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潘,是個實在人,話不多,他,人,勤勞。
  靠著家裡的幾畝薄田,種菜,插秧,和山上的一片竹林,硬是給三個兒子,建起了三座小洋房。
  大兒子武魁結婚了,老潘將新建的小平房裝修一番,把家裡的三分之一水田和三分之一的竹林劃給他們去打理。
 過幾年 二兒子仲魁也要結婚了,老潘照樣的把房子裝修好後,將家裡剩下的水田劃和竹林劃出一半給他們。
  等不到三兒子華魁成家,一直陪他吃苦耐勞的老伴,終於先他而去了。
  老伴過世不久,華魁經人介紹,認識了鄰村的黃姓姑娘美英。美英是個雙女戶,她又是長女,按閩南人的風俗,長女必須入贅。
  老潘一聽可就不樂意了,最後,還是拗不過華魁。
  華魁雖然入贅進黃家,可,他還是不顧老大老二的反對,堅決將家裡的小平房和剩下的田土,毛竹林留給了三兒。
  老潘那年已經六十有三歲了,早年為了能多掙一點錢,重活累活都搶著幹,天長日久,就落下了一身的病痛。特別是要變天的時候,整個的後背骨,痛得都直不起身來。
  現在,三孩子都各自成家了,老潘的心也樂開了花。他想,我也學學城裡人,享受一下退休的日子,過幾天舒服清閒的生活。
  老潘現在沒田沒地,無事可做,整天是東家逛,西家跑。餓了,就回老祖宗留下的老房子裡,自己搭個灶臺,生火做飯。
  老潘自己還有一點的餘糧,他不想去打攪孩子們的生活,況且,他的牙齒幾乎掉光了,喜歡吃燉得爛熟的飯菜。
  

那天,老潘照鏡子時,忽然發現自己的頭髮有點長,這時他才想起,已經有七,八個月沒理過發了。老潘翻箱倒櫃,怎麼也湊不出十塊的鈔票。

只好厚著臉皮去找大兒子武魁,武魁問:“要多少﹖”老潘說:“十塊就可以了。”武魁說:“就剃個頭,還要十塊﹖”

老潘說:“我還想買點菸抽!”武魁說:“有飯吃就好了,還抽什麼煙。”
  老潘望著武魁手裡遞過來的兩塊錢,心裡一陣發酸,轉身就來到了仲魁的家,老潘還沒跟仲魁說上話,仲魁的老婆就嘮叨開了:“家裡的房子,那麼的小,老三的房子卻拿來關老鼠,老人,要有老人的樣子,做事,要一碗水端平。”

  那夜,老潘躲在昏暗的房間裡,坐在冰涼的木床上,一邊撫摸著風溼痛的腰腿,一邊整理幾件換洗的衣物。第二天,天剛矇矇亮,他就隻身揹著蛇皮袋子,一路撿拾廢舊物品,徒步來到了離家50公里的縣城。
  老潘在縣城的偏僻處,找了間破舊的老房子,算是暫時的落腳點。不久,老潘用廢舊的自行車,改裝成三輪車,從此老潘靠踩著這一輛破舊的三輪車,載客,撿拾破爛,收垃圾。這樣的日子,他一過就是23年。
  已是耄耋之年的老潘,身體開始日漸的衰弱,他想著葉落歸根,想著享天倫之樂,想著家裡溫暖的爐火,一想到家,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去世多年的老伴,一想起老伴,淚,就止不住嘩嘩的流。
  老潘心裡,還是惦念著自己的孩子們,他想去看看,儘管他知道,那只是孩子們的家。
  他從床下面的最裡面的角落處,掏出用塑料紙層層包裹的一本存摺,那是他省吃簡用,整整存了23年的所有積蓄。他找來針線把它細細的縫在貼身衣服的內襯裡。
  他用蛇皮袋,裝幾件換洗的衣服。然後,老潘就坐在床上想:“我有三個兒子,假如在每個兒子家裡,呆上四個月,一年十二個月,很快就過去了。老潘不停的自我安慰著,他們只有我這麼一個老父親,他們不敢不要我的。”
  老潘先走到小兒子華魁的家,華魁的家,位於縣城的郊區,離老潘租住的房子,走路最多40分鐘。

