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丫鬟來喚的時候，雲織堪堪醒來，她聽見天空中一聲悶雷，炸得人莫名心慌，她揉了揉睡眼，聲音有些啞：“是不是要下雨了？”
叮噹作響的珠簾外邊立刻響起了回答：“是的娘娘。”
她一時間還處於恍惚之中，朦朧記得丫鬟稟報說誰來了，便不經意問道：“誰來了？”
“那人在宮門口跪著要求見娘娘，是個女子，自稱相思。”丫鬟恭敬地答道。
雲織驀地清醒過來，意識到方才丫鬟嘴裡的那個名字，對她而言有多麼熟悉而又懼怕。
她顧不上衣著凌亂，疾步衝出了寢殿，身後呼啦啦跟著一大堆宮女太監，平時常常走過的漫長的青石板路，今日跑起來卻如此短，以至於她站在宮門口時，都還無措地不知怎麼開口。
她只著了單衣，站在狂風大作的宮門口卻絲毫不覺得冷，地上還有來不及清掃的落葉隨著狂風舞動不止，上空黑壓壓的烏雲來回翻湧，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她看著那個跪著的清瘦身影，說不出任何話，心底分不清是內疚還是恐懼，是願意看見她還是不願意看見她。
許久之後，相思才抬起頭，露出那張清麗無雙的面龐，嗓音幽幽：“故人相思，前來拜見雲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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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來喚的時候，雲織堪堪醒來，她聽見天空中一聲悶雷，炸得人莫名心慌，她揉了揉睡眼，聲音有些啞：“是不是要下雨了？”
叮噹作響的珠簾外邊立刻響起了回答：“是的娘娘。”
她一時間還處於恍惚之中，朦朧記得丫鬟稟報說誰來了，便不經意問道：“誰來了？”
“那人在宮門口跪著要求見娘娘，是個女子，自稱相思。”丫鬟恭敬地答道。
雲織驀地清醒過來，意識到方才丫鬟嘴裡的那個名字，對她而言有多麼熟悉而又懼怕。
她顧不上衣著凌亂，疾步衝出了寢殿，身後呼啦啦跟著一大堆宮女太監，平時常常走過的漫長的青石板路，今日跑起來卻如此短，以至於她站在宮門口時，都還無措地不知怎麼開口。
她只著了單衣，站在狂風大作的宮門口卻絲毫不覺得冷，地上還有來不及清掃的落葉隨著狂風舞動不止，上空黑壓壓的烏雲來回翻湧，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她看著那個跪著的清瘦身影，說不出任何話，心底分不清是內疚還是恐懼，是願意看見她還是不願意看見她。
許久之後，相思才抬起頭，露出那張清麗無雙的面龐，嗓音幽幽：“故人相思，前來拜見雲妃娘娘。”
2
相思的樣子很美，尤其眉心處生著一隻幽藍色蝴蝶胎記，一雙鳳眼光華瀲灩，著實勾魂，夫羅谷的人們都說這就是蝶靈的王該有的特徵。上一任蝶靈的王是冰婆婆，她常常和藹地瞧著相思和雲織，稱讚兩隻小蝶靈長相可人。
雲織也很美，杏眼顧盼生輝，但少了那塊胎記，與相思比較便失了色，可她並不妒忌相思，反而是整個夫羅谷最疼愛相思的姐姐。
夫羅谷如其名，只是一個山谷，身處千丈崖之下，沒有任何通往外界的路，倘若有人摔下來，除非蝶靈願意耗費靈力變成巨蝶承載他上去，否則絕無出路。
是以整個夫羅谷數年來與世隔絕，世間無人知曉蝶靈的存在，對蝶靈而言，這是莫大的幸運，只因蝶靈一族擁有一件至寶名喚魂靈石，若有凡人知其存在，必將禍患無窮。
容燼和容殊掉下來那一日，相思正和雲織採集花露，尋思著回去釀出百花露埋到桃花樹下，等來年再喝。
那兩聲入水的巨響把雲織嚇回了原形，死死抱住大樹不撒手，相思則手一滑，一上午採集的花露便沒入了泥土中。
撿回來的兩個男人被安排在相思的小木屋裡，雲織捧著一顆受驚的心臟飛回了家，相思嘆口氣給其中一個擦拭傷口，細細一看，即便他閉著眼，也端得是一副丰神俊朗的好相貌。
驀地，他緊閉著的眼忽然睜開，黑沉沉的眼眸一下撞上相思的視線。
相思還沒反應過來，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眯著眼道：“你是誰？”
他看似無意，實則已經扣住了相思手腕的命脈，一雙眸子定定地看著她，相思眨了眨眼，小聲道：“我叫相思。”
容燼傷口犯疼，細細喘著氣又問道：“這是哪兒？”
相思沒察覺半點異樣，依舊任由他扣著命脈，老實道：“這是夫羅谷，你們從千丈崖摔下來了，我在湖邊撿的你。”
大約是被抓著不舒服，又一直被容燼追問，相思有了小情緒，沒好氣道：“你又是誰？我都告訴你了，你也要告訴我才公平！”
容燼撐著的最後一點力氣被她這沒由來的小脾氣強行打散，終於昏了過去。
臨睡前，他緊繃的神經也終於鬆了開來，只道原來是個傻姑娘。
整整一個月，相思都在衣不解帶地照顧兩人，容殊醒得比容燼早，只因容燼那日為了確認相思是友非敵強行耗了不少真氣，而云織自驚嚇之後，第二日就到了相思屋裡同她一起搗藥，是以毫不意外地見著了先行醒來的容殊。
容燼期間醒來過一次，但也只確定了自身安危後又再次沉沉睡去。
相思忍不住問候了他全家，卻見容殊猶豫地舉起手來，道他就是容燼全家之一，相思頓時覺得自己真是不厚道，怎麼就讓容燼家人也跟著被她罵？於是她又親切地問了容殊家裡還有幾口人，自己有必要跟他們一一表示歉意，收回那些不中聽的話。
容殊伸出五根手指。
相思驚道：“你爹孃還有個孩子？”
容殊搖搖頭：“我們全家有五百口人。”
雲織震驚了，相思也沒能承受住這個信息，目瞪口呆地看看容殊，又看看容燼，最終確定一定是蝶靈太長時間沒接觸凡人，所以才導致觀念落了後。
數日後，容燼幽幽轉醒，見到相思雙眼好奇地看著他，似是在觀察稀有物種，他微微挑眉：“你這是作甚？”
相思轉過頭去，扭扭捏捏地瞄了瞄他：“你們家沒有幾百個孩子吧？”
容燼撇了臉去：“只有十幾個。”
相思一手成拳往另一隻手手心砸了一下：“那就對了，所以是你們父親娶了幾百個女人，你們才會是五百口人的家庭。”
容燼眸子驟冷，脣角微怒地抿起，泛出點點白色，按著相思的肩膀推開：“與你何干？”
相思覺察到他情緒不對，似是很反感提到家事，於是乖乖閉了嘴，片刻後，又小心翼翼問他道：“你現在還會疼嗎？”
他虛抬了眼皮瞥了一眼她，換了個姿勢重新躺下，扯過被子蓋了身子，懶懶道：“與你何干？”
倏爾，雲織和容殊在屋外聽見了容燼的一聲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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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來喚的時候，雲織堪堪醒來，她聽見天空中一聲悶雷，炸得人莫名心慌，她揉了揉睡眼，聲音有些啞：“是不是要下雨了？”
叮噹作響的珠簾外邊立刻響起了回答：“是的娘娘。”
她一時間還處於恍惚之中，朦朧記得丫鬟稟報說誰來了，便不經意問道：“誰來了？”
“那人在宮門口跪著要求見娘娘，是個女子，自稱相思。”丫鬟恭敬地答道。
雲織驀地清醒過來，意識到方才丫鬟嘴裡的那個名字，對她而言有多麼熟悉而又懼怕。
她顧不上衣著凌亂，疾步衝出了寢殿，身後呼啦啦跟著一大堆宮女太監，平時常常走過的漫長的青石板路，今日跑起來卻如此短，以至於她站在宮門口時，都還無措地不知怎麼開口。
她只著了單衣，站在狂風大作的宮門口卻絲毫不覺得冷，地上還有來不及清掃的落葉隨著狂風舞動不止，上空黑壓壓的烏雲來回翻湧，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她看著那個跪著的清瘦身影，說不出任何話，心底分不清是內疚還是恐懼，是願意看見她還是不願意看見她。
許久之後，相思才抬起頭，露出那張清麗無雙的面龐，嗓音幽幽：“故人相思，前來拜見雲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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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的樣子很美，尤其眉心處生著一隻幽藍色蝴蝶胎記，一雙鳳眼光華瀲灩，著實勾魂，夫羅谷的人們都說這就是蝶靈的王該有的特徵。上一任蝶靈的王是冰婆婆，她常常和藹地瞧著相思和雲織，稱讚兩隻小蝶靈長相可人。
雲織也很美，杏眼顧盼生輝，但少了那塊胎記，與相思比較便失了色，可她並不妒忌相思，反而是整個夫羅谷最疼愛相思的姐姐。
夫羅谷如其名，只是一個山谷，身處千丈崖之下，沒有任何通往外界的路，倘若有人摔下來，除非蝶靈願意耗費靈力變成巨蝶承載他上去，否則絕無出路。
是以整個夫羅谷數年來與世隔絕，世間無人知曉蝶靈的存在，對蝶靈而言，這是莫大的幸運，只因蝶靈一族擁有一件至寶名喚魂靈石，若有凡人知其存在，必將禍患無窮。
容燼和容殊掉下來那一日，相思正和雲織採集花露，尋思著回去釀出百花露埋到桃花樹下，等來年再喝。
那兩聲入水的巨響把雲織嚇回了原形，死死抱住大樹不撒手，相思則手一滑，一上午採集的花露便沒入了泥土中。
撿回來的兩個男人被安排在相思的小木屋裡，雲織捧著一顆受驚的心臟飛回了家，相思嘆口氣給其中一個擦拭傷口，細細一看，即便他閉著眼，也端得是一副丰神俊朗的好相貌。
驀地，他緊閉著的眼忽然睜開，黑沉沉的眼眸一下撞上相思的視線。
相思還沒反應過來，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眯著眼道：“你是誰？”
他看似無意，實則已經扣住了相思手腕的命脈，一雙眸子定定地看著她，相思眨了眨眼，小聲道：“我叫相思。”
容燼傷口犯疼，細細喘著氣又問道：“這是哪兒？”
相思沒察覺半點異樣，依舊任由他扣著命脈，老實道：“這是夫羅谷，你們從千丈崖摔下來了，我在湖邊撿的你。”
大約是被抓著不舒服，又一直被容燼追問，相思有了小情緒，沒好氣道：“你又是誰？我都告訴你了，你也要告訴我才公平！”
容燼撐著的最後一點力氣被她這沒由來的小脾氣強行打散，終於昏了過去。
臨睡前，他緊繃的神經也終於鬆了開來，只道原來是個傻姑娘。
整整一個月，相思都在衣不解帶地照顧兩人，容殊醒得比容燼早，只因容燼那日為了確認相思是友非敵強行耗了不少真氣，而云織自驚嚇之後，第二日就到了相思屋裡同她一起搗藥，是以毫不意外地見著了先行醒來的容殊。
容燼期間醒來過一次，但也只確定了自身安危後又再次沉沉睡去。
相思忍不住問候了他全家，卻見容殊猶豫地舉起手來，道他就是容燼全家之一，相思頓時覺得自己真是不厚道，怎麼就讓容燼家人也跟著被她罵？於是她又親切地問了容殊家裡還有幾口人，自己有必要跟他們一一表示歉意，收回那些不中聽的話。
容殊伸出五根手指。
相思驚道：“你爹孃還有個孩子？”
容殊搖搖頭：“我們全家有五百口人。”
雲織震驚了，相思也沒能承受住這個信息，目瞪口呆地看看容殊，又看看容燼，最終確定一定是蝶靈太長時間沒接觸凡人，所以才導致觀念落了後。
數日後，容燼幽幽轉醒，見到相思雙眼好奇地看著他，似是在觀察稀有物種，他微微挑眉：“你這是作甚？”
相思轉過頭去，扭扭捏捏地瞄了瞄他：“你們家沒有幾百個孩子吧？”
容燼撇了臉去：“只有十幾個。”
相思一手成拳往另一隻手手心砸了一下：“那就對了，所以是你們父親娶了幾百個女人，你們才會是五百口人的家庭。”
容燼眸子驟冷，脣角微怒地抿起，泛出點點白色，按著相思的肩膀推開：“與你何干？”
相思覺察到他情緒不對，似是很反感提到家事，於是乖乖閉了嘴，片刻後，又小心翼翼問他道：“你現在還會疼嗎？”
他虛抬了眼皮瞥了一眼她，換了個姿勢重新躺下，扯過被子蓋了身子，懶懶道：“與你何干？”
倏爾，雲織和容殊在屋外聽見了容燼的一聲慘叫。
3
後來相思才知道，容燼和容殊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容燼排行第七，容殊排行第三，相思詫異得很，實在沒料到容殊才是哥哥，容殊笑道：“大約是我比較膽小，阿燼做事卻一向果敢有頭腦，所以父親也比較看重他。”
雲織彷彿找到了知音，一向膽小的她也認可容殊對容燼的種種稱讚，將之悉數轉移到相思身上。相思卻不敢苟同，見他倆聊得開心，也不去打擾，自顧自招了容燼到湖邊替她採集花露，理由是那日兩人摔下來嚇得她們丟了百花露，作為賠償和謝禮，容燼都該幫她。
容燼這倒是沒那麼高高在上的樣子，竟真的認認真真地接過竹筒有樣學樣地採集起來，相思在一旁不斷指導著，偶爾還教些藥理，容燼也都虛心聽著。
奇怪的是，日子一長，容燼幾乎每日都跟著相思轉悠，連容殊都忍不住問了一句，容燼只道學海無涯苦作舟，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容殊只笑談他想泛的恐怕是情舟，說得相思臉紅不已。
有一日，容殊突然問起雲織，谷中人為何不飲食，雲織便帶著他去瞧了魂靈石，正巧被相思瞧見，有些關於魂靈石的祕密雲織是知道的，然而魂靈石凡人帶走的禍患卻只有相思和冰婆婆知曉。相思一怔，問起雲織，得知是容殊的想法後，沉了沉臉便轉身走開，私下裡悄悄告知了冰婆婆。
冰婆婆尋思半晌，才道：“相思，這兩人不可再留。”
相思皺著眉頭，那塊蝴蝶胎記微光乍起，身後蝶翼撲騰一下便舒展開來，在冰婆婆的小木屋裡來回地飛，她不解地問道：“他們見了魂靈石，只能被趕出去嗎？”
冰婆婆嘆道：“按照祖宗定下的規矩，凡是見了魂靈石的凡人都理當殺之，可我是看在你和雲織的面子上才狠下心破例一次，魂靈石何等重要，你應當清楚！”
