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男人一臺戲:王安石司馬光蘇軾的君子之爭

片名:王安石變法

主演:王安石,司馬光,蘇軾

導演:宋神宗

時間:公元1070年—1086年

觀眾:我、你們、不在場的他們

第一幕

1037年,當蘇軾在四川眉州呱呱墜地的時候,司馬光和王安石都已經是翩翩少年了。王安石跟著父親來到京城,認識了文豪曾鞏和歐陽修; 19歲的司馬光正在河南老家寒窗苦讀,因為再過一年,他就要參加一年一度的高考了。

29歲才得了一個大胖小子,蘇洵真有一種過年的心情。人生,不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嗎?不過蘇洵的老婆看得要長遠一些。

一晚,蘇洵準備洗洗睡了,老婆攔住他,說:“親愛的,你這輩子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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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洵一楞:“那又咋的?這不挺幸福嗎?”

老婆說:“其實人生可短暫了,跟睡覺是一樣一樣地。一閉一睜,一天過去了;一閉不睜,一輩子過去了。當年你追我的時候不是說‘要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嗎?你的理想呢?你的抱負呢?你太讓我失望了!”

老婆有些生氣,蘇洵有些緊張。一晚無話。第二天大早,蘇洵就捧了一本《夢迴宋朝》在陽臺上朗朗而讀了。

第二幕

蘇洵曾經參加幾次高考,每次都高興而去,失望而歸,算是高考制度的棄兒吧。此路不通走後門,1056年,蘇洵就帶領蘇軾、蘇轍京城,謁見翰林學士歐陽修,看能不能遇到一個伯樂。

這一年,蘇軾19歲,在首都參加了第一次高考。未中。再看看其他兩個主角在幹嘛。

王安石在20歲高考金榜題名之後,作為一名前途遠大的青年幹部一直在地方磨練。這一年他在浙江寧波做縣長,大興水利;在著名的東湖修建水閘,用於調節湖泊水位和洩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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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光的仕途很順利,在歐陽修的大力培養下,最初在中央做諫議大夫,後來又跟隨龐籍到了山西幷州做地方官。官場之路波瀾不驚。

再來看蘇洵進京的成績。

蘇洵的運氣很不錯。歐陽修一看見他的文章就讚個不停,甚至還把他與賈誼、劉向兩位前朝大牛相提並論。歐陽修還把蘇洵的文章推薦到朝廷。作為當時的文壇領袖,歐陽修的推薦對蘇洵產生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朝廷裡的幹部掀起了一股閱讀、學習蘇洵文章的小高潮。很快蘇洵就成了文壇的當紅辣子雞。

第三幕

1058年,王安石向宋仁宗上了一篇萬言書。主題只有四個字:“託古改制”。他強烈呼籲宋仁宗對宋初以來的法度進行全盤改革,扭轉積貧積弱的局勢,立即推進全面的體制改革。王安石的觀點非常明確:宋朝面臨的危險,“患在不知法度”,因此改革就應該“變革天下之弊法”,建立健全各種制度,以法治國。

宋仁宗早就認識王安石。

1042年,王安石參加高考。當他華麗麗的考卷呈現在主考官面前時,主考官頓生一種觸電的感覺。他沒有更多猶豫就將之批為狀元卷子。

不過,卷子送到宋仁宗那裡發生了一點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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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子裡有一句“孺子其朋”,這是周公訓成王的話,“你這年輕的小孩啊,自今以後要和群臣融洽相處”。宋仁宗讀來很不舒服,暗想:“你丫也太狂了吧?”硃筆一揮,打為第四名。

宋仁宗翻開萬言書,文風還是一以貫之的銳利、冷峻。宋仁宗雖然不太喜歡,也不得不誠承認:王安石說的太有道理了。但是人到中年的宋仁宗,此刻考慮得更多的是繼承人的事情——宋仁宗沒有兒子,整天被包拯追著問,煩都煩死了。

