意外地被拒絕。
受到冷遇的她獨自出門,想要融入到附近的孩子中,可那些小孩對這個新人多多少少有些排斥。
當時李崎也還是少年心性,南方孩子哪個不喜歡玩雪,但是重感冒,醫生說不能受涼。他站在閣樓的窗前看著那群玩耍的孩子,眼睜睜看著錢敏優被一個惡作劇的小男孩推下水。
他完全是下意識地跑下樓,跳進河裡將掙扎的錢敏優撈上岸。
那次錢敏優倒是啥事都沒有,而李崎因為落水受涼誘發肺炎,在醫院度過了大半個假期。
躺在病床上的他看著錢敏優從外婆身後探出半個腦袋,那雙水盈盈的大眼睛裡有擔憂,還有害怕和歉疚。
出院之後他又常感覺膝關節痠痛,當地有名望的老中醫說他本來正氣虛弱,又受寒邪入侵,可能會落下病根。
錢敏優在一旁低著頭將手指絞到發白,一副做錯事甘願受罰的表情,“‘病根’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很嚴重,都怨我……”說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陸濤走後,錢敏優走到他身邊,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他的膝蓋,小心翼翼地問他:“還疼嗎?”
“你說呢?我才打了封閉。”李崎有些無奈。
“我專業學得還不錯,可以幫你用鍼灸調理,慢慢肯定會好起來。”
李崎已經不記得當時有沒有怨過她,可是後來每每忍受疼痛折磨,只會讓他一次次想起那個小女該。
他想伸手揉揉她腦袋,安慰她自己沒事,可剛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
“那你要記得幫我好好調理。”
……
不過幾天之後李崎發現錢敏優好像把答應他的事情忘在了腦後,自己忙得不亦樂乎。
她發現當地人喜歡應用一些中草藥,很多她都沒見過,便也跟著搗鼓,忙著拍照,查資料,閒暇時間還給當地老人義診,美其名曰“積累經驗”。
後知後覺,李崎發現,這小丫頭是在故意避著他?!
這天下午錢敏優聽說邵益要開車去鎮上採購,便要求搭車,可是等上了那輛越野車她愣住了。
李崎戴著墨鏡從後視鏡裡看她,在她開口要求下車之前猛踩一腳油門,車子飛速向前。
錢敏優有種被劫持的感覺。
剛才回招待所的路上李崎恰好聽見幾個隊員在談論什麼,聽到“小錢醫生”這幾個字便分外留了心。
“別看那雙手小,這按摩的勁道可足,穴位又準,我頸椎舒服多了。”
“人家那是專業的中醫推拿,按得我也是,全身酥麻酥麻的……”
李崎覺得有點不對味,她答應自己的事情拋在腦後,對別人倒是挺熱心?
“以後別再讓她做這種事!”
隊員忽覺背後陰風陣陣,回頭隊長臉色陰沉。
李崎清了清嗓子緩和了一下語氣,補充了句:“人家到這邊可不是伺候你們的。”
隊員們面面相覷,感情是專門來伺候你的嗎?反正這幾天他們觀察下來,隊長和小錢醫生的關係不一般。
邵益狗腿地湊上前,“那隊長,小錢醫生還說下午要搭我的車去鎮上買點東西,你說我要不要載她?”
鎮上來回得四五個小時,山路又巔,李崎思索片刻,“你幫她帶就行了。”
邵益有點為難,“可她說有東西一定得親自買。”
李崎抿脣想了想,“我想起來我也有事必須親自跑一趟。”
邵益抽了抽嘴角交出了車鑰匙。
車子巔了兩個多小時才到鎮上一家小型超市,李崎拿好採購的東西靠在車門上抽了根菸,回頭看見旁邊地攤上有賣手套的,於是掐滅煙走了過去。
十分鐘之後錢敏優才拿著購物袋慢悠悠走出超市,已是傍晚時分,天上飄起鵝毛大雪。
“哇,下雪了欸!”錢敏優興奮得大呼小叫,那雙大眼睛格外亮。
李崎卻眉頭微蹙,“大雪肯定會封山路,我們得在這將就一晚。”
“完了,”錢敏優耷拉下腦袋,“你是說我們要在車裡睡一晚?”