回去的路上，相思都在苦苦思索要不要讓他們走，容燼的身影卻驀地映入眼簾。他單手挑著一盞小花燈，靜靜地候在路盡頭的柵欄旁，那種畫面，像極了丈夫在迎接歸家的小妻子。
相思一怔，忘記自己還未變回人形，立時歡快地撲騰著翅膀飛了過去：“容燼！”
容燼眨眼，只看見一隻疑似大型蝴蝶的動物衝了過來，登時嚇得不輕，縱身一躍便躲到一邊，隨即聽到那一聲熟悉的俏生生的嗓音喊著容燼，才知道那隻不明物種原來是相思，他匆忙靠近，提起小花燈照亮面前的人，赫然就是那傻姑娘。
他微微挑眉：“蝶妖？”
“呸，什麼蝶妖。”相思覺得著實丟了臉面，沒好氣地多撲騰了兩下蝶翼，眉心的胎記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我是蝶靈。”
容燼薄脣輕啟：“蝶靈？”
“是啊，不信你看。”相思拉著他的手擱在眉心的胎記上，輕輕觸碰了兩下，光輝便更加絢爛。
容燼被迷得有些睜不開眼，低聲笑道：“你莫不是在額頭上抹了夜裡會發亮的粉末罷？”
“這是身體的自然反應。”相思解釋道，隨後又讓他把手放在身後的蝶翼上，經過他的撫摸，正常的蝶翼剎那間便變換了形狀，若相思一低落，蝶翼還會不由自主地耷拉下來，緊緊圍在相思的腰上一直到腳踝處，像是一身別緻的裙子。
容燼玩味地瞧著，自那晚起，便經常不亦樂乎地玩玩相思的胎記，逗她長出蝶翼把玩，相思著實難為情，但又苦於是自己挖的坑，只得任由他把玩。
日子又過去幾日，想起那幾日冰婆婆的囑咐，相思亦是為難。
可這一日始終會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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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來喚的時候，雲織堪堪醒來，她聽見天空中一聲悶雷，炸得人莫名心慌，她揉了揉睡眼，聲音有些啞：“是不是要下雨了？”
叮噹作響的珠簾外邊立刻響起了回答：“是的娘娘。”
她一時間還處於恍惚之中，朦朧記得丫鬟稟報說誰來了，便不經意問道：“誰來了？”
“那人在宮門口跪著要求見娘娘，是個女子，自稱相思。”丫鬟恭敬地答道。
雲織驀地清醒過來，意識到方才丫鬟嘴裡的那個名字，對她而言有多麼熟悉而又懼怕。
她顧不上衣著凌亂，疾步衝出了寢殿，身後呼啦啦跟著一大堆宮女太監，平時常常走過的漫長的青石板路，今日跑起來卻如此短，以至於她站在宮門口時，都還無措地不知怎麼開口。
她只著了單衣，站在狂風大作的宮門口卻絲毫不覺得冷，地上還有來不及清掃的落葉隨著狂風舞動不止，上空黑壓壓的烏雲來回翻湧，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她看著那個跪著的清瘦身影，說不出任何話，心底分不清是內疚還是恐懼，是願意看見她還是不願意看見她。
許久之後，相思才抬起頭，露出那張清麗無雙的面龐，嗓音幽幽：“故人相思，前來拜見雲妃娘娘。”
2
相思的樣子很美，尤其眉心處生著一隻幽藍色蝴蝶胎記，一雙鳳眼光華瀲灩，著實勾魂，夫羅谷的人們都說這就是蝶靈的王該有的特徵。上一任蝶靈的王是冰婆婆，她常常和藹地瞧著相思和雲織，稱讚兩隻小蝶靈長相可人。
雲織也很美，杏眼顧盼生輝，但少了那塊胎記，與相思比較便失了色，可她並不妒忌相思，反而是整個夫羅谷最疼愛相思的姐姐。
夫羅谷如其名，只是一個山谷，身處千丈崖之下，沒有任何通往外界的路，倘若有人摔下來，除非蝶靈願意耗費靈力變成巨蝶承載他上去，否則絕無出路。
是以整個夫羅谷數年來與世隔絕，世間無人知曉蝶靈的存在，對蝶靈而言，這是莫大的幸運，只因蝶靈一族擁有一件至寶名喚魂靈石，若有凡人知其存在，必將禍患無窮。
容燼和容殊掉下來那一日，相思正和雲織採集花露，尋思著回去釀出百花露埋到桃花樹下，等來年再喝。
那兩聲入水的巨響把雲織嚇回了原形，死死抱住大樹不撒手，相思則手一滑，一上午採集的花露便沒入了泥土中。
撿回來的兩個男人被安排在相思的小木屋裡，雲織捧著一顆受驚的心臟飛回了家，相思嘆口氣給其中一個擦拭傷口，細細一看，即便他閉著眼，也端得是一副丰神俊朗的好相貌。
驀地，他緊閉著的眼忽然睜開，黑沉沉的眼眸一下撞上相思的視線。
相思還沒反應過來，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眯著眼道：“你是誰？”
他看似無意，實則已經扣住了相思手腕的命脈，一雙眸子定定地看著她，相思眨了眨眼，小聲道：“我叫相思。”
容燼傷口犯疼，細細喘著氣又問道：“這是哪兒？”
相思沒察覺半點異樣，依舊任由他扣著命脈，老實道：“這是夫羅谷，你們從千丈崖摔下來了，我在湖邊撿的你。”
大約是被抓著不舒服，又一直被容燼追問，相思有了小情緒，沒好氣道：“你又是誰？我都告訴你了，你也要告訴我才公平！”
容燼撐著的最後一點力氣被她這沒由來的小脾氣強行打散，終於昏了過去。
臨睡前，他緊繃的神經也終於鬆了開來，只道原來是個傻姑娘。
整整一個月，相思都在衣不解帶地照顧兩人，容殊醒得比容燼早，只因容燼那日為了確認相思是友非敵強行耗了不少真氣，而云織自驚嚇之後，第二日就到了相思屋裡同她一起搗藥，是以毫不意外地見著了先行醒來的容殊。
容燼期間醒來過一次，但也只確定了自身安危後又再次沉沉睡去。
相思忍不住問候了他全家，卻見容殊猶豫地舉起手來，道他就是容燼全家之一，相思頓時覺得自己真是不厚道，怎麼就讓容燼家人也跟著被她罵？於是她又親切地問了容殊家裡還有幾口人，自己有必要跟他們一一表示歉意，收回那些不中聽的話。
容殊伸出五根手指。
相思驚道：“你爹孃還有個孩子？”
容殊搖搖頭：“我們全家有五百口人。”
雲織震驚了，相思也沒能承受住這個信息，目瞪口呆地看看容殊，又看看容燼，最終確定一定是蝶靈太長時間沒接觸凡人，所以才導致觀念落了後。
數日後，容燼幽幽轉醒，見到相思雙眼好奇地看著他，似是在觀察稀有物種，他微微挑眉：“你這是作甚？”
相思轉過頭去，扭扭捏捏地瞄了瞄他：“你們家沒有幾百個孩子吧？”
容燼撇了臉去：“只有十幾個。”
相思一手成拳往另一隻手手心砸了一下：“那就對了，所以是你們父親娶了幾百個女人，你們才會是五百口人的家庭。”
容燼眸子驟冷，脣角微怒地抿起，泛出點點白色，按著相思的肩膀推開：“與你何干？”
相思覺察到他情緒不對，似是很反感提到家事，於是乖乖閉了嘴，片刻後，又小心翼翼問他道：“你現在還會疼嗎？”
他虛抬了眼皮瞥了一眼她，換了個姿勢重新躺下，扯過被子蓋了身子，懶懶道：“與你何干？”
倏爾，雲織和容殊在屋外聽見了容燼的一聲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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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相思才知道，容燼和容殊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容燼排行第七，容殊排行第三，相思詫異得很，實在沒料到容殊才是哥哥，容殊笑道：“大約是我比較膽小，阿燼做事卻一向果敢有頭腦，所以父親也比較看重他。”
雲織彷彿找到了知音，一向膽小的她也認可容殊對容燼的種種稱讚，將之悉數轉移到相思身上。相思卻不敢苟同，見他倆聊得開心，也不去打擾，自顧自招了容燼到湖邊替她採集花露，理由是那日兩人摔下來嚇得她們丟了百花露，作為賠償和謝禮，容燼都該幫她。
容燼這倒是沒那麼高高在上的樣子，竟真的認認真真地接過竹筒有樣學樣地採集起來，相思在一旁不斷指導著，偶爾還教些藥理，容燼也都虛心聽著。
奇怪的是，日子一長，容燼幾乎每日都跟著相思轉悠，連容殊都忍不住問了一句，容燼只道學海無涯苦作舟，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容殊只笑談他想泛的恐怕是情舟，說得相思臉紅不已。
有一日，容殊突然問起雲織，谷中人為何不飲食，雲織便帶著他去瞧了魂靈石，正巧被相思瞧見，有些關於魂靈石的祕密雲織是知道的，然而魂靈石凡人帶走的禍患卻只有相思和冰婆婆知曉。相思一怔，問起雲織，得知是容殊的想法後，沉了沉臉便轉身走開，私下裡悄悄告知了冰婆婆。
冰婆婆尋思半晌，才道：“相思，這兩人不可再留。”
相思皺著眉頭，那塊蝴蝶胎記微光乍起，身後蝶翼撲騰一下便舒展開來，在冰婆婆的小木屋裡來回地飛，她不解地問道：“他們見了魂靈石，只能被趕出去嗎？”
冰婆婆嘆道：“按照祖宗定下的規矩，凡是見了魂靈石的凡人都理當殺之，可我是看在你和雲織的面子上才狠下心破例一次，魂靈石何等重要，你應當清楚！”
回去的路上，相思都在苦苦思索要不要讓他們走，容燼的身影卻驀地映入眼簾。他單手挑著一盞小花燈，靜靜地候在路盡頭的柵欄旁，那種畫面，像極了丈夫在迎接歸家的小妻子。
相思一怔，忘記自己還未變回人形，立時歡快地撲騰著翅膀飛了過去：“容燼！”
容燼眨眼，只看見一隻疑似大型蝴蝶的動物衝了過來，登時嚇得不輕，縱身一躍便躲到一邊，隨即聽到那一聲熟悉的俏生生的嗓音喊著容燼，才知道那隻不明物種原來是相思，他匆忙靠近，提起小花燈照亮面前的人，赫然就是那傻姑娘。
他微微挑眉：“蝶妖？”
“呸，什麼蝶妖。”相思覺得著實丟了臉面，沒好氣地多撲騰了兩下蝶翼，眉心的胎記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我是蝶靈。”
容燼薄脣輕啟：“蝶靈？”
“是啊，不信你看。”相思拉著他的手擱在眉心的胎記上，輕輕觸碰了兩下，光輝便更加絢爛。
容燼被迷得有些睜不開眼，低聲笑道：“你莫不是在額頭上抹了夜裡會發亮的粉末罷？”
“這是身體的自然反應。”相思解釋道，隨後又讓他把手放在身後的蝶翼上，經過他的撫摸，正常的蝶翼剎那間便變換了形狀，若相思一低落，蝶翼還會不由自主地耷拉下來，緊緊圍在相思的腰上一直到腳踝處，像是一身別緻的裙子。
容燼玩味地瞧著，自那晚起，便經常不亦樂乎地玩玩相思的胎記，逗她長出蝶翼把玩，相思著實難為情，但又苦於是自己挖的坑，只得任由他把玩。
日子又過去幾日，想起那幾日冰婆婆的囑咐，相思亦是為難。
可這一日始終會到來。
4
相思終於提出這個問題，是她和容燼再一次在湖邊採集百花露的時候，彼時風和日麗，相思的心裡卻大雨滂沱。她自認為萬事以大局為重，可是真正到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又琢磨起怎麼把話圓回去。
“容燼，你們有想過回家嗎？”
“就私心來說，我並不願回家。”
“你們在崖下幾月有餘，家裡人不擔心嗎……”
“家裡人生性涼薄，少了我們兄弟倆，還有其他兄弟，他們更希望我們倆永遠都回不去了。”
“其實雲織說沒有出谷的路是假的，如若你們想出谷，我是可以……”
他察覺出了意味，瀲灩好看的眸子瞪著相思：“你不願我留下來？”
相思當然不是不願意，可她一激動，眉心的蝴蝶便翩翩欲飛，閃爍的光芒在陽光的照射下更加奪目，身後的蝶翼控制不住伸展的慾望，撲騰一下又張開扇動起來，容燼沉了沉臉：“你果然不高興我住這裡。”
相思多麼想告訴他，自己從頭至尾都想把他留下，可事實是，她腦海裡總會響起冰婆婆的忠告，不得已之下，她囁嚅道：“你別生氣。其實那日我看見容殊去偷看了魂靈石。”
容燼虛虛抬了眸子看了看她。
“魂靈石對蝶靈來說非常重要。”她又補充道，眼神飄飄忽忽地看著他，生怕他惱了臉色，“我爹孃就是因為一個誤闖夫羅谷的凡人動了魂靈石才死的。”
容燼一下軟了神態，好整以暇地看著相思，淡聲道：“過來。”
相思真是沒敢忤逆，一對蝶翼撲稜稜地拍著飛到他跟前，他驀然扣住相思臉龐，輕輕吻在眉心的蝴蝶胎記上：“現在還覺得我生氣了嗎？”
“我確定了。”相思身體劇烈一晃，膝蓋差點軟下去，“你肯定生氣極了。”
容燼扶額道：“我這是喜歡極了。”
相思細思極恐：“你喜歡生我的氣？”
“相思，我這是喜歡你，喜歡你才會吻你。”容燼無奈地揉揉這傻姑娘的頭，溫言道，“可是你說的不錯，我和容殊的確該走了，今日你不提起，我也是準備告訴你的。”
相思還沉浸在那一句“喜歡你”中不可自拔，卻又被他後面的話敲了敲腦袋，頓時有些慌亂無措道：“容，容燼，我其實真的不想你走的。”
容燼立時勾起嘴角一笑：“我知道啊。”
相思錯愕道：“那，那你還走？”
他握著她的手，靜靜坐在湖邊的桃花樹下，指尖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心裡漾起一陣暖，他低低笑著，將下頷柔柔擱在她的肩上：“相思，我的命運如此，我不得不回去。”
相思這才記起第一日見他的場景，他和容殊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他天生的警覺，他家裡有那麼多人，他從來沒解釋，她也從來不問，可如今想起來，太多令人懷疑的地方都被她忽略了。
她只好從頭問起：“你們為什麼會從千丈崖上摔下來？”
“我說過，我有很多兄弟，不止容殊一個。”容燼聲音低微喑啞，“我出生在洵國帝王之家，父皇很寵愛我母妃，因而我一出生就被封為太子。我以後會坐在那把光芒萬丈的龍椅上，俯瞰錦繡江山。世間有無數人都想得到皇位，更別提我的兄弟們，我的存在，是他們登上皇位最大的威脅。”
“所以你掉下懸崖，也是他們做的？”相思震驚道。
“沒錯。”他默默低下頭，看著鋪了滿地的桃花花瓣，被風捲起又落下，像極了自己起伏不斷的命運，“我不想參與這些，可是我母妃還在宮中，疼愛我的父皇身體愈發孱弱，如若他們以為我死了，不知道會怎麼對付父皇母妃。”
