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工廠:抓痕遍佈的毒氣室和每天生產4756具屍體的“車間”

冰封的原野,一座用鐵絲網圍繞的地獄在霧氣中顯現。紅磚房是納粹掌管的森嚴堡壘,焚屍間的巨型發動機冰冷刺骨,毒氣室的煙囪輸送著死亡的呼嘯。在那個下著大雪的墳場,我的身體是一具空洞的軀殼,沒有力氣抵擋住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哀哭、恐懼、絕望。因為害怕看見站在身後的死神,我不敢回頭。

死亡工廠:抓痕遍佈的毒氣室和每天生產4756具屍體的“車間”

拉比死在了集中營


圖文:調反唱唱

來源:電影少女放浪記

奧斯維辛集中營或稱奧斯維辛-比克瑙滅絕營,距離波蘭克拉科夫60公里,如在冬天需要一小時半的車程。在納粹統治時期,歐洲各國的猶太人被火車運送到這裡,被毒殺,被槍決,被毆打致死。據不完全統計,在1942年到1945年間,有120萬至150萬人在這裡被殺害。

冬天的波蘭公共交通常常不守時,如果自行前往也許要承擔無法在天黑前回到市區的風險。在克拉科夫的青旅,我報名了半天遊覽團,於次日早上七點,坐上了前往奧斯維辛的小型麵包車。那天空氣乾燥冰冷,雙手離開口袋五分鐘就失去了知覺。嚮導勸我們先喝一杯咖啡再入營,我開始意識到,接下來的三個小時必定更加天寒地凍。

如果不依靠歷史想象,從大門走進集中營內部,的確像參觀一個雖然廢棄,卻因材料堅固、設計完美而保存完好的第三帝國工廠。整齊的枯樹劃出規整的道路,紅色磚牆的營房有序地排列著。但是,將一列列營房隔開的是電線塔與鐵絲網形成的方形廣場,每隔幾排還能看見高聳的瞭望塔。這一切都在提醒人們,死亡正越來越靠近。恐懼是最好的武器,經歷了長途跋涉來到這裡的猶太人,根本不需要用武力恐嚇,就已經進入了半死亡的狀態。

營房外面的一塊牌子上寫著“4756”。這個冰冷的數據,代表著一座高效現代的大規模死亡工廠,平均每天“生產”的屍體數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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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維辛入口,寫著無恥的謊言:“勞動即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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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殘忍的恐怖面前,掙扎與叫喊都是徒勞。

我們陸續走進營房,那裡陳列著照片、地圖、文件、遺物。人們在房內小心移動,別說是咳嗽,就連呼吸都感覺是罪惡的。納粹在預感到即將戰敗後,消滅了許多罪證,讓現今的我們無法獲知“最終解決方案”的全部。但留下來的那一小部分證據,已經足夠撼動整個世界的良知。

進入毒氣室之前,有專門的理髮師為坐在長凳上的女人理髮。他們用三分鐘左右的時間,儘量剪出令人滿意的髮型。一方面,為了避免引起騷亂,讓她們誤以為剪完頭髮,洗完澡就可以永遠離開這裡。另一方面,也是更為重要的,是這些被納粹逼迫工作的理髮師同樣也是猶太人,他們真心希望自己的同胞可以體面地死去。

只需十分鐘,顆粒釋放的毒氣就能將人變成僵硬的石頭。毒氣室的發動機一響起,大地像波浪一樣滾動。

虛弱的人們從悶罐車廂上下來,步行走過斜坡到脫衣間,而後赤身裸體排隊進毒氣室。幾分鐘後,他們僵硬的屍體被運送到焚屍間。從活人到化為灰燼,前後不到三個小時。只有沉默的遺物,證明他們曾活在這個被人性拋棄的世界上。

猶太人的貴重財產在抵達集中營之前已經被掠奪。首飾、黃金(甚至是金牙)、電子產品都被送到了第三帝國的深處,在銀行換成了可用的鈔票。納粹堅信毀滅猶太人是不需要成本的,這些鈔票被用來支付火車運費、黨衛軍工資以及各項開支。

從被害的猶太人所攜帶的這些日常用具證明,善良限制了想象力。他們完全沒料到,在到達奧斯維辛之後,等待他們的是被集體殺害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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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櫥窗裡有近兩噸的頭髮,它們被納粹賣給德國公司,用於生產紡織品和毛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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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氣罐以及裡面裝著的B型氰殺粒微粒,它能夠釋放劇毒氰化氫氣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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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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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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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用的日常用品,來自納粹沒來得及銷燬的倉庫。

奧斯維辛的地下室住著兩種人,一種是被判死刑的政治犯,大多來自烏克蘭、波蘭、俄羅斯。他們的入營手續依次是,沒收個人物品、洗澡、理髮和拍照。

當中的一部分人在長時間的勞動中疲憊而死,另一部分人在醫學實驗室被折磨致死。醫學博士對他們進行著大規模的絕育、藥檢、傷寒感染,甚至包括飢餓對人體機能影響的研究,而且是在不考慮後果,沒有任何麻醉劑的情況下。