他嘆了一口氣,把萬言書放一邊去了。

王安石沒有等到回覆。他不能怪任何人,只能怪自己沒有選對時間。

司馬光呢,被調回首都開封做了一名負責審判的幹部(推官)。

秋天,前宰相王旦的兒子王素到成都做一把手,青年蘇軾去拜會他,寫了《上知府王龍圖書》,跟他討論四川的交通問題。

第四幕

1060年,王安石來到群牧司,與先一年來到這兒的司馬光成了同事,同在群牧使包拯手下工作。

最初,這兩個年紀相若的年輕人可謂惺惺惜惺惺,關係好得不得了——就連租房子,王安石也願意與司馬光做鄰居。他們與呂公著、韓維來往甚為密切,一起唱K搓麻洗桑拿,被稱為“嘉祐四友”。

有一天,群牧司衙門裡的牡丹花盛開,包拯心情甚好,在花園擺下火鍋,請大夥兒喝酒、賞花。老包這人沒別的愛好,就愛喝點小酒,耍點小資情調。他不但自己愛喝,還動員其他人也參與進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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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包提著酒壺走到司馬光面前。司馬光不喜歡喝酒,但還是乖乖的把酒杯伸出去。巧的是,王安石也對喝酒不感興趣,把杯子藏在懷裡,死活不肯給老包。

老包急了,破口罵道:“丫的你再不交出酒杯,俺把你給開除了。”

王安石冷冷的說:“你拿虎頭鍘也沒用。”始終滴酒不沾。老包也拿他沒有辦法。總不能真抬一幅虎頭鍘放旁邊吧?

同樣的事情,不同的做法,由此可以看出司馬光與王安石的處事風格。司馬光做事比較成熟穩重,善於隱忍。後來王安石在宋神宗的支持下進行改革,風頭正勁,他雖然持反對意見,但也極少與王安石做正面交鋒,往往避其鋒芒。王安石則剛強執拗,在原則問題上絕不妥協。

蘇軾呢?此刻,他跟父親蘇洵、兄弟蘇轍正在從四川去京城的旅途上。他們沿長江而下,一路上游山玩水,寫詩做詞,不亦遠乎。

第五幕

經過一年時間的長途旅行,三蘇終於到達首都了。1061年,25歲的蘇軾和弟弟蘇轍參加制科考試,王安石、司馬光、歐陽修、蔡襄等人出任考官。主考應考的陣容都很強大。更重要的是,本齣戲的三個主人公終於到齊了。

蘇軾在考卷裡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王安石——他許多觀點正好與王安石兩年前轟動一時的萬言書截然相反。比如,王安石說要“依法治國”,蘇軾就提出“以德治國”。王安石說改革勢在必行,蘇軾則說只要用人得當,不改革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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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可想而知,司馬光等人都欣賞東坡的“文義燦然”,唯獨王安石卻斥責蘇軾的文章“全類戰國文章”。

主考官們發生了內訌,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只好請宋仁宗出馬。宋仁宗一筆定江山:蘇軾以第三等錄取,蘇轍以第四等錄取。

鑑於第一和第二等純屬擺設,大宋百年也不錄取一個,因此這第三等也是相當高的待遇,因此後來蘇軾老是把這段經歷拿來顯擺。

宋仁宗下班了對一眾大小愛妃樂呵呵地說:“嘿,勞資今天為兒孫們撿了兩個宰相。”

當然,宋仁宗做夢都沒想到,蘇軾一輩子都在顛沛流離中度過;蘇轍那老小子也是在要退休了才撿一個副宰相當。

第六幕

除了蘇軾被派到陝西鳳翔做地方官,蘇洵和蘇轍都生活在京城了,跟京城人民一樣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王安石一生有很多政敵,但卻很少有真正的私敵。司馬光跟他在朝廷上鬧得不可開交,誓不兩立,在私底下卻互相景仰。蘇洵是他為數不多的幾個私敵之一。55歲的蘇洵在皇城根兒晒太陽之餘,就想起了他與王安石之間的恩恩怨怨。