相思聞言，尋思了片刻堅定道：“我會送你們出去。”
她的眸子裡，似乎盛滿了細碎的星光。
1
丫鬟來喚的時候，雲織堪堪醒來，她聽見天空中一聲悶雷，炸得人莫名心慌，她揉了揉睡眼，聲音有些啞：“是不是要下雨了？”
叮噹作響的珠簾外邊立刻響起了回答：“是的娘娘。”
她一時間還處於恍惚之中，朦朧記得丫鬟稟報說誰來了，便不經意問道：“誰來了？”
“那人在宮門口跪著要求見娘娘，是個女子，自稱相思。”丫鬟恭敬地答道。
雲織驀地清醒過來，意識到方才丫鬟嘴裡的那個名字，對她而言有多麼熟悉而又懼怕。
她顧不上衣著凌亂，疾步衝出了寢殿，身後呼啦啦跟著一大堆宮女太監，平時常常走過的漫長的青石板路，今日跑起來卻如此短，以至於她站在宮門口時，都還無措地不知怎麼開口。
她只著了單衣，站在狂風大作的宮門口卻絲毫不覺得冷，地上還有來不及清掃的落葉隨著狂風舞動不止，上空黑壓壓的烏雲來回翻湧，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她看著那個跪著的清瘦身影，說不出任何話，心底分不清是內疚還是恐懼，是願意看見她還是不願意看見她。
許久之後，相思才抬起頭，露出那張清麗無雙的面龐，嗓音幽幽：“故人相思，前來拜見雲妃娘娘。”
2
相思的樣子很美，尤其眉心處生著一隻幽藍色蝴蝶胎記，一雙鳳眼光華瀲灩，著實勾魂，夫羅谷的人們都說這就是蝶靈的王該有的特徵。上一任蝶靈的王是冰婆婆，她常常和藹地瞧著相思和雲織，稱讚兩隻小蝶靈長相可人。
雲織也很美，杏眼顧盼生輝，但少了那塊胎記，與相思比較便失了色，可她並不妒忌相思，反而是整個夫羅谷最疼愛相思的姐姐。
夫羅谷如其名，只是一個山谷，身處千丈崖之下，沒有任何通往外界的路，倘若有人摔下來，除非蝶靈願意耗費靈力變成巨蝶承載他上去，否則絕無出路。
是以整個夫羅谷數年來與世隔絕，世間無人知曉蝶靈的存在，對蝶靈而言，這是莫大的幸運，只因蝶靈一族擁有一件至寶名喚魂靈石，若有凡人知其存在，必將禍患無窮。
容燼和容殊掉下來那一日，相思正和雲織採集花露，尋思著回去釀出百花露埋到桃花樹下，等來年再喝。
那兩聲入水的巨響把雲織嚇回了原形，死死抱住大樹不撒手，相思則手一滑，一上午採集的花露便沒入了泥土中。
撿回來的兩個男人被安排在相思的小木屋裡，雲織捧著一顆受驚的心臟飛回了家，相思嘆口氣給其中一個擦拭傷口，細細一看，即便他閉著眼，也端得是一副丰神俊朗的好相貌。
驀地，他緊閉著的眼忽然睜開，黑沉沉的眼眸一下撞上相思的視線。
相思還沒反應過來，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眯著眼道：“你是誰？”
他看似無意，實則已經扣住了相思手腕的命脈，一雙眸子定定地看著她，相思眨了眨眼，小聲道：“我叫相思。”
容燼傷口犯疼，細細喘著氣又問道：“這是哪兒？”
相思沒察覺半點異樣，依舊任由他扣著命脈，老實道：“這是夫羅谷，你們從千丈崖摔下來了，我在湖邊撿的你。”
大約是被抓著不舒服，又一直被容燼追問，相思有了小情緒，沒好氣道：“你又是誰？我都告訴你了，你也要告訴我才公平！”
容燼撐著的最後一點力氣被她這沒由來的小脾氣強行打散，終於昏了過去。
臨睡前，他緊繃的神經也終於鬆了開來，只道原來是個傻姑娘。
整整一個月，相思都在衣不解帶地照顧兩人，容殊醒得比容燼早，只因容燼那日為了確認相思是友非敵強行耗了不少真氣，而云織自驚嚇之後，第二日就到了相思屋裡同她一起搗藥，是以毫不意外地見著了先行醒來的容殊。
容燼期間醒來過一次，但也只確定了自身安危後又再次沉沉睡去。
相思忍不住問候了他全家，卻見容殊猶豫地舉起手來，道他就是容燼全家之一，相思頓時覺得自己真是不厚道，怎麼就讓容燼家人也跟著被她罵？於是她又親切地問了容殊家裡還有幾口人，自己有必要跟他們一一表示歉意，收回那些不中聽的話。
容殊伸出五根手指。
相思驚道：“你爹孃還有個孩子？”
容殊搖搖頭：“我們全家有五百口人。”
雲織震驚了，相思也沒能承受住這個信息，目瞪口呆地看看容殊，又看看容燼，最終確定一定是蝶靈太長時間沒接觸凡人，所以才導致觀念落了後。
數日後，容燼幽幽轉醒，見到相思雙眼好奇地看著他，似是在觀察稀有物種，他微微挑眉：“你這是作甚？”
相思轉過頭去，扭扭捏捏地瞄了瞄他：“你們家沒有幾百個孩子吧？”
容燼撇了臉去：“只有十幾個。”
相思一手成拳往另一隻手手心砸了一下：“那就對了，所以是你們父親娶了幾百個女人，你們才會是五百口人的家庭。”
容燼眸子驟冷，脣角微怒地抿起，泛出點點白色，按著相思的肩膀推開：“與你何干？”
相思覺察到他情緒不對，似是很反感提到家事，於是乖乖閉了嘴，片刻後，又小心翼翼問他道：“你現在還會疼嗎？”
他虛抬了眼皮瞥了一眼她，換了個姿勢重新躺下，扯過被子蓋了身子，懶懶道：“與你何干？”
倏爾，雲織和容殊在屋外聽見了容燼的一聲慘叫。
3
後來相思才知道，容燼和容殊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容燼排行第七，容殊排行第三，相思詫異得很，實在沒料到容殊才是哥哥，容殊笑道：“大約是我比較膽小，阿燼做事卻一向果敢有頭腦，所以父親也比較看重他。”
雲織彷彿找到了知音，一向膽小的她也認可容殊對容燼的種種稱讚，將之悉數轉移到相思身上。相思卻不敢苟同，見他倆聊得開心，也不去打擾，自顧自招了容燼到湖邊替她採集花露，理由是那日兩人摔下來嚇得她們丟了百花露，作為賠償和謝禮，容燼都該幫她。
容燼這倒是沒那麼高高在上的樣子，竟真的認認真真地接過竹筒有樣學樣地採集起來，相思在一旁不斷指導著，偶爾還教些藥理，容燼也都虛心聽著。
奇怪的是，日子一長，容燼幾乎每日都跟著相思轉悠，連容殊都忍不住問了一句，容燼只道學海無涯苦作舟，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容殊只笑談他想泛的恐怕是情舟，說得相思臉紅不已。
有一日，容殊突然問起雲織，谷中人為何不飲食，雲織便帶著他去瞧了魂靈石，正巧被相思瞧見，有些關於魂靈石的祕密雲織是知道的，然而魂靈石凡人帶走的禍患卻只有相思和冰婆婆知曉。相思一怔，問起雲織，得知是容殊的想法後，沉了沉臉便轉身走開，私下裡悄悄告知了冰婆婆。
冰婆婆尋思半晌，才道：“相思，這兩人不可再留。”
相思皺著眉頭，那塊蝴蝶胎記微光乍起，身後蝶翼撲騰一下便舒展開來，在冰婆婆的小木屋裡來回地飛，她不解地問道：“他們見了魂靈石，只能被趕出去嗎？”
冰婆婆嘆道：“按照祖宗定下的規矩，凡是見了魂靈石的凡人都理當殺之，可我是看在你和雲織的面子上才狠下心破例一次，魂靈石何等重要，你應當清楚！”
回去的路上，相思都在苦苦思索要不要讓他們走，容燼的身影卻驀地映入眼簾。他單手挑著一盞小花燈，靜靜地候在路盡頭的柵欄旁，那種畫面，像極了丈夫在迎接歸家的小妻子。
相思一怔，忘記自己還未變回人形，立時歡快地撲騰著翅膀飛了過去：“容燼！”
容燼眨眼，只看見一隻疑似大型蝴蝶的動物衝了過來，登時嚇得不輕，縱身一躍便躲到一邊，隨即聽到那一聲熟悉的俏生生的嗓音喊著容燼，才知道那隻不明物種原來是相思，他匆忙靠近，提起小花燈照亮面前的人，赫然就是那傻姑娘。
他微微挑眉：“蝶妖？”
“呸，什麼蝶妖。”相思覺得著實丟了臉面，沒好氣地多撲騰了兩下蝶翼，眉心的胎記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我是蝶靈。”
容燼薄脣輕啟：“蝶靈？”
“是啊，不信你看。”相思拉著他的手擱在眉心的胎記上，輕輕觸碰了兩下，光輝便更加絢爛。
容燼被迷得有些睜不開眼，低聲笑道：“你莫不是在額頭上抹了夜裡會發亮的粉末罷？”
“這是身體的自然反應。”相思解釋道，隨後又讓他把手放在身後的蝶翼上，經過他的撫摸，正常的蝶翼剎那間便變換了形狀，若相思一低落，蝶翼還會不由自主地耷拉下來，緊緊圍在相思的腰上一直到腳踝處，像是一身別緻的裙子。
容燼玩味地瞧著，自那晚起，便經常不亦樂乎地玩玩相思的胎記，逗她長出蝶翼把玩，相思著實難為情，但又苦於是自己挖的坑，只得任由他把玩。
日子又過去幾日，想起那幾日冰婆婆的囑咐，相思亦是為難。
可這一日始終會到來。
4
相思終於提出這個問題，是她和容燼再一次在湖邊採集百花露的時候，彼時風和日麗，相思的心裡卻大雨滂沱。她自認為萬事以大局為重，可是真正到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又琢磨起怎麼把話圓回去。
“容燼，你們有想過回家嗎？”
“就私心來說，我並不願回家。”
“你們在崖下幾月有餘，家裡人不擔心嗎……”
“家裡人生性涼薄，少了我們兄弟倆，還有其他兄弟，他們更希望我們倆永遠都回不去了。”
“其實雲織說沒有出谷的路是假的，如若你們想出谷，我是可以……”
他察覺出了意味，瀲灩好看的眸子瞪著相思：“你不願我留下來？”
相思當然不是不願意，可她一激動，眉心的蝴蝶便翩翩欲飛，閃爍的光芒在陽光的照射下更加奪目，身後的蝶翼控制不住伸展的慾望，撲騰一下又張開扇動起來，容燼沉了沉臉：“你果然不高興我住這裡。”
相思多麼想告訴他，自己從頭至尾都想把他留下，可事實是，她腦海裡總會響起冰婆婆的忠告，不得已之下，她囁嚅道：“你別生氣。其實那日我看見容殊去偷看了魂靈石。”
容燼虛虛抬了眸子看了看她。
“魂靈石對蝶靈來說非常重要。”她又補充道，眼神飄飄忽忽地看著他，生怕他惱了臉色，“我爹孃就是因為一個誤闖夫羅谷的凡人動了魂靈石才死的。”
容燼一下軟了神態，好整以暇地看著相思，淡聲道：“過來。”
相思真是沒敢忤逆，一對蝶翼撲稜稜地拍著飛到他跟前，他驀然扣住相思臉龐，輕輕吻在眉心的蝴蝶胎記上：“現在還覺得我生氣了嗎？”
“我確定了。”相思身體劇烈一晃，膝蓋差點軟下去，“你肯定生氣極了。”
容燼扶額道：“我這是喜歡極了。”
相思細思極恐：“你喜歡生我的氣？”
“相思，我這是喜歡你，喜歡你才會吻你。”容燼無奈地揉揉這傻姑娘的頭，溫言道，“可是你說的不錯，我和容殊的確該走了，今日你不提起，我也是準備告訴你的。”
相思還沉浸在那一句“喜歡你”中不可自拔，卻又被他後面的話敲了敲腦袋，頓時有些慌亂無措道：“容，容燼，我其實真的不想你走的。”
容燼立時勾起嘴角一笑：“我知道啊。”
相思錯愕道：“那，那你還走？”
他握著她的手，靜靜坐在湖邊的桃花樹下，指尖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心裡漾起一陣暖，他低低笑著，將下頷柔柔擱在她的肩上：“相思，我的命運如此，我不得不回去。”
相思這才記起第一日見他的場景，他和容殊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他天生的警覺，他家裡有那麼多人，他從來沒解釋，她也從來不問，可如今想起來，太多令人懷疑的地方都被她忽略了。
她只好從頭問起：“你們為什麼會從千丈崖上摔下來？”
“我說過，我有很多兄弟，不止容殊一個。”容燼聲音低微喑啞，“我出生在洵國帝王之家，父皇很寵愛我母妃，因而我一出生就被封為太子。我以後會坐在那把光芒萬丈的龍椅上，俯瞰錦繡江山。世間有無數人都想得到皇位，更別提我的兄弟們，我的存在，是他們登上皇位最大的威脅。”
“所以你掉下懸崖，也是他們做的？”相思震驚道。
“沒錯。”他默默低下頭，看著鋪了滿地的桃花花瓣，被風捲起又落下，像極了自己起伏不斷的命運，“我不想參與這些，可是我母妃還在宮中，疼愛我的父皇身體愈發孱弱，如若他們以為我死了，不知道會怎麼對付父皇母妃。”
相思聞言，尋思了片刻堅定道：“我會送你們出去。”
她的眸子裡，似乎盛滿了細碎的星光。
5
整個變故就發生在那晚後的凌晨。
相思和容燼約好第二日早便把他們送出谷，待第二日凌晨，相思朦朦朧朧間聽見了一片哀嚎聲，不絕於耳，她倉促著好一身衣衫，衝出了小木屋，只見遍地是蝶靈的屍體，遠處還泛著強烈的火光。
無數狂躁的蝶靈見到相思後馬上揪住她的衣領詢問魂靈石在哪兒。
她當下臉色煞白，眉心的胎記破天荒地變紅，身後的蝶翼嘩啦扇開，直直衝向那處火光。
那是冰婆婆的木屋，她已經年邁，在沒有魂靈石的情況下難以支撐，於是她發了瘋一般撲騰著蝶翼亂闖亂撞，終是打翻了燭臺，燃燒了半個夫羅谷。
等到其他蝶靈發現起因時，冰婆婆已經消失在火光中。
相思撲上前，瘋狂地刨著一堆堆的灰燼，撕心裂肺地喚著冰婆婆和那些蝶靈的名字，卻見到身邊的蝶靈一個個開始灰飛煙滅，神形俱散，冰婆婆的囑咐突然響在耳邊：“萬不可讓凡人動魂靈石，否則整個夫羅谷都會滅亡！”
沒錯，冰婆婆曾對她千叮萬囑，魂靈石是蝶靈的靈力之源，一旦被人拿走，靈力不夠的蝶靈都將灰飛煙滅，而如今的夫羅谷，唯有云織和相思才能逃過一劫。
血光之中，她一身蕭瑟。
良久，淚珠不斷地從空洞的雙眸裡滾落到塵埃之中，她渾身顫抖著，哭得失了聲，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漫無目的地在谷裡尋找，她想找到一隻活生生的蝶靈，想找到雲織，更想找到容燼。
可是她連著找了三天三夜，連湖底都找過了，唯獨沒有找到那消失的三個人。
她心裡有各種隱隱的猜測，卻不敢相信這一切。
她終於萬念俱灰，跳下了夫羅谷的湖，任由湖水將自己吞沒，她想，這樣也不失為一種解脫，至少那些真相，她不想去揭開。湖水透著刺痛的涼意，她逐漸失去了意識。
相思沒有想到，夫羅谷的真正出路是在湖底。她陰差陽錯地被湖水送出了谷，漂流上岸，被一家漁夫所救。一切都是那麼巧合，那個漁夫的家就住在洵國都城郊外。