老潘小心翼翼的敲響小兒子家的鐵門,這也是老潘自華魁入贅後,第一次來敲小兒子的家門。
  給他開門的是他的兒子華魁,他儘量挺直自己彎曲變形的腰板,站在門口處,他的話還沒有說上兩句,坐在屋裡沙發上的兒媳美英,就開口了:“華魁是我黃家招上門的,當初就說好,你們潘家的事,與他無關。再說,你看看,我這上有兩老,下有小的,真的無能為力啊!”
  老潘的背,瞬間就萎縮了下來,他小聲的嘀咕著:“可是,家裡的房子田土和毛竹林你們不是也有一份嗎﹖”
  美英嗤之以鼻:“其他兒子就沒有分了嗎﹖還是他們少分了一角錢﹖話又說回來,華魁難道不是你親生的﹖”
  老潘的頭重重的垂了下來。他,木然的轉動身子,拎著蛇皮袋,拖著沉沉的腳步,一步一移的回到了離別23年的故鄉。
  這座讓他魂牽夢繞,曾經為它奮鬥,為它奉獻自己所有青春的小鄉村,現在,這裡會有他的容身之地嗎﹖

  武魁在他的房子邊上,又搭建了三間磚瓦房,用來做茶葉加工廠。三月,正是採茶青的時節,老潘,他遠遠的就聞到了武魁家茶葉飄出的陣陣香味。
  他剛走到武魁家的庭院大門口,就看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婦女懷抱牙牙學語的小孩,急急忙忙的站起身直接走進了屋子裡,把門“呯”的一聲,重重合上,然後,就聽到她從屋裡傳出的說話聲:“外面跑來個老乞丐,渾身髒兮兮的,看了直噁心。”
  老潘聽了心裡如刺哽喉,可是,老潘很快就自我安慰道:“不怪她,她不認識我,誤會是正常的,看應該是老大的兒媳婦。這麼說,我家老大當爺爺了,那我,就是太太爺了,呵,想不到,我還當太爺了。”老潘一想到這裡,心莫名的激動起來。可想到剛才從屋裡飄出來的那幾句嫌棄的話語,在低頭看著自己襤褸的衣衫,他不得不承認,穿得確實像乞丐。
  潘老頭自己也記不住,有多久沒有為自己添置過一件新衣服了。自打進城後,他所有穿的,都是從垃圾堆裡撿別人的衣服來穿。就連三餐的青菜,都是挑揀菜市場裡小販們丟棄的菜葉子。
  這些衣服,雖然是破舊了些,但,每一件,老潘都搓洗得乾乾淨淨,把它們晾晒在太陽底下,每次穿在身上時,他都喜滋滋的聞著衣服上那一股親切的讓人感到溫暖的帶著陽光的味道。
  老潘不明白,自己怎麼就髒兮兮,噁心死了呢﹖
  他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舉起了手,重重的扣響了緊閉的門板。
  屋裡頓時傳來大呼小叫的聲音:“肯定就是這個死乞丐!現在的乞丐都壞透了,不給,還死皮賴臉的。別看他們裝得可憐,一年能掙個十來萬呢。”
  老潘一聽:“還真把我當乞丐了。”於是,老潘,一著急,就喊:“武仔,武仔喲!”
  不一會兒,門嘩啦的拉開了,開門的正是他的大兒子武魁,不知為什麼,老潘的心頓時有點酸澀的感覺,他對武魁語無倫次的反覆解釋著:“我不是乞丐,我是你的父親。”
  武魁一開門,就認出了,這個衣衫襤褸的老乞丐,正是離開家二十多年的父親。
  這時坐在屋裡邊看電視邊磕瓜子的武魁的老婆來香走了過來,一見老潘這副窮酸樣,就知道是個累贅。
  老潘佝僂著身子,囁嚅著說,自己不求什麼,就求一日三餐能夠溫飽。
  “哎喲,說得那麼的可憐,好像我們不給你吃,在虐待你。要養也可以,至少要等三兄弟商量好後再說。”來香邊說邊轉頭看著武魁。
  武魁連連點頭:“嗯。”
  老潘說:“可是,武魁是家中長子。”
  ”長子又怎麼啦﹖分家的時候,我一家連還在吃奶的兒子楠楠,三個人呢,你們怎麼啦?三個人,你們就只給我們兩個碗。你們這不是在詛咒我們嗎﹖你自己到外面說給人聽,有你這樣當爺的嗎﹖”來香越說越氣。
  老潘低著頭,吶吶的說:“當初楠楠不是還在吃奶嗎﹖再說,那時候,家裡的碗也沒有那麼的多。”
  “好了,你自己找老二和老三來家商量一下,你知道,楠楠也結婚了,還添了人口,房間少。我說你,明明華魁是讓人招的的,還分什麼的房子,田土,毛竹林。你自己去看看,他的房子整天就鎖著,拿來關老鼠。”武魁,似乎有的一肚子怨氣。
  老潘總算明白了什麼,他現在,就是一皮球。他儘量的把頭抬高,將佝僂的腰身挺起,就像年輕時,立在孩子們面前,那一座父親的山一樣。
  老潘問:“就一句話,你要還是不要我這個父親﹖”
  武魁嗯嗯呀呀了好一會而,才模稜兩可的說:“等我要跟他們商量後再說。”
  老潘又問:“我是誰﹖你,說!”
  武魁說:“你,幹嘛呀。”
  “我是誰﹖”老潘大聲怒喝道
  “你。。。是。。。我。。。爸。”武魁斷斷續續的說。
  “現在,我告訴你,你爸,死了!他死了!死了!”老潘咆哮道。