當年,自己寫的幾個帖子被歐陽修帶到朝廷BBS發表,跟帖在者眾。絕大部分都是“頂”、“贊成樓主”、“好貼”、“強帖留名”等字樣。唯獨文學家王安石沒有發表一個跟帖。令得春風得意的自己太沒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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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自己兩個兒子參加制科考試,所有主考官都給了高分,又是那個王安石,雙雙判了一個不及格;如果不是偉大正確光明的皇帝宋仁宗明察秋毫,恐怕兩個兒子都得步自己後塵,充當制科考試的犧牲品。

蘇洵每每想到這些就憤憤不平,欲要找個機會狠狠的回擊王安石一下,讓他知道老蘇家也不是好惹的。

機會很快就來到了。1063年的秋天,王安石母親去世,朝廷裡的同事都前去弔唁,連新上任的皇帝宋英宗也派人送了一個花圈,表達哀悼之情。蘇洵收到了請帖,可他沒有去。那晚,他躲在宿舍裡熬了一個通宵,激動地寫出了轟動一時的帖子《辨姦論》。

在這個帖子裡,蘇洵把王安石寫成一個陰險狡詐、城府極深的奸臣。為什麼呢?因為他作為政府高級幹部,不注重個人形象,“衣臣虜之衣,食犬愈之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這違背了人之常情,而一個違揹人之常情的人,很少有不是大奸臣的。

《辨姦論》在當時就引起了巨大的爭議。據說短短兩天點擊率就達到數十萬,好事者轉載得到處都是。蘇軾在陝西也看到了這個帖子,他看完後暗自說:“我靠,罵得也太狠了吧?比我都離譜。”

司馬光看完後只說了4個字:“人身攻擊”。然後就把帖子鎖了。

第七幕

1067年元月,宋英宗不幸病逝了,接班人是宋神宗。王安石變法的總導演,一個20歲的年輕人意氣風發地出現在歷史的舞臺上了。

扳手指算一下,從宋太祖趙匡胤以降,到宋神宗為止,宋朝已經經歷了6代領導人。總體說來,還算政通人和,實為幾百年來的盛世。不過,就像一個養尊處優慣了的人,很容易生病,一個穩定日子過得太久的朝代,也會出現這樣那樣的毛病。比如,朝廷裡養了太多光吃飯不幹事的幹部,資料顯示,當時有25000名正式在編的幹部,和30萬編外人員,每年需要支出大約1200萬貫錢工資。由於強敵契遼國和西夏長期虎視眈眈,宋朝不得不維繫了一支數量龐大的正規軍,到宋神宗即位,已經達到140多萬,他們跟公務員一樣終生吃財政飯(甚至他們的家屬也由國家養著)。這兩者讓宋朝財政入不敷出,出現了嚴重財政赤字。

作為一個期冀有所作為的領導人,宋神宗打算改變這種現狀。順理成章,他想起了曾經給宋仁宗上萬言書的王安石同志。他迅速把王安石調回首都,認命為翰林學士;比較有趣的是,他幾乎同時也把司馬光認命為翰林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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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懷壯志的王安石欣然接受了這份認命。這一天他等待得太久了。20幾年啊,他大部分時間都一直埋頭在地方,做小打小鬧的改革試驗。他甚至因此主動拒絕了好幾次回首都做官的機會——有一次,皇帝派人來宣召他進京做官,他居然躲進了廁所。太監不得不把聖旨放到他家桌子上離去,他見此,抓起聖旨,飛快的跑出去趕上那位太監,把聖旨還給他……

王安石等待的是一位能夠支持他進行改革的最高領導人。過於仁慈的宋仁宗不是,英年早逝的宋英宗也不是。王安石心裡清楚,只有意志堅強的宋神宗才是。

王安石回到首都後,與宋神宗有過一番長談。君臣二人開誠佈公的交流了彼此的觀點,然後達成了共識:改革。

從那天以後,48歲的王安石在宋神宗的全力支持下,在宋朝的版圖上畫了很多個圈。

這時,蘇軾和蘇轍在遙遠是四川老家守孝。蘇洵在頭一年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到死也沒看到老對頭王安石畫的這些圈。否則的話,他極有可能從棺材裡爬起來,再寫一篇《續辨姦論》。

