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小念
01
小夏第一次見雷明的家人就徹底傻了眼。
除了雷明的父母，還有父母兩邊的親戚，一大家子好幾十口人，硬是在包廂裡開了整整三桌。
那天是雷明的父親六十大壽，小夏像個乖巧的小媳婦，跟在雷明的身後，聽著他一一的介紹，這是叔叔，那是嬸嬸。
小夏看得眼花繚亂，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有親戚問起小夏什麼時候過門，雷明滿臉堆笑：“快了，快了。”
小夏和雷明戀愛一年多了，這次放假，倆人專程回老家，一來給雷明的父親賀壽，二來也是要確定婚期。
走到一個男人跟前，雷明開心地說：“小夏快來，給堂哥端個酒！”
小夏抬頭正要叫“堂哥好”，待看清楚那人的長相後，整個人都麻木了，恨不得馬上從房間裡逃出去。
此刻，雷明完全沒有注意到未婚妻的表情變化，還在喜滋滋地向她介紹堂哥的風光往事。
雷明的堂哥叫雷亮，年輕的時候組過一支樂隊，當時還挺紅的，迷倒了一群小姑娘。
“我哥那時候睡過的姑娘都可以再坐上三桌了。”雷亮打趣道。
雷亮看了雷明一眼：“臭小子，胡說什麼呢，好漢不提當年勇，也不怕你媳婦誤會。”
說完，雷亮才回頭仔細打量小夏，小夏明顯看到了他眼神的微妙，她覺得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對方把自己給認出來。
還好，雷亮只是象徵性地跟她打了個招呼，又繼續和雷明寒暄。
接下來這頓飯，小夏食之無味，好幾次，雷明的媽媽和她講話，她都走神了。
小夏一直在想，雷亮那眼神是什麼意思呢，他認出她了嗎？
他倒是變化挺大的，十年前那個放蕩不羈的少年，已經變成了一個風塵僕僕的胖子，如果不是他那標誌性的鬍鬚還在，她也認不出來了。
回去後，小夏小心翼翼地問雷明，雷亮有沒有說她什麼，雷明有些好笑地說：“他沒事提你做什麼。”
說完，雷亮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你不會認識我哥吧！”
“我怎麼可能認識他，差著歲數呢。”小夏連連搖頭。
“也是，你初中的時候就和媽媽去了南方，不可能認識我哥。”雷明笑了笑。
雷明又給小夏講起了雷亮的那些風流往事，說完，他嘆了一口氣：“我哥這人點背，這些年越混越差，到現在還沒結婚，想起他當年啊……”
想當年？
小夏的思緒早就回到了想當年。
02
小夏其實是認識雷亮的。
十年前，小夏16歲，她的父母在南方做生意，她跟著年邁的奶奶在小城上學，奶奶根本管不了她，她很快結交了一群小混混，還學會了抽菸和喝酒，是老師眼裡的不良少女。
第一次見雷亮，是在一間地下酒吧，雷亮是樂隊的主音吉他手，小夏當時覺得他好特別，站在舞臺上誰也不看，專心低頭擺弄那些琴絃，那麼清冷的樣子，簡直酷到沒朋友。
在小夏的眼裡，28歲的雷亮，比起學校裡那些青澀的男生要成熟多了。
她幾乎對他一見鍾情。
演出中，雷亮無意中瞟了小夏一眼，她覺得像被電了一下，心裡酥酥的。
那晚，隨著雷亮和樂隊的朋友表演結束，小夏突然就想認識他。
這勇氣來得莫名，像是一種放縱的情緒操縱著她的大腦和整個身體。
小夏找酒吧老闆要了雷亮的電話號碼，又一直跟著他們，直到他們的住處。
小夏在旁邊的電話亭給雷亮打電話，說自己是他的粉絲，現在沒有地方可以去，求收留。
沒有多久，雷亮就出來了，一副鄰家大哥的樣子，問她年齡，又問是哪個學校的，要送她回去。
小夏騙他說自己是大學生，19歲了，宿舍已經關門了，回不去了。
雷亮就不再說什麼，他對小夏這種主動送上門的女孩並不感到好奇，這樣的事，他隔三差五都會碰到。
望著他酷酷的，帥帥的表情，小夏覺得，無論發生什麼，她都是心甘情願的。
那個晚上，小夏非要和雷亮睡一張床，雷亮不同意，說她太小了，為了證明自己是成熟的女人，小夏脫光了衣服，在昏暗的燈光下，她的身體散發出少女的芬芳。
可是雷亮只是用憐憫的目光看了看她裸露的身體，搖了搖頭，然後溫柔地，像父親抱女兒一樣把她抱到了床中央，輕輕地給她蓋上了被子。