相思相信，這是上天讓她莫要忘了夫羅谷的恨。
於是她每日都會跟著漁夫到都城裡賣魚，期望能有機會遇見故人。都城裡很熱鬧，挨家挨戶的百姓和各行的小販都會對天下大事、名門雜事議論紛紛，尤其是皇族。
他們會說幾月前先皇駕崩，太子殿下回城登基做了皇帝；他們會說與太子隨行的三王爺為了保護在外被刺殺的太子身受重傷陷入昏迷，至今未醒；他們還會說新皇在民間邂逅美人云氏，擇日便立為雲妃娘娘……相思咬著脣，出了血也未曾察覺。
她蹲坐在賣魚的小攤後面，無聲地痛哭。
有些真相，她不能自欺欺人一輩子。
皇宮戒備森嚴，相思難以潛入，可容殊的王府卻是好進的，於是相思當晚就偷偷進了王府中，摸索到容殊寢房屋頂，小心翼翼地掀開了瓦片。身邊大紅的燈籠在風裡不住地搖晃，相思的心也跟著晃，極為緊張，身後一雙蝶翼又沒控制住跑了出來。
她探過腦袋，定睛往屋內一瞧，只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筆直地佇立在床側。
居然是容燼。
相思壓抑不住欣喜，她立時就想躍下房頂，去問問他過得好不好，問問他雲織是不是雲妃，問問他魂靈石……是不是他拿走的。
可只是片刻，容燼就開口道：“我終於做了皇帝。”
相思一怔。
“你看看，你穿龍袍的樣子是不是很好看？”容燼又接著道，“可現在身著龍袍的是朕，儘管朕現在披著你的皮囊，但以後坐擁江山的是朕，揚名史冊的還是朕，朕才是最後的贏家！”
他雙手撐在躺著的容殊兩側，嘴角勾得狠厲：“我容殊才應該是真龍天子，容燼，你真該醒來好好看看，我現在有多麼至高無上。”
他是容殊！
相思雙目盈淚，緊緊捂住脣，生怕露了一點聲息。
待到出了王爺府之後，相思才抱緊雙肩癱坐在牆邊，泣不成聲。
夫羅魂靈石，蝶靈取之長生不老，凡人取之可移形換魂。被拿走的魂靈石，無故消失的雲織，莫名昏迷不醒的“容殊”，登基為帝卻立雲織為妃的“容燼”。她想，她明白了，所有的真相是一顆顆散落的珠子，只差那個人來把它串成一條完整的鏈子，相思想著，只要見著那個人，哪怕她不說一句話，相思也能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樣的。
是以她從第二日凌晨起，跪在了宮門口，只為了求見雲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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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來喚的時候，雲織堪堪醒來，她聽見天空中一聲悶雷，炸得人莫名心慌，她揉了揉睡眼，聲音有些啞：“是不是要下雨了？”
叮噹作響的珠簾外邊立刻響起了回答：“是的娘娘。”
她一時間還處於恍惚之中，朦朧記得丫鬟稟報說誰來了，便不經意問道：“誰來了？”
“那人在宮門口跪著要求見娘娘，是個女子，自稱相思。”丫鬟恭敬地答道。
雲織驀地清醒過來，意識到方才丫鬟嘴裡的那個名字，對她而言有多麼熟悉而又懼怕。
她顧不上衣著凌亂，疾步衝出了寢殿，身後呼啦啦跟著一大堆宮女太監，平時常常走過的漫長的青石板路，今日跑起來卻如此短，以至於她站在宮門口時，都還無措地不知怎麼開口。
她只著了單衣，站在狂風大作的宮門口卻絲毫不覺得冷，地上還有來不及清掃的落葉隨著狂風舞動不止，上空黑壓壓的烏雲來回翻湧，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她看著那個跪著的清瘦身影，說不出任何話，心底分不清是內疚還是恐懼，是願意看見她還是不願意看見她。
許久之後，相思才抬起頭，露出那張清麗無雙的面龐，嗓音幽幽：“故人相思，前來拜見雲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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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的樣子很美，尤其眉心處生著一隻幽藍色蝴蝶胎記，一雙鳳眼光華瀲灩，著實勾魂，夫羅谷的人們都說這就是蝶靈的王該有的特徵。上一任蝶靈的王是冰婆婆，她常常和藹地瞧著相思和雲織，稱讚兩隻小蝶靈長相可人。
雲織也很美，杏眼顧盼生輝，但少了那塊胎記，與相思比較便失了色，可她並不妒忌相思，反而是整個夫羅谷最疼愛相思的姐姐。
夫羅谷如其名，只是一個山谷，身處千丈崖之下，沒有任何通往外界的路，倘若有人摔下來，除非蝶靈願意耗費靈力變成巨蝶承載他上去，否則絕無出路。
是以整個夫羅谷數年來與世隔絕，世間無人知曉蝶靈的存在，對蝶靈而言，這是莫大的幸運，只因蝶靈一族擁有一件至寶名喚魂靈石，若有凡人知其存在，必將禍患無窮。
容燼和容殊掉下來那一日，相思正和雲織採集花露，尋思著回去釀出百花露埋到桃花樹下，等來年再喝。
那兩聲入水的巨響把雲織嚇回了原形，死死抱住大樹不撒手，相思則手一滑，一上午採集的花露便沒入了泥土中。
撿回來的兩個男人被安排在相思的小木屋裡，雲織捧著一顆受驚的心臟飛回了家，相思嘆口氣給其中一個擦拭傷口，細細一看，即便他閉著眼，也端得是一副丰神俊朗的好相貌。
驀地，他緊閉著的眼忽然睜開，黑沉沉的眼眸一下撞上相思的視線。
相思還沒反應過來，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眯著眼道：“你是誰？”
他看似無意，實則已經扣住了相思手腕的命脈，一雙眸子定定地看著她，相思眨了眨眼，小聲道：“我叫相思。”
容燼傷口犯疼，細細喘著氣又問道：“這是哪兒？”
相思沒察覺半點異樣，依舊任由他扣著命脈，老實道：“這是夫羅谷，你們從千丈崖摔下來了，我在湖邊撿的你。”
大約是被抓著不舒服，又一直被容燼追問，相思有了小情緒，沒好氣道：“你又是誰？我都告訴你了，你也要告訴我才公平！”
容燼撐著的最後一點力氣被她這沒由來的小脾氣強行打散，終於昏了過去。
臨睡前，他緊繃的神經也終於鬆了開來，只道原來是個傻姑娘。
整整一個月，相思都在衣不解帶地照顧兩人，容殊醒得比容燼早，只因容燼那日為了確認相思是友非敵強行耗了不少真氣，而云織自驚嚇之後，第二日就到了相思屋裡同她一起搗藥，是以毫不意外地見著了先行醒來的容殊。
容燼期間醒來過一次，但也只確定了自身安危後又再次沉沉睡去。
相思忍不住問候了他全家，卻見容殊猶豫地舉起手來，道他就是容燼全家之一，相思頓時覺得自己真是不厚道，怎麼就讓容燼家人也跟著被她罵？於是她又親切地問了容殊家裡還有幾口人，自己有必要跟他們一一表示歉意，收回那些不中聽的話。
容殊伸出五根手指。
相思驚道：“你爹孃還有個孩子？”
容殊搖搖頭：“我們全家有五百口人。”
雲織震驚了，相思也沒能承受住這個信息，目瞪口呆地看看容殊，又看看容燼，最終確定一定是蝶靈太長時間沒接觸凡人，所以才導致觀念落了後。
數日後，容燼幽幽轉醒，見到相思雙眼好奇地看著他，似是在觀察稀有物種，他微微挑眉：“你這是作甚？”
相思轉過頭去，扭扭捏捏地瞄了瞄他：“你們家沒有幾百個孩子吧？”
容燼撇了臉去：“只有十幾個。”
相思一手成拳往另一隻手手心砸了一下：“那就對了，所以是你們父親娶了幾百個女人，你們才會是五百口人的家庭。”
容燼眸子驟冷，脣角微怒地抿起，泛出點點白色，按著相思的肩膀推開：“與你何干？”
相思覺察到他情緒不對，似是很反感提到家事，於是乖乖閉了嘴，片刻後，又小心翼翼問他道：“你現在還會疼嗎？”
他虛抬了眼皮瞥了一眼她，換了個姿勢重新躺下，扯過被子蓋了身子，懶懶道：“與你何干？”
倏爾，雲織和容殊在屋外聽見了容燼的一聲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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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相思才知道，容燼和容殊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容燼排行第七，容殊排行第三，相思詫異得很，實在沒料到容殊才是哥哥，容殊笑道：“大約是我比較膽小，阿燼做事卻一向果敢有頭腦，所以父親也比較看重他。”
雲織彷彿找到了知音，一向膽小的她也認可容殊對容燼的種種稱讚，將之悉數轉移到相思身上。相思卻不敢苟同，見他倆聊得開心，也不去打擾，自顧自招了容燼到湖邊替她採集花露，理由是那日兩人摔下來嚇得她們丟了百花露，作為賠償和謝禮，容燼都該幫她。
容燼這倒是沒那麼高高在上的樣子，竟真的認認真真地接過竹筒有樣學樣地採集起來，相思在一旁不斷指導著，偶爾還教些藥理，容燼也都虛心聽著。
奇怪的是，日子一長，容燼幾乎每日都跟著相思轉悠，連容殊都忍不住問了一句，容燼只道學海無涯苦作舟，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容殊只笑談他想泛的恐怕是情舟，說得相思臉紅不已。
有一日，容殊突然問起雲織，谷中人為何不飲食，雲織便帶著他去瞧了魂靈石，正巧被相思瞧見，有些關於魂靈石的祕密雲織是知道的，然而魂靈石凡人帶走的禍患卻只有相思和冰婆婆知曉。相思一怔，問起雲織，得知是容殊的想法後，沉了沉臉便轉身走開，私下裡悄悄告知了冰婆婆。
冰婆婆尋思半晌，才道：“相思，這兩人不可再留。”
相思皺著眉頭，那塊蝴蝶胎記微光乍起，身後蝶翼撲騰一下便舒展開來，在冰婆婆的小木屋裡來回地飛，她不解地問道：“他們見了魂靈石，只能被趕出去嗎？”
冰婆婆嘆道：“按照祖宗定下的規矩，凡是見了魂靈石的凡人都理當殺之，可我是看在你和雲織的面子上才狠下心破例一次，魂靈石何等重要，你應當清楚！”
回去的路上，相思都在苦苦思索要不要讓他們走，容燼的身影卻驀地映入眼簾。他單手挑著一盞小花燈，靜靜地候在路盡頭的柵欄旁，那種畫面，像極了丈夫在迎接歸家的小妻子。
相思一怔，忘記自己還未變回人形，立時歡快地撲騰著翅膀飛了過去：“容燼！”
容燼眨眼，只看見一隻疑似大型蝴蝶的動物衝了過來，登時嚇得不輕，縱身一躍便躲到一邊，隨即聽到那一聲熟悉的俏生生的嗓音喊著容燼，才知道那隻不明物種原來是相思，他匆忙靠近，提起小花燈照亮面前的人，赫然就是那傻姑娘。
他微微挑眉：“蝶妖？”
“呸，什麼蝶妖。”相思覺得著實丟了臉面，沒好氣地多撲騰了兩下蝶翼，眉心的胎記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我是蝶靈。”
容燼薄脣輕啟：“蝶靈？”
“是啊，不信你看。”相思拉著他的手擱在眉心的胎記上，輕輕觸碰了兩下，光輝便更加絢爛。
容燼被迷得有些睜不開眼，低聲笑道：“你莫不是在額頭上抹了夜裡會發亮的粉末罷？”
“這是身體的自然反應。”相思解釋道，隨後又讓他把手放在身後的蝶翼上，經過他的撫摸，正常的蝶翼剎那間便變換了形狀，若相思一低落，蝶翼還會不由自主地耷拉下來，緊緊圍在相思的腰上一直到腳踝處，像是一身別緻的裙子。
容燼玩味地瞧著，自那晚起，便經常不亦樂乎地玩玩相思的胎記，逗她長出蝶翼把玩，相思著實難為情，但又苦於是自己挖的坑，只得任由他把玩。
日子又過去幾日，想起那幾日冰婆婆的囑咐，相思亦是為難。
可這一日始終會到來。
4
相思終於提出這個問題，是她和容燼再一次在湖邊採集百花露的時候，彼時風和日麗，相思的心裡卻大雨滂沱。她自認為萬事以大局為重，可是真正到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又琢磨起怎麼把話圓回去。
“容燼，你們有想過回家嗎？”
“就私心來說，我並不願回家。”
“你們在崖下幾月有餘，家裡人不擔心嗎……”
“家裡人生性涼薄，少了我們兄弟倆，還有其他兄弟，他們更希望我們倆永遠都回不去了。”
“其實雲織說沒有出谷的路是假的，如若你們想出谷，我是可以……”
他察覺出了意味，瀲灩好看的眸子瞪著相思：“你不願我留下來？”
相思當然不是不願意，可她一激動，眉心的蝴蝶便翩翩欲飛，閃爍的光芒在陽光的照射下更加奪目，身後的蝶翼控制不住伸展的慾望，撲騰一下又張開扇動起來，容燼沉了沉臉：“你果然不高興我住這裡。”
相思多麼想告訴他，自己從頭至尾都想把他留下，可事實是，她腦海裡總會響起冰婆婆的忠告，不得已之下，她囁嚅道：“你別生氣。其實那日我看見容殊去偷看了魂靈石。”
容燼虛虛抬了眸子看了看她。
“魂靈石對蝶靈來說非常重要。”她又補充道，眼神飄飄忽忽地看著他，生怕他惱了臉色，“我爹孃就是因為一個誤闖夫羅谷的凡人動了魂靈石才死的。”
容燼一下軟了神態，好整以暇地看著相思，淡聲道：“過來。”
相思真是沒敢忤逆，一對蝶翼撲稜稜地拍著飛到他跟前，他驀然扣住相思臉龐，輕輕吻在眉心的蝴蝶胎記上：“現在還覺得我生氣了嗎？”
“我確定了。”相思身體劇烈一晃，膝蓋差點軟下去，“你肯定生氣極了。”
容燼扶額道：“我這是喜歡極了。”
相思細思極恐：“你喜歡生我的氣？”
“相思，我這是喜歡你，喜歡你才會吻你。”容燼無奈地揉揉這傻姑娘的頭，溫言道，“可是你說的不錯，我和容殊的確該走了，今日你不提起，我也是準備告訴你的。”
相思還沉浸在那一句“喜歡你”中不可自拔，卻又被他後面的話敲了敲腦袋，頓時有些慌亂無措道：“容，容燼，我其實真的不想你走的。”
容燼立時勾起嘴角一笑：“我知道啊。”
相思錯愕道：“那，那你還走？”