李崎挑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零下十幾度,你確定睡在車裡不會凍死?”
“可是可以開暖氣……”
“優優,多讀了幾年書你也沒有變得很聰明的樣子。”
那聲“優優”讓錢敏優心頭一顫。
最後他們找到一戶當地人家借宿,房主是個熱情的中年婦女,問他們是不是情侶到這旅行,還說願意到這種地方體驗生活的都是“文藝青年”。
錢敏優噘起嘴小聲嘀咕:“也有可能是苦逼青年。”
李崎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中年婦女將他們領到閣樓。房間很小,李崎甚至不能直起腰,只有一張床,一床被子。
兩人脫了外套,大眼瞪小眼,氣氛一時有點尷尬。
“我出去抽根菸。”李崎說著轉身去了外面。
錢敏優在閣樓來回踱步,心裡小鹿亂撞。所以現在是什麼狀況?孤男寡女獨處一室,這未免也太……太……
李崎再次回來手裡多了一床被子。錢敏優呆呆地看著他熟練地打地鋪,然後和衣躺下,難掩疲憊,“睡吧。”
“……”
窗外風雪呼嘯,室內留一盞橘黃色的夜燈,朦朧而又溫馨。錢敏優雙手枕著腦袋看著閣樓的吊頂,有些睡不著。
“你說這裡像不像你之前住的那個房間?”
“……”
“你的膝蓋還疼嗎?睡地上會不會不舒服?”錢敏優拍了拍床板,“要不然你睡上來?”
李崎從地上坐起來撐著腦袋凝視她,暗淡光線下漆黑的眼眸似是一汪深潭。
“是邀我一起睡的意思嗎?你知不知道這樣跟一個男人說話很危險?”
錢敏優乖乖拉起被子,不敢說話了。
空氣安靜下來,李崎也沒了睡意,好像故事的開始就在他那間小閣樓。
5
那次他生病之後錢敏優主動承擔起照顧他的責任,每天端著中藥小心翼翼跑上樓給他送藥。
他看著她那雙長滿凍瘡的小手心情莫名煩躁,終於在某天她將滿滿一碗中藥打翻在地上後發作。
“你每天裝乖巧、裝懂事,你到底累不累?沒人要求你做這些!”
錢敏優低頭絞著手指撇著嘴說不出話,良久,抹了把眼淚轉身下了樓。
之後幾天李崎都沒有見到她,她總是將藥放在門口叩響房門後離去,一天兩次,從未間斷。
李崎自知話說重了,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越想越於心不忍,人生第一次嚐到懊悔的滋味。
“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家都不要我,爸爸選你不要我,媽媽也不要我……”
樓下院子裡傳來低低的啜泣聲,李崎打開了窗戶,已經是春天,氣溫依舊沒有回升。
“她把我留在這邊,我努力做個乖小孩,可是總也做不好……比起寄宿學校,我還是更喜歡這裡一些……要是外婆和李爺爺也不喜歡我,我是不是無處可去……”
那個小女孩正坐在鞦韆上打電話,並且哭得很難看。
李崎下意識地攥緊窗櫺,直到指節發白,連撲面而來的寒風也未察覺。
之後他對錢敏優的態度明顯轉變,主動跟他說話,教她功課,和她分享自己喜歡的讀物。
錢敏優起初受寵若驚,但也慢慢習慣了這樣的李崎,變得陽光開朗起來。
雖然外婆反覆強調李崎跟宋硯一樣,就是她的哥哥,但是少女的小心思裡,他們不同,她也不曾叫他一聲“哥哥”,總是直呼其名。
時光一年年過去,有些東西也在悄悄發生改變。
那個夏日傍晚,打球回來一身臭汗的李崎直奔浴室,錢敏優恰好衝完澡從裡面出來,側過身讓他過去。
寬大的居家服遮不住少女曼妙的身材,溼發垂在一邊,掛著瑩瑩的水珠,她笑著跟他打招呼,眉眼彎彎,身上的香味分不清是沐浴露還是洗髮水的。
那個味道似乎一直縈繞在他的鼻尖,整個夏天都不曾淡去。
大學期間他時常趁著週末以給她補習功課的名義,坐兩小時地鐵去錢敏優所在的高中,給她帶一堆零食,帶她四處轉轉。
室友總打趣她,“錢敏優,你男朋友又來啦?他對你可真好!”