第八幕

很快王安石就與司馬光短兵相接了。

每一年的春季,朝廷都會舉行祭天大典。按照慣例,每一次祭天大典完成後,都要給文武百官發個紅包,有點像今天公司里老板在歲末年初的時候給員工發放雙薪或者年終獎。意思就是:諸位一年來兢兢業業工作,辛苦了;來年期望各位更兢兢業業一點。

兩者的不同點在於:公司遇到經營困難,或者碰到了金融危機,是可能會減少甚至取消這筆雙薪或者年終獎,員工們沒有什麼商榷的餘地;而宋朝老闆因為國庫空虛,想免掉這個紅包,就遭遇了巨大的壓力。這壓力來自以司馬光為首的一幫高級幹部。由此,也引發了司馬光與王安石之間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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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1068年春天的事情了。

爭論始自於祭天大典紅包,但隨著話題的深入,已經轉變成對國家宏觀經濟政策的討論了。

王安石認為國家財政狀況不好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國家缺乏善於理財的人。司馬光表示反對,他認為王安石所言之理財,不過是巧立名目,在百姓頭上增加捐稅而已。

王安石堅持自己的觀點,說:“不是這樣。善於理財者,可以不增加捐稅卻使國庫充盈。”

司馬光對此大不以為然,他說:“天下哪裡有這個道理?天地所生的錢財萬物,不在民間,就在政府。設法從老百姓那裡巧取豪奪,比增加捐稅還壞。你這實際上就是當年桑弘羊之流矇騙漢武帝的那套說辭。”

其實,但從經濟學角度來探討,王安石的話也是正確的。現代社會已經證明了,不增加捐稅也能增加財政收入的辦法很多,比如改進生產技術,提高勞動生產率;比如提高資金週轉速度;比如完善社會生產製度……

司馬光把桑弘羊拿來做例子以反駁王安石,是沒有看到他們兩者之間本質的區別。

王安石出臺了青苗法,規定在每年青黃不接的時候,由政府提供給農民低息貸款,讓他們購買棉糧種子,等秋後豐收再行償還。在貸款過程裡,貧窮的農民要拿青苗作為抵押,是以此法稱為“青苗法”。這部法律打擊了在農村裡猖獗的高利貸活動,維護了農民的利益。現在看來,王安石的青苗法已經有了用市場手段來調劑經濟政策的影子。

而桑弘羊他們是怎麼做的呢?他們將鑄錢、冶鐵、製鹽、賣酒等最賺錢的行業全部收歸國有,實行專賣;甚至一度準備將河湖塘灣與海洋中捕魚撈蝦也實行國家專賣。一句話,就是實行國家壟斷。壟斷當然是最來錢的勾當了,這事兒我們現在的中國電信、中國石油等企業正幹得不亦遠乎呢。國家當然是富了,可惜老百姓的口袋因此而被掏空了。

在經過短暫的猶豫之後,宋神宗還是選擇站在了王安石這一邊。國家財政確實太差錢了,王安石的那套理論更適合宋神宗的胃口。

冬天,蘇軾兩兄弟服喪期已滿,舉家搬遷,正在趕來首都的路上。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第九幕

公元1069年,王安石被任命為參知政事,也就是副宰相。在王安石大刀闊斧的運作之下,聞名中外的熙寧變法正式開始。

王安石的改革涉及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等方方面面。主要內容有:

一、青苗法。這個辦法是他以前在地方搞改革試點的成績,現在拿來在全國推廣;

二、農田水利法。政府鼓勵地方興修水利,開墾荒地;

三、免役法。官府的各種差役,公民可以不用自己服役,交一筆免役錢,政府另行僱人服役。按照該法規定,原來不服役的官僚、地主也要交錢。這樣既增加了政府財政收入,也減輕了農民的勞役負擔。