他握著她的手，靜靜坐在湖邊的桃花樹下，指尖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心裡漾起一陣暖，他低低笑著，將下頷柔柔擱在她的肩上：“相思，我的命運如此，我不得不回去。”
相思這才記起第一日見他的場景，他和容殊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他天生的警覺，他家裡有那麼多人，他從來沒解釋，她也從來不問，可如今想起來，太多令人懷疑的地方都被她忽略了。
她只好從頭問起：“你們為什麼會從千丈崖上摔下來？”
“我說過，我有很多兄弟，不止容殊一個。”容燼聲音低微喑啞，“我出生在洵國帝王之家，父皇很寵愛我母妃，因而我一出生就被封為太子。我以後會坐在那把光芒萬丈的龍椅上，俯瞰錦繡江山。世間有無數人都想得到皇位，更別提我的兄弟們，我的存在，是他們登上皇位最大的威脅。”
“所以你掉下懸崖，也是他們做的？”相思震驚道。
“沒錯。”他默默低下頭，看著鋪了滿地的桃花花瓣，被風捲起又落下，像極了自己起伏不斷的命運，“我不想參與這些，可是我母妃還在宮中，疼愛我的父皇身體愈發孱弱，如若他們以為我死了，不知道會怎麼對付父皇母妃。”
相思聞言，尋思了片刻堅定道：“我會送你們出去。”
她的眸子裡，似乎盛滿了細碎的星光。
5
整個變故就發生在那晚後的凌晨。
相思和容燼約好第二日早便把他們送出谷，待第二日凌晨，相思朦朦朧朧間聽見了一片哀嚎聲，不絕於耳，她倉促著好一身衣衫，衝出了小木屋，只見遍地是蝶靈的屍體，遠處還泛著強烈的火光。
無數狂躁的蝶靈見到相思後馬上揪住她的衣領詢問魂靈石在哪兒。
她當下臉色煞白，眉心的胎記破天荒地變紅，身後的蝶翼嘩啦扇開，直直衝向那處火光。
那是冰婆婆的木屋，她已經年邁，在沒有魂靈石的情況下難以支撐，於是她發了瘋一般撲騰著蝶翼亂闖亂撞，終是打翻了燭臺，燃燒了半個夫羅谷。
等到其他蝶靈發現起因時，冰婆婆已經消失在火光中。
相思撲上前，瘋狂地刨著一堆堆的灰燼，撕心裂肺地喚著冰婆婆和那些蝶靈的名字，卻見到身邊的蝶靈一個個開始灰飛煙滅，神形俱散，冰婆婆的囑咐突然響在耳邊：“萬不可讓凡人動魂靈石，否則整個夫羅谷都會滅亡！”
沒錯，冰婆婆曾對她千叮萬囑，魂靈石是蝶靈的靈力之源，一旦被人拿走，靈力不夠的蝶靈都將灰飛煙滅，而如今的夫羅谷，唯有云織和相思才能逃過一劫。
血光之中，她一身蕭瑟。
良久，淚珠不斷地從空洞的雙眸裡滾落到塵埃之中，她渾身顫抖著，哭得失了聲，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漫無目的地在谷裡尋找，她想找到一隻活生生的蝶靈，想找到雲織，更想找到容燼。
可是她連著找了三天三夜，連湖底都找過了，唯獨沒有找到那消失的三個人。
她心裡有各種隱隱的猜測，卻不敢相信這一切。
她終於萬念俱灰，跳下了夫羅谷的湖，任由湖水將自己吞沒，她想，這樣也不失為一種解脫，至少那些真相，她不想去揭開。湖水透著刺痛的涼意，她逐漸失去了意識。
相思沒有想到，夫羅谷的真正出路是在湖底。她陰差陽錯地被湖水送出了谷，漂流上岸，被一家漁夫所救。一切都是那麼巧合，那個漁夫的家就住在洵國都城郊外。
相思相信，這是上天讓她莫要忘了夫羅谷的恨。
於是她每日都會跟著漁夫到都城裡賣魚，期望能有機會遇見故人。都城裡很熱鬧，挨家挨戶的百姓和各行的小販都會對天下大事、名門雜事議論紛紛，尤其是皇族。
他們會說幾月前先皇駕崩，太子殿下回城登基做了皇帝；他們會說與太子隨行的三王爺為了保護在外被刺殺的太子身受重傷陷入昏迷，至今未醒；他們還會說新皇在民間邂逅美人云氏，擇日便立為雲妃娘娘……相思咬著脣，出了血也未曾察覺。
她蹲坐在賣魚的小攤後面，無聲地痛哭。
有些真相，她不能自欺欺人一輩子。
皇宮戒備森嚴，相思難以潛入，可容殊的王府卻是好進的，於是相思當晚就偷偷進了王府中，摸索到容殊寢房屋頂，小心翼翼地掀開了瓦片。身邊大紅的燈籠在風裡不住地搖晃，相思的心也跟著晃，極為緊張，身後一雙蝶翼又沒控制住跑了出來。
她探過腦袋，定睛往屋內一瞧，只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筆直地佇立在床側。
居然是容燼。
相思壓抑不住欣喜，她立時就想躍下房頂，去問問他過得好不好，問問他雲織是不是雲妃，問問他魂靈石……是不是他拿走的。
可只是片刻，容燼就開口道：“我終於做了皇帝。”
相思一怔。
“你看看，你穿龍袍的樣子是不是很好看？”容燼又接著道，“可現在身著龍袍的是朕，儘管朕現在披著你的皮囊，但以後坐擁江山的是朕，揚名史冊的還是朕，朕才是最後的贏家！”
他雙手撐在躺著的容殊兩側，嘴角勾得狠厲：“我容殊才應該是真龍天子，容燼，你真該醒來好好看看，我現在有多麼至高無上。”
他是容殊！
相思雙目盈淚，緊緊捂住脣，生怕露了一點聲息。
待到出了王爺府之後，相思才抱緊雙肩癱坐在牆邊，泣不成聲。
夫羅魂靈石，蝶靈取之長生不老，凡人取之可移形換魂。被拿走的魂靈石，無故消失的雲織，莫名昏迷不醒的“容殊”，登基為帝卻立雲織為妃的“容燼”。她想，她明白了，所有的真相是一顆顆散落的珠子，只差那個人來把它串成一條完整的鏈子，相思想著，只要見著那個人，哪怕她不說一句話，相思也能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樣的。
是以她從第二日凌晨起，跪在了宮門口，只為了求見雲妃。
6
一道強光再次劃過天際，宛若將要撕裂蒼穹，隨即一陣震人心神的雷鳴傳來，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地砸落在屋頂，雨水從房簷流下自成一道道珠簾，而後落地匯成雨海，雲織站在窗邊，相思在她身後靜默著。
“你為什麼要來？”雲織心慌得說話都有些艱難，“相思，我做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愛容殊，我只想擁有他。你莫要打擾我的生活可好？容燼和容殊雖然換了魂，可容燼依然是你的，只要你想，我可以讓你和他見面。”
“是，這是相思的請求之一，娘娘能恩准再好不過。”相思聲音飄飄蕩蕩的，“可相思今日前來，還是作為家人，告知娘娘一個噩耗。”
“噩耗？”雲織一霎間，有不好的預感，她害怕相思將要說出的話。
“相思想請娘娘，記得經常燒點香和紙給夫羅谷的親人們，讓她們安息。”相思幽幽道，“畢竟聽人說，冰婆婆死之前，都曾喚過娘娘的閨名。”
一席話說得雲織猝不及防，她只覺得耳裡轟的一聲，心尖被針狠狠刺了下去，四肢沉得像拴了石頭一樣，挪不動步子，她哀哀地看著相思，聲音顫顫巍巍：“為，為什麼？”
“還能因為什麼？”相思聲音發冷，“不是因為娘娘親手拿走了魂靈石嗎？不是因為娘娘親手拿走了整個夫羅谷賴以生存的魂靈石嗎？你就那麼狠心，能用容燼和整個夫羅谷為那個男人鋪路嗎？”
一陣難以抵擋的絕望和悔恨揉斷了雲織的心腸，她渾身一軟，重重跪在了結實的地面上，像浸泡在無底的深潭裡，她恍惚記起兒時冰婆婆帶著她種植下那一棵桃花樹，教著她吟唱歌謠。
雨絲冰冷，從開著的窗戶外斜斜颳了進來，窗外的庭中也有一株桃花樹，此時雖然風雨大作，但落花滿地一如當年桃花盛開時，她的冰婆婆溫暖地笑著站在樹下，對她說：“雲兒，來婆婆這裡。”
1
丫鬟來喚的時候，雲織堪堪醒來，她聽見天空中一聲悶雷，炸得人莫名心慌，她揉了揉睡眼，聲音有些啞：“是不是要下雨了？”
叮噹作響的珠簾外邊立刻響起了回答：“是的娘娘。”
她一時間還處於恍惚之中，朦朧記得丫鬟稟報說誰來了，便不經意問道：“誰來了？”
“那人在宮門口跪著要求見娘娘，是個女子，自稱相思。”丫鬟恭敬地答道。
雲織驀地清醒過來，意識到方才丫鬟嘴裡的那個名字，對她而言有多麼熟悉而又懼怕。
她顧不上衣著凌亂，疾步衝出了寢殿，身後呼啦啦跟著一大堆宮女太監，平時常常走過的漫長的青石板路，今日跑起來卻如此短，以至於她站在宮門口時，都還無措地不知怎麼開口。
她只著了單衣，站在狂風大作的宮門口卻絲毫不覺得冷，地上還有來不及清掃的落葉隨著狂風舞動不止，上空黑壓壓的烏雲來回翻湧，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她看著那個跪著的清瘦身影，說不出任何話，心底分不清是內疚還是恐懼，是願意看見她還是不願意看見她。
許久之後，相思才抬起頭，露出那張清麗無雙的面龐，嗓音幽幽：“故人相思，前來拜見雲妃娘娘。”
2
相思的樣子很美，尤其眉心處生著一隻幽藍色蝴蝶胎記，一雙鳳眼光華瀲灩，著實勾魂，夫羅谷的人們都說這就是蝶靈的王該有的特徵。上一任蝶靈的王是冰婆婆，她常常和藹地瞧著相思和雲織，稱讚兩隻小蝶靈長相可人。
雲織也很美，杏眼顧盼生輝，但少了那塊胎記，與相思比較便失了色，可她並不妒忌相思，反而是整個夫羅谷最疼愛相思的姐姐。
夫羅谷如其名，只是一個山谷，身處千丈崖之下，沒有任何通往外界的路，倘若有人摔下來，除非蝶靈願意耗費靈力變成巨蝶承載他上去，否則絕無出路。
是以整個夫羅谷數年來與世隔絕，世間無人知曉蝶靈的存在，對蝶靈而言，這是莫大的幸運，只因蝶靈一族擁有一件至寶名喚魂靈石，若有凡人知其存在，必將禍患無窮。
容燼和容殊掉下來那一日，相思正和雲織採集花露，尋思著回去釀出百花露埋到桃花樹下，等來年再喝。
那兩聲入水的巨響把雲織嚇回了原形，死死抱住大樹不撒手，相思則手一滑，一上午採集的花露便沒入了泥土中。
撿回來的兩個男人被安排在相思的小木屋裡，雲織捧著一顆受驚的心臟飛回了家，相思嘆口氣給其中一個擦拭傷口，細細一看，即便他閉著眼，也端得是一副丰神俊朗的好相貌。
驀地，他緊閉著的眼忽然睜開，黑沉沉的眼眸一下撞上相思的視線。
相思還沒反應過來，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眯著眼道：“你是誰？”
他看似無意，實則已經扣住了相思手腕的命脈，一雙眸子定定地看著她，相思眨了眨眼，小聲道：“我叫相思。”
容燼傷口犯疼，細細喘著氣又問道：“這是哪兒？”
相思沒察覺半點異樣，依舊任由他扣著命脈，老實道：“這是夫羅谷，你們從千丈崖摔下來了，我在湖邊撿的你。”
大約是被抓著不舒服，又一直被容燼追問，相思有了小情緒，沒好氣道：“你又是誰？我都告訴你了，你也要告訴我才公平！”
容燼撐著的最後一點力氣被她這沒由來的小脾氣強行打散，終於昏了過去。
臨睡前，他緊繃的神經也終於鬆了開來，只道原來是個傻姑娘。
整整一個月，相思都在衣不解帶地照顧兩人，容殊醒得比容燼早，只因容燼那日為了確認相思是友非敵強行耗了不少真氣，而云織自驚嚇之後，第二日就到了相思屋裡同她一起搗藥，是以毫不意外地見著了先行醒來的容殊。
容燼期間醒來過一次，但也只確定了自身安危後又再次沉沉睡去。
相思忍不住問候了他全家，卻見容殊猶豫地舉起手來，道他就是容燼全家之一，相思頓時覺得自己真是不厚道，怎麼就讓容燼家人也跟著被她罵？於是她又親切地問了容殊家裡還有幾口人，自己有必要跟他們一一表示歉意，收回那些不中聽的話。
容殊伸出五根手指。
相思驚道：“你爹孃還有個孩子？”
容殊搖搖頭：“我們全家有五百口人。”
雲織震驚了，相思也沒能承受住這個信息，目瞪口呆地看看容殊，又看看容燼，最終確定一定是蝶靈太長時間沒接觸凡人，所以才導致觀念落了後。
數日後，容燼幽幽轉醒，見到相思雙眼好奇地看著他，似是在觀察稀有物種，他微微挑眉：“你這是作甚？”
相思轉過頭去，扭扭捏捏地瞄了瞄他：“你們家沒有幾百個孩子吧？”
容燼撇了臉去：“只有十幾個。”
相思一手成拳往另一隻手手心砸了一下：“那就對了，所以是你們父親娶了幾百個女人，你們才會是五百口人的家庭。”
容燼眸子驟冷，脣角微怒地抿起，泛出點點白色，按著相思的肩膀推開：“與你何干？”
相思覺察到他情緒不對，似是很反感提到家事，於是乖乖閉了嘴，片刻後，又小心翼翼問他道：“你現在還會疼嗎？”
他虛抬了眼皮瞥了一眼她，換了個姿勢重新躺下，扯過被子蓋了身子，懶懶道：“與你何干？”
倏爾，雲織和容殊在屋外聽見了容燼的一聲慘叫。
3
後來相思才知道，容燼和容殊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容燼排行第七，容殊排行第三，相思詫異得很，實在沒料到容殊才是哥哥，容殊笑道：“大約是我比較膽小，阿燼做事卻一向果敢有頭腦，所以父親也比較看重他。”
雲織彷彿找到了知音，一向膽小的她也認可容殊對容燼的種種稱讚，將之悉數轉移到相思身上。相思卻不敢苟同，見他倆聊得開心，也不去打擾，自顧自招了容燼到湖邊替她採集花露，理由是那日兩人摔下來嚇得她們丟了百花露，作為賠償和謝禮，容燼都該幫她。
容燼這倒是沒那麼高高在上的樣子，竟真的認認真真地接過竹筒有樣學樣地採集起來，相思在一旁不斷指導著，偶爾還教些藥理，容燼也都虛心聽著。
奇怪的是，日子一長，容燼幾乎每日都跟著相思轉悠，連容殊都忍不住問了一句，容燼只道學海無涯苦作舟，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容殊只笑談他想泛的恐怕是情舟，說得相思臉紅不已。
有一日，容殊突然問起雲織，谷中人為何不飲食，雲織便帶著他去瞧了魂靈石，正巧被相思瞧見，有些關於魂靈石的祕密雲織是知道的，然而魂靈石凡人帶走的禍患卻只有相思和冰婆婆知曉。相思一怔，問起雲織，得知是容殊的想法後，沉了沉臉便轉身走開，私下裡悄悄告知了冰婆婆。
冰婆婆尋思半晌，才道：“相思，這兩人不可再留。”
相思皺著眉頭，那塊蝴蝶胎記微光乍起，身後蝶翼撲騰一下便舒展開來，在冰婆婆的小木屋裡來回地飛，她不解地問道：“他們見了魂靈石，只能被趕出去嗎？”