另一種地下室“居民”,是沒有犯任何罪卻依舊被判“死刑”的特遣隊員。也許他們身體裡流淌著的猶太血液,是唯一的罪行。

所謂特遣隊,是因為身體強壯,在剛到奧斯維辛就被納粹從同伴中挑出來,被當作奴隸使喚的猶太人。工作包括搬運、焚燒、掩埋屍體等等。他們生命的長短取決於納粹消滅猶太人的數量和頻率。如果裝載同胞們的火車不再到達,他們就要被殺死。

這是一種可怕的矛盾,一個痛苦的事實,讓他們產生罪惡感,同時也因無法挽救同胞,甚至是家人的生命而絕望。如果有一天能逃出去,為所遭受的一切痛苦和冤屈作證,是他們掙扎與苟活的意義。

在21號房間,我發現了一幅刻在牆上的畫。那是受難的耶穌,牆上模糊的圖像曾是一個人的希望之光,如果沒有它,他的世界將分崩離析。

我想象著這個人所遭遇的一切:他是否聽見了毒氣室裡傳出的哀嚎;是否曾雙足踩在剛剛埋葬同胞的土地上;是否在焚屍間擁吻著親人的屍骨;是否在黑暗的地下室微弱地呻吟;是否對著眼前不見形體的耶穌,在無數個不眠夜默默祈禱……

這些我都不曾知曉,可我知道,耶穌沒有幫助這些垂死的活死人。他們死了,連同他們的拉比一起死在了奧斯維辛集中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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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犯的入營照片,編號58076的烏克蘭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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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進行有秩序的勞動,納粹在營內組建了一支樂隊,囚犯們在音樂聲中完成長達15個小時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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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在牆上的耶穌,是活死人生存的全部希望。

正午,參觀完陳列室、地下牢房和醫學實驗室之後,我與隨行的十幾位歐洲遊客從紅色磚房走出。波蘭導遊用手勢示意所有人停下腳步。我們所站立的位置,是臭名昭著的死亡之牆。石碑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希伯來文和英文,無聲地哭訴所發生的可怕殘害:“這裡是納粹對犯人實施絞刑的院子。幾千人在這裡喪生,請保持安靜,記住他們的苦難,向他們致敬”。

死亡之牆立在11號營房與10號營房的中央空地上,在這裡被殺害的,大多是波蘭抵抗組織成員。他們面對著牆壁,在槍響的一瞬間倒地。院子周圍的木鉤,是另一種死亡的證明。死刑犯們從地下室被拖到這裡,後背綁著雙手,吊在杆子上窒息。

天空始終暗沉無光,冷風從埋葬骨灰的維瓦斯河上吹來,在我的耳邊呼嘯著。在如此具體的死亡面前,我突然打了一個顫。

轉過身面對著殉難者墓碑的時候,像是有人下了一道命令,所有人都低著頭。這場哀悼進行了很長時間,充滿了儀式感。暴政已經遠去,殘殺的痕跡被銷燬,可是實施權力的刑具被永遠保存下來,成為了物證。它們在天地間沉默著,什麼也沒說,只是讓參觀者按照自己的意願思考。

雪在沉默的世界裡飄落,我的身邊有人在小聲抽泣。


死亡工廠:抓痕遍佈的毒氣室和每天生產4756具屍體的“車間”


◇為了不讓關押在營房內的犯人看到處決的場面,死刑掛鉤後面的窗戶上被貼滿了橫木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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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後來者穿過我們身邊,給殉難者的墓碑獻上鮮花。

參觀一號營的最後一站,是遠離營房的更衣室、毒氣室和焚屍室。在“最終解決方案”之前,三間房均作為太平間使用。直到1940年夏天,太平間拆毀,這裡成為集中營的核心。

快到時,人們的眼睛都投向一處,那是毒氣室的屋頂平臺,上面有幾根菸囪。因具備特殊技能暫時沒有被殺死的猶太人(他們有個特殊的名字“特遣隊”),給煙囪取名為“地獄之路”和“昇天之路”。自相矛盾的詞語代表了兩種看待死亡的態度,它們迎合著這些集中營奴隸的矛盾掙扎。

邏輯嚴謹、思路清晰的的納粹,制定了讓一切有序運轉的作業規則。為了讓“最終解決方案”高效快速地進行,他們使用卑劣的手段欺騙這些將死之人。更衣室的牆上寫著“保持衛生有助於身體健康”的標語,穿衣鏡和衣服掛鉤在房間裡有序排列。毒氣室門口掛著“國家信息中心”的牌子,只要對猶太人說“洗完澡就可以得到食物”,他們就會衝向毒氣室。

在集中營工作的特遣隊員打開毒氣罐,劇毒的氰化氫氣體從煙囪灌入室內管道。人們洞悉了一切,在黑暗中掙扎打鬥、尖厲哭喊,體力強的人踩著小孩和老人的身體。空曠的毒氣閥下面遍佈腦漿、經血和被踩碎的頭顱。