四、方田均稅法。為了防止大地主兼併土地,隱瞞田產人口,由政府丈量土地,核實土地數量,按土地多少、肥瘠收稅。

五、保甲法。政府把農民組織起來,每十家是一保,五十家為一大保,十大保為一都保。家裡有兩個以上成年男子的,抽一個當保丁,農閒練兵,戰時編入軍隊打仗。

王安石的改革政策剛剛實施,就在朝廷裡引起了強烈的反響。第一個站出來批評他的就是他曾經的老朋友:司馬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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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朝廷器重的大臣,司馬光發現改革可能會給國家帶來巨大的災難時,他以一個老朋友的身份三次給王安石寫信,要他權衡考慮政治理念和治國方略,勸告王安石不可“用心太過,自信太厚”,藉此“以盡益友之忠”。王安石的反應則是那封著名的《答司馬諫議書》。他以彬彬有禮的風度,針鋒相對的反駁了司馬光“侵官、生事、徵利、拒諫、怨謗”五個加在自己身上的罪名。

巨大的政治立場差異,導致他們誰也無法將對方說服。從那開始,他們不但是政治上的死敵,在私人感情上也斷絕了聯繫。

雖然司馬光身後站著一個龐大的名臣隊伍,比如歐陽修、韓琦、蘇軾等人,他甚至還獲得了皇太后的支持。但是,他們面對的不僅僅是參知政事王安石,還有宋神宗。一心要勵精圖治的宋神宗把賭注全部押到了王安石身上。因此,可供司馬光選擇的道路不多:要麼轉變立場支持王安石,要麼收拾行李上路,退出權力中心。前者不符合司馬光的做事風格,他就只有選擇黯然離開了。

宋神宗其實也很器重司馬光,他一邊支持王安石變法,一邊竭力挽留司馬光,而且欲封他做國防部副不部長。司馬光目光堅毅的看著宋神宗,說:“要我留下也可以,請你全部廢除王安石的變法。”

話說到這份上,宋神宗也只好黯然神傷的看著司馬光離去。

在接下來的10幾年裡,司馬光一直過著隱居生活,專心致志的寫那一本傳世之作《資治通鑑》。

司馬光走後,宋神宗不無擔憂的詢問王安石:“愛卿啊,雖然我是義無反顧的支持你,可為什麼幾乎所有的老幹部都反對你呢?”

王安石以他一以貫之的彪悍表情說:“改革嘛,總是會觸及到許多既得利益者利益,他們反對才是政正常的表現,這才證明改革是行之有效的。舊是的不去,新的不來。我們可以趁此機會為國家補充新鮮血液。”

事實上,王安石在變法裡確實提拔了一大批忠誠於他的年輕幹部。比如前面說到的沈括。

宋神宗接著王安石的話題說:“我看蘇軾這年輕人挺不錯,要不把他升為諫官?”

王安石其實也很欣賞蘇軾的文學才華,但對他趨向保守的政治立場相當不滿,就給宋神宗說:“軾才亦高,但所學不正……”

宋神宗的建議就此擱淺。

當然,王安石也並未因為蘇軾對改革持異議就把他冷藏起來,任命他為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可是蘇軾這渾小子毫不領情。王安石打算改革考試製度,他卻發表《議學校貢舉狀》和王安石唱對臺戲,王安石當然不高興了,把他趕到開封做了一個推官。

王安石的算盤很精:當你被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務纏在身上的時候,也就沒什麼功夫管我的閒事了。

第十幕

與韜光隱晦,躲在後臺做精神領袖的司馬光相比,年輕的蘇軾顯得更銳利,也更有活力。雖然他與王安石的地位相比完全不是一個重量級,還是勇敢的發起了一次一次衝擊。

第一次衝擊波是元宵節花燈事件。王安石變法的次年。

每年元宵節,首都都會舉行大型燈會,光靠附近州縣進貢的花燈,遠遠不夠用,便要派人到蘇杭一帶購買。這一年他們到蘇杭杭州一問燈價,比預期價格的高了許多,回來商量宋神宗。宋神宗下令,要當地政府幫助皇家的人減價收購;同時命令市民暫停購買浙燈,以平抑市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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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神宗的做法是有依據的。他依據的就是王安石變法的內容之一:《均輸法》。按照這部法律規定,由政府部門(發運使司)控制茶、鹽、礬、酒等物的銷售和運輸,從而可以比較方便的操控價格。

