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的葬禮

白雪 莎拉视角 莎拉視角 2017-11-28

二爺的葬禮

二爺活著時,沒人覺得他活著;如今死了,也沒人覺得他死了。

他仍舊穿著黑襖黑褲,腰間繫條黑布袋,駝著背,蹲在西大路口的照壁下,囁嚅著和自己說話。

大家都說二爺死得好,病得突然,在炕上躺了幾天就利利落落地死了,沒花一分錢。

二爺一輩子沒成家,和他弟弟一家過活,年輕時像長工,老了沒少遭白眼。死的時候,總算沒拖累別人。

已經退休還家的三爺給他哥辦了場葬禮,既不草率也不隆重,只是按照鄉俗,請樂工唱了幾折戲。門子都來了人,親戚們也絡繹趕來,穿白戴孝,連哭帶笑,熱鬧了幾天。

二爺瞎活了一輩子,可憐啊。大家一番感慨。

一輩子總算活完了,死也倒好。又一番唏噓。

連名字也叫不上的孝子孝孫們垂頭列隊,在靈堂前行禮。祭桌上擺著的,是二爺生前唯一的相片,他靠在對門跑出租的車旁,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那是他死前一年的春節,考上大學的狗蛋給照的。如果沒有這張照片,三爺應該也會死前為他搶拍一張遺照,但既然有了則不必麻煩了。行禮的人望著這照片,有點不認識二爺。

出殯那天清晨飄著霏雪,送葬隊伍迤邐走在風中,哀感頑豔。三爺的幾個女兒挽著靈柩,抑抑揚揚地哭著。唉,伯啊,你死得可憐啊,你撇下我們,你走你的了呀。旁人不禁聽得戚然。

走到村裡的十字路口,隊伍停步,三爺的獨子舉著瓦盆走到前面。觀者矚目,竊竊私語。建國給摔盆盆,就當兒子一般。小的時候,二爺天天把建國扛在肩上,愛得什麼似的。建國一臉凝重站在中間,司儀一聲高喊,他便將瓦盆摔下。啪地一聲,建國哭號起來。

跟著一陣哭號,天地肅然,雪飄得更密。一串鞭炮響過之後,幾個樂手在前面吹吹打打,送殯隊伍蠕蠕而動,像一條白色的大蛇,遊過寒冷的早晨,去往村東的墳坨地。

列祖列宗都埋在這裡。墳地不大,且分給兩個生產隊種莊稼,每年挖掉一圈,老墳便年年縮小最後慢慢消失。

下葬前,照例要孝子下去探查妥帖,建國正要下去,三爺給攔住了。他自己腰上綁了條繩,讓人縋著下去了。墓穴又深又黑,上面圍了一圈人探首瞧著,都不言語。過了半晌,下面不見動靜。三爺,三爺,門子人在上面喊。三爺從墓側甬道移出,只看得見一張臉。快拉我上去啊,狗日的。他叫了一聲,大夥兒才忙拉他上來。三爺的胖身子吊在繩上,幾個婦女忍不住笑了。三爺上來後臉色很難看,說快埋吧。

黑漆桐木棺材徐徐下到墓裡,很重,裡面躺著三爺和他過完了的一生。他的眼閉了,再也不會睜開了。男勞們一杴一杴填土,婦女們放聲亦歌亦哭,很快墓封上了。很快,壘起一個墳塋,圓圓的,像一個大饅頭。磚砌的墓門上插著一個花圈。

眾人皆舒了口氣,為下葬完了,也為二爺的死。他的罪受完了,他弟弟一家的罪也受完了。也為總算埋完了,大清早忙到太陽快端。

雪不知何時停的,地上很滑,送葬的人摔著孝衫,三三兩兩,說說笑笑往回走。白雪覆蓋的村子飄著炊煙,大家都喊肚子餓了。

到三爺家時,待客的筵席從門廳擺到街上,戲班子正在門口唱著,嗩吶吹得震響。大家興高采烈地吃著。遺相上的二爺,靠在車旁微笑著。陽光普照。

二爺享年七十三歲。

來源:簡書 作者:對面的隱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