毒氣室空間有限,在隊伍後面的猶太人需要在隔壁等待。發動機響起,他們知曉了自己的命運,死亡恐懼讓他們失禁。特遣隊員在他們走後,進入等待房間打掃時,常常會發現一排排的排洩物。許多婦女,在進入毒氣室之前,就已經被疲憊和恐懼殺死了。

氰化氫釋放十分鐘後,特遣隊員打開毒氣室的大門,將屍體抬到焚屍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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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室、毒氣室和焚屍室挨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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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氣室牆上的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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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滾攪拌著屍體,在兩個熔爐的高溫作業下,每天可以將340具屍體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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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運屍體的履帶車停在焚屍間,它和高溫火爐一樣,是令死亡工廠運作得更加流暢的屠殺機器。

離一號營不遠的比克瑙二號營,由空曠的鐵軌、成排的滅絕營房,以及沒有完全被焚燬的毒氣室遺蹟組成,是另一片死神之地。

從大門進入,第一眼看見的是輸送死亡的鐵軌。它寧靜地躺在那裡,將比克瑙一分為二,這邊是波蘭人的農田,那邊是死神的領土。鐵軌上停著一小截火車,車廂外部夾著一朵玫瑰。

在40萬被殺死的猶太人中,有30萬從這裡進入集中營。他們坐著悶罐火車,從歐洲的各個地方而來,德國、意大利、英國、法國、希臘、匈牙利、立陶宛、波蘭、蘇聯…… 運輸火車所產生的費用和調度安排,多數由中歐旅遊公司代辦,他們會將猶太人送進毒氣室,也會送普通人去旅行。

沿著鐵路繼續往前,是一段長達800米的土地,每走幾步就有一處毒氣室廢墟。一段坡道出現在廢墟的盡頭,馬車立在那裡。在滅絕營時期,馬車被當作將猶太人從鐵軌運到一號營的交通工具。一隊人離開,斜坡上會留下被沒收的隨身物品、在火車上就已經僵硬的屍體、無序的腳印和掙扎的痕跡。

納粹認為,一旦猶太人產生對死亡的恐懼,必定會引起慌亂,從而延緩殺人工廠的效率。等一趟火車上下來的猶太人走後,特遣隊員會跑到坡道飛速地清理,就像惡魔狂舞。只需要三分鐘,這裡就變得乾乾淨淨,沒有一點痕跡,彷彿什麼也沒發生。

狂風掠過高聳著的乾枯的白樺樹,我望著這些包圍著比克瑙的自然風景,想象1944年的這裡發生了什麼。森林的某一個角落被納粹謊稱為“醫療室”,專門處決老人、病人和小孩。從火車站出來,走過斜坡,只有一條小路通往森林。納粹把紅十字的旗幟插在拐彎處,指引著不適合進毒氣室的老弱病殘來到這裡。可憐的人們一路經過堆滿屍體的溝壑,在黨衛軍朝著他們的後腦勺開槍之前,慘叫不止。在春夏時節,美麗的原始森林掩蓋了罪惡的祕密。

受害者紀念碑是此趟旅行的終點,它立在鐵道的盡頭,為了表示鐵軌通向毒氣室道路的終結之意。墓碑橫向排列,分別以23種語言對受害者表示哀悼和紀念。靜默、獻花、祈禱、抽泣、哀慟,這一次人們停留在紀念碑的時間更為長久。

600萬猶太人死了,對很多人而言,這只是一個抽象的概念,一個沒有血肉的、冰冷的數據。如果不曾來到這裡,如果沒有親眼看到鐵絲網、絞刑架、暸望塔、陳列室裡的照片、寫滿標識的黑色石碑、毒氣室的煙囪、猶太人被沒收的日常用品等等,我無法獲知大屠殺的細枝末節。

那些被墮落的罪行殘害的人們,那些照片中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甚至是死無全屍的人們,那些以驚恐萬狀的眼眸祈求上帝的人們,正在以嚎叫的方式告訴我們種族清洗的浩瀚真相。

離開這裡之前,我又看了一眼掩埋悲愴的原野,彷彿聽見拉比說,走吧,你不準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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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一輛裝載著猶太人的火車開進比克瑙算起,奧斯維辛的地理意義被徹底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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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得體的匈牙利猶太人下車,火車上非人的待遇,讓他們預感到即將發生可怕的事可沒有一個人想到,所有人將在三個小時內命歸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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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西斯戰敗之前被納粹燒燬的毒氣室廢墟,大屠殺的真相只能用沉默的雪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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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碑上寫著:“讓我們在納粹殘害數以萬計猶太人的悲傷絕望之地,銘記人類歷史上最殘忍的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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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維辛受害者種族和人數示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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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的墓碑提醒著人們銘記這一切,如果不這樣做,總有一天曆史會重演,黑暗與恐懼會將人們炸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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