以前蘇杭燈匠、燈商都在元宵節前趕製花燈,抬高售價,銀子賺得白花花的。照說,這也是符合市場規律的舉措——價格由供需水平決定。可今年就受到了《均輸法》的約束,官府還強令燈市壓價銷售;為湊足宮燈,還不準百姓買燈。這在當地引起了極大的民怨。

這些都在蘇軾的預料之中。自從《青苗法》,《均輸法》等法律先後出臺後,蘇軾就敏銳的看出,這些法律裡可能存在與民爭利的地方。

在詳細調研和深思熟慮之後,蘇軾寫下了《諫買浙燈狀》。

在這個帖子裡,蘇軾寫得相當理性。一開頭就狠拍宋神宗馬屁,“……陛下不以疏賤間廢其言,共獻所聞,以輔成太平之功業”,繼而又表揚皇帝孝順,“此不過以奉二宮之歡,而極天下之養耳。”

拍馬屁不是蘇軾的目的,於是他筆鋒陡轉,點名皇室低價買燈的危害,“……皆謂陛下以耳目不急之玩,而奪其口體必用之資。賣燈之民,例非豪民,舉債出息,畜之彌年。衣食之計,望此旬日,陛下為民父母,唯可添價貴買,豈可減價賤酬?”

蘇軾明白無誤的提出論點:“追還前命,凡悉如舊”。

當然,蘇軾是聰明的。他非常瞭解皇帝推行新法的迫切心態,以及反對新法可能面臨的危險,為了將危險係數蔣降到最低,他不惜一而再、再而三的拍宋神宗馬屁,頌揚“陛下聰明睿聖,追跡堯舜”,而把過錯全部推給了王安石等變法新黨,“群臣不以唐太宗、明皇事陛下”,最後進行一番自我表揚,“忍不為陛下盡之”。

蘇軾交出帖子後,在家忐忑不安的等候回覆。

宋神宗收到蘇軾的《諫買浙燈疏》後,不僅沒有生氣,甚至感到一陣輕鬆和寬慰。俗話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宋神宗接班後,國庫空虛,財政拮据,因此才聘用王安石推行以“理財”為核心內容的變法。這兩年多來,宋神宗很注意節省,巴不得一個硬幣掰成兩半用,連過生日都沒有請客擺酒。元宵大鬧花燈也不是他的初衷,而是遷就了幾位公主和郡王的意見。

第二天宋神宗就回復了:批准蘇軾的帖子,停止採購浙燈。

第十一幕

蘇軾回頭看了一眼京城,說:“走吧。”

一行人馬就慢慢的沿著官道出城而去。落日在他們身後投出一道道斜長的身影,使得這一行人馬看上去分外的落寞。

僅僅在幾個月前,蘇軾還躊躇滿志,打算在朝廷裡幹出一番事業來呢。

話說上書皇帝初戰告捷,蘇軾大受鼓舞。他趁熱打鐵,接連上了《上神宗皇帝書》《再上神宗皇帝書》兩個帖子。在這兩個帖子裡,蘇軾全方位地批評了變法,言辭也很激烈,批評皇帝和新黨“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他認為道德風俗是一個國家存亡之所繫,而急功近利的變法運動摧毀了原先的道德體系,勢必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預料之中,蘇軾的帖子引起了新黨強烈的反彈。他們開始寫聯名信,彈劾蘇軾。王安石也對蘇軾非常的不滿。就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又傳出一件對蘇軾相當不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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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起源於4年前,蘇軾兩兄弟送父親靈柩回四川。那時候交通簡陋,來去均以舟船代步。侍御史知雜事謝景溫舊事重提,控告蘇軾兩兄弟利用官船,攜帶貨物,販賣私鹽。

宋神宗命令王安石調查此事。照說,手握大權,也深得皇帝信任的王安石得到了一個剷除異己的機會。雖然蘇軾兩兄弟販賣私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官字兩個口,想要弄點對蘇軾不利的證據,簡直就是小兒科。就算沒有證據,先把他們關起來,隨便在生活作風上找點茬子讓他下崗,也不是什麼難事。