冰婆婆嘆道：“按照祖宗定下的規矩，凡是見了魂靈石的凡人都理當殺之，可我是看在你和雲織的面子上才狠下心破例一次，魂靈石何等重要，你應當清楚！”
回去的路上，相思都在苦苦思索要不要讓他們走，容燼的身影卻驀地映入眼簾。他單手挑著一盞小花燈，靜靜地候在路盡頭的柵欄旁，那種畫面，像極了丈夫在迎接歸家的小妻子。
相思一怔，忘記自己還未變回人形，立時歡快地撲騰著翅膀飛了過去：“容燼！”
容燼眨眼，只看見一隻疑似大型蝴蝶的動物衝了過來，登時嚇得不輕，縱身一躍便躲到一邊，隨即聽到那一聲熟悉的俏生生的嗓音喊著容燼，才知道那隻不明物種原來是相思，他匆忙靠近，提起小花燈照亮面前的人，赫然就是那傻姑娘。
他微微挑眉：“蝶妖？”
“呸，什麼蝶妖。”相思覺得著實丟了臉面，沒好氣地多撲騰了兩下蝶翼，眉心的胎記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我是蝶靈。”
容燼薄脣輕啟：“蝶靈？”
“是啊，不信你看。”相思拉著他的手擱在眉心的胎記上，輕輕觸碰了兩下，光輝便更加絢爛。
容燼被迷得有些睜不開眼，低聲笑道：“你莫不是在額頭上抹了夜裡會發亮的粉末罷？”
“這是身體的自然反應。”相思解釋道，隨後又讓他把手放在身後的蝶翼上，經過他的撫摸，正常的蝶翼剎那間便變換了形狀，若相思一低落，蝶翼還會不由自主地耷拉下來，緊緊圍在相思的腰上一直到腳踝處，像是一身別緻的裙子。
容燼玩味地瞧著，自那晚起，便經常不亦樂乎地玩玩相思的胎記，逗她長出蝶翼把玩，相思著實難為情，但又苦於是自己挖的坑，只得任由他把玩。
日子又過去幾日，想起那幾日冰婆婆的囑咐，相思亦是為難。
可這一日始終會到來。
4
相思終於提出這個問題，是她和容燼再一次在湖邊採集百花露的時候，彼時風和日麗，相思的心裡卻大雨滂沱。她自認為萬事以大局為重，可是真正到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又琢磨起怎麼把話圓回去。
“容燼，你們有想過回家嗎？”
“就私心來說，我並不願回家。”
“你們在崖下幾月有餘，家裡人不擔心嗎……”
“家裡人生性涼薄，少了我們兄弟倆，還有其他兄弟，他們更希望我們倆永遠都回不去了。”
“其實雲織說沒有出谷的路是假的，如若你們想出谷，我是可以……”
他察覺出了意味，瀲灩好看的眸子瞪著相思：“你不願我留下來？”
相思當然不是不願意，可她一激動，眉心的蝴蝶便翩翩欲飛，閃爍的光芒在陽光的照射下更加奪目，身後的蝶翼控制不住伸展的慾望，撲騰一下又張開扇動起來，容燼沉了沉臉：“你果然不高興我住這裡。”
相思多麼想告訴他，自己從頭至尾都想把他留下，可事實是，她腦海裡總會響起冰婆婆的忠告，不得已之下，她囁嚅道：“你別生氣。其實那日我看見容殊去偷看了魂靈石。”
容燼虛虛抬了眸子看了看她。
“魂靈石對蝶靈來說非常重要。”她又補充道，眼神飄飄忽忽地看著他，生怕他惱了臉色，“我爹孃就是因為一個誤闖夫羅谷的凡人動了魂靈石才死的。”
容燼一下軟了神態，好整以暇地看著相思，淡聲道：“過來。”
相思真是沒敢忤逆，一對蝶翼撲稜稜地拍著飛到他跟前，他驀然扣住相思臉龐，輕輕吻在眉心的蝴蝶胎記上：“現在還覺得我生氣了嗎？”
“我確定了。”相思身體劇烈一晃，膝蓋差點軟下去，“你肯定生氣極了。”
容燼扶額道：“我這是喜歡極了。”
相思細思極恐：“你喜歡生我的氣？”
“相思，我這是喜歡你，喜歡你才會吻你。”容燼無奈地揉揉這傻姑娘的頭，溫言道，“可是你說的不錯，我和容殊的確該走了，今日你不提起，我也是準備告訴你的。”
相思還沉浸在那一句“喜歡你”中不可自拔，卻又被他後面的話敲了敲腦袋，頓時有些慌亂無措道：“容，容燼，我其實真的不想你走的。”
容燼立時勾起嘴角一笑：“我知道啊。”
相思錯愕道：“那，那你還走？”
他握著她的手，靜靜坐在湖邊的桃花樹下，指尖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心裡漾起一陣暖，他低低笑著，將下頷柔柔擱在她的肩上：“相思，我的命運如此，我不得不回去。”
相思這才記起第一日見他的場景，他和容殊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他天生的警覺，他家裡有那麼多人，他從來沒解釋，她也從來不問，可如今想起來，太多令人懷疑的地方都被她忽略了。
她只好從頭問起：“你們為什麼會從千丈崖上摔下來？”
“我說過，我有很多兄弟，不止容殊一個。”容燼聲音低微喑啞，“我出生在洵國帝王之家，父皇很寵愛我母妃，因而我一出生就被封為太子。我以後會坐在那把光芒萬丈的龍椅上，俯瞰錦繡江山。世間有無數人都想得到皇位，更別提我的兄弟們，我的存在，是他們登上皇位最大的威脅。”
“所以你掉下懸崖，也是他們做的？”相思震驚道。
“沒錯。”他默默低下頭，看著鋪了滿地的桃花花瓣，被風捲起又落下，像極了自己起伏不斷的命運，“我不想參與這些，可是我母妃還在宮中，疼愛我的父皇身體愈發孱弱，如若他們以為我死了，不知道會怎麼對付父皇母妃。”
相思聞言，尋思了片刻堅定道：“我會送你們出去。”
她的眸子裡，似乎盛滿了細碎的星光。
5
整個變故就發生在那晚後的凌晨。
相思和容燼約好第二日早便把他們送出谷，待第二日凌晨，相思朦朦朧朧間聽見了一片哀嚎聲，不絕於耳，她倉促著好一身衣衫，衝出了小木屋，只見遍地是蝶靈的屍體，遠處還泛著強烈的火光。
無數狂躁的蝶靈見到相思後馬上揪住她的衣領詢問魂靈石在哪兒。
她當下臉色煞白，眉心的胎記破天荒地變紅，身後的蝶翼嘩啦扇開，直直衝向那處火光。
那是冰婆婆的木屋，她已經年邁，在沒有魂靈石的情況下難以支撐，於是她發了瘋一般撲騰著蝶翼亂闖亂撞，終是打翻了燭臺，燃燒了半個夫羅谷。
等到其他蝶靈發現起因時，冰婆婆已經消失在火光中。
相思撲上前，瘋狂地刨著一堆堆的灰燼，撕心裂肺地喚著冰婆婆和那些蝶靈的名字，卻見到身邊的蝶靈一個個開始灰飛煙滅，神形俱散，冰婆婆的囑咐突然響在耳邊：“萬不可讓凡人動魂靈石，否則整個夫羅谷都會滅亡！”
沒錯，冰婆婆曾對她千叮萬囑，魂靈石是蝶靈的靈力之源，一旦被人拿走，靈力不夠的蝶靈都將灰飛煙滅，而如今的夫羅谷，唯有云織和相思才能逃過一劫。
血光之中，她一身蕭瑟。
良久，淚珠不斷地從空洞的雙眸裡滾落到塵埃之中，她渾身顫抖著，哭得失了聲，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漫無目的地在谷裡尋找，她想找到一隻活生生的蝶靈，想找到雲織，更想找到容燼。
可是她連著找了三天三夜，連湖底都找過了，唯獨沒有找到那消失的三個人。
她心裡有各種隱隱的猜測，卻不敢相信這一切。
她終於萬念俱灰，跳下了夫羅谷的湖，任由湖水將自己吞沒，她想，這樣也不失為一種解脫，至少那些真相，她不想去揭開。湖水透著刺痛的涼意，她逐漸失去了意識。
相思沒有想到，夫羅谷的真正出路是在湖底。她陰差陽錯地被湖水送出了谷，漂流上岸，被一家漁夫所救。一切都是那麼巧合，那個漁夫的家就住在洵國都城郊外。
相思相信，這是上天讓她莫要忘了夫羅谷的恨。
於是她每日都會跟著漁夫到都城裡賣魚，期望能有機會遇見故人。都城裡很熱鬧，挨家挨戶的百姓和各行的小販都會對天下大事、名門雜事議論紛紛，尤其是皇族。
他們會說幾月前先皇駕崩，太子殿下回城登基做了皇帝；他們會說與太子隨行的三王爺為了保護在外被刺殺的太子身受重傷陷入昏迷，至今未醒；他們還會說新皇在民間邂逅美人云氏，擇日便立為雲妃娘娘……相思咬著脣，出了血也未曾察覺。
她蹲坐在賣魚的小攤後面，無聲地痛哭。
有些真相，她不能自欺欺人一輩子。
皇宮戒備森嚴，相思難以潛入，可容殊的王府卻是好進的，於是相思當晚就偷偷進了王府中，摸索到容殊寢房屋頂，小心翼翼地掀開了瓦片。身邊大紅的燈籠在風裡不住地搖晃，相思的心也跟著晃，極為緊張，身後一雙蝶翼又沒控制住跑了出來。
她探過腦袋，定睛往屋內一瞧，只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筆直地佇立在床側。
居然是容燼。
相思壓抑不住欣喜，她立時就想躍下房頂，去問問他過得好不好，問問他雲織是不是雲妃，問問他魂靈石……是不是他拿走的。
可只是片刻，容燼就開口道：“我終於做了皇帝。”
相思一怔。
“你看看，你穿龍袍的樣子是不是很好看？”容燼又接著道，“可現在身著龍袍的是朕，儘管朕現在披著你的皮囊，但以後坐擁江山的是朕，揚名史冊的還是朕，朕才是最後的贏家！”
他雙手撐在躺著的容殊兩側，嘴角勾得狠厲：“我容殊才應該是真龍天子，容燼，你真該醒來好好看看，我現在有多麼至高無上。”
他是容殊！
相思雙目盈淚，緊緊捂住脣，生怕露了一點聲息。
待到出了王爺府之後，相思才抱緊雙肩癱坐在牆邊，泣不成聲。
夫羅魂靈石，蝶靈取之長生不老，凡人取之可移形換魂。被拿走的魂靈石，無故消失的雲織，莫名昏迷不醒的“容殊”，登基為帝卻立雲織為妃的“容燼”。她想，她明白了，所有的真相是一顆顆散落的珠子，只差那個人來把它串成一條完整的鏈子，相思想著，只要見著那個人，哪怕她不說一句話，相思也能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樣的。
是以她從第二日凌晨起，跪在了宮門口，只為了求見雲妃。
6
一道強光再次劃過天際，宛若將要撕裂蒼穹，隨即一陣震人心神的雷鳴傳來，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地砸落在屋頂，雨水從房簷流下自成一道道珠簾，而後落地匯成雨海，雲織站在窗邊，相思在她身後靜默著。
“你為什麼要來？”雲織心慌得說話都有些艱難，“相思，我做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愛容殊，我只想擁有他。你莫要打擾我的生活可好？容燼和容殊雖然換了魂，可容燼依然是你的，只要你想，我可以讓你和他見面。”
“是，這是相思的請求之一，娘娘能恩准再好不過。”相思聲音飄飄蕩蕩的，“可相思今日前來，還是作為家人，告知娘娘一個噩耗。”
“噩耗？”雲織一霎間，有不好的預感，她害怕相思將要說出的話。
“相思想請娘娘，記得經常燒點香和紙給夫羅谷的親人們，讓她們安息。”相思幽幽道，“畢竟聽人說，冰婆婆死之前，都曾喚過娘娘的閨名。”
一席話說得雲織猝不及防，她只覺得耳裡轟的一聲，心尖被針狠狠刺了下去，四肢沉得像拴了石頭一樣，挪不動步子，她哀哀地看著相思，聲音顫顫巍巍：“為，為什麼？”
“還能因為什麼？”相思聲音發冷，“不是因為娘娘親手拿走了魂靈石嗎？不是因為娘娘親手拿走了整個夫羅谷賴以生存的魂靈石嗎？你就那麼狠心，能用容燼和整個夫羅谷為那個男人鋪路嗎？”
一陣難以抵擋的絕望和悔恨揉斷了雲織的心腸，她渾身一軟，重重跪在了結實的地面上，像浸泡在無底的深潭裡，她恍惚記起兒時冰婆婆帶著她種植下那一棵桃花樹，教著她吟唱歌謠。
雨絲冰冷，從開著的窗戶外斜斜颳了進來，窗外的庭中也有一株桃花樹，此時雖然風雨大作，但落花滿地一如當年桃花盛開時，她的冰婆婆溫暖地笑著站在樹下，對她說：“雲兒，來婆婆這裡。”
。
雲織過得並不好。
因為容殊心裡只有皇位，容不得其他，但云織助他完成夙願，是為大功，且移魂之術在凡人眼裡太過離奇，因而容殊並不怎麼擔心容燼甦醒，也只當雲織是為了彌補心中對容燼的虧欠，索性擬了聖旨允許雲織捎人照料。
相思順利混入醫女當中。
當相思真正光明正大地坐在容燼身邊時，蒼白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笑意，她輕輕描繪著容燼如今的眉眼，哽咽道：“容燼，容燼，容燼……”
一聲又一聲，她多日來的想念和猜疑頃刻之間崩塌。
當初容殊為了移魂，給容燼下了過重的藥物，加上容燼先前重傷未愈，這才昏迷不醒。相思為此去求訪了民間數位高人，依舊沒有法子，在回府的路上，她皺著眉思索時不留神撞到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道士。
老道捂著胸口大聲喊疼，見著她額頭上的胎記後登時閉了嘴，只顫著手指狂喜道：“蝶靈！我瞧見蝶靈了！”
相思聞言驚懼不已，連忙拼命控制蝶翼伸展，又制止他道：“您肯定認錯了，我並不知道什麼蝶靈。”
老道詫異地在她身上逡巡了幾圈，遲疑地轉過身一邊走還一邊道：“也是，蝶翼能救人性命的蝶靈不過只是個傳說罷了，再說，哪有蝶靈為了救人而犧牲自己寶貴的蝶翼呢？”
相思聞言一喜： “道長，您說的可是真的？蝶靈的蝶翼真的可以救人一命？”
她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救容燼，也不知道冥冥之中是否是老天保佑讓她活著再遇見容燼，又給了她機會救治容燼，不管自己會失去什麼，她也不能輕易讓容燼丟了性命，他們要一起看看凡間的世界。
7
容燼終於甦醒。
他張開眼睛後，見到的就是相思那張他魂牽夢縈的絕美面容，他滿目欣喜還忍不住自嘲道：“怎的每次遇到你都躺在床上？”
相思張了張嘴，又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她只能咬著脣慟哭著，然後用盡所有餘力抱緊容燼，把連日來的委屈焦急都發洩出來。
她的身子冷得他一驚，他一把奪過她的手，觸指冰寒刺骨，他驚怒道：“你究竟怎麼了？”
相思不肯細說，只道自己是染了風寒，可這時候，雲織卻一把推開房門，眼神哀哀地看著相思，慟聲道：“相思，你竟自斷了蝶翼！”
她在廚房燉藥的小盅裡看到了殘缺的蝶翼。
“不是的。”相思一急，阻攔她道，“我的蝶翼還好好的，雲織你莫要胡說。”