  老潘一路跌跌撞撞的往老二家的方向走去。
  老二仲魁正坐在院子裡攤晒茶青,他剛剛接到大嫂的電話,說父親到她家去鬧事,還發神經的罵人。

他剛掛斷電話,就看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怒氣衝衝的朝自己走來。待他再睜大眼睛仔細一瞅,呀,這,不就是離家20多年的父親嗎﹖他什麼時候混進丐幫裡了﹖
  老潘,遠遠看見了在庭院的仲魁。仲魁趕緊低下頭,站起身子,背對著父。

老潘看他要離開的樣子。有點急了,忙朝著他大喊:“仲魁,仲兒。”連喊了好幾句。
  仲魁好像沒有聽到他的呼喊聲,頭也不回,走進庭院邊的後門快速的離開了。

  老潘揹著蛇皮口袋,又飢又渴的回到了縣城那一座低矮而狹小的出租屋。隔壁的林大媽跟他打招呼,他也不搭理。
  第二天,老潘出去買了很多吃的回來,還給自己買了好幾套的唐裝和西服。
  第三天,林大媽驚訝的看著老潘全身上下,打扮一新,剛刮的鬍子,頭髮還讓理髮店弄得發亮發亮的,整個人看上去,顯年輕了不少。
  林大媽忍不住對他調侃道:“老潘,你這是老樹逢春喲。穿那麼漂亮,該不會是去相親吧﹖”
  老潘呵呵的對她乾笑幾聲,就慢悠悠的轉身回到了房間裡。
  第四天,林大媽感到奇怪,老潘今天怎麼沒見出門呢﹖該不會出事了吧﹖連想著他這幾天的怪異舉止,林大媽趕緊跑去拍打老潘家的門板,喊了好久,都沒有聽到屋裡的一丁點聲音。
  林大媽害怕了,趕忙叫來周圍的鄰居,一起想辦法把門給撬開。
  只見老潘全身上下,穿著嶄新的唐裝,安靜的躺在床上,看樣子,已經去世多時了。
  林大媽開始翻找老潘放在桌子上的小本本,裡面寫著好幾個電話號碼,林大媽試著撥通了其中的一個號碼,通了,是老三的電話。
  不大一會兒的時間,老潘的三個兒子都到齊了,走進房間一看,父親穿戴一新,梳洗得乾乾淨淨的,而且已經斷氣了。於是三人嘀咕一陣,就撥了一個電話,喪葬車很快就開來了,然後,很快喪葬車開走了。
  三兄弟隨著喪葬車一路到了火葬場。
  火葬場的員工,是個做事幹脆利落的小夥子,姓張。小張把老潘的屍體慢慢的推進了爐膛裡,等爐門關上後,小張對著爐眼,觀察裡面的火苗,就這麼的一看,把小張嚇了一大跳,只見爐堂裡,四處飄飛著一張張的人民幣。“呀,看不出來呀,這一家人還忒孝心的,都把真錢綁在老爹的身上,讓他帶陰間花去了。”
  小張忍不住,對三兄弟調侃了一番。
  三兄弟一聽,什麼﹖錢﹖老父親身上有錢﹖
  事後,他們急急跑到父親租住的房子裡,終於,在床底下找到了一本被父親丟棄的存摺,他們翻開一看,才知道,父親在臨去世前幾天,從銀行裡取出了18萬塊錢
  呀,父親把錢都燒了,一分都不留給他們。

兄弟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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