小夏從床上跳起來，問他為什麼，雷亮默默地抽著煙，看都不看她一眼就甩出一句話：你不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
那一刻，小夏覺得既自卑又委屈。
03
叛逆的小夏，憤怒地從雷亮的房間衝了出來，敲開了隔壁房間的門，那裡住著雷亮樂隊的鍵盤手。
小夏一點也不喜歡那個頭髮比她的還長的男生，可是，為了賭一口氣，她鑽進了鍵盤手的被窩裡，那個男生粗暴野蠻地佔領了小夏的第一次。
十年過去了，小夏每次回想起這一幕，都恨極了自己，為什麼非要用這種愚蠢的方式，去吸引一個男人的注意呢。
兩個月後，小夏發現自己懷孕了，她找到鍵盤手，那個男生死活不肯承認，更不願意拿錢給她去打胎。
倆人在客廳裡吵得天翻地覆，最後是雷亮從房間裡衝了出來，他掏出五百塊錢，甩給小夏，讓她滾。
小夏永遠記得雷亮當時的表情，冷漠無情。
她哭著問他，為什麼？為什麼不喜歡她？又為什麼給她錢？雷亮沒有回答她的那麼多為什麼，只是命令她，快點滾，越遠越好。
那一刻，小夏覺得自己突然長大了，一個男人不愛你，你就是脫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無動於衷。
小夏回到家後，哭著給媽媽打電話求救，媽媽連夜從南方回來，給她辦理了轉學手續。
到了南方後，媽媽又帶她去醫院做了流產手術。
養好身體後，小夏開始重新讀書，從此，徹底告別了不良少女的時代。
後來，小夏考上了不錯的大學；再後來，她去了上海工作，認識了來自同一個小城的雷明。
如果小夏能想到十年後會發生什麼，她打死也不會在16歲那年放縱自己去墮落。
只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錯了就是錯了，青春一去不復返，她的那些祕密，能否藏得住？
04
小夏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一週後，雷亮來找小夏，像是約好的。
那天，雷明有事出門，小夏在家裡休息，雷亮幾乎是算準了時間來的，雷明前腳剛下樓，他後腳就來敲門。
小夏打開門，見是雷亮，本能地嚇了一跳，往後一縮，他看著她笑了笑說：“看來是我嚇到你了。”
“我有什麼好怕的。”小夏強作鎮定。
“雷明還不知道你以前那些事吧，你們認識多久了，你現在變化還挺大的，我差點沒認出來。”
小夏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她瞪著他，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沒別的意思，長話短說吧，最近手頭實在缺錢，你給我兩萬塊，你的事兒，我一個字也不會告訴雷明，就當你當年還債了。”雷亮開門見山地提出了要求。
小夏還想繼續裝傻，可身後傳來雷明媽媽的聲音，問她是誰，小夏看著雷亮迅速地說：“好，我給你！”
說完，她重重地把門關上了，雷明媽媽走過來問她是誰，她笑著說，是鄰居小朋友在鬧。
小夏一直以為雷亮不會將她認出來，畢竟十年光陰，早就把她從當初那個愚蠢而不自知的少女打磨成了光鮮的都市麗人。
只是，小夏也萬萬沒有想到，當年那個清冷的搖滾青年，變成了這樣一箇中年油膩男，他不但認出了小夏，還要問她要錢，這不就是變相的勒索嗎。
小夏頓時覺得心頭被壓上了一塊巨石，沉甸甸的痛。
過了一會兒，小夏的手機響了，是雷亮發來的短信，不用想，他一定是從雷明那兒要到了自己的手機號碼。
他問：“什麼時候把錢給我？”
“我手上沒有那麼多現金。”小夏回覆他。
“你可以微信轉賬，支付寶也行，很方便。”雷亮鍥而不捨。
小夏盯著手機，眼裡能冒出火來，見她沒有回覆，雷亮又發來一條消息：“我的手機號碼就是微信號，轉給我，我急用。”
小夏極不情願地添加了他為好友，但她沒有馬上給他打錢，雷亮早就不是當年的雷亮，連自己的弟媳婦都可以勒索，她不敢保證這兩萬打給他之後，是不是還有下一個兩萬，三萬。
小夏藉口說：“我微信關聯的銀行卡里沒有那麼多錢，你容我想想辦法。”
雷亮繼續追問她到底什麼時候可以打錢，小夏說明天吧！
雷亮這才罷休。