“相思。”容燼滿心酸楚，哽在喉間，只一字一句沉聲問道，“你的蝶翼呢？你把它張開，讓我看看。”
相思縱然有諸多借口，也難以讓容燼相信她的蝶翼是在夫羅谷燒燬的，雲織手裡拿著那個藥盅足以說明一切。容燼之後把她趕出了房間，一個人默默地在房間裡不吃不喝了一整日，無論誰來都不予以理會，相思一時不知如何勸他，只是忍著後背的劇痛傻傻地坐在門口臺階上候著他開門。
不到夜裡，容燼就開了門，發現坐在臺階上瑟瑟發抖的她時，他一下沒忍住落了淚，把她猛地擁入懷裡，壓低嗓音道：“傻姑娘，怎麼會這麼傻……我到底哪裡好，值得你這樣對我……”
容燼恨自己無能，被容殊騙了數年，直到今日成王敗寇，方才知曉他的為人，還害得愛他的人如此慘痛，他今後慘淡無光的生命裡，只有相思是他此生唯一的溫暖，最大的執著。他堅定地想著，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傻姑娘，今後的歲月，哪怕孤注一擲，他也要讓她幸福安寧。
容殊說到底還是懼怕容燼的能力，更何況容燼還頂著三王爺的名義，起兵造反也並非不可能，他思量一番，下了聖旨賜給容燼秦州封地，實則是想在半路截殺。
相思原本離開了魂靈石，靈力就不如以前，加之斷了蝶翼，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身子消瘦得令他心疼。雲織聽說後，迅速派了人將她接到了宮裡最靠近魂靈石的地方，這才有了好轉的趨勢。
容燼無能為力，他沒有任何辦法重新獲得屬於他的一切，護她一世長安，他也沒辦法利用王爺的勢力對抗如今的容殊，他能給的只會是螢火之光，哪能及皓月之輝？
他心中逐漸有了自己的想法，踏著幼時到今日走過無數次的青石路，穿過一道道深宮的迴廊，他終於站到容殊面前，眼中濃墨一般的黑，漫無邊際，嗓音冷冽：“不用皇上多費心，臣願自盡。”
容殊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可清楚你在說什麼？”
“臣很清楚。”
“你有何條件？”
容燼回府前特地去看了相思，他有些日子沒和她好好說過話了，可真正站在門口，他只能怔怔地瞧著她。她背對著自己躺在榻上，屋內還薰著檀香，畫面安然靜好，他靜靜地走過去，輕手輕腳替她蓋好床褥，虛虛描摹著她的輪廓，就像她經常做的那樣。
許久，他才怕驚著她似的收回了手。
相思，我定要護你一世長安。
1
丫鬟來喚的時候，雲織堪堪醒來，她聽見天空中一聲悶雷，炸得人莫名心慌，她揉了揉睡眼，聲音有些啞：“是不是要下雨了？”
叮噹作響的珠簾外邊立刻響起了回答：“是的娘娘。”
她一時間還處於恍惚之中，朦朧記得丫鬟稟報說誰來了，便不經意問道：“誰來了？”
“那人在宮門口跪著要求見娘娘，是個女子，自稱相思。”丫鬟恭敬地答道。
雲織驀地清醒過來，意識到方才丫鬟嘴裡的那個名字，對她而言有多麼熟悉而又懼怕。
她顧不上衣著凌亂，疾步衝出了寢殿，身後呼啦啦跟著一大堆宮女太監，平時常常走過的漫長的青石板路，今日跑起來卻如此短，以至於她站在宮門口時，都還無措地不知怎麼開口。
她只著了單衣，站在狂風大作的宮門口卻絲毫不覺得冷，地上還有來不及清掃的落葉隨著狂風舞動不止，上空黑壓壓的烏雲來回翻湧，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她看著那個跪著的清瘦身影，說不出任何話，心底分不清是內疚還是恐懼，是願意看見她還是不願意看見她。
許久之後，相思才抬起頭，露出那張清麗無雙的面龐，嗓音幽幽：“故人相思，前來拜見雲妃娘娘。”
2
相思的樣子很美，尤其眉心處生著一隻幽藍色蝴蝶胎記，一雙鳳眼光華瀲灩，著實勾魂，夫羅谷的人們都說這就是蝶靈的王該有的特徵。上一任蝶靈的王是冰婆婆，她常常和藹地瞧著相思和雲織，稱讚兩隻小蝶靈長相可人。
雲織也很美，杏眼顧盼生輝，但少了那塊胎記，與相思比較便失了色，可她並不妒忌相思，反而是整個夫羅谷最疼愛相思的姐姐。
夫羅谷如其名，只是一個山谷，身處千丈崖之下，沒有任何通往外界的路，倘若有人摔下來，除非蝶靈願意耗費靈力變成巨蝶承載他上去，否則絕無出路。
是以整個夫羅谷數年來與世隔絕，世間無人知曉蝶靈的存在，對蝶靈而言，這是莫大的幸運，只因蝶靈一族擁有一件至寶名喚魂靈石，若有凡人知其存在，必將禍患無窮。
容燼和容殊掉下來那一日，相思正和雲織採集花露，尋思著回去釀出百花露埋到桃花樹下，等來年再喝。
那兩聲入水的巨響把雲織嚇回了原形，死死抱住大樹不撒手，相思則手一滑，一上午採集的花露便沒入了泥土中。
撿回來的兩個男人被安排在相思的小木屋裡，雲織捧著一顆受驚的心臟飛回了家，相思嘆口氣給其中一個擦拭傷口，細細一看，即便他閉著眼，也端得是一副丰神俊朗的好相貌。
驀地，他緊閉著的眼忽然睜開，黑沉沉的眼眸一下撞上相思的視線。
相思還沒反應過來，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眯著眼道：“你是誰？”
他看似無意，實則已經扣住了相思手腕的命脈，一雙眸子定定地看著她，相思眨了眨眼，小聲道：“我叫相思。”
容燼傷口犯疼，細細喘著氣又問道：“這是哪兒？”
相思沒察覺半點異樣，依舊任由他扣著命脈，老實道：“這是夫羅谷，你們從千丈崖摔下來了，我在湖邊撿的你。”
大約是被抓著不舒服，又一直被容燼追問，相思有了小情緒，沒好氣道：“你又是誰？我都告訴你了，你也要告訴我才公平！”
容燼撐著的最後一點力氣被她這沒由來的小脾氣強行打散，終於昏了過去。
臨睡前，他緊繃的神經也終於鬆了開來，只道原來是個傻姑娘。
整整一個月，相思都在衣不解帶地照顧兩人，容殊醒得比容燼早，只因容燼那日為了確認相思是友非敵強行耗了不少真氣，而云織自驚嚇之後，第二日就到了相思屋裡同她一起搗藥，是以毫不意外地見著了先行醒來的容殊。
容燼期間醒來過一次，但也只確定了自身安危後又再次沉沉睡去。
相思忍不住問候了他全家，卻見容殊猶豫地舉起手來，道他就是容燼全家之一，相思頓時覺得自己真是不厚道，怎麼就讓容燼家人也跟著被她罵？於是她又親切地問了容殊家裡還有幾口人，自己有必要跟他們一一表示歉意，收回那些不中聽的話。
容殊伸出五根手指。
相思驚道：“你爹孃還有個孩子？”
容殊搖搖頭：“我們全家有五百口人。”
雲織震驚了，相思也沒能承受住這個信息，目瞪口呆地看看容殊，又看看容燼，最終確定一定是蝶靈太長時間沒接觸凡人，所以才導致觀念落了後。
數日後，容燼幽幽轉醒，見到相思雙眼好奇地看著他，似是在觀察稀有物種，他微微挑眉：“你這是作甚？”
相思轉過頭去，扭扭捏捏地瞄了瞄他：“你們家沒有幾百個孩子吧？”
容燼撇了臉去：“只有十幾個。”
相思一手成拳往另一隻手手心砸了一下：“那就對了，所以是你們父親娶了幾百個女人，你們才會是五百口人的家庭。”
容燼眸子驟冷，脣角微怒地抿起，泛出點點白色，按著相思的肩膀推開：“與你何干？”
相思覺察到他情緒不對，似是很反感提到家事，於是乖乖閉了嘴，片刻後，又小心翼翼問他道：“你現在還會疼嗎？”
他虛抬了眼皮瞥了一眼她，換了個姿勢重新躺下，扯過被子蓋了身子，懶懶道：“與你何干？”
倏爾，雲織和容殊在屋外聽見了容燼的一聲慘叫。
3
後來相思才知道，容燼和容殊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容燼排行第七，容殊排行第三，相思詫異得很，實在沒料到容殊才是哥哥，容殊笑道：“大約是我比較膽小，阿燼做事卻一向果敢有頭腦，所以父親也比較看重他。”
雲織彷彿找到了知音，一向膽小的她也認可容殊對容燼的種種稱讚，將之悉數轉移到相思身上。相思卻不敢苟同，見他倆聊得開心，也不去打擾，自顧自招了容燼到湖邊替她採集花露，理由是那日兩人摔下來嚇得她們丟了百花露，作為賠償和謝禮，容燼都該幫她。
容燼這倒是沒那麼高高在上的樣子，竟真的認認真真地接過竹筒有樣學樣地採集起來，相思在一旁不斷指導著，偶爾還教些藥理，容燼也都虛心聽著。
奇怪的是，日子一長，容燼幾乎每日都跟著相思轉悠，連容殊都忍不住問了一句，容燼只道學海無涯苦作舟，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容殊只笑談他想泛的恐怕是情舟，說得相思臉紅不已。
有一日，容殊突然問起雲織，谷中人為何不飲食，雲織便帶著他去瞧了魂靈石，正巧被相思瞧見，有些關於魂靈石的祕密雲織是知道的，然而魂靈石凡人帶走的禍患卻只有相思和冰婆婆知曉。相思一怔，問起雲織，得知是容殊的想法後，沉了沉臉便轉身走開，私下裡悄悄告知了冰婆婆。
冰婆婆尋思半晌，才道：“相思，這兩人不可再留。”
相思皺著眉頭，那塊蝴蝶胎記微光乍起，身後蝶翼撲騰一下便舒展開來，在冰婆婆的小木屋裡來回地飛，她不解地問道：“他們見了魂靈石，只能被趕出去嗎？”
冰婆婆嘆道：“按照祖宗定下的規矩，凡是見了魂靈石的凡人都理當殺之，可我是看在你和雲織的面子上才狠下心破例一次，魂靈石何等重要，你應當清楚！”
回去的路上，相思都在苦苦思索要不要讓他們走，容燼的身影卻驀地映入眼簾。他單手挑著一盞小花燈，靜靜地候在路盡頭的柵欄旁，那種畫面，像極了丈夫在迎接歸家的小妻子。
相思一怔，忘記自己還未變回人形，立時歡快地撲騰著翅膀飛了過去：“容燼！”
容燼眨眼，只看見一隻疑似大型蝴蝶的動物衝了過來，登時嚇得不輕，縱身一躍便躲到一邊，隨即聽到那一聲熟悉的俏生生的嗓音喊著容燼，才知道那隻不明物種原來是相思，他匆忙靠近，提起小花燈照亮面前的人，赫然就是那傻姑娘。
他微微挑眉：“蝶妖？”
“呸，什麼蝶妖。”相思覺得著實丟了臉面，沒好氣地多撲騰了兩下蝶翼，眉心的胎記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我是蝶靈。”
容燼薄脣輕啟：“蝶靈？”
“是啊，不信你看。”相思拉著他的手擱在眉心的胎記上，輕輕觸碰了兩下，光輝便更加絢爛。
容燼被迷得有些睜不開眼，低聲笑道：“你莫不是在額頭上抹了夜裡會發亮的粉末罷？”
“這是身體的自然反應。”相思解釋道，隨後又讓他把手放在身後的蝶翼上，經過他的撫摸，正常的蝶翼剎那間便變換了形狀，若相思一低落，蝶翼還會不由自主地耷拉下來，緊緊圍在相思的腰上一直到腳踝處，像是一身別緻的裙子。
容燼玩味地瞧著，自那晚起，便經常不亦樂乎地玩玩相思的胎記，逗她長出蝶翼把玩，相思著實難為情，但又苦於是自己挖的坑，只得任由他把玩。
日子又過去幾日，想起那幾日冰婆婆的囑咐，相思亦是為難。
可這一日始終會到來。
4
相思終於提出這個問題，是她和容燼再一次在湖邊採集百花露的時候，彼時風和日麗，相思的心裡卻大雨滂沱。她自認為萬事以大局為重，可是真正到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又琢磨起怎麼把話圓回去。
“容燼，你們有想過回家嗎？”
“就私心來說，我並不願回家。”
“你們在崖下幾月有餘，家裡人不擔心嗎……”
“家裡人生性涼薄，少了我們兄弟倆，還有其他兄弟，他們更希望我們倆永遠都回不去了。”
“其實雲織說沒有出谷的路是假的，如若你們想出谷，我是可以……”
他察覺出了意味，瀲灩好看的眸子瞪著相思：“你不願我留下來？”
相思當然不是不願意，可她一激動，眉心的蝴蝶便翩翩欲飛，閃爍的光芒在陽光的照射下更加奪目，身後的蝶翼控制不住伸展的慾望，撲騰一下又張開扇動起來，容燼沉了沉臉：“你果然不高興我住這裡。”
相思多麼想告訴他，自己從頭至尾都想把他留下，可事實是，她腦海裡總會響起冰婆婆的忠告，不得已之下，她囁嚅道：“你別生氣。其實那日我看見容殊去偷看了魂靈石。”
容燼虛虛抬了眸子看了看她。
“魂靈石對蝶靈來說非常重要。”她又補充道，眼神飄飄忽忽地看著他，生怕他惱了臉色，“我爹孃就是因為一個誤闖夫羅谷的凡人動了魂靈石才死的。”
容燼一下軟了神態，好整以暇地看著相思，淡聲道：“過來。”
相思真是沒敢忤逆，一對蝶翼撲稜稜地拍著飛到他跟前，他驀然扣住相思臉龐，輕輕吻在眉心的蝴蝶胎記上：“現在還覺得我生氣了嗎？”
“我確定了。”相思身體劇烈一晃，膝蓋差點軟下去，“你肯定生氣極了。”
容燼扶額道：“我這是喜歡極了。”
相思細思極恐：“你喜歡生我的氣？”
“相思，我這是喜歡你，喜歡你才會吻你。”容燼無奈地揉揉這傻姑娘的頭，溫言道，“可是你說的不錯，我和容殊的確該走了，今日你不提起，我也是準備告訴你的。”
相思還沉浸在那一句“喜歡你”中不可自拔，卻又被他後面的話敲了敲腦袋，頓時有些慌亂無措道：“容，容燼，我其實真的不想你走的。”
容燼立時勾起嘴角一笑：“我知道啊。”
相思錯愕道：“那，那你還走？”
他握著她的手，靜靜坐在湖邊的桃花樹下，指尖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心裡漾起一陣暖，他低低笑著，將下頷柔柔擱在她的肩上：“相思，我的命運如此，我不得不回去。”
相思這才記起第一日見他的場景，他和容殊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他天生的警覺，他家裡有那麼多人，他從來沒解釋，她也從來不問，可如今想起來，太多令人懷疑的地方都被她忽略了。
她只好從頭問起：“你們為什麼會從千丈崖上摔下來？”
“我說過，我有很多兄弟，不止容殊一個。”容燼聲音低微喑啞，“我出生在洵國帝王之家，父皇很寵愛我母妃，因而我一出生就被封為太子。我以後會坐在那把光芒萬丈的龍椅上，俯瞰錦繡江山。世間有無數人都想得到皇位，更別提我的兄弟們，我的存在，是他們登上皇位最大的威脅。”