錢敏優總是甜甜一笑,從不辯解。
直到李崎撞見錢敏優挽著一個男生親密地走在校園裡,那個男生年紀與他相仿,高大帥氣,這些年錢敏優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兩人走在一起的畫面竟說不出的和諧。
他轉身黯然離去,回去之後把自己灌醉,那學期再也沒聯繫過錢敏優,當然更沒去看她。
寒假錢敏優居然帶著那個男生出現在家裡,李崎只覺全身氣血上湧,這還登堂入室了?!有種自己精心呵護的小花朵被別人摘走了的失落和悲憤。
直到晚飯時錢敏優的外婆跟他介紹,那是他的外孫宋硯,他一口米飯嗆在喉嚨裡,良久才緩過來,頓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多麼可笑。
他的那些心思都沒有瞞過李永達,他告訴李崎,他跟錢敏優的外婆只是相互陪伴走過一段時間,並沒有領過證,對於他們的年紀,一紙婚書已不重要。
他們之間沒有法律上的關係,也沒有血緣關係,他和錢敏優是自由的。
李永達說優優是個好孩子,提醒李崎,她還小,還沒有見識過更寬廣的世界,可能還分不清依賴和喜歡,不要過早地把她栓在自己身邊。
那些道理他都懂,所以他等,等她長大,等她高考結束,等她以後自己的決定。
可是原本計劃好的一切,在錢敏優高三那年兩個老人相繼離世之後統統變了。
高考結束之後錢敏優告訴他,她反悔了,不想出國,她的成績也足夠上一家全國最好的中醫藥大學。
“如果你不想出國,那我也不去新加坡,國內也有很好的研究所,我留下來陪你。”李崎扶著她瘦小的肩膀,眼神還是那樣真摯,“如果是因為錢的問題……”
錢敏優躲開他的雙手,“宋硯已經從醫學院畢業,他可以很好地照顧我,我已經不再需要你,更何況李爺爺和外婆已經去世,我們也沒有任何關係。”
一字一句如烙鐵落在他心口,李崎才發現原來那麼可愛的一個小姑娘嘴裡也可以說出這麼心狠的話。
而他只是一個再無利用價值的“哥哥”。
“你走吧,出國去追尋你的大好前程。”最後她說。
於是李崎真的就走了。在他轉身之後已經看不到那個小姑娘掉下的眼淚。
這一晚有人徹夜未眠,有人睡得格外踏實。錢敏優伸了個懶腰,睜開眼,李崎正背對著他,將褲腿塞進馬丁靴裡。
是個晴天,陽光透過窗玻璃斜斜鋪灑,給那個挺拔的背影增添了柔和感。
房東熱情地留他們吃早飯,錢敏優對著臉盆那麼大的大碗寬面犯了難。
李崎看著她為難的樣子,趁著房東不注意從她碗裡撈了幾大筷子麵條。房主回頭見錢敏優已經把碗吃空,她笑著用當地語言說了句“你女朋友可真是好養”。(作品名:《大醫院小醫師:未來可期》,作者:阿洛柴。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點擊屏幕右上【關注】按鈕,第一時間向你推薦故事精彩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