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與狗······'

往事與狗

人，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我曾經一再自問，長嘆無答。

在這個飄雨的秋日，異鄉的街頭有不冷的風透過雨幕不時吹送，我把目光落在街角紛紛擾擾的水影裡，那感覺卻恍如隔世一般。

我對記憶中的一條狗始終抱有憐憫之心，但時光不能倒流，我又只能耿耿於懷。一直以來，都揮之不去。我的一生恐怕都終難擺脫了。我始終不願意承認自己對那條狗除憐憫之外還有歉疚的感覺。今天寫到這裡，卻對自己感到深惡痛絕。請原諒我的語無倫次，因為我對往事過敏，每想到這兒，更是有一種切膚之痛。

在那條狗——一個畜生身上，我竟然找到點自我認知。在我覺得，這應該是故事的開端了，當然，你要說它是結尾也未嘗不可。

大學的生活總是充斥著鐵鏽和茶葉蛋的味道。那日黃昏，我在暝盲的校園裡獨自行走，帶著一些稀疏的冷風。秋季的樹木哭喪著容顏。這時，溼粘的細雨開始工作。這些卑微的傢伙，彷彿在空氣中停留已久、並不下落，只是在專等著內心傷感的人自己去接受附著。我恨這些討厭的傢伙，裹著塵囂的骯髒和懶惰，偷偷地躲在暗處，簡直是落井下石、卑鄙至極。那天的事情就是這樣，其實也並不太壞，只是普通的一天罷了，直到那隻狗出現。

你看它拖著蓬鬆的、髒兮兮的尾巴，豎起兩隻滑膩的耳朵，有節奏地邁著步子，故作輕盈。那些埋伏的混濁雨滴像受到異性的引誘一樣不斷地黏附在它的皮毛上。附帶說明一下，此狗毛亂如麻、雙眼汙濁、全身溼粘。最噁心的是它的眼角，堆積著一塊塊的汙垢，應該是眼淚和空氣中微塵的混合物之類的吧，大抵如是。總之，它全身上下都在證明著它是一條落魄的狗，除去他堅挺的耳朵和尾巴。但它並不自知。我懷著警惕之心看著它由遠及近，從我身邊經過。這時它竟然恬不知恥地仰天長嘯，其狀如狼。真是豈有此理。

那天發生的事情到了這裡，似乎已經沒有什麼意外發生。它並沒有傷我的先兆，甚至都不曾望我一眼，而且它都已經將要從我身邊過去。可就在擦身而過的一剎那，事情起了變化。我忽然覺得要說服自己受到了它的愚弄——一隻狗的愚弄。我果然說服了自己，感覺到了羞辱。併為此感到心安理得。這時，它髒兮兮的屁股正好處於我的攻擊範圍之內，我當然不再猶豫，一腳踹去。它瘦弱的身子不堪重創，麻竿似的雙腿幾近不支。但是它竟然都不回望一下，顧自向前走去了。就彷彿雨滴落在它身上一樣自然，像被風吹動體毛一樣無動於衷。

那天，我看著這樣子的一條狗由我的身邊經過，漸行漸遠。其時暮色昏盲，落葉婆娑。空氣中瀰漫著茶葉蛋的暖香。在那一刻，我為自己的卑鄙深深自責。它只不過是一條落魄的狗，卻並不曾招惹我。我從來沒有如此討厭過自己。我內心的嘈雜最終並沒有尋到出口，終將陷入更深的沉默。

至此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它了。

時過經年，我竟然都無法釋懷！因為我越來越覺得，在它的身上竟隱現有我自己的影子！

讀到這裡，或許你感到很沉悶。我本來無意傷感，但這曾經確是我實實在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