小夏幾乎是顫抖著把手機丟到一旁，恐懼感瞬間襲來。
如果這是一場夢該多好啊。
05
晚上，雷明回來，小夏旁敲側擊地打聽起雷亮的情況。
這才知道，當年她去了南方沒多久，雷亮的樂隊和別的樂隊為了爭地盤，發生了鬥毆事件，雷亮打傷了人，坐了八年牢。
出獄之後，樂隊早就解散了，而雷亮因為坐過牢有案底，根本找不到好的工作，好不容易有個吉他行請他當老師，可不知什麼原因又把老闆給打了，還砸了吉他行，別人要他賠償損失，不然就送他繼續去坐牢，就是最近發生的事。
“他脾氣差，動不動就和別人幹架，說實話，我們一家人都不想和他攪合在一起，可是沒辦法，親戚就是親戚，面子上還要過得去。”雷明說。
小夏終於明白，雷亮找她要錢的真實原因。
小夏陷入沉思中不能自拔。
雷明突然湊過來壞笑：“小夏，你當年讀書的時候是不是也有很多故事啊？快和我說說，我想聽。”
這樣有口無心的一句話，讓小夏覺得意味深長。
小夏本能的反應是，雷亮一定和雷明說了什麼，這是在逼她給錢。
好在，雷明沒有繼續追問，小夏倒也沒有否認，只說那段陳年舊事並不怎麼美好，所以也懶得跟他提。
小夏不知道，雷亮還跟雷明說了什麼，但她可以肯定，他還沒有把她和鍵盤手的事情告訴雷明，否則以他的個性，是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的。
雷亮的存在，就是那隻懸在樓上的靴子，這隻靴子，不聲不響，指不定哪天就會掉下來。
06
有了壯士斷腕的決心後。
小夏給雷亮轉了三萬塊錢。
很快，雷亮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我只要兩萬就夠了，多轉了一萬，什麼意思，施捨我嗎？我不需要。”
小夏說：“沒什麼意思，當年的五百塊，我加倍奉還，我倆兩清了，以後再也不要來找我。”
雷亮在電話裡沉默了許久。
是啊，雷亮怎麼都想到，當年的叛逆女孩，如今會變成自己的恩人，且拔刀相助；正如小夏也沒有想到，當年舞臺上那個閃光的男孩，會變得如此慘不忍睹。
時光蹉跎，每個人在現實面前都失去了自我。
回城前一晚，雷明帶小夏去酒吧參加同學聚會，順便向她求了婚。
有心的雷明特意製作了一段VCR，上面除了回顧和小夏認識以來的過往，還有很多兩個人的照片，當顯示屏上出現了一張小夏青春期，穿著一身殺馬特造型的相片時，小夏覺得自己就像溺水的人，奮力掙扎，好不容易爬到了岸邊，可一個海浪打過來，又將她推向了深海。
小夏哭著從求婚現場跑了出來，她拼命的跑，拼命的跑，可是那個16歲的小夏緊跟在身後，她擺脫不了她，那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永遠也忘不了。
07
小夏獨自回了上海，她最終沒有答應雷明的求婚。
她告訴了雷明一個故事，一個關於16歲女孩的不堪往事。
小夏不曾試圖讓雷明理解自己在那個花季的年齡，犯下的那些荒誕的錯誤，但更不想在以後的日子裡，要靠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去彌補當年犯下的錯。
在雷明眼裡，26歲的小夏，溫柔，婉約，有著體面的工作，是很好的妻子人選，可他無法接受16歲的小夏做過的那些瘋狂的事情。
小夏沒有錯，雷明也沒有錯。
錯在，那個瘋狂的16歲，沒有人教會小夏如何自愛；錯在，她和雷明之間，橫著一個知道她過去的堂哥。
小夏明白，就算她如願嫁給雷明，就算雷明不計較她的過去，可未來的日子，雷亮永遠是一根剌，紮在那兒，隱隱作痛，甚至復發。
當然，小夏也不知道，雷亮並沒有告訴雷明，他認識她，隻字沒提。
那張相片更不是雷亮給雷明的，是雷明的一個高中同學，在雷明的朋友圈裡認出了她，畢竟她當年是那麼“出名”的不良少女，然後翻出一張舊照片給雷朋當求婚素材，別人也是出於一片好心。
倉央嘉措曾寫過的一首詩：一個人需要隱藏多少祕密，才能巧妙地度過一生。
小夏想，在下一段感情裡，她永遠不會告訴對方，16歲的自己，曾有多麼的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