王安石沒有這樣做。

在經過慎密地調查取證後,王安石還了蘇軾兩兄弟一個清白:查無此事。

經歷了這一事件的蘇軾卻再無心事留在首都了。或許是政治鬥爭的無情,讓他產生厭惡的感覺;或許是他想學習司馬光,明哲保身要緊。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因此,蘇軾自己請求外調。宋神宗跟王安石商量後,派他做了杭州太守。

這次調動無疑是蘇軾人生旅途的又一個低潮,不過,杭州民眾倒是因此而得益了。

第十二幕

潤之曾曾經說過一句話:“路線確定之後,幹部就是決定因素。”

惜乎王安石同志聽不到這話。

王安石變法,最讓人詬病的倒不是他強力推行的新法有多惡劣——鑑於對王安石個人品質的信任,這種新法再惡也惡不到哪裡去,而是他獨斷專行的處事風格,任人唯親的用人原則。

在我們現在看來,王安石也太缺乏民主包容精神了。他不能容忍任何異見者,導致眾多德高望重的高級幹部朝與他決裂。這當中有人曾經大力提拔他,比如文彥博、歐陽修等人,有人原來是他的朋友,如範縝、司馬光等人。雖然他們都是精英中的戰鬥機,卻因為對王安石某些做法表示質疑而被先後趕出朝廷。

王安石肯定誓死不會同意這句話,“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在王安石看來,凡是不支持變法的人,都沒有說話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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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項改革可以十全十美,王安石的改革順應時代潮流,值得表揚,但其具體操作中仍然都許多紕漏,有待完善。如果王安石能夠虛心吸納司馬光、蘇軾等意見領袖的觀點,把他們當成建言獻策的智庫,在實施過程時多收集民間反映,善莫大焉,也能減少大部分阻力。

1071年,開封知府韓維打報告說,有民眾為了規避保甲法,竟然“截指斷腕”。宋神宗就此事問到王安石,王安石回答說:“這事多半是謠言。就算不是謠言,也沒什麼了不起。那些士大夫尚且不能理解新法,何況老百姓?”

宋神宗頗為不悅地說:“民言合而聽之則勝,亦不可不畏也。”

王安石仍是不以為然。在他看來,就連司馬光等人的話自己都可以不理不睬,更何況是什麼民言。

王安石不明白,士大夫階層可以看做是既得利益者,為什麼連普通老百姓也站到反對變法之列?自己是不是該反思一下呢?

王安石趕走司馬光等一班重臣後,給朝廷裡補充了一批新鮮血液。他考核幹部的標準只有一條:絕對支持變法。除了這一條,什麼人品啊、能力啊等標準都可以適當放寬。這樣做的後果是:吸收了大量阿諛奉承之人進入領導班子。王安石最重要的支持者,比如呂惠卿、章惇、曾布、蔡卞、呂嘉問、蔡京、李定、鄧綰、薛向等人,絕大部分都被列進了《宋史》奸臣榜。雖然不排除撰寫《宋史》的舊黨以黨性代替人性,可他們這些人在當時確實做得比較過分——臭名昭著的“烏臺詩案”,就是他們一手炮製出來的。

這事兒可以多說兩句。

“烏臺詩案”爆發後,蘇軾被逮捕,與他關係密切的朋友,如司馬光、範鎮、張方平、王詵、蘇轍、黃庭堅,甚至已經去世的歐陽修等29位大臣名士都受到牽連。當時賦閒在家的王安石聽說此事後,也連夜派人進京上書勸說宋神宗:“安有聖世而殺才士乎?”

哪有太平盛世殺讀書人的?

蘇軾的小命這才保住了。

王安石曾經非常信任的一位得力助手呂惠卿,也是一位很有才幹的官員。但他後來為求自身升遷,竟設計陷害王安石,令神宗皇帝對王安石的信任大打折扣。王安石也算是自食其果吧。

在各種主觀客觀原因的合力下,王安石的改革步履維艱。

第十三幕

沒人會相信,轟轟烈烈的王安石變法,竟會栽於一幅畫手中。

1073年秋天,到1974年夏天,天下大旱,10個月滴雨未下。連空氣中都瀰漫著一股燒焦的味道。王安石坐在辦公室裡寢食不安。他不知道,就在這時,一個對他、對變法致命的打擊悄然出籠。