“所以你掉下懸崖，也是他們做的？”相思震驚道。
“沒錯。”他默默低下頭，看著鋪了滿地的桃花花瓣，被風捲起又落下，像極了自己起伏不斷的命運，“我不想參與這些，可是我母妃還在宮中，疼愛我的父皇身體愈發孱弱，如若他們以為我死了，不知道會怎麼對付父皇母妃。”
相思聞言，尋思了片刻堅定道：“我會送你們出去。”
她的眸子裡，似乎盛滿了細碎的星光。
5
整個變故就發生在那晚後的凌晨。
相思和容燼約好第二日早便把他們送出谷，待第二日凌晨，相思朦朦朧朧間聽見了一片哀嚎聲，不絕於耳，她倉促著好一身衣衫，衝出了小木屋，只見遍地是蝶靈的屍體，遠處還泛著強烈的火光。
無數狂躁的蝶靈見到相思後馬上揪住她的衣領詢問魂靈石在哪兒。
她當下臉色煞白，眉心的胎記破天荒地變紅，身後的蝶翼嘩啦扇開，直直衝向那處火光。
那是冰婆婆的木屋，她已經年邁，在沒有魂靈石的情況下難以支撐，於是她發了瘋一般撲騰著蝶翼亂闖亂撞，終是打翻了燭臺，燃燒了半個夫羅谷。
等到其他蝶靈發現起因時，冰婆婆已經消失在火光中。
相思撲上前，瘋狂地刨著一堆堆的灰燼，撕心裂肺地喚著冰婆婆和那些蝶靈的名字，卻見到身邊的蝶靈一個個開始灰飛煙滅，神形俱散，冰婆婆的囑咐突然響在耳邊：“萬不可讓凡人動魂靈石，否則整個夫羅谷都會滅亡！”
沒錯，冰婆婆曾對她千叮萬囑，魂靈石是蝶靈的靈力之源，一旦被人拿走，靈力不夠的蝶靈都將灰飛煙滅，而如今的夫羅谷，唯有云織和相思才能逃過一劫。
血光之中，她一身蕭瑟。
良久，淚珠不斷地從空洞的雙眸裡滾落到塵埃之中，她渾身顫抖著，哭得失了聲，她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漫無目的地在谷裡尋找，她想找到一隻活生生的蝶靈，想找到雲織，更想找到容燼。
可是她連著找了三天三夜，連湖底都找過了，唯獨沒有找到那消失的三個人。
她心裡有各種隱隱的猜測，卻不敢相信這一切。
她終於萬念俱灰，跳下了夫羅谷的湖，任由湖水將自己吞沒，她想，這樣也不失為一種解脫，至少那些真相，她不想去揭開。湖水透著刺痛的涼意，她逐漸失去了意識。
相思沒有想到，夫羅谷的真正出路是在湖底。她陰差陽錯地被湖水送出了谷，漂流上岸，被一家漁夫所救。一切都是那麼巧合，那個漁夫的家就住在洵國都城郊外。
相思相信，這是上天讓她莫要忘了夫羅谷的恨。
於是她每日都會跟著漁夫到都城裡賣魚，期望能有機會遇見故人。都城裡很熱鬧，挨家挨戶的百姓和各行的小販都會對天下大事、名門雜事議論紛紛，尤其是皇族。
他們會說幾月前先皇駕崩，太子殿下回城登基做了皇帝；他們會說與太子隨行的三王爺為了保護在外被刺殺的太子身受重傷陷入昏迷，至今未醒；他們還會說新皇在民間邂逅美人云氏，擇日便立為雲妃娘娘……相思咬著脣，出了血也未曾察覺。
她蹲坐在賣魚的小攤後面，無聲地痛哭。
有些真相，她不能自欺欺人一輩子。
皇宮戒備森嚴，相思難以潛入，可容殊的王府卻是好進的，於是相思當晚就偷偷進了王府中，摸索到容殊寢房屋頂，小心翼翼地掀開了瓦片。身邊大紅的燈籠在風裡不住地搖晃，相思的心也跟著晃，極為緊張，身後一雙蝶翼又沒控制住跑了出來。
她探過腦袋，定睛往屋內一瞧，只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筆直地佇立在床側。
居然是容燼。
相思壓抑不住欣喜，她立時就想躍下房頂，去問問他過得好不好，問問他雲織是不是雲妃，問問他魂靈石……是不是他拿走的。
可只是片刻，容燼就開口道：“我終於做了皇帝。”
相思一怔。
“你看看，你穿龍袍的樣子是不是很好看？”容燼又接著道，“可現在身著龍袍的是朕，儘管朕現在披著你的皮囊，但以後坐擁江山的是朕，揚名史冊的還是朕，朕才是最後的贏家！”
他雙手撐在躺著的容殊兩側，嘴角勾得狠厲：“我容殊才應該是真龍天子，容燼，你真該醒來好好看看，我現在有多麼至高無上。”
他是容殊！
相思雙目盈淚，緊緊捂住脣，生怕露了一點聲息。
待到出了王爺府之後，相思才抱緊雙肩癱坐在牆邊，泣不成聲。
夫羅魂靈石，蝶靈取之長生不老，凡人取之可移形換魂。被拿走的魂靈石，無故消失的雲織，莫名昏迷不醒的“容殊”，登基為帝卻立雲織為妃的“容燼”。她想，她明白了，所有的真相是一顆顆散落的珠子，只差那個人來把它串成一條完整的鏈子，相思想著，只要見著那個人，哪怕她不說一句話，相思也能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樣的。
是以她從第二日凌晨起，跪在了宮門口，只為了求見雲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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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強光再次劃過天際，宛若將要撕裂蒼穹，隨即一陣震人心神的雷鳴傳來，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地砸落在屋頂，雨水從房簷流下自成一道道珠簾，而後落地匯成雨海，雲織站在窗邊，相思在她身後靜默著。
“你為什麼要來？”雲織心慌得說話都有些艱難，“相思，我做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愛容殊，我只想擁有他。你莫要打擾我的生活可好？容燼和容殊雖然換了魂，可容燼依然是你的，只要你想，我可以讓你和他見面。”
“是，這是相思的請求之一，娘娘能恩准再好不過。”相思聲音飄飄蕩蕩的，“可相思今日前來，還是作為家人，告知娘娘一個噩耗。”
“噩耗？”雲織一霎間，有不好的預感，她害怕相思將要說出的話。
“相思想請娘娘，記得經常燒點香和紙給夫羅谷的親人們，讓她們安息。”相思幽幽道，“畢竟聽人說，冰婆婆死之前，都曾喚過娘娘的閨名。”
一席話說得雲織猝不及防，她只覺得耳裡轟的一聲，心尖被針狠狠刺了下去，四肢沉得像拴了石頭一樣，挪不動步子，她哀哀地看著相思，聲音顫顫巍巍：“為，為什麼？”
“還能因為什麼？”相思聲音發冷，“不是因為娘娘親手拿走了魂靈石嗎？不是因為娘娘親手拿走了整個夫羅谷賴以生存的魂靈石嗎？你就那麼狠心，能用容燼和整個夫羅谷為那個男人鋪路嗎？”
一陣難以抵擋的絕望和悔恨揉斷了雲織的心腸，她渾身一軟，重重跪在了結實的地面上，像浸泡在無底的深潭裡，她恍惚記起兒時冰婆婆帶著她種植下那一棵桃花樹，教著她吟唱歌謠。
雨絲冰冷，從開著的窗戶外斜斜颳了進來，窗外的庭中也有一株桃花樹，此時雖然風雨大作，但落花滿地一如當年桃花盛開時，她的冰婆婆溫暖地笑著站在樹下，對她說：“雲兒，來婆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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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織過得並不好。
因為容殊心裡只有皇位，容不得其他，但云織助他完成夙願，是為大功，且移魂之術在凡人眼裡太過離奇，因而容殊並不怎麼擔心容燼甦醒，也只當雲織是為了彌補心中對容燼的虧欠，索性擬了聖旨允許雲織捎人照料。
相思順利混入醫女當中。
當相思真正光明正大地坐在容燼身邊時，蒼白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笑意，她輕輕描繪著容燼如今的眉眼，哽咽道：“容燼，容燼，容燼……”
一聲又一聲，她多日來的想念和猜疑頃刻之間崩塌。
當初容殊為了移魂，給容燼下了過重的藥物，加上容燼先前重傷未愈，這才昏迷不醒。相思為此去求訪了民間數位高人，依舊沒有法子，在回府的路上，她皺著眉思索時不留神撞到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道士。
老道捂著胸口大聲喊疼，見著她額頭上的胎記後登時閉了嘴，只顫著手指狂喜道：“蝶靈！我瞧見蝶靈了！”
相思聞言驚懼不已，連忙拼命控制蝶翼伸展，又制止他道：“您肯定認錯了，我並不知道什麼蝶靈。”
老道詫異地在她身上逡巡了幾圈，遲疑地轉過身一邊走還一邊道：“也是，蝶翼能救人性命的蝶靈不過只是個傳說罷了，再說，哪有蝶靈為了救人而犧牲自己寶貴的蝶翼呢？”
相思聞言一喜： “道長，您說的可是真的？蝶靈的蝶翼真的可以救人一命？”
她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救容燼，也不知道冥冥之中是否是老天保佑讓她活著再遇見容燼，又給了她機會救治容燼，不管自己會失去什麼，她也不能輕易讓容燼丟了性命，他們要一起看看凡間的世界。
7
容燼終於甦醒。
他張開眼睛後，見到的就是相思那張他魂牽夢縈的絕美面容，他滿目欣喜還忍不住自嘲道：“怎的每次遇到你都躺在床上？”
相思張了張嘴，又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她只能咬著脣慟哭著，然後用盡所有餘力抱緊容燼，把連日來的委屈焦急都發洩出來。
她的身子冷得他一驚，他一把奪過她的手，觸指冰寒刺骨，他驚怒道：“你究竟怎麼了？”
相思不肯細說，只道自己是染了風寒，可這時候，雲織卻一把推開房門，眼神哀哀地看著相思，慟聲道：“相思，你竟自斷了蝶翼！”
她在廚房燉藥的小盅裡看到了殘缺的蝶翼。
“不是的。”相思一急，阻攔她道，“我的蝶翼還好好的，雲織你莫要胡說。”
“相思。”容燼滿心酸楚，哽在喉間，只一字一句沉聲問道，“你的蝶翼呢？你把它張開，讓我看看。”
相思縱然有諸多借口，也難以讓容燼相信她的蝶翼是在夫羅谷燒燬的，雲織手裡拿著那個藥盅足以說明一切。容燼之後把她趕出了房間，一個人默默地在房間裡不吃不喝了一整日，無論誰來都不予以理會，相思一時不知如何勸他，只是忍著後背的劇痛傻傻地坐在門口臺階上候著他開門。
不到夜裡，容燼就開了門，發現坐在臺階上瑟瑟發抖的她時，他一下沒忍住落了淚，把她猛地擁入懷裡，壓低嗓音道：“傻姑娘，怎麼會這麼傻……我到底哪裡好，值得你這樣對我……”
容燼恨自己無能，被容殊騙了數年，直到今日成王敗寇，方才知曉他的為人，還害得愛他的人如此慘痛，他今後慘淡無光的生命裡，只有相思是他此生唯一的溫暖，最大的執著。他堅定地想著，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傻姑娘，今後的歲月，哪怕孤注一擲，他也要讓她幸福安寧。
容殊說到底還是懼怕容燼的能力，更何況容燼還頂著三王爺的名義，起兵造反也並非不可能，他思量一番，下了聖旨賜給容燼秦州封地，實則是想在半路截殺。
相思原本離開了魂靈石，靈力就不如以前，加之斷了蝶翼，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身子消瘦得令他心疼。雲織聽說後，迅速派了人將她接到了宮裡最靠近魂靈石的地方，這才有了好轉的趨勢。
容燼無能為力，他沒有任何辦法重新獲得屬於他的一切，護她一世長安，他也沒辦法利用王爺的勢力對抗如今的容殊，他能給的只會是螢火之光，哪能及皓月之輝？
他心中逐漸有了自己的想法，踏著幼時到今日走過無數次的青石路，穿過一道道深宮的迴廊，他終於站到容殊面前，眼中濃墨一般的黑，漫無邊際，嗓音冷冽：“不用皇上多費心，臣願自盡。”
容殊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可清楚你在說什麼？”
“臣很清楚。”
“你有何條件？”
容燼回府前特地去看了相思，他有些日子沒和她好好說過話了，可真正站在門口，他只能怔怔地瞧著她。她背對著自己躺在榻上，屋內還薰著檀香，畫面安然靜好，他靜靜地走過去，輕手輕腳替她蓋好床褥，虛虛描摹著她的輪廓，就像她經常做的那樣。
許久，他才怕驚著她似的收回了手。
相思，我定要護你一世長安。
他輕輕熄燈掩門離去，沒看見漆黑的屋子裡，那蝴蝶胎記發著光，那雙鳳眸一眨一眨，相思擁被坐起，淚水滴答打在榻上。
容燼，你可知，相思要的從來不是皓月之輝，而只求你的螢火之光罷了。
容燼翌日醒來，皺了眉，這分明不是王府，而是宮中的勤政殿，他立起身來走到書桌處，在那面足足有一人高的銅鏡前，看到了此時的模樣。
鳳眸瀲灩，薄脣微抿，是容燼的臉，還有一襲明黃的龍袍。
他眸光轉動，倏然，他全身一震，兩眼發黑，猛地衝向了門外，一路上，他心裡上上下下翻滾著，只祈禱不要像他想的那樣，可他衝到相思宮中時，只看見雲織手背上一隻沒有雙翼的蝴蝶靜靜地躺著。
雲織見到他，喃喃道：“我不該告訴她你要自盡換她活在宮中的消息，我不該拿走魂靈石，我最不該的，是愛上容殊……”
容燼不信，他猶豫地接過那隻殘缺的蝴蝶，它的腦部是純白的，是以清晰可見那小小的發著光的胎記，他頓時如遭雷擊。
他捧著那隻奄奄一息的蝴蝶，搖搖欲墜。
相思，我總是來得太遲。
8
夫羅蝶靈，只要靈力充沛，便可化蝶換命移魂。
容殊在回到自己軀體那一日，自知不能被容燼所容，自飲鴆酒而死。
相思為了容燼回到自己的命運，化蝶移魂；雲織挨不過良心的譴責，終也選擇了化蝶換相思的命。
可相思再也不能變成人形，即使能，也是在數百年後，然而容燼很是知足，因為他的歲月，不會是踽踽難行，就連宮人們也日日談論著，皇帝身邊那隻純白的小蝴蝶，無時無刻不在陪伴他看花開花落，雲捲雲舒。
只是世人不知，那是他一生摯愛的傻姑娘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