一天,宋神宗上班回來,有內侍來報:一個叫鄭俠的小官,送來一個帖子,說他負責看守城門,每天在城門上看到為變法所苦的貧民流離失所的樣子,就將這些圖景繪下來請皇帝欣賞。無圖無真相,因此他又繪了一幅《流民圖》以密件的形式送呈給皇帝。

鄭俠還以人頭做擔保,證實此圖的真實性。

打開圖,宋神宗立刻被一幅淒涼的場景嚇了一跳:圖上無數流民攜兒牽女,身無完衣,四處啼飢號寒,口嚼草根野果。他們“身被鎖械”而負瓦揭木,賣錢償官,奄斃溝壑,累累不絕。而酷吏威逼恫嚇,怒目追索……宋神宗不禁潸然淚下。他想破腦袋也想不通,一場“富國強兵”的改革運動何以導致如此下場呢?

三個男人一臺戲:王安石司馬光蘇軾的君子之爭

第二天,宋神宗下令,暫停青苗、免役、方田、保甲等八項新法。

彷彿是老天爺在做配合,三天後就下了傾盆大雨。神宗站在御花園裡,瞠目結舌。王安石站在皇宮門外,呆若木雞。這場雨徹底澆滅了兩個理想主義者心頭熊熊燃燒的改革之火。雖然王安石辯解“水旱常數,堯、湯所不免”,但他心裡清楚,自己再不會擁有宋神宗傾其所有的信賴了。

接下來王安石被罷相就是順理成章了。

此處還要囉嗦的一句是:這個叫鄭俠的小官,是王安石一直器重的對象;兩人一度相談甚歡。

在這之後,王安石復相,又被罷掉。新黨與舊黨之間進行了一番艱難的拉鋸戰。沒有了宋神宗的支持,王安石的潰敗更符合政治鬥爭規律。

1076年,55歲的王安石最終徹底退出了政治舞臺,回到南京養老。而另外一個人正在後臺躍躍欲試;為了這一天,他已經等待得太久了。

如你所知,他就是司馬光。

第十四幕

1086年,躊躇滿志的司馬光甫一上臺,就宣佈所有新法盡數廢除。宋王朝這輛輛馬車兜了一個圈,終點又回到起點。

當得知新法盡數廢除的消息,王安石悲憤不已,引發了背上的瘡毒,與世長辭。

司馬光未曾料到的是,曾經忠實的同盟者,文學家蘇軾此刻卻站出來反對他的舉動!

原來,蘇軾在顛沛流離的外放期間,親眼看到了新法的便民之處,從而發覺到了以司馬光為首的舊黨的偏執與保守。他在給友人滕達道信中說:“吾儕新法之初,輒守偏見,至有異同之論……迴向之所執,益覺疏矣。”由此,蘇軾改變了對新法的偏頗認識。

蘇軾還曾經去看望過王安石。

1084年,蘇軾從黃州調動到汝州,準備順路去拜訪隱居南京的王安石。而王安石聽說蘇軾將來,穿著便服,騎著毛驢,興致勃勃地來到江邊見蘇軾。沒想到蘇軾也是穿著便服。

三個男人一臺戲:王安石司馬光蘇軾的君子之爭

蘇軾開玩笑的說:“我今天是穿著便服見大丞相。真是失禮。”

王安石笑著回答說:“禮儀難道是為我們這些人設的嗎?”

兩個人攜手同遊鐘山時,儼然一對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他們詩酒唱和,談禪說佛,人生至樂,也不過如此罷。

人生如戲啊。

王安石逝世後沒多久,司馬光也去世了。在這之後,蘇軾在新舊兩黨的夾擊之下,依然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他曾經被貶到海南島——在宋朝,這是僅次於滿門抄斬的懲罰。

1100年,宋徽宗即位,大赦元祐舊黨,蘇軾才回到中原,第二年在常州,由於長期流放的折磨,加上長途跋涉的艱辛,一代文豪一病不起,終於不治。享年64歲。

這三個男人,會在陰間繼續他們的恩